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民国大师”的社会文化生成

2019-01-13 02:21江宏
魅力中国 2019年15期
关键词:民国文化

江宏

(浙江树人大学,浙江 杭州 310015)

每一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历史发展路径,在特定的时空里逐渐形成自己特有的文化体系,通过历史记忆和代际传递,演变成为一种绵延不绝的文化制度和文化传统。一般而言,社会的大动荡时期都会蕴含出一些反映时代要求的新鲜命题,引发人们深刻的思考和实践,外来文化的输入和本土文化的碰撞与融合,这些都构成了民族文化推陈出新,杰出人才脱颖而出的内在驱动力。

一、深厚的文化土壤

民族的生命力,在很大程度上源于文化的生命力。对于历史悠久的中华民族而言,由于华夏先辈们的勤劳智慧,使得中华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无论是最为耀眼的四大科技发明,还是汗牛充栋的文化典籍,数不胜数的文化名人,中华民族曾对世界文明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毋庸置疑,历史留存下来的丰厚的文化遗产,不仅维系了中华民族国家大一统的局面,也哺育了一代一代的中国人的精神世界。

从中国文化发展的脉络来看,在上古轴心文明时代初步形成雏形,经过春秋战国的学术思想大创新,至西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家文化遂成为中国封建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在儒家文化的总体框架下,每个时代引领中国文化发展的,“其在我国自秦以后,确能成为时代思潮者,则汉之经学,隋唐之佛学,宋及明之理学,清之考证学,四者而已。”①中国文化历经沧桑,到明末清初学术潮流形成为四支:经学—乾嘉学派;历算—科学,程朱学;实践学。”②虽受专制和集权政治的压抑,中国的文化传统一直未曾中断,梁启超系统总结了清代学者整理旧学的总成绩:(1)经学、小学及音韵学;(2)校注古籍、辨伪书、辑佚书;(3)史学、方志学、地理学及谱牒学;(4)历算学及其他科学、乐曲学。旧学各个方面,均有新的突破。“到光绪朝,其时最流行的有几种学问:一、金石学;二、元史及西北地理学;三、诸子学。”不难看出,中国传统文化的深厚根基,以及有清一代学人的辛勤耕耘,为民国学术的兴盛奠定了雄厚的基础。

二、严重的社会危机

作为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封建王朝,满清政权在经历了“康乾盛世”之后,无可奈何的走向了衰落:政治腐败,军备松弛,财政枯竭,国家封闭,鸦片烟毒肆虐,黎民百姓困苦不堪,古老的农耕文明最终没能挡住来自西方的坚船利炮的攻击,被迫打开了国门,被动地卷入了世界资本主义体系,开始了长达一百年的屈辱历程。随着西方列强对中国侵略的不断加剧,中国一步步沦为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在此过程当中,民族危机和政治危机相互交织,引发了中国持续的社会变革如下:

在晚清重臣李鸿章惊呼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先是太平天国农民起义,深深地撼动了清政府的统治根基。19世纪六十年代洋务运动风生水起,正式开启了中国近代化的序幕,虽然借用“师夷长技以制夷” 的指导思想,但很多方面触碰到传统文化“重人文轻科学”的弊病,新的教育渐次兴起,刷新了社会风气。中日甲午战败证明了洋务运动要实现“富国强兵”目标的失败,在19世纪的九十年代末引发了一场资产阶级的改良运动——戊戌变法,触动了封建制度的根本,成为官方系统改造社会的第一个方案。戊戌变法的失败和1901年《辛丑条约》的签订,表明了清政府彻底沦为了“洋人的朝廷”。鉴于清政府的如此黑暗反动,孙中山先生深恶痛绝,喊出了“振兴中华”的时代最强音,并领导一场资产阶级革命运动,于1912年终结了清王朝的统治,建立了中华民国。虽然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性质没有改变,但是中国人民思想解放的禁锢已被炸碎,中国社会走向进步的闸门已被打开。民国肇立,名不副实,先有袁世凯称帝,后有军阀争权夺利,继而国民党统一全国实行一党专政,国家政治依旧败坏,民族前景依然黯淡。此种层出不穷的社会矛盾和持续不断的社会危机,推动着无数社会精英去努力奋斗。

民不聊生,痛则思变。振兴中华民族,改变国家落后的面貌,成为时代的主旋律。一代又一代的志士仁人,为挽救民族危亡,改变近代中华民族悲惨的命运,前仆后继。他们顺应时代的潮流,立足于广阔的社会舞台,将个人的发展与民族国家的生存结合起来,相继提出了“教育救国”、“实业救国”、“革命救国”等种种方案。正是在这样的社会环境和挑战中,中国的知识分子深切反思,总结经验,著书立说,积极地改造社会或参与国家建设,从而推动了近代中国社会的发展。民国大师们无不有这种振兴民族的高尚情怀,和学以致用报效国家的强大的心理动机,如抗日战争时期的西南联大,在艰难中保存文化的火种,在烽火中为国家培育人才,就是这种时代精神最好的诠释。

三、西学东渐的文化养料

历史上中外文化交流不绝于缕,外来文化对中国本土文化的流变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形成了儒、释、道相互杂糅的民族文化内核,成为一代代中华儿女安身立命的精神食粮。大致说来,“中国知识线和外国知识线相接触,晋唐间佛学为第一次,明末的历算学便是第二次。中国元代时和阿拉伯人文化有接触,但影响不大。”由于明清时期,专制主义发展到顶峰,国家长期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阻断了外来文化对中国的输入。直到鸦片战争后国门洞开,中西文化开始了激烈的碰撞和冲突。近代中国社会对外来文化的接纳经历了一个曲折的心路历程,大致说来,经历了从器物到制度,从制度到思想文化的过程。“清末三四十年间,学界活力之中枢,已经移到“外来思想之吸受。一时元气虽及旺盛,然而有两种大毛病:一是混乱,二是肤浅。”③不难发现,近代中国人对西方的了解,首先是出于功利主义的目的,欲知彼而御敌于国门之外。然而,随着外来侵略的持续加强,民族危机的日益严重,中国人从开眼看世界“师夷长技以制夷”思想的萌发,到效法普鲁士开展洋务新政,到吸取日本经验戊戌维新,再到仿效美国建立资产阶级共和制度,到最后“以俄为师”走马列革命的道路。近代中国人向西方学习,寻求民族救亡之道,吸取西方富国强兵的经验,俨然成为一种浩浩荡荡的时代潮流。先是被动,后是主动;先是表层,后来深入。对西方文化的青睐,是以对传统制度和文化信心的逐渐丧失为代价的,及至儒学在五四时期受到猛烈的抨击,悄然退出社会精神文化的主阵地,为马克思主义的新文化的全面取代而告终。

民国时期,随着新兴工业和企业的兴起,北京、上海、武汉、南京、天津和广州发展成为大都市,那里养育了成千上万的新的知识分子阶层。从1907年至1917年,这些阶层中至少有一千万人接受了新式教育或接触到西方的先进文化。④除了广学会等外国机构,晚清总理衙门组织翻译的大量科技书籍,严复译著的大量西方的人文著作,民国建立前后,法国的哲学家柏格森的著作由张嘉森译介过来,德国哲学家叔本华和尼采的著作由王国维译介过来。陈独秀和李大钊介绍了马克思和恩格斯,李达写了有关辩证法和列宁、布哈林、普列汉诺夫思想的文章。李石曾介绍了俄国无政府主义者克鲁泡特金,等等。西学东渐,在民国蔚为大观。另一方面,由清末开始的出国留学教育,中国人直接到海外去接受新的知识,在民国成立前后形成为一股浪潮。从1903年至1919年,这些学生中有41.51%在日本学习、33.85%在美国,24.64%在欧洲。⑤这些学生的大部分学成后归国,活跃于中国的政界、商界和学术界,为民族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在二十世纪的头二三十年,中国社会出现了各种思潮相互激荡的局面,如三民主义、无政府主义、国粹主义、新村主义、实证主义、工团主义、马克思主义等等,不下十数种,在社会上形成过多次论战。其文化倾向,无论是保守,还是激进,除了国粹主义,都是在反传统的旗号下学习西方的积极表现。毫无疑问,近代西方文明,不仅给近代中国人提供了各种枪炮武器,提供了政治制度蓝本,还提供了丰富的思想文化资源,也培养了大量的人材。

四、近代科教事业的发展

民国国民教育的发展得益各方共同努力。高等教育成绩显著,20世纪上半叶在中国诞生了清华、北大、南开、复旦、中大、浙大、国立中央大学等一批蜚声中外的大学。成立了中国科学社、北平研究院、中华自然科学社、陕甘宁边区自然科学研究会和中国科学工作者协会等一批人才济济的科研院所。全国共培养出大学毕业生20万人,科技人员5万人。⑥这与科学教育极其落后的清王朝相比,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历史进步。这些成绩的取得,一方面是在西方教育理论和思想的影响下,一批教育家在推进教育改革和实验方面进行了有益的尝试。一大批民间人士致力于“教育救国”、“教育强国”各种实践。另一方面,官方有民初蔡元培主持的大学院制改革试验,北洋政府和南京国民政府也曾采取了积极的办法来推动近代教育事业的发展。如抗战时期政府颁布《总动员时督导教育工作办法纲要》,尽力维持战时国家教育,为适应国防需要,还采取了大学内迁的举措。

相比较清政府,民国时期科教事业确实取得重大进展。通过张衡主编的《民国科教精英百人传》一书可知,在中央研究院成立的20多年里,中国的科学研究取得了一大批丰硕成果。其中,历史语言所在安阳小屯村发掘出大量殷代青铜器和甲骨卜辞,使中国古代信史向上推移了千百年;地质所在庐山等地找到了我国第四纪冰川遗址;物理所进行了电学、磁学、光学的研究,还开创了核物理、金属学、结晶学以及短波的研究;化学所着重于分子光谱、性激素、中药成份的化学分析,化学玻璃的性质及平阳钒矿的利用等研究;天文学研究所筹建了紫金山天文台,编制了国民立法,发布南京授时;气象研究所观测并研究了中国气候的变化规律;动物所作了动物分类学研究和鱼类生物学、昆虫学、寄生虫学、原生动物学、实验动物学的研究;植物所开展了植物分类学、藻类学、真菌学、森林学、植物生理学、植物病理学及细胞遗传学的研究。

1948年3月,中央研究院净选举产生了中国历史上的首批院士81人。人文组(包括哲学、史学、考古学、语言学、经济学、法律学、政治学、社会学等)被评为院士的有吴敬恒、金岳霖、汤用彤、冯友兰、余嘉锡、胡适、张元济、杨树达、栁诒征、陈恒、陈寅恪、傅斯年、顾颉刚、李芳桂、赵元任、李济、梁思永、郭沫若、董作宾、梁思成、王世杰、王宠惠、周鲠生、钱端升、萧公权、马寅初、陈达、陶孟和。中央研究院院士制度的建立,标志着近代科学在中国的成熟和扎根。⑦他们中的许多人于解放后选择留在大陆建设新中国,也有一些去了台湾或美国,继续在科学研究、文艺创作的大道上奋勇前行,推出一项项让世人瞩目的学术成果,还带出了一大批献身科技事业的后来人。

结语

汤因比在其著作《历史研究》里面列举了世界历史上的二十余种存活或已经死亡的文明形态,并对它们的各自发展作了综合比较,他认为,文化是通过对环境的“挑战”的应战所遭受的考验而产生的,文化的生长是由那些“退隐”和“复出”的少数伟大人物的历史活动所决定的,文明的解体在于社会体系和灵魂的分裂。纵观民国时期的文化景象,正是由于国家政治衰败,传统文化式微,人们的思想纷纭复杂带来的民族生存环境的“挑战”,一大批新的社会精英在“应战”中“复出”,引领中国文化在短暂的民国时光里出现了“空前繁盛、新旧杂陈、中外合流”的图像。在此,还应注意的是民国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在20世纪的30年代达到顶峰,是大师得以产生的社会物质基础。国学大师钱穆看到了“人类的文化精神即建立在物质存在之基础上,可以超越物质存在而仍必含有物质存在。”⑧作为上层建筑的民国文化,它是民国社会经济和政治环境催生的结果,它又反映了并服务于民国的经济和社会基础。毋庸置疑,大师若离开了历史的生成背景,离开了现实的生存环境,大师也就不能成为大师了。民国“大师”的历史文化生成,有着深厚的文化基因的传承,有着西学东渐的发展路径,有着希图摆脱深刻的社会危机,寻求民族独立富强之道的内在动因。除此,民国中央权威软弱无力,国家教育发展环境相对宽松,社会思想空间相对自由,也是大师得以成长的重要条件。

总之,近代民国新旧文化此消彼长、大师云集的现象,是大转折时代孕育的一种特有的社会文化景观,这不仅彰显了民国社会的文化活力,也为民国社会的新陈代谢提供了强大的精神动力,深刻地影响了近现代中国历史发展的进程。

注释:

①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14页

②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21页

③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14页

④徐中约:《中国近代史》,后浪出版咨询(北京)有限责任公司、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北京公司 2008年出版

⑤徐中约:《中国近代史》,后浪出版咨询(北京)有限责任公司、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北京公司 2008年出版

⑥张衡:《民国科教精英百人传》,南京出版社2013年版前言第1页

⑦张衡:《民国科教精英百人传》,南京出版社2013年版第2-3页

⑧历史与文化论丛》第1 4页。见徐国利:钱穆的历史文化构成论及其中西历史文化比较观—对钱穆历史文化哲学的一个审视《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3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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