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与主义”论战视角在历史与当今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影响

2019-01-13 05:01程露
魅力中国 2019年2期
关键词:论战李大钊胡适

程露

(西华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四川 南充 637000)

近100年前,胡适先生在《每周评论》(1919年7月20日,第31号)上发表的《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一文,引发了他的好友蓝公武、李大钊先生的质疑与诘难,一场关于“问题与主义”的论战由此展开。胡适先生认为“多多研究这个问题如何解决,那个问题如何解决,不要高谈这种主义如何新奇,那种主义如何奥妙”1;蓝、李两位先生却说“主义的研究和鼓吹,是解决问题的最重要最切实的第一步”2。这场论战文笔犀利,观点针锋相对,使当时首要之急是解决具体问题还是找到一副“济世良药”——正确的主义这样的论题进入到了深刻的探讨。虽然现在的史料考证当时的论战以胡适先生的一定优势而胜出,这在一定程度上指引了当时的知识分子和爱国青年投入更多的精力于有关民族存亡、百姓生计的问题,使社会的精力转向更多的实用领域;但从另一方面说,“多注重问题,少谈些主义”会在某种程度上削减青年知识分子对理论探索的追求,妨碍了马克思主义在当时中国的传播。

在接下来的行文中,笔者将试着分析几位先哲的对战思想、关注焦点、基本立场和辩论思路,然后根据总体的结论对现代化建设过程中涌现的种种“问题”,滋生的缕缕“主义”做一中和的分析,从他们的视角做出阐释。

一、再现“问题与主义”的论战

论战缘起于胡适在《每周评论》发表的文章,他在文章开头就阐明了写作缘由——连“挂羊头卖狗肉”的安福部都高谈民生主义了,而把“将细心考察社会的实在情形作为第一天职”的舆论家们却偏向纸上的学说,空谈好听的主义,几乎已经本末倒置。因此,胡适抨击这一行为,批评“空谈好听的‘主义’,是极容易的事,是阿猫阿狗都能做的事,是鹦鹉和留声机器都能做的事”3,言下之意,空谈主义,并不是什么高深学问,作为一个传播机器不带任何技术手段,不应该成为知识分子追求的东西;“我们不去实地研究我们现在的社会需要,单会高谈某某主义,好比医生单记得许多汤头歌诀,不去研究病人的症候,如何能有用呢4”,胡适在这里指出立足社会实际才是青年人正确的立场,当“隔叶黄鹂”空唱“好音”只会导致按图索骥、导致给社会开出错误的“药方”;“偏向纸上的‘主义’,是很危险的。这种口头禅很容易被无耻政客利用来做种种害人的事”5,(在发表此文时,胡适本身将矛头指向的是胡乱搬用社会主义的以王揖唐为代表的直系军阀,当然,胡适也是反对社会主义的。)胡适排斥那些以这样主义、那样主义来煽动、蛊惑青年以博取支持的人,他所理解的真正知识分子应该是治国、平天下,解决老百姓最迫切问题的实用之士。因此,当时中国问题从人力车夫的生计到大总统的权限,从卖淫到卖官卖国,从解散安福部到加入国际联盟,从女子解放到男子解放,这些都被胡适描述为火烧眉毛的紧急问题。在他看来,空谈主义的人,是因为不愿面对棘手的、复杂的问题,怕冒险吃苦,反而只要对着书本做一些引经据典的学问,“便可以高谈无忌”。所以“主义的大危险,就是能使人心满意足,自以为寻着包医百病的根本解决,从此用不着费心力去研究这个那个具体问题的解决法了。”

然而,蓝公武随后就指出了胡适《多研究问题,少谈些主义》的悖论——直接点明了胡适因噎废食的毛病。在蓝先生的层层批驳中,他使用了这样的逻辑,先谈论“问题”的性质,得出问题不限于具体,可以上升为抽象,再阐释主义——多数人共同行动的标准,或是对于某种问题的进行趋向或是态度——的性质,并得出问题与主义是一种可以同时追寻可以并立的东西,这样,再予以驳斥胡适所云谈主义是易事解决问题是难事、外来进口主义没有用处、主义被无耻政客利用的三种观点,最终得出了正因为要解决实际问题,所以要先端正立场、研究种种主义。

李大钊先生于《再论问题与主义》的文章中,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开门见山就指出“‘问题’与‘主义’有不能十分分离的关系”。他认为学者就应该研究大多数人共同面临的社会问题,并且形成一个共同去想的理想主义——也就是主义。然而,在李大钊看来,主义又是具有理想和实际两方面,一个“主义”可以在这种问题上发挥作用,也可以在另外的问题上提供良策,所以他直接表明了观点,“这可以证明主义的本性,原有适用实际的可能性”6。“那么先生所说主义的危险,只怕不是主义的本身带来的,是空谈他的人给他的。”7李大钊接着用了“假冒牌号的危险”“所谓过激主义”来说明了因为传播者的误读、别有用心者的歪曲解释,本身是极好的主义——如社会主义这样的名词——被鱼目混珠,失去了他的原汁原味,却反而被一些学者诸如胡适之流理解为是坏的、不切实际、带上反动色彩的东西了。之后,李大钊继续推进,在此篇结尾阐述了唯物史观的理论:“经济问题的解决,是根本解决。经济问题一旦解决,什么政治问题,法律问题,家族制度问题,女子解放问题,工人解放问题,都可以解决。”8他还指出,工人阶级联合起来进行阶级斗争,推而广之地讲是组成一个更有自由、更能代表民意的政府,争取更多的权利保障才是解决诸如人力车夫问题、卖淫问题等等具体社会领域的关键。应该说,李大钊将唯物史观深刻地运用到对胡适论点的质疑中去了,并且在这一论战中再次重申了自己马克思主义信仰的立场。

对蓝公武和李大钊的质疑,胡适在《三论》和《四论》里予以了反击。对两位批评家的反驳,胡适更多地是从学理上进行回应:指出蓝、李二人曲解了他的看法,未能领悟他所说的“具体”和“抽象”的含义,甚至把胡适一直所恭维的“理想”和“抽象”等同起来;之后胡适又举出小到人体生病、大到世界政治的例子来说明蓝、李在关于主义和问题认识上的误区,指责他们一方面大谈“主义”救国、能够改变中国的“目的热”,另一方面又不关注实际问题,在具体分析上陷入了“方法盲”。由此胡适发出呼吁:“我们做学者事业的,作舆论家的生活的,正应该可怜人类的弱点,打破他们对于抽象名词的迷信,是他们以后不容易受这种现象的名词的欺骗。”9

“问题与主义”论战实质上是在新文化运动中传播开来的马克思主义与改良主义的一次正面交锋。在这三人的论战中,两种从不同层面来探寻解决中国问题的视角让当时知识分子阶层看待新思想、新主义耳目一新。这样的视角对于当时文人拓展思维、辨别事实真伪有重大的启示作用,在客观上也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

二、“问题与主义”对战双方的基本立场和目的角度

细读胡适、蓝公武、李大钊的几篇文章和几人生平所发表的著作都可以看出,此三人作为当时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蓝公武,时任《国民公报》社长,北洋政府国会议员,五四运动后开始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思想;李大钊,时任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中国系统宣传马克思主义的第一人;胡适,时任北京大学文学系教授、代理教务长,新文化运动的发起人之一),他们对于新文化发展的角度、社会变迁的步伐、国家政治前进的方向,体现了和他们有相同观点的人群的基本态度。

无疑的是,他们站的高度都是忧国忧民的,都在探索中国未来发展的道路,都是旨在革除几千年封建主义给中国造成的流毒和推动新文化运动的前进。对他们来说,都是当时社会的上流阶层,有着让人欣羡的地位和充裕的物质条件,他们一生不去进行创作、一辈子“抱残守缺”,均可安身立命、衣食无忧。然而,自古文人多忧国,国家贫病交加、百姓苦不堪言的现状催生他们悲天悯人的情怀,他们不得不为民请命、要用他们的笔杆做出有益于国家人民的事情。由此,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在社会变迁倡导保守的改良主义的胡适也好,还是在政治前进上宣传激进的马克思主义的蓝公武(在论战中蓝先生并未提及马克思主义)、李大钊也好,他们的出发点都是探索救国救民的道路,都在寻找能够改变民生、转变积贫积弱的现状的方法。因此,论战双方的基本立场是同一的,无论站在哪一边,对这几个人的初衷都不必加以指责——他们的背后没有站着北洋政府、没有站着权贵和实业家,他们的论战未曾受到权力的要挟,而是完全出于内心的驱使。

三、“问题与主义”论战的论辩思路

在第一部分,我们已经简大致了解了几位先哲的辩论内容,关于他们的关注焦点和总体角度,也有了一定的体悟。本人就从他们的激辩中找出思路中针锋相对的地方。

一是关于知识分子首先要解决的事情。胡适认为现实中充斥着火烧眉毛的迫切问题——女子解放、家庭制度矫正、南北问题、安福部解散等等,一些与民生休戚相关的问题被搁置,而一些于中国现实问题解决“无用的”(胡适先生理解的)无政府主义、社会主义、布尔什维克主义却越来越占据着青年人的头脑。蓝、李则认为解决具体问题之前应该探得一种评判好坏、论断是非的标准体系——“解决的结果何以有好坏,好结果何以很难,这不可不有一判别的标准。这个标准,就是一种主义”10——有了可以指导人们认识和分析问题、提供思路的方法的主义,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苦心研究怎样解决问题不如先学习一种好的主义。

二是关于外来主义的争论。胡适先生说“空谈外来的主义,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一切主义都是某事某地的有心人,对于那时那地的社会需要的救济方法。”11言下之意将无政府主义、布尔什维克主义、社会主义归结为舶来品,不可能在成为中国的济世良药,尤其是后者,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李大钊(在发表文章之时,胡适可能并未想到会涉及到李大钊)。而蓝、李则认为由于“今日世界,文化交通的时代,个社会的需要,渐渐日即日进,一地有效的注意,在他地也未必无效”,确实,如果真的是真理,那么不管它受什么条件制约,它的基本原理必定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故这两位“激进派”发出了“只能问主义有效与否,而不必问他是外来的或是自生的”这样的驳斥。

三是关于“主义”会否被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胡适认为主义在传播中脱离实际的话很容易被无耻政客利用来做种种害人的事,社会主义这一种由外国传来的、在纸上学来的“主义”,恐怕已经失去了在马克思那里的真理性,被不同阶层的宣传者那里代表的含义不一而足,由此,更不能轻信那种没有确定来源的主义,而要立足现实来研究解决问题了。再来看蓝公武、李大钊对这个论点的反驳——主义并不是那种流传在纸上的“宣言”,而是一种能够深入人心、内化到个人头脑的稳定的思想,绝不是任何别有用心者伪善的鼓吹和包装就能掩盖真谛的;而且正是因为社会主义这种国人还不太了解的正确思想还没流传开来、有被人假冒牌号的风险,那么像他们这批知识分子才更有必要举起大旗,促进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根正苗红。

四、“问题与主义”论战的当代审视

在新文化运动已经开展100年之际,在“问题与主义”之争即将跨越一个世纪之时,在改革开放已经进行37年的今天,问题与主义在某种程度上也在引发着人们的探讨。虽然学界并没有呈现明显的“问题”“主义”的论战平台,但是我们从国家、社会、个人生活的诸多层面能够感到两种视角带给处理现实问题的分歧。

中国当今存在的问题——此可谓林林总总,盈千累万。比如政治生活中的权力桎梏、民主推行受阻问题,经济领域中产业发展畸形、创新能力不足、能好过高及效率过低问题,文化层面的多元价值丛生对传统观念的颠覆、生活方式改变对价值观的改变、受外来文化冲击导致本土文化动摇等等问题,社会生活领域的收入分配不公、诚信和正义缺失、极端行为和言论导致的不稳定因素,民生方面的住房、教育、医疗甚至食品问题,生态领域的环境污染、物种入侵造成的问题等等。这些问题正如胡适先生的话一样,“哪一个都是火烧眉毛的问题”,解决不好就会造成国家动荡、社会不安、老百姓的正常生活无法保障。这些荆棘丛生的问题必定需要政府、社会和个人花大力气去研究、去探索有成效的解决办法。

再看在如今的中国存在的主义和思潮:自由主义思潮——其实质就是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思潮,否定社会主义建设的一切成就,反对公有制和共产党,尤其是针对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大做文章,总是幻想着通过回到资本主义社会来解决中国的问题;新左派主义——认为当今中国产生的问题都是改革开放造成的,根本否认新时期中国取得的成就,或者将近三十多年的历史主要定位于产生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否定市场经济、否定非公有制成分对国民经济的促进作用;民主社会主义——有那么一群人,张口闭口都是普世价值观、自由民主,鼓吹三权分立,否定中央集权,说要让国有成分退出市场、离开经济领域,他们表面上不否定社会主义,但实质上也是一些被利益集团操控了的理论代表提出的看不到中国现实、抓不住问题根源的不负责任的言辞;一些具体的诸如官僚主义、享乐主义、拜金主义、奢靡之风都有很大的市场,甚至在某类人群成了主导他们人生意义的价值观。当然,在官方的表述中,我们往往倡导集体主义价值观,以马克思主义作为中国根本指导思想。而如今,中国高层提出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用三个层面二十四个字概括倡导人民应该培养的价值观念。

按照三位先哲的观点,那么这个“问题”与“主义”的矛盾也来了——是立足于中国实际出现的棘手问题,踏踏实实地予以解决,还是倡导一种能够建立起和谐、公正、诚信的人与国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通过一种精神上的教化来促进现实问题的解决?是先处理“问题”,还是先建立新型的“主义”?

在此,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或许能够给我们提供一些启示。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社会意识对社会存在具有能动的反作用。那些层出不穷的问题终究是社会发展产生的,是现代化过程中的产物,终究得依靠发展来进行解决;但是解决过程中如果不以一种合乎规范、符合发展方向的理论或者说价值观念的知道,那么解决问题用的方法必定不能对阵下药,治标不治本。不重视精神导向的作用,不对观念的因素加以控制,那么势必会导致问题解决了又出现,如此反复以至层出不穷,即便解决了这个问题又会伴生其他更加难以处理的复杂问题。

笔者所执观点是:我们需要关注现实问题,对社会存在的问题视而不见是自欺欺人;我们也要坚持正确的精神思想,在法治的中国社会坚持核心价值观。发展会产生问题,但是发展也能够解决问题——正因为由于经济社会发展造成的一系列畸形的现象、不合理的社会问题,才使人们真正认识到什么是美的,什么是丑的,何者为善,何者丑陋。社会的熔炉会真正淘汰那些不切实际、没有价值的“主义”,历史的检验才会让那些对国家和民族有益的、符合人类社会发展的价值观念屹立不倒。但是,为了高效地解决现实问题,使广大人民的利益在这些问题面前受到的损害最小化,那么必须得前瞻性地武装人民的头脑,有预见性地树立起各类生活中的价值规范。这样,历史的代价就会变小,百姓也不至于经受社会发展中的曲折、反复而遭受重大损失。

注释:

[1]《问题与主义》,胡适著,2013年8月第1版,第4页

[2]《问题与主义》,蓝公武撰写,胡适转载,《每周评论》第33号,1919年8月3日

[3]《问题与主义》,胡适著,2013年8月第1版,第2页

[4]《问题与主义》,胡适著,2013年8月第1版,第2页

[5]《问题与主义》,胡适著,2013年8月第1版,第2页

[6]《问题与主义》,胡适著,2013年8月第1版,第21页

[7]《问题与主义》,胡适著,2013年8月第1版,第21页

[8]《问题与主义》,胡适著,2013年8月第1版,第25页

[9]《问题与主义》,胡适著,2013年8月第1版,第37页

[10]蓝公武《问题与主义吾们》,《问题与主义》胡适著,2013年第1版,第16页

[11]《问题与主义》胡适著,2013年第1版,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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