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史主义与女性主义的比较研究

2018-12-31 09:34喆,
关键词:历史主义女性主义文本

王 喆, 马 新

(1.安徽建筑大学 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601;2.东北大学 外国语学院, 沈阳 110819 )

一、新历史主义中的女性主义

20世纪80年代,新历史主义(又称文化诗学)走向了文学理论的前台,构成了当时西方社会文化历史批评的主流形态。然而,“和其他现当代西方批评理论一样,新历史主义的理论渊源很难确定”[1]381。较之于传统意义层面上的历史主义、或旧历史主义,新历史主义的首要目标即在于修正。1980年,“新历史主义”这个理论标签首先被加拿大批评家迈克尔·马肯力使用,而赋予“新历史主义”这一文学批评术语真正内涵的当属当代美国批评家斯蒂芬·格林布拉特。1982年,格林布拉特在《文类》杂志专刊的前言勇扛起了“新历史主义”的旗帜。四年后,他应邀在西澳大利亚大学发表讲演,其讲稿《通向一种文学诗学》一经发表即被奉为新历史主义的奠基性篇章。新历史主义,或是历史、文化诗学的问世掀起了当时美国文学、乃至整个西方文化批评界的巨浪,改变了20世纪晚期美国文学批评的发展航向。之后,以格林布拉特、海登·怀特、乔纳森·多利莫尔、路易斯·蒙托斯、维勒等为代表的诸多新历史主义学家聚焦于重新探讨艺术与人生、文学文本与社会历史、文学与权力话语的关系,突显了历史和意识形态的批评。

新历史主义的萌芽及其成长壮大无法摆脱后结构主义及福柯学术思想体系的广袤土壤。如福柯指出,对于文学文本的分析“必须考虑到文本从中产生的更大语境和文化惯例”[2]701,而绝非是受制于传统的文本本身与作者的四个功能。福柯关注于“权利”在社会中的流通和运作,判定权利即等同于压抑模式,这与新历史主义的某些思想主张、批评实践不谋而合。“新历史主义追随福柯,对权利的分配问题很感兴趣。这个思想学派进行的历史研究部分目的在于揭示权利系统”[3]275。此外,福柯借鉴了考古学的术语及模式,宣称正如考古学家一样,历史学家应研究特定历史时代中话语与非话语实践间的联系,以此表述其中潜在的知识型(episteme)。新历史主义对文学文本的分析成功地为传统的文学批评、文本分析披上了一层带有历史厚重感的理论面纱,从而开创了文学研究的历史途径。

在一定程度上,新历史主义被视为一门庞杂含混的理论派别,它是一种跨学科的新型研究方法,或是一个带有争议性的理论标签。新历史主义颠覆了常态下僵死的学科分界线,它“大胆跨越了历史学、人类学、艺术学、政治学、文学、经济等各学科的界限”[4]2。新历史主义萌芽的茁壮成长得益于汲取西方马克思批评理论、福柯思想、女性主义的精髓。再者,新历史主义学家的日常学术训练又与其它领域有所交叉,如作为读者反应批评理论家的简·汤普金斯、后结构主义者希利斯·米勒等;更有“作为女权主义者的凯瑟·戴维森,作为马克思主义批评家的魏曼等”[5]35。新历史主义学家的个人成长背景也映射着这种对异质文化的杂糅与包容:“许多新历史主义的学者是在激进学生运动、黑人人权斗争、妇女解放运动、反对越南战争的环境和气氛中受到教育而成长起来的”[4]4。

20世纪后半期,作为一种跨学科、多维度的先锋理论思潮,新历史主义挑战西方社会文化所圈定的种种精神控制,颠覆精英学界所设定的传统学术规范。新历史主义学家们更是倾其所有,努力挽救逐步消逝、隐匿的主体;或重新书写被淡化、被虚构的历史。他们尝试揭示这样一个存在永恒争议性的问题:文学和历史这二者间有何种联系?答案只有一种可能:历史意识是解读透析文学文本意义不可缺少的因子。

“新历史主义处在当代多种理论共同交织而成的复杂的话语网络之中,后者充当了新历史主义的思想前驱和对话语境”[5]3。而在这个复杂的话语网络中,女性主义的位置不容撼动。“作为边缘批评,像女权主义、后殖民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一样,新历史主义直面权力、控制、社会压迫,强调性别、种族、阶级、心理方面存在的对立和冲突,从历史的对抗中把握文化精神。”[6]397新历史主义和女性主义共同关注于权利、压迫等议题,正是这种同属于边缘话语的特征统一起了两者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女性主义孕育于西方女性解放的政治斗争实践中,具有较强的社会政治色彩,其需要解决的问题之一即是“妇女如何面对在历史上由男性概念与价值观所支配的、强加于语言运动的任务?”[2]612女性主义主张对男性为中心的父权制社会进行批判,注重女性在家庭、社会、政治、经济等多个层面的平等、自由地位。它指明男女两性间的性别差异并非单纯受制于个体的生理特征(sex),而是由父权制社会中的文化建构,即代表社会性别的“性属”(gender)一物所决定。例如,法国女性主义理论家西蒙·德·波伏娃就清晰界定女性是次于男性的“第二性”。女性主义理论的较完善发展根植于西方女性解放运动史上的三次汹涌浪潮。尽管这三次浪潮的着力点及产生的影响不尽相同,然而,在西方社会现实及文化发展历程中,这三次浪潮均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特别是20世纪后期兴起的女性主义的第二次浪潮。

女性主义批评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西方学界,是“从当时欧美风起云涌的妇女解放运动发展起来的一种极富活力、具有较强政治性的批评理论”[7]1。“和女权运动一样,女性主义批评理论也是在争论、矛盾中展开的”[1]342,其目标致力于对被堙没的女性作家作品的发掘,重构女性文学的传统。女性主义批评“专注于男性权利结构是如何被铭写(或编码)进我们的文学遗产中的,以及这种编码给作为人物、读者和作者的女性带来了怎样的后果”[8]175。女性主义批评家质疑西方文学界所制定的“经典”范畴,尝试重新界定文学史的书写与编排。

从地域出发,女性主义批评又被划分为不同的地理家族,例如英、美、法三个不同的女性主义地理家族。早在20世纪20年代末,英国女性主义的开拓者弗吉尼亚·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屋子》中就探讨了19世纪女性作家及其文学创作状态,剖析了其在写作过程中所要面对的诸多物质、体制及心理障碍。70年代后期,美国女性主义批评家代表伊莱恩·肖瓦尔特从历史等多个角度入手,首度指出女性文学本身应是一种亚文化。按时间先后顺序,她把女性写作划分为三个历史阶段:女人、女权、女性阶段。同时,以埃莱娜·西苏为首的相关法国女性主义理论家则借鉴了多元的理论背景,例如精神分析法、解构主义等,使得法国女性主义蒙上了一层较为浓厚的哲学思辨色彩。

虽然这三种女性主义批评的侧重点各不相同,但它们有着共同的目标:考察女性的真实地位,实现女性在政治、社会和经济上的平等地位,最终批判、变革整个社会。这些女性主义批评家号召女性作家通过文本书写能动地反抗父权社会中二元对立的性别压迫,倡导一种独具特色的女性主义的写作方式。自其诞生之日起,女性主义批评向来就善于吸纳各理论流派的精华滋养,锻造出专属于女性性属的思想批判武器。“女权主义批评在发展过程中广泛改造和吸收了在当代西方影响很大的新马克思主义、精神分析、解构主义、新历史主义等批评的思路与方法,体现了它的开放性,增强了它对父权中心文化的颠覆性。”[6]342

新历史主义学家与女性主义批评家有着部分重叠的政治诉求,他∕她们同样寻求对文学理论的重新定义,是对文学理论的某种积极修正。新历史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内在联系不可抹杀。无论是其基础或目的指向,新历史主义都无法褪去它对女性主义影响的印记。女性主义文学批评也将自身与新历史主义学家相关联,探究女性的历史本质与文化构成。新历史主义和女性主义皆是以话语权力、意识形态为基点而向外围发散的文化批评,两者的研究领域存有较显著的交集地带。通常情况下,这两种文学思潮都是以由重读经典开始,并随后在自身立场,例如历史、性别的层面上剥离出曾经被湮没的意义。

例如,新历史主义的先驱格林布拉特的研究兴趣多集中于文艺复兴时代的历史文学现象、莎士比亚研究等。在其学术论文《权利的即兴运作》中,格林布拉特专门对莎士比亚悲剧《奥赛罗》中的女性人物苔丝狄蒙娜进行了新历史主义式的文本细读。对于“第二性”,处于弱势地位的苔丝狄蒙娜而言,她所受的压制来自于以布拉班修为代表的父权文化和以奥赛罗为代表的夫权势力的双重运作。在传统父权社会的桎梏中,苔丝狄蒙娜必须尽力使自己贴近男性主流文化所企盼的所谓的女性角色,例如成为一名孝敬父权的女儿和一位顺从夫权的妻子。然而,通过适当的“权力的即兴运作”,表面顺从的苔丝狄蒙娜凭借着“自我塑形”、或是“协商”等另类反叛策略逃离了这种父/夫权的全景式敞视式监狱,颠覆了男性对其女性性属角色的理想期望。正如格林布拉特所言:苔丝狄蒙娜的顺从“并非简单地认可男性权威,而是把它所回应的一切对象都情欲化了”[1]408。

同样,女性新历史主义学家汤普金斯在其《情感的力量:〈汤姆叔叔的小屋〉和文学史的策略》中从新历史主义视角出发,揭示了美国女性作家哈利叶特·比切·斯托小说中的历史真实。汤普金斯坚信《汤姆叔叔的小屋》在根本上是一部激进的革命女性主义作品,原因在于“斯托将她描述的故事完全建立在基督之爱的救赎力量之上,建立在神圣的母性和家庭之上,并据此把美国生活中的权利中心进行了重新地位。……这意味着新的社会不是由男人来控制,而是由妇女来主持”[1]415。在美国文学的经典之作《汤姆叔叔的小屋》中,斯托夫人以其笔下所塑造的母亲形象,如典型母亲角色代表基督徒雷切尔·哈礼德等,或是母系社会回击了当时美国南方残酷的蓄奴制度。而之后,正是“这个母系社会构成了斯托小说政治颠覆性最强的一面,比发动一场战争或解放一群奴隶产生的效果更加深远,更具有摧毁性。”[1]413

在《再现暴力,或“西方是如何取胜的”》中, 南希·阿姆斯特朗和伦纳德·特林豪斯两位作者重读了19世纪英国女性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他们两人对这部女性主义文学的经典文本进行了里程碑式的新历史主义解读,考察了其中文化规范的权力运作。文中的女主人公简·爱和多种暴力形式抗衡,或者说进行“自我形塑”和“协和”,多次胜出以致她最终蜕变为了“一个新的性别、阶级和自我族类的先驱”[1]422。阿姆斯特朗与特林豪斯由此断定:以新历史主义为精准的切入点,原本渗透着强烈女性主义特征的《简·爱》即被转换升华为一部历史文献,文中是“通过‘暴力’来揭示文学与历史的关系,其新历史主义倾向不言而喻”[1]418。

二、女性主义中的新历史主义

“新历史主义借助了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的各种洞见;反过来,它的洞见已经得到了具有各种不同观点的批评家们的支持。”[2]701新历史主义阐明了历史文本从深层结构上不可避免带有文学的想象和虚构这一事实,即历史的文本性和文本的历史性(the historicity of texts and the textuality of the histories)这一有机的关联系统。历史的存在与书写并非是作为一种绝对的真实,其中充满着无限的隐喻、不确定性和遮蔽性。新历史主义学家更是认定一切既定的所谓的正史、大人物、大事件皆是由权力话语所规定的,无人能够修复完整的过去,历史的维度并非单纯的线性连续发展。

单个宏大的历史被重新叙述成为一个关于权力关系和权利斗争的故事,或被肢解为多个矛盾的、异类的、琐碎的故事。但是,必须注意到,在这些交织的权利网和层层的声音维度中,女性性属的发声注定过于单薄,她们被永恒放逐于历史文明的边缘。而与之相反,强权的男性声音则肆意充斥着历史长河发展的各个阶段。新历史主义的洞见早已得到了女性主义的强力支持,它们共同认为:“文学作品和文学评论不可能与政治和历史相脱离,因为任何文本都是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创作的,而这个特定的历史背景是不能忽视的”[9]221。

人类文明的历史势必包括女性在内的各种声音和各种形式的权利所讲述的故事,宏大历史叙事下所覆盖的层层边缘历史理应被详实梳理。新历史主义从后结构主义中继承了颠覆性的修改行为,它的这种叛逆精神不能把西方女性运动与女性主义经典理论的影响排斥在外。女性主义聚焦于对父权制的批评,致力于颠覆男性制定的历史和文化规则。同新历史主义一样,女性主义批评的中心在于探讨文化和文学作品中权利关系在性别层面上的运作和结构:菲勒斯中心主义(phallocentrism)。女性主义是一种政治行动,同样,“女性主义批评是一种政治性很强的批评理论”[7]143,它们的目标均在于颠覆男性思维。这种颠覆精神正如新历史主义对于盘踞于人们脑海中固定历史事件的质疑。新历史主义与女性主义同将对文学作品的解读纳入“权力”和“权威”的历史关系中。它们同以边缘的发声行为,或是颠覆的姿态消解西方的正统学术标准,质疑现存的社会政治秩序。新历史主义与女性主义这两股西方文论分支的交汇之处即在于它们对权力的反叛、对权威的颠覆。

人类历史应是经由多种声音共振和鸣谱写的协奏乐章,而这其中,女性弹奏的曼妙音符绝不应是微弱低沉的背景配乐。在《历史一如既往?女性主义和新历史主义》一文中, 美国学者朱迪斯·劳德·牛顿就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新历史主义’的多数历史很少涉及实际上的母根,即生长在新历史主义之上的妇女运动,女性主义理论及女性主义学派的母根”[4]202。新历史主义不应只是简单经由男性之手开创和制造的文化印象、或是由男性重塑的雄伟历史,女性在文学和历史的层面上同样做出了诸多颇有意义的建树。在此问题上,牛顿列出了一系列证据加以详实说明:“渗透在新历史和新历史主义的‘后现代主义理论’,部分地产生于妇女运动的第二次高潮中的理论突破,产生于对男性中心文化的女性主义批评中的关于“客观性”的假设,产生于女性主义者关于知识的特殊的政治和历史形态的主张,产生于女性主义者对女性自身的文化结构的分析”[4]203。

女性主义者在要求国家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中的平等地位与合法权利后,继而转向思索先前自己丧失这些权利的历史、文化根源。占人口半数的女性若要拒绝充当失语者,就必须要竭力将自己从被流放的历史边缘地位中拉回。这种努力不仅是现实意义中的种种政治经历利益斗争,更是要号召女性在文化领域里形成一套崭新的、属于自身性属的历史书写和言说方式,以驳斥历史的虚构性与强权性。以格林布拉特为代表的新历史主义家、文化诗学者努力将单数、大写的“历史”(History) 转化为复数、小写的“诸多历史”(histories)。而与之相对应,女性主义理论家、批评家则设法从单一的“他”的历史(His story)中重构属于自身性属的“她”的诸多历史(Her stories)。美国女性主义理论家安妮特·克罗德尼就曾这样描述过:“文学史本身是虚构出来的,应该恢复女人的真实历史,以便她们自己可以讲述‘她的故事’”[8]188。女性主义历史学家意欲扭转整个文化运作过程中意识形态和社会关系的不平衡。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新历史主义者是与女性主义理论家并肩作战的亲密战友,其共同目标在于发掘、呈现历史光鲜外表下的“断层”和“差异”,重拾自身被宏大历史叙事所吞噬的声音,最终逃离被权力话语拘禁的弱势命运。

新女性主义历史学家强调女性是历史研究的中心,鲜明的性属特征是女性历史得以被公正书写、真实叙事的基点。女性主义历史学家发展了所谓的“新女性历史”,即通过历史重塑把女性提到较为显著的文化地位。她们把女性书写进历史进程,对以男性、父权为主导的那种客观、大写的历史文本提出了严厉质疑。对于新历史主义和女性主义而言,它们有着共同的批评中心指向:文化批评或意识形态的批判。新女性主义历史学家在更大程度上借鉴非传统的历史史料,致力于对女性文化权利的探索,注重诸如“公界”与“私界”、公共与家庭间的联系性。最终,她们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女性主义的历史中,性别和生育均被当作了权利和冲突的场所”[4]204。新女性主义历史学家不断思索:如果把“性别”这一议题写进历史,将会对历史时期进行怎样的重新界定?而与此同时,新女性历史学文学家采取了所谓的“交叉文化蒙太奇”[4]202策略,注重将女性历史文学文本的创作解读与其他女性文化符码,如来自于女性的书信、日记、小说、女性集会记载、女性指南手册、女性政治宣言、医学书籍、法典、甚至国会辩论等相结合。

研读女性主义理论相关经典性著作,可以发觉到新历史主义的某些踪迹。例如,在《第二性》中,波伏娃的女性主义研究就曾部分借鉴了新历史主义的研究方法,她在文中就曾分析了例如日记、信件、自传等女性文献。在《她们自己的文学》中,肖瓦尔特从历史角度出发,研究了女性文学的历史。女性批评学(gynocriticism)和其他文化领域,如历史学中的女性主义研究,密切相关。在《阁楼上的疯女人》中,桑德拉·吉尔伯特与苏珊·古芭梳理了19世纪女性文学的传统。在此基础上,她们考察了女性作家在当时所处的历史环境和历史地位。

除理论著作之外,女性作家在新历史主义体裁小说的创作过程中,将女性的经验与感悟置于历史的宏大叙事框架中,以自身性属为圆心向外辐射,修正了所谓的历史经典性。在相关文本中,女性作家以文笔自由书写历史,解构了男性历史赋予女性的有失客观公允的性别角色或刻板形象,如“屋子里的天使”(the Angel in the House)“妖女”“恶魔”等。另一方面,新历史主义的视角又扩展了女性主义的思考维度,使女性主义意识印有了历史的凝重感。女性作家在尊重史实的前提下,有能力较为灵活变通地处理所谓的“历史”。相比于男性历史主义文学家的事件化、政治化、史诗化的历史书写,女性历史学家的历史书写更具情感化、抒情化和散文化。

“女权主义、新历史主义也不是铁板一块,它们也在趋向综合的批评”[11]72。近年,国内学界对于女性主义文本的新历史主义解读,或是有关于新历史主义与女性主义理论综合、交叉性的研究论文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这种女性主义与新历史主义水乳相交的文学批评实践,首先关注对女性主义文学经典性文本的新历史主义解读。这些女性主义文学经典性文本包括乔治·艾略特的《米德尔马契》、简·奥斯丁的《曼斯菲尔德庄园》、斯托夫人的《汤姆叔叔的小屋》、夏洛特·铂金斯·吉尔曼的《黄墙纸》、凯特·肖邦的《觉醒》等。值得特别指出的是,这种交叉、综合性理论视阈中的文学研究尤为偏重,或是倚靠于少数族裔女性作家及其书写的文学材料,如美国非裔女作家佐拉·尼尔·赫斯顿的《他们的眼望上苍》、艾丽斯·沃克的《外婆的日用家当》、托尼·莫里森的《宠儿》《天堂》《最蓝的眼睛》等。

上述女性作家均不同程度上借用了新历史主义的理论,以较为真实的历史事件为其文学创作的蓝本,重塑了被边缘化的女性的性别身份或种族身份。她们视文本创作为一种话语实践,通过文学创作这一过程,她们得以讲述专属于女性的历史故事,寻觅自身的性属文化。除了文本解读层面的交汇,新历史主义与女性主义亦有理论意义上的某些契合。例如在《女性主义政治与美国文化研究》一文中,国内学者余宁平就解析了女性主义与同作为文化研究的新历史主义的相似性:“被埋没的历史也是历史,没有写进史书的事件、人物,成了女性主义史学家关注的重点。”[10]59-60此外,鲍晓兰在《美国的妇女史研究和女史学家》中同样注意到了女性主义、“她史”、社会性别史对历史整体研究的重要性,“妇女史研究成了女性主义运动中的前卫学科,它对促进美国女性主义运动的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10]74。其它相关的学术论文则有《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和新历史主义文本解读方法之比较》《从新历史主义、女性主义看当代西方文学批评与文化批评》《新历史主义与女性历史小说创作》《别样风情:女性作家笔下的新历史主义小说》等。

“女权主义在文本中读出性别歧视,新历史主义慎复文本解读中的历史维度,通过加强对作为文本源起历史语境的考察,从而对蔚然成风的形式主义研究予以矫正。”[11]72然而,须加以承认,新历史主义与女性主义间也有着不和调和的矛盾。“新历史主义作为一种政治批评,不同于西方马克思主义、女权主义、黑人批评的地方,就在于其对统治思想如何控制人、二元对立的能力如何转换、文化意识形态控制的严与宽的辩证法,有了清醒的、精密的分析,并具有了一种历史发展变化的辩证策略眼光。”[4]406新历史主义对民间野史、文化风俗学、人类学的借鉴发掘,对历史的重新界定有意无意地站在了忽略女性历史的立场。且一定情况下,新历史主义的话语方式仍是坚持了一个隐含的男性中心立场,而这绝对是与新历史主义学家先前质疑权威的初衷自相矛盾的。新历史主义过多“强调了经济意识形态的总体权力,而这种统治意识形态是由男性精英的价值所构成的,而且往往被认为是从整体上构筑文化的典型方式”[4]219。新历史主义学家在一定程度上否定客观存在着的历史事实,他们坚信历史即虚构,小说即历史。而女性主义历史作家则表现出较为谨慎的态度,她们更为强调对历史客观的尊重,一般来说,她们的文学创作都是建立在较为真实的史实基础之上。此外,更有某些女性主义者评述“福柯关于历史的阐释将权利结构体系绝对化,缺乏个体的差异和变化”[9]222。

三、结语

在《“描绘逝去的时代的性质”:文学理论与历史写作》中,新历史学家怀特清晰表明:“当代文学理论对于理解历史写作既有直接的、也有间接的关系。”[12]鉴于这点,有理由承认,女性主义为新历史主义适量输送了一股新鲜血液。在论述权力、历史、意识形态等西方文学理论关键词上,新历史主义与女性主义大有关联,可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历史范畴始终无法与性别问题相割裂,历史有被性别化的可能。反而言之,性别亦有被历史化的机率。“尽管有争议,但新历史主义与女性主义的联手取得了丰富的研究成果”[9]222。女性有着进入历史、文化、文学空间的不同途径,她们有着与男性卓然相异的发声方式。女性是历史的合伙见证人、是历史的协同创作者,那么,究竟哪一种历史才是女性真正、原本的历史?历史包含了些什么?怎样把历史事件和女性主义文本写作统一起来?这些问题都是当下女性主义批评家,或新女性主义历史学家所必须直面的文学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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