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翼

撰文_罗元廷

有一束光从天边飞来，带着爱与希望，承载着自由期翼，温暖了昆明的冬天。

因缘际会

1985年，一群来自异乡的红嘴鸥飞临昆明城区，盘龙江边观鸥市民人山人海。人们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海鸟，兴奋和开心全挂在脸上。一夜之间大家奔走相告，消息传了开来。自此以后的每个冬季，红嘴鸥一定准时从万里之外飞赴昆明，漫天飞翔的红嘴鸥为昆明冬季增添了别样生机，也为这座城市谱写出无数动人的故事。世界很大，虽然我不懂得其路途之远近，但是红嘴鸥肯定比我了解得多。每年11月，它们都会不远万里、跨越千山万水，从遥远的西伯利亚来到昆明过冬，第二年春天后又飞回它们的家乡，年复一年，周而复始，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了，观鸥、喂鸥仿佛已成为昆明人冬季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这些小精灵来自俄罗斯贝加尔湖、蒙古国乌布苏湖等地，以及新疆博斯腾湖，无论选择哪条线路，它们都要飞行一个多月，跋涉数千公里，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命之旅。人生在世，有一些路你只能自己走过，别人无法替代，这些路途也许坎坷，但也许有着鲜为人知的美。迁徙之路注定不易，但是红嘴鸥却不轻易言弃，可惜途中种种，我们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这是我在两年之内第四次来到云南了，总感觉我和这片土地有着不解的缘分，可是之前的旅途都太过匆匆，从没有在红嘴鸥青睐的昆明好好停留，这一次总算如愿以偿。翠湖首当其冲，惊艳了我。湖如其名，一派青葱的翠绿色倒映着垂垂的柳枝，犹如一块碧绿的玛瑙石镶嵌在昆明的市中心。汪曾祺先生将翠湖比喻为昆明的眼睛：“说某某湖是某某城的眼睛，这是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比喻了。然而说到翠湖，这个比喻还是躲不开。只能说：翠湖是昆明的眼睛。有什么办法呢，因为它非常贴切。” 湖水、柳树、粉紫色的水浮莲、红鱼，共同组成一个印象：翠。

红嘴鸥可是极聪明的，挑选了这么一个诗情画意的地方栖息。园内静止的苍翠与天空中跃动的雪白形成鲜明的对比，煞是好看。我学着老先生在翠湖“穷遛”——不名一钱地遛，无穷无尽的遛，想要把每一只红嘴鸥都收入眼底。卖鸥食的小哥在旁边微笑地看着如织的游客，这番景象于初来乍到的我是新鲜的光景，于他则是平平淡淡的日常。

当地人对待红嘴鸥的温柔与友善是外人难以想象的。在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有一位老人，每年冬天都要步行二十余里，从市郊走到翠湖给海鸥喂食。人们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常来翠湖的人们都叫他“海鸥老人”。后来，有心的记者了解到他叫吴庆恒，将他的故事报道出来。老人用他每月308元退休金的大半，买食料给海鸥喂食。要知道在当时，很多人的月收入还不到百元。老人去世后，人们自发捐款在翠湖给他塑造了一座雕像，纪念这位“海鸥老人”。昆明市还有一位崔凤仙奶奶，已经八十多岁高龄了，却坚持每天凌晨五点起床为红嘴鸥制作窝窝头，随后搭乘公交去给它们喂食，三十多年风雨无阻。这座城市接近太阳，阳光要在中国大多数村庄都沦入黑暗之后，才从这个城市暗下去。也许因为这个原因，人们心中感受到的温暖更多，想要散发出去，带给四周的生灵。我想，红嘴鸥每年选择回到昆明，不仅仅是因为这里优美的风景，如今人与海鸥的和谐，也不仅仅是因为一次偶然的缘分，而是因为深沉的、包容的爱。

山高水长

昆明这个地方，自古以来就被视为“大地天堂，宜居之邦”。土著自不必说，战国后期，楚国将领庄蹻领着人马来到滇池，看见金马碧鸡飞翔于碧波之上，陶然忘返，当了滇王。1284年，意大利人马可·波罗来到昆明，站在山坡上看见滇池，大喊一声，“壮丽的大城啊”，赞不绝口。震撼，这也是我亲眼见到滇池后的唯一所能想到的形容。我的确见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湖泊，可这却是我感受到最美好的那一个。日光浓烈，几艘船只在烟波浩淼的湖面上闲荡着，天空笼罩在一片明媚的蔚蓝色里。岸边的花草稚嫩而柔弱，妩媚且静谧，安抚着路人疲倦又动荡的心。绿色的水草则像妖精，藏在水底衍漾摇曳，蛊惑着人把脚伸进透明的水里。抬头望向更远处，好一片广漠的水域，即便你用尽全身力气呐喊，将多年以来深藏心中的爱与恨、情与仇通通宣泄出来，也注定听不到一丝回响，你所见的，只有无垠的悠远。如若人间有仙境，必定似滇池这般模样。

海埂大坝是红嘴鸥最集中的地方，来到这里，听着海鸥嗷嗷的鸣叫声，看着以优美的舞姿上下翻飞的海鸥，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被感染，情不自禁地想要投入这单纯的快乐之中。沈从文说“唯其单纯，反而见出伟大”。这不仅能够形容云南的云，而且适用于这片热土的所有。诗人于坚这样评价自己的家乡云南：“她奉献给世界的不是济世英雄、开国功臣、铁血宰相，无道昏君。而是单纯朴素的阳光、蓝天白云、鲜花、空气、春天、大地和有益于生命的日常生活，是对文明世界已经麻木的对于栖居的感受的唤醒。”我们对于周遭的环境早已习以为常，失去了感恩之心，但是红嘴鸥却唤醒了我们，让我们重新识别自然的美好。我们这些浑浑噩噩的世俗之人，这些被地平线囚禁的人，永远想象不出那一双双眼睛里的自由。我在给它们喂食的时候，也幻想着能长出翅膀。希翼成为自身之外的某种存在，未尝不是对自由的一种追寻。“醒来时心去山海，睡去后梦自屿间。”它们从高处俯视大地，振翅搅动气流、纵身一跃，俯冲腾旋间带走时光碎影。偶尔划破了天边的一道口子，有光洒下，折射在滇池粼粼湖面上，如点点繁星闪烁，耀眼而璀璨。

如果你错过了这一次与红嘴鸥的相遇，没关系，山高水远，来日方长，每年凛冬时分，当北境漫天飞雪，当春城温暖依旧，它必定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