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儿童社会性别意识与自我期待在不同性别中的比较研究
——以四川省广安区为例

2019-01-12 23:30杨斐然
魅力中国 2019年4期
关键词:男童女童职业

杨斐然

(中华女子学院,北京 100101)

一、问题的提出

西方学者Bem,Sandra.L等人提出并发展了儿童认知发展过程中的性别图式理论,其主要观点认为,由于社会强调性别的差异,使儿童在成长过程中逐步学会与自身性别相适应的图式,这种图式是一种有关性别的认知结构。儿童自很早阶段就建立了基于男女性别差异的认知模式,并依据这种模式去扮演符合社会预期的角色,同时借助这种性别认知模式对自我、他人、环境做出相应的认知和判断,从而实施性别适宜行为。儿童在认知发展过程中建立和巩固的这种性别模式,并非取决于基于生物学特征的两性差异,而是社会、文化施加的强制性影响所导致的结果。

近年来,全球范围的劳动雇佣弹性化趋势不仅导致农民工这种劳动力使用与再生产方式的广泛存在,更进一步将农村儿童广泛而深入地卷入劳动过程之中,他们不仅普遍承担着家务劳动和农务劳动,并且越来越多地提早卷入这些劳动中。而替代成人在农村进行家务和劳动生产力的,往往是农村留守老人和留守女童。拆分型劳动力再生产模式制造了家庭再生产劳动危机,农村父权制被“发明”出来应对危机,而弥合拆分型家庭的新纽带为其运作提供了常规化渠道,塑造了性别化的留守儿童劳动。留守女童密集地承担看护、家务与农业劳动,并以暑期工的形式提前卷入雇佣劳动,而留守男童则受到更多保护和关爱。这一事实提示我们反思对留守经历的片面想象并关注社会性别对劳动力再生产过程的影响。即使在即将全面步入小康社会的现代中国,留守儿童依然是一群不得不提的贫困弱势群体;而在千万留守儿童里,贫困地区的留守女童是更加弱势的存在,她们说:“爷爷奶奶要我学会做家务、带好弟弟妹妹,长大还要挣钱”,却没有人告诉她们“你未来可以成为什么样的人”和“你也依旧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她们过早地参与到了家务和农务劳动中,却又难以迈出走向陌生世界的脚步。而这些劳动的性别分工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男女之间地位差异,这不纯粹是基于生物学上的差异,更多是经济制度和文化规范使然。在经济快速发展的中国社会里,她们很难与同龄的城市孩子、留守男童获得平等的教育和其他初级群体给予的资源。留守女童是贫富差距和性别歧视双重压力下被社会扁平化的一代。本次研究希望以贫困县广安区的留守女童作为研究对象,调查和分析其社会性别意识和自我期待的研究。

二、问卷与抽样

本次调查所选择的四川省广安区是国家级贫困县,经济发展水平和公共服务发展水平较低,青壮年劳动力大量流失,留守儿童数量众多。据广安区扶贫办调查数据显示,广安区是四川省有名的劳务输出大县,是全国外派劳务基地县。在125万总人口中,农业人口占96万,出省务工人员规模常年保持在35万人左右,占全区农业人口的36%。留守儿童在各乡镇普遍存在,按照扶贫办的调查比例估计,广安区小学、初中、高中约有5.5万名留守学生,占在校学生的38.5%。其中,65%的留守儿童是父母一方在外务工,这其中的85%是父亲外出,母亲在家操持家务,抚养孩子。其余35%的留守儿童是父母同时外出,他们中的84.5%由祖辈抚养,13.5%的孩子被托付给亲戚、朋友,2%的孩子没有具体的监护人,独立学习生活。农村义务教育阶段留守学生占农村义务教育学生总数49%。

本研究采取定量研究方法。定量研究是依据“留守儿童性别差异与劳动分工”6到12岁儿童问卷相关数据,进行留守儿童分性别的状况和需求分析。

一方面,留守女童父母外出类型、回家频率、与孩子的联系频率都有可能会因为男女性别间不平等、迁出地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而与留守男童不一样,导致留守女童所面对的父母家庭角色缺失情况、社会化和自我影响期待与留守男童不同。对此,提出假设1和假设2:

假设1.在教养方式上,农村留守儿童父母对不同性别子女教育存在差异。

假设1.1留守儿童父母对不同性别的子女在经济支持上存在差异;

假设1.2留守儿童父母对不同性别的子女在情感支持上存在差异。

假设2.在生活要求(学习、家务)上,农村留守儿童父母对不同性别儿童期待存在差异。

假设2.1留守儿童父母对不同性别的子女在教育(学习成绩)期待上存在性别差异;

假设2.2留守儿童父母对不同性别的子女在家务(劳动要求)上存在性别差异。

另一方面,受留守儿童父母自身受教育程度影响,他们在外出从事体力劳动一定情况下可以改善家庭经济情况,但思想观念可能还没有跟上经济改善程度,父母的社会性别观念根据其不同的社会经验可能比较弱也可能非常显著,从这一方面来说,留守女童能否享受到父母外出打工带来的家庭收入增加对生活和未来的积极期待也不得而知。因此在我国留守女童与留守男童相比,社会性别角色和自我期待程度究竟如何我们还无从判断。基于此,本研究在我国农村留守女童与男童的社会性别差异和自我期待影响因素和差异的研究,对此提出假设3和假设4:

假设3.从社会观念上,留守女童生存的共同体从两方面对她产生不同要求。

假设3.1 父母、同村人更多保持较为落后的社会性别观念,父母和同村人更加强调性别差异;

假设3.2 在学校里的受过正规教育的学校教师更鼓励性别平等,老师会教育较为先进的社会性别观念。

假设4.在自我期待上,不同性别留守儿童存在显著差异。

假设4.1留守女童的职业发展期待倾向于稳定且社会声望高、富有女性化服务气质的职业;

假设4.2留守男童的职业发展期待倾向于挑战性大、富有男子汉气质的职业。

(一)抽样方法和施测程序

本次调查于2018年3月至4月在广安区加以实施。考虑到留守儿童的就读情况,本次研究中的学龄留守儿童包括村小或村中的教学点,以及村所属乡镇的中心小学的留守儿童。在实际调查时由于问卷填答需要一定的读写能力,将小学阶段的留守儿童分为低年级(6~9岁)和高年级(10~12岁),低年级问卷由班级老师活监护人协助儿童,以“询问-填答”的方式完成问卷;高年级的儿童可自行填答或寻求协助。

(二)施测工具

笔者于2017年1月开发完成了三套《留守儿童性别差异与劳动分工调查问卷》(低年级留守儿童适用问卷、学龄儿童教师分问卷、小学学龄不分卷原始问卷)。本文的数据来源系采用其中的“低年级留守儿童适用问卷”对于低高年级留守儿童施测后获得的数据。此调查问卷有四个部分,一是被调查的留守儿童的个人和家庭基本情况;二是不同性别留守儿童家庭劳动情况;三是不同性别的留守儿童的自我期待;四是亲人对不同性别留守儿童的家庭期待。最终小学学龄留守儿童部分共回收有效问卷522份。分析报告只涉及运用问卷调查方法所获得的数据的分析。性别(1=男;2=女)。预测变量(自变量):年龄(6~12岁);结果变量(因变量):和父母联系的频率、几岁开始做家务、每天做家务的时长、对留守儿童所处社会环境中初级群体对他们潜移默化的社会性别评价量表、7种小朋友比较能界定概念的职业分类(“教师”、“警察/公安”、“演员/模特/歌手/明星”、“记者/主持人/作家/画家/摄影师”、“动物饲养员/生物学家/考古学家/科学家”、“医生/护士”、“厨师”、“其他”)。

(三)样本数据的总体特征

本研究对象概况如下:(1)性别构成:为了比较分析,我们问卷调查的对象除了留守女童外也包括男童,其中,男童276人占52.87%,女童246人占47.13%。(2)年龄构成:在522个样本中,将小学学龄分为6~12岁7个阶段,低年级(6~9岁)样本189个,占36.3%;高年级(10岁及以上)样本333个,占63.8%(含四舍五入)。总体而言男女比例均衡(见表1),高年级调查人数较多。考虑到高年级的留守女童正处于儿童期和青春期的转折点,她们遇到的心理问题可能更多,思想波动更大,回答问题也比低年级女童稍成熟,所以本问卷调查样本高年级留守儿童占比较多。(3)初级群体区域:被调查儿童中,未住校儿童占515名占98.7%,其中和(外)祖父母一起居住的儿童378名占72.4%,和父母(其中一方)一起居住儿童121名占23.2%。

三、统计与发现

(一)留守女童对父母的情感需求大于留守男童。

无论留守女童还是留守男童,对于和父母联系的需求都频繁存在,但依旧受到是否处于留守状态以及自身的性别差异两方面因素的影响。从交叉列表联系频率的占比来看,留守女童“每天”、“每周”和父母联系的频率40.2和41.5,显著大于留守男童占比34.4和34.8,而“每月”、“很少”联系男童则大于女童;且根据卡方检验,显著性P值为0.012小于0.05,拒绝原假设,说明在情感支持上,留守女童的情感需求大于留守男童结论成立。

(二)留守女童学习家务劳动年龄开始早,家务时间比留守男童长。从交叉列表联系频率的占比来看,留守女童从8岁以下就开始承担家务劳动的人数占比较留守男童大,即承担家务劳动的时间开始普遍比男童早;根据同样的检验女童平均每天的家务劳动时长,即选择“1小时以上”的女童占比明显高于男童。且根据卡方检验,0资料格预期计数小于5,显著性为0.023小于0.05,说明留守女童的家务劳动与留守男童相比存在开始早、时间长的性别分化特征结论成立。从侧面反映出父母对女孩的家务期待大于男孩,假设2.2成立。

而相比起做家务,在父母对孩子的学习期待上也存在着明显性别分化。在问题“父母对你的学习关心吗”程度量表上,选择“非常关心”的女孩性别内百分比大于女孩1.2%,“不关心”选项上男孩则比女孩多1.8%。进行卡方检验发现P值为0.023,小于0.05,拒绝原假设,说明广安地区的父母对小学学龄留守女孩不仅在家务劳动上有较高期待,在学习成绩上也有比男孩更高的要求,假设2.1。

(三)留守女童的亲属不可避免地存在性别刻板印象。

问卷中设置了初级群体刻板印象调查量表,问题包含“上学不重要,早点出来挣钱补贴家用”,“学点知识够用就行了,多帮助家里做点事”、“以学业为主,把大学读出来你就有出息了”、“学也要好好上,家里的事你也要多操点心”、“女孩就应该多做家务”。然后询问“都有哪些人说过上面的话”,列出选项“父母(家里人)”“老师”“同村人”“同学”“朋友”“其他”,通过统计我们可以发现,“父母”“同村人”对于女孩的刻板印象强调比例明显大于男孩,而“老师”“同学”“朋友”则更多强调男孩在家庭中承担的责任。由此可以推断假设3.1和假设3.2有一定意义,但由于卡方检验不显著,所以只能保留对假设3.1和3.2的意见,不能显著证明父母、同村人更多保持较为落后的社会性别观念,父母和同村人更加强调性别差异;也不能显著证明在学校里的受过正规教育的学校教师和学生更鼓励性别平等,老师会教育较为先进的社会性别观念,但该结论存在意义。

(四)留守女童的自我期待和能力预设较留守男童较低,且选择职业范围局限大。比较留守男、女童在同一职业上的均值,可以看出,在7类职业中,对于绝大部分社会认为较为稳定且社会声望高、富有女性化服务气质的职业(“教师”、“医生/护士”),留守男童组均值均低于非留守女童组;对于社会性别刻板印象中认为富有男子汉气质的职业(“警察”、“公安”),留守男童组均值均高于留守女童组。且对于其他现代城市热门职业的选择,女童谨慎度大于男童。这一结果表明,留守男生组在职业志向上现实刻板印象成分较多,而现实社会化成分较低;而留守女童在面对职业选择的现实条件上,谨慎度更高。

考察留守男女童各组构成的几类调查对象的职业志向均分排序情况,可以看出,当留守儿童对于职业选择的自我期待出于对自我认知的情感基础上时,则很有可能属于社会、文化、传统等设定的性别适宜职业,即一般社会共识所认为的特别适合男性的职业,或特别适合女性的职业。留守男童对于“警察/公安”职业的较高志向位次,留守女童对于“教师”职业的较高志向位次,基本可以归属这一范畴。而基于性别职业分化模式所表现的职业志向,可能也与留守或非留守没有必然联系,而是儿童成长中初级群体的环境影响习得。

四、总结与反思

聚焦农村留守儿童小学6个年级在家务劳动、父母要求、自我期待(职业或生涯志向)上表现出的性别分化趋势,发现农村留守儿童,尤其是留守女童在生涯发展上面临的困难,而这些困难的形成绝非仅仅是父母外出务工造成的留守状态导致的,应该定位到更宽广范围的社会文化环境。如何克服儿童性别意识“盲视”的弱点,从儿童自身需求、实际状况和问题出发,更好地实现相关国际公约和我国法律所规定的儿童在生存、发展、受保护和参与等方面的权利,进一步提高留守儿童社会性别意识的效果。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职业选择上的性别分化趋势,以及社会、文化传统对于这种性 别分化所施加的制度性影响,催生了当今中国在职业选择上的两性不平等现象。事实上,社 会政策对于这一问题的关注和干预,也仅仅把青年后期,即大学毕业之后凸显的青年就业性 别歧视,作为支持的起点,而农村青年,尤其是农村女青年,在职业生涯发展过程中所经过的由对众多职业未做性别分化的普遍性志向,到小学便开始形成,并在成长中基本完成对职业性别分化模式的接纳过程,反映了整个农村儿童普遍面临的严重的生涯发展危机。针对这一政策疏漏,根据本文的分析结果提出以下建议:

(一)家庭教育中不应忽视性别意识的培养。

对于农村儿童在生涯志向上的这种过早的性别分化现象,我们目前还无法准确定位其“社会习得”的途径,但父母、学校(教师与同辈群体)、社会(父母务工地所在社区、村庄邻里、电视和互联网等媒体)无疑是促成留守儿童建构其性别化生涯志向的重要影响源。从这一意义上说,对于农村留守儿童的教育和支持,需要和留守儿童父母科学育儿观的形成、农村社会文化环境的治理、传统意识的变革等多个方面结合起来,才有可能取得成效。

(二)加大对乡村教师的投入,提高技能培训与建立激励机制。乡村教师以其独特的位置优势,成为了留守儿童与社会之间可能的桥梁纽带。要充分发挥他们的作用,并使之真正成为留守儿童教育中的最重要支持力量,需要加大对于乡村教师在技能培训与激励机制上的投入。积极促进城市乡村的多级沟通,帮助他们建立多元人生目标。在未来,绝大多数农村留守儿童都要走出农村的,干预的目的在于帮助他们顺利度过义务教育阶段,形成良好的学习态度、心理素质、礼貌素养、职业期望,为最终在城市中生活与工作做好准备工作。

(三)社会与政府应关注农村地区性别意识和男女平等观的普及。农村大环境对整个农村儿童群体的生涯志向和生涯发展路径具有普遍性的影响,需要我们在考察农村留守儿童问题时采取更宏观的发展社会学思路,而不能把留守儿童从这个社会系统中提取出来做另类处理。尽管留守儿童社会性别意识教育工作的实施主体是政府和社会,然而留守儿童并不是被动的受体,而是有着包括社会性别需求在内的多方面需求的权利主体。为此,性别教育供给必须以尊重儿童权利为前提,以满足服务对象的社会性别需求等多样化需求为基础,实施个性化、精准化的意识培养。

(四)反对性别歧视的教育应当从儿童时期开始,从关爱留守女童开始。本文提供的分析结果表明,留守儿童群体从青少年早期开始,就已经开始以社会固化的性别模式作为建构职业生涯的重要坐标。由此可以看出,以反对就业性别歧视为目标的政策干预,需要在时间上大幅度前移,直至追溯到青少年早期,乃至儿童阶段。这样才有可能从根本上应对生涯发展过程中的性别歧视这一严峻的社会问题。对于农村留守儿童问题的研究和支持,需要以科学的调查数据为支撑,准确界定政策的边界,避免把整个农村儿童普遍面临的问题,缩小为留守儿童的问题。在具体的教育中,也需要让留守女童了解到自己拥有哪些优势素质和环境资源,以帮助她们实现自己理想(即回应其需求),增强其自信心。与此同时,促进赋权则意味着,相信留守女童不仅具有优势和潜能去解决其生活中的困难,并且她们也有能力去增加其优势,以此为社会整体利益做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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