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绿腰带

2019-01-02 01:42刘力坤
回族文学 2019年6期
关键词:云杉天山松树

中国首美森林

从空中看天山,有两条最美的线。一条是海拔三千五百米左右的白色雪线。另一条是海拔一千五百米到两千八百米之间的绿色林线。在天山山脉中山地带,莽莽苍苍的雪岭云杉,仿佛天山的绿腰带,围裹在天山半山腰,绵延覆盖在天山山脉两千五百公里长的山体上。这是一个绿色的标志,更是一个绿色的胎记。天山山脉在地球母腹中孕育之时,雪岭云杉的基因也开始育化,这个有着四千万年历史的树种,是从地球纵深处走出的孑遗子、活化石,它是那样古老,又是那样生机勃勃。当人们面对它时,只有仰视须才见,扼腕以惊叹。这种高大、从容的单体,集合成绿色军团,组接成绿色长城,驻守着天山的植被、土壤、水体。护佑着绿洲、生灵、文明。成为最本质意义上的绿色生命防线。

诗人把雪岭云杉比作“木笔书天”、“万木长毫挺笔端”。其形状也确似一支支巨大的、倒竖的毛笔,自由的书写着天机玄文,云舒云卷。道士们则更愿意叫它们塔松。一株株云杉树冠下大上小,宛如宝塔。在道人的精神世界中,对塔的认同似乎更强烈些,更有种人生的归宿感。

雪岭云杉是天山常见树种,松科云杉属,常绿乔木,一般树高二三十米,在最适宜的立地条件下树高可达六七十米,胸径七十至一百厘米,树冠圆柱形或尖塔形。球果为圆柱形或椭圆状圆柱形,成熟前呈暗紫色极少绿色,成熟后褐色。雪岭云杉林在我国分布于新疆天山南北坡、昆仑山西部、准噶尔西部山地,东西绵延一千八百公里,向西延伸到吉尔吉斯斯坦的天山与阿赖山,是中亚荒漠带最主要的山地常绿针叶林。

在天山北坡,雪岭云杉林分布于中低山——亚高山,构成了断断续续连绵千里的山地森林垂直带。科研人员在天池附近进行树木年轮取样时,发现距今六百五十一年的天山雪岭云杉活体年轮,这是迄今在新疆境内发现的较年长的云杉之一。

云杉的根系极为发达,凭着这庞大的根系,每株成材的云杉都像一台抽水机,可贮水二点五吨。雪岭云杉蒸发的水分与同纬度、同面积的海洋相比,要多百分之五十。水汽升腾,化云成雨,因而,广阔的雪岭云杉生长区是十分宝贵的水源涵养区。

雪岭云杉是上好的木材,木质轻、纹理通直,是用于建筑、家具、造纸等方面的主要原料。一日,夫君告诉我雪岭云杉是制作小提琴的上好材料。欧洲的工匠们早有实践,产品众多。还有科学测定的数据支撑,雪岭云杉做的小提琴音质、传音效果都是极佳的。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仿佛给雪岭云杉验名正身了一般,这么美丽、独特的树,只有美妙、悠扬的小提琴,方能显现出树本有的魅力。

2005年,由《中国国家地理》主办,全国三十四家媒体协办的“中国最美的地方”评选活动中,天山雪岭云杉林被评为“中国最美十大森林”之首。

海拔一千九百一十米的天山天池坐落在森林带中,四周雪岭云杉环抱,可谓美的树抱着美的湖,美的湖映着美的树。湖中的树倒映婆娑,清冽幽幻,宛如湖的精魂。树中的湖,翡翠凝脂,圭璧静影,那是树的精粹。

在森林中徜徉,是神的待遇。呼吸着饱含负氧离子的、散发着松木清香的空气,踩在富有弹性的腐殖质上,扑面的松风,扑鼻的松香,悦耳的鸟鸣,立刻把你的精神提升到诗神的境界。你很快就会进入一种微醺的、陶醉的状态,如古希腊的诗神或萨满教中的萨满,七孔开窍,接天通地,超凡脱俗,进入森林神殿、诗歌王国。你会因此想起记忆中那些沉睡了很久的诗或歌,还可能会情不自禁地吟两句,哼两声,更有甚者,歌咏不足,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只要你在天山的原始森林中穿越一次,你就会对森林有更强烈的、原发的、亲切的感恩。你就会向往并计划着下一次的穿越。

森林神殿

我的故乡是四面大山环抱着的一块台地,大黄山河和西沟河是村子的护村河。河的对岸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松林。林子是我们生活的家园。生火做饭、烧炕取暖的柴火,都是林子给的。放羊砍柴、抬水玩耍,遇天气突变,松树就是我们遮风避雨的保护伞。林子里还有党参、贝母、甜草根,是我们的零食商店。夏秋季节,雨霁,是我们呼朋唤友采蘑菇的好时候。林子里长蘑菇的树我们都认识,那些躺在地上,躯干灰白、腐朽的松树,浑身长着一圈一圈的松树菇。一棵树就让我们三五孩子,采满篮筐,有时还得把衣服脱下来,袖口打结,领口打结,衣服都装得饱满,方能将那棵大河里车轱辘粗的大松树满身的松树菇采完。山里雨多,一个季节下来,家家都会晾晒二三十公斤干蘑菇。天寒地冻的日子,蘑菇汤饭、鸡肉炖蘑菇、蘑菇羊肉汤、蘑菇饺子……那些飘荡着松蘑独有香味的饭食,是我们寒冬里的最爱。那时候,森林就是我们的神殿。

似乎还能听到童年的炕火中,迸发的松木的噼啪炸响和松油燃烧的滋滋吟唱。小时候,冬季漫长、寒冷,住在海拔两千多米的小山村,一年中大部分时间,似乎一家人都围在灶火边烤火。青春年少的大哥、二哥,在落满皑皑白雪的院落里,挥汗如雨的劈柴。他们最喜欢劈的就是通直的雪岭云杉风倒木。破开褐色的鱼鳞似的树皮,新鲜的,似乎还散发着盈盈气息的白白木质,开裂得整齐而通透。我们便蜂拥着捡拾这些整齐的木块,抱回屋里添进灯死鬼灭的土炕灶火中。不一会儿,丝丝橘红的火苗蹿起,松木发出噼啪炸响,火星飞溅,围圈烤火的我们机警地躲着,躲闪不及,火星迸到身上、脸上,便会亡命徒般地奔跑到院里,又是拍,又是叫,有些情况还得在雪地上打个滚,才能灭火。

松油像眼泪似的,从松木中一行行流出,在炕洞熊熊燃烧的火光中滋滋吟唱,同时散发出阵阵好闻的清香。我们在等大火烧过后的火籽,在那蓝黑色的木炭下,埋入土豆,半个小时后,又沙又甜,带着松木味的香喷喷晚餐诞生了……

小时候不知道雪岭云杉的名字,统称松树。童年就这样与这种美丽的树结下了不解之缘。

我们村的每一个孩子都有一块松膠,是我们的泡泡糖,是我们的洗牙神器、口腔护理师。每年夏天,我们都会三五成群地到林子里采树胶。那些粗壮、高大,褐色如鱼鳞状的松树干上,流下一行行,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泪珠,那就是松胶。当年的胶泪微黄、透亮。陈年的胶泪褐黄、暗沉。我们会细心地将那些珠泪收集起来,放在嘴里嚼啊嚼,粘性的松胶把牙齿洗得白白的,满口松香。我们比着谁的松胶大,谁的牙齿白?我有一块如自己的拳头一样大的松胶,视若珍宝。出门玩耍时,用帕子包好,装兜里。晚上回家舀一碗清水漂上。每天都会掰一块嚼,若同伴忘了带自己的问我要,都会不情愿地、小气地掰一小块。还不忘叮咛:记得还我啊!或许真得得益于小时候嚼松香,我的牙齿整洁如玉,是我至今引以为傲的部件,也是我养成开口大笑的资本!

云杉是有灵性的树,虽然四季常青,但它仍然会随着季节的变化生长、休眠。春夏之际,云杉的树冠上长出一簇宝塔形的绿色火苗,崭新的嫩绿,在阳光下彷如新生的婴儿。那就是这棵树的年生长量,或许只有寸把长,最多不过手指长。松树就是这样慢悠悠地生长,在岁月的长河中与时间抗衡。我们村最老的老人苏大爷说:人根本活不过一棵树。

小时候,我们对松树林子怀着敬畏之心。活着的树是不能砍的,即使谁家盖房子,需要大梁,也得找队长。父亲会召集村上的老人、青壮年商议。伐一棵松树,那可是村里的大事,老人要在准备伐的树前醮典说道做仪式。青壮年斧砍刀劈,绳索套拉,负责放倒树。孩子们围观看热闹。全村人几乎都参与到一棵树的葬礼中。

平时家家户户烧的柴火,一律是林子里的枯枝、枯木。家里力量强一点的会牛车拉、毛驴驮,费力砍伐一些立死杆(站着死了的树)、风倒木(风刮断了的树)。每年夏天,母亲都会率领我们去林子里拉柴火。我们一片林子一片林子,从坡底到坡顶,清理每棵松树下的枯枝,捆成比腰粗的柴捆,一定是比自己的腰粗、肩宽。从坡顶顺林中陡道滑下时,必须将柴捆盖过头顶,两手后翻,抓住柴捆中间绑的腰绳预留好的两端,两脚后蹬,身体后仰,就像毛驴下坡时坐坡一样,与柴捆形成对抗力。就这样你的速度都不是你所能掌控的,关键取决于坡度和柴捆的重量。大人还能勉力控制。我们孩子大多被柴捆胁迫着就坡滑跑,有时还会奔跑,柴捆的方向都会失控。一稍柴和另一稍柴相隔不过十米,前一稍准备好刚下坡,还没有坐稳坡,就听到后一稍柴呼啦啦的声响,同时带起的石头、土疙瘩就从头顶的柴垛上方,宽款的柴捆两边的身旁,嗖嗖地飞过。这时候你千万不能回头,也不能将自己的身体闪出柴捆外。柴捆就是你的防弹衣。记得有一次拉柴时,刹不住柴捆的我大喊着冲下坡来,前面的母亲怕我撞上树或者撞到前面的人,回头指导我,后一稍的二姐,带起一颗指头蛋大的石子,端端打到母亲的眉骨上,立刻鲜血直流……年少时拉柴的艰辛铭记心头。长大后才晓得,我们村里拉柴的乡俗民约,正是现在森林抚育,天然林保护工程。

云杉的小秘密

云杉是一种古老的树种,是地球母亲的独生老儿子。那年和马博士同去博格达,途经四工河谷驴尾巴梁时看到一面山坡上长着一大片矮墩墩的云杉,与周边的云杉形貌相异。研究植物的博士给我科普了下云杉的生长习性。云杉喜阴,大多长在阴坡。幼苗时需有白杨、白桦等生长速度快,叶子大的植物给它遮阳,形成生物群落,它才能够健康成长。等它长成参天大树,那些幼年时保护它的树种们,又会被它夺取生存空间,抢占阳光雨露,渐渐老去、死去。一片片纯云杉林就形成了。眼下我们看到的这片人工云杉林,就是没有掌握云杉的生长习性,只种了成片的云杉幼苗,没有种遮阳树种,没有形成生物生长演替群落,就长成了矮墩墩的“老头树”。树也如孩子一样,年幼时需要呵护。

记得二十多年前刚成家时,公婆家住平房,院子里种有苹果、桃子、葡萄,还有两棵松树。入秋后丈夫准备修枝,老公公是学林学的,指导着剪哪枝,留哪枝,有学问、有技术。该给松树修枝了,老公公讲松树是自剪枝,不需要人工剪。它长高、长粗养分不够时,长在下面的枝条就会自动枯萎,让出养分给新生枝杈。若人为乱剪,可能会伤了树干,从伤口流失营养液,导致树枯黄死亡。忽然明白了小时候我们拉的柴火,都是从松树身上扳下来的干丫杈。多么智慧聪明又有奉献牺牲精神的树。

秋冬之时,随着万物收藏,云杉也进入休眠期,它站着睡着了。那身疲惫的绿装就是它的被子,沉沉地裹着一颗不谙世事的精魂。父亲说这时候是移树的最好时节。趁树睡着了移走,第二年醒来它不知道已经搬家,以为还是原来的家园,不岔生,会一如过去地生长。若在它的生长期移动,它会不适应、怕生疏,弄不好就会死掉的。松树是有记忆、有感情、有自己主意的树。

任何一个物种都有其生物密码,只有观察、研究、了解它,才能更好地认识、利用它。我们村的人凭着朴素的情感、生活經验爱护森林。生物学家用科学知识传导珍爱物种的方法。

树木森林是我们家园不可或缺的成员,是我们不衰的风景和绿色梦想。

在晨曦中,在夕阳下,在正午的阳光里……你可以选择任何时刻,漫游在雪岭云杉的莽莽林海中,那是童话中的仙境。

刘力坤,女,新疆作家协会会员,昌吉州作家协会理事。曾在《回族文学》《绿洲》《西部》等发表作品。

[栏目编辑:陈   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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