一座黑海古城的钢铁柔情

文/图：霍博

位于欧亚两洲交界高加索山地区的格鲁吉亚是一个有特殊文化的古国，早在公元前6世纪，在现格鲁吉亚境内建立了奴隶制的科尔基斯王国，后被亚历山大大帝和罗马帝国征服。而位于黑海之滨的小城巴统，东边靠近亚美尼亚、南边接壤土耳其，站在多元文明和多元文化的交汇点上，巴统始终有着地缘空间上的特殊性。

对于普通游客来说，巴统可能就是躺在海边晒太阳、发呆的地方；而对于我来说又有另一番解读。巴统作为格鲁吉亚境内阿扎尔自治共和国的首都，一直都很强调属于自己的文化与传统。在不大的老城区里就建了3座不同的博物馆，可以让你从不同的角度来寻觅巴统当地的艺术印记。

格鲁吉亚雕塑家塔玛拉雕塑作品

走在巴统著名的黑海大道，远远就能看到两尊钢铁雕像，分别是一男一女。如果你恰好来的时候是晚上7点，就会看到它们向着彼此缓缓移动，然后再穿过彼此的身体分开。历时十几分钟后，两尊雕像又会孤独地待在自己的位置，静静地等待第二天的移动和相遇。

这两尊雕像是由格鲁吉亚雕塑家塔玛拉根据一本1937年的爱情悲剧小说《Ali and Nino》而建造的，男孩Ali从小接受穆斯林信仰，而Nino却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在时代的大背景下，他们的爱情落荒而逃，最终以悲剧告终。塔玛拉运用了移动的概念生动描述着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相遇、相识、相拥、亲吻，穿越彼此的身体，最终离别。这件作品，让人从不同的角度看到了爱情的某种真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巴统人对这个相遇的过程似乎有着某种执念。某一天如果机械发生故障，雕塑无法自行移动，也要派几个彪型大汉上去用手推着移动完成这个相遇离别的过程。这是巴统最著名的网红打卡地点，基本每个游客都会在这里拍照留念。

巴统建市的时间只有140多年，虽然整个巴统老城都是清新明快的新欧式建筑，但却没有像首都第比利斯那些历史悠久的大教堂，想要发现巴统这座海滨休闲城市的底蕴还得从这三座博物馆逛起。

阿扎尔博物馆巴统工艺的独特样本

从钢铁雕塑步行15分钟就能来到阿扎尔自治共和国博物馆，这是当地最重要的科学和教育机构。它成立于1908年，馆藏多达18万件藏品。阿扎尔人本身在16世纪之前和格鲁吉亚人都没有区别，直到本地区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占领之后，皈依了伊斯兰教，才从文化和习俗上产生了很多变化。

从青铜器时代、铁器时代，再到古典时代，以及中世纪早期物质文化的独特样本；从军事武器、手稿、文件、木雕、各种生活用具……阿扎尔博物馆中的各色藏品描绘了近两千年的时光里阿扎尔人的传统生活。

地处黑海边上优良港口位置的巴统虽然不是大城市，但一直都是希腊人、罗马人、犹太人、土耳其人的贸易中转站，以及重要的防卫要塞。从古代开始就汇集了不同国家的能工巧匠，尤其到了18-19世纪阿扎尔地区的金银工匠水平闻名于高加索地区。博物馆里陈列了当时一些代表性的装饰品，如皮带、手镯、项链以及一些装饰得很华丽的武器。

在整个博物馆里，最被重视的就是一件公元前460-450年的古希腊黑陶双耳罐。

19世纪拿破仑图案烤瓷双耳瓶

18世纪到20世纪的银饰品，皮带、项链、手镯

16-18世纪的当地木雕雕刻门板

博物馆的讲解员告诉我，这个容器之所以宝贵是因为在1967年出土的时候，保存状态非常好，只有双耳修复了一下。这样尺寸，完整度和高精美度的同类器型不但格鲁吉亚国内没有，在希腊本土也不多见。整体线条优美流畅，陶器呈现出均匀浓厚而又亮泽的乌黑颜色。在古希腊，黑陶是尊贵的象征，人们用它来装盛香水、药膏，贮藏橄榄油和美酒。这件从大小来说，应该是放葡萄酒的。

早期的古希腊陶器，红色地，黑色人像，线条用一种刻刀在表面刻出来，就像中国印章艺术中的阴文。黑色人像有厚度感，但是线条的流畅性受到限制，有时显得生硬。经过300多年的发展，在公元前5世纪左右，新出现红色人像陶逐渐淘汰黑色人像陶。红色的人像线条用画笔蘸颜料画上，因为画笔比刻刀更自由，表现力更强，可以加入很多生动的细节，例如睫毛、衣褶等。在这件表现人物形体美的作品上，有着战神阿瑞斯和太阳神阿波罗以及他们的侍女，男性的肌肉强健之美与女性的婀娜之美被表现得很完美。

逛完阿扎尔博物馆，我开玩笑地对讲解员说，感觉巴统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啊，按理这里在古代也是盛产黄金之地，是不是好东西都放在第比利斯的格鲁吉亚国家博物馆了。她也不服气地回应到，那可能需要你去附近的巴统考古学博物馆去看一下。

巴统考古学博物馆阿扎尔人骄傲的黄金宝藏

建立于1994年的巴统考古学博物馆主要展示考古发现的从石器时代一直到中世纪晚期的丰富文物，按时间顺序反映了阿扎尔人祖先的痕迹，这些基本都来自于二战结束后的50年间对于格鲁吉亚西南部的发掘。

阿扎尔地区一直属于世界文明的心脏，大厅中展示的石制工具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0万-40万年。其他精巧的文物从进口装香水琉璃小瓶、古钱币，到本地产的陶土雕像、金银饰品、各种青铜和铁制品……能很清晰地说明因希腊罗马时代的殖民化，以及拜占庭和伊斯兰各王朝的扩张，对古代世界贸易经济文化关系发生的改变。

在公元前1万年左右，阿扎尔地区从狩猎和捕鱼经济转变为制造经济，古希腊时代这里是科尔基斯王国，古希腊神话中的阿尔戈英雄帮伊阿宋取得金羊毛就发生在这里。到了公元前5000-3000年，就是晚期青铜时代和早期铁器时代，克洛齐河流域成为古代冶金中心之一。位于希腊的克里特文明发明了花丝和黄金造粒技术，半宝石也开始出现在制作的珠宝中，而这些技术随着贸易也从地中海沿岸传到黑海沿岸。在这里，公元前2000年左右的首饰制造技术就出现了镀金以及宝石镶嵌；在公元前4世纪到公元2世纪的时候，艺术性更是达到了一个新高度。尽管有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和希腊本土的影响，它仍然保留了一些独创性。

考古博物馆外观

公元1-2世纪 嵌玛瑙黄金挂饰

戒指 阿扎尔地区最擅长的造粒技术

公元1-2世纪 狄俄斯库里小金人

公元1-2世纪 斯基泰虎噬羊金牌饰

阿扎尔艺术博物馆馆内

出土于高尼奥堡垒的罗马时代黄金宝藏，是整个博物馆最引以为傲的展品。这似乎是古代科尔基斯王国就是富足之地的有力证据之一。高尼奥堡垒位于巴统以南15公里，位于克洛齐河出海口，离土耳其边境只有4公里。是罗马时代著名的防御工事和城市，在公元2世纪的罗马文献中就有记载。十二使徒之一的圣马蒂亚斯墓也被认为在堡垒之内，不过这无法核实，因为格鲁吉亚政府目前禁止在所谓的墓地附近挖掘。

在博物馆里展示的金器，都是希腊化时期刚刚结束，罗马帝国兴起不久的产物。整体继承希腊的传统，但是宝石的运用渐渐增多。在这批宝藏里就有镶嵌着玛瑙、青金、绿松的作品。虽然不能和欧美大馆里的展品相媲美，但是考虑这里已经属于当时希腊罗马文化的边缘地带，整体有这个精美度也属不易。

藏品当中，这个大型的虎噬羊金牌饰就是带着斯基泰风格的精品。整体强调彩色宝石的镶嵌，绿松和红玛瑙被切割的得很具有对称的几何美感。目前的观点是这件物品来自现在乌克兰的顿巴斯克地区，当时属于斯基泰人的萨尔马提亚部落，这一带的黄金制作技术在统治黑海地区的博斯布鲁斯王国里负有盛名。

另外一件裸体的狄俄斯库里小金人，则是同时代最传神的物品之一。宙斯之子，古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孪生神灵。作为双子星座的他们援救遇难船员，受人们祭献牺牲而赐予顺风。这件公元1-2世纪的作品头戴自由帽，有着严格的面部比例，挺拔的鼻子，通过使用浮雕点显示眼睛。右手拿着一个小药盘，雕像背面还焊接有一个巨大的环，可以立放也可以挂在支架上。

阿扎尔艺术博物馆格鲁吉亚艺术的古拙与当代

花半天的时间在小城里漫步，除了可以欣赏到丰富的古代艺术宝藏外，喜欢现当代艺术的朋友们也有可以逛的地方。修建于1949年的阿扎尔艺术博物馆也是巴统的地标建筑之一，坐落在一个环境非常好的小花园街区里，博物馆两边都是充满情调的餐厅和露天咖啡馆。

博物馆的陈列不算特别多，但足以让人们对20世纪格鲁吉亚艺术的主要趋势有了个生动的了解。阿扎尔艺术博物馆展示了差不多这一百年间的伟大艺术家，以当今格鲁吉亚画坛的中坚力量为主，当然在20世纪初以Naive Art风格在欧洲获得追捧的传奇国宝画家尼可·皮罗斯马尼（Niko Pirosmani 1862-1918）也有。

格鲁吉亚这个国家虽然在公元4世纪就有了国名，但是它不幸地处于俄罗斯、伊朗、土耳其三个地区大国之间。在以后一千多年的时间，独立的时间并不长。从1864年并入沙俄帝国，以后一百多年间都是沙俄和苏联的一部分，艺术文化当然也很受俄罗斯的影响。格鲁吉亚人受到中世纪拜占庭艺术的影响很大，他们把图像志和线条化风格带入整个高加索信仰基督教的地区，并传承得很好。即使是格鲁吉亚的当代艺术家，也爱从传统中吸取营养，试图融合进本民族宗教和文化元素，并努力摆脱苏俄时代传统写实美术风格的影响。强烈的表现主义色彩、古拙的风格、青蓝灰色底子的厚重、整体的和谐、精致的笔法都对应于格鲁吉亚的传统。如果说要扩大范围地了解格鲁吉亚的艺术宗谱，估计得亲自前往第比利斯当代艺术中心了。

我们当天去的时候，楼下似乎在布置着什么。博物馆工作人员给我们介绍，博物馆除了展览，还会有音乐或戏剧表演、诗歌朗诵在这里举行。虽然这座博物馆本身是一个历史建筑，但他们希望这里是一个很活跃的文化场所。

遐想一下，在博物馆里听一场音乐会，再看看带有格鲁吉亚独特印记的艺术品，别有一番滋味。对了，和另外两家博物馆不同的是，这里免票。

Nana Meskhidze 《母亲》1968年

阿扎尔艺术博物馆外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