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外二章)
——与嘉川同行

2018-12-30 09:20耿林莽山东
星星·散文诗 2018年9期
关键词:燃亮画夹瓷碗

耿林莽(山东)

街的拐角处,旧楼。

你提着一只缺耳的陶罐,去倾倒肮脏的水,很臭。

每日每日,总也倒不完。

妈妈给你一角灶头的残饼,喂不饱你。

心灵空虚,精神饥饿。

于是,你到书店去,看——

书架上空空如也,唯一的陈列品,清一色的《南方来信》。

“要吗?”我问。

目光恍惚的男孩,摇摇头。

你渴。

我给了你一只解渴的杯。

列车旅程,从一个站台,到一个

站台,一个窗口,到一个窗口。

灯火燃亮,又熄灭。这时候,已然是夜深、人寂。

你越过几节车厢,忽来到我的身边,问我

要不要一杯水喝?

列车穿过秦岭山脉长长的隧道,甩掉黑夜,前面是巴山蜀水,残月在天的,一角

陌生的黎明。

就日锋!多好听的名字。

我们守住一个熟透的夜,听说四川话的小虫,向我们道晚安。

然后便是一枚银白色野花,耀亮了崎岖的山谷。

峨眉山下,听

清音阁水声潺潺,流过去的,是苏东坡留下的祝福: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三江口,我们在静静观看:

江岸上的纤路,曲曲弯弯;六个人,六株蠕动的枯苇,背折腰弯。哼着痛苦的低音符,移步向前。

这便是旅程么?何其艰难!

我望望你,你望望我,无言。

让我们肩并着肩,背负,背负;向前,向前。

人生的旅程,还远,还远。

海 屋——怀念许淇

“海屋,”你说。

你的手指着海岸边的渔人之家,那些低矮、残破的小屋:

“海屋小小,百感茫茫正愁予。”

招手白鸥,她们正绕着海屋飞旋。

我们在海滨散步,你和我。沙滩上留下浅浅的足印,随即被海风掀起的沙子掩没。

时间从容,而人,不过是匆匆的过客。

海滨路旁,一座小红楼。

我们在那里驻足,

黑框六角灯,悬在屋檐下,迷离着中世纪的风情。

“当她燃亮时,一如灿烂的曼陀罗。”你说。

夜夜都有一乘马车,从遥远处驶近,零零落落的雨点,恍如梦幻中撒下的马蹄。

这小楼引发你无限的遐思。

“可惜我不曾带画夹来,下一次,一定要将她留入画幅。”

下一次,什么时候?

海屋等着,我,也等着。然而,你却远远地离开了人世,带走了画夹,还有那一句承诺。

海还在,海屋还在,那沙滩,也还在。

而足印,你的和我的,早已无迹可寻。

时间是从容的,人,不过是匆匆的过客。

注:“海屋小小”引自许淇发表在《文汇报》上的散文《海屋》。

我的门

我的门,有风在击打。

我听见,石头们在山谷间随风滚转,这些面目可憎的怪兽,虎视眈眈,它们会冲下山来么?

我的门,有风在击打。

我听见,叶子们一片片被刮下髙枝,

跌落在地,被风卷成旋涡,急骤地打转,

苍茫大地,这些无家可归的弃儿,往何处去投诉?

我的门,有风在击打。

是流浪者,披着漫天飞雪的羊皮,伸过来一只破碎的瓷碗。

痛苦在轻轻敲叩,瓷碗里有一枚孤单的分钱币。

我的门,有风在击打。

我把一支残烛吹灭,黑暗中,雪花呈现无语的苍白。

我听见,一个老人在雪地里喃喃,他言道:

“莫忘记,大地上还有千百万生灵,在那里受苦……”

注:“大地上还有……”一语,是托尔斯泰弥留时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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