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30年代中华民族复兴的涵义辨析*

2019-01-15 15:55李广林欧阳询
山西青年 2019年21期
关键词:三民主义涵义荣光

李广林 欧阳询

(怀化学院,湖南 怀化 418000)

九一八事变之后,中华民族复兴开始由一个概念变成一种社会思潮。1933年,刘炳藜在《民族复兴的意义》一文中说道:“现在国人常喊着一种极普通的口号:民族复兴。”[1]但及至1937年,有人却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民族复兴的口号,已经成为口头上的滥调了,由这问题所聚积的理论和从各方面得到的种种教训,是太多太多。”[2]这无疑表明,中华民族复兴彼时已经成为了一个含混概念。在厘清中华民族复兴的多层涵义之前,实有必要对这一概念进行追本溯源。有学者提出,孙中山第一次直接使用了“民族复兴”一词[3],他在1924年的《民族主义》讲演中说道:“强盛的国家和有力量的民族,已雄占全球,无论什么国家和什么民族的利益,都被他们垄断。他们想永远维持这种垄断的地位,再不准弱小民族复兴,所以天天鼓吹世界主义,谓民族主义的范围太狭隘。”[4]其实不然。笔者通过考证发现,最早使用“民族复兴”一词的是胡愈之(笔名化鲁),他在1922年发表的《回教民族复兴的感想》中写道:“回教民族(指印度、土耳其等国家——引者注)的复兴,给予我们的是什么一种教训呢?回教徒虽然处异民族压迫之下,而他们却并没有降到奴隶的地位。”[5]从这两段引文可见,胡愈之和孙中山两人提出的“民族复兴”概念,都意指被压迫民族的独立和解放,以摆脱西方列强的侵略和压迫。

九一八事变的爆发,使得中华民族的危机变得空前严重,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面对这种情势,无论是国民政府,还是下层民众,都高举起民族复兴的旗帜,以期齐心协力解决国难。就政府层面而言,蒋介石于1932年在广州孙中山纪念会上作了《怎样复兴中华民族》的讲演,大力倡导“复兴民族于奴辱危亡之际”;就社会层面而言,下层民众也纷纷认识到,中华民族的唯一出路,只有努力于复兴运动。有了这一认识,国人必将复兴运动指向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比如,郭子杰在《民族复兴与文化建设》一文中说道:“所谓民族复兴者,乃中途衰落之民族,由帝国主义者铁蹄压迫之下,解放出来,获取独立与自由。”[6]又如,寒光在《民族主义与民族复兴》一文中指出:“当此民族生死存亡关头,只有奋其最后之决心与努力来实行总理的民族主义,竭力振作国民的民族精神,激发国民的民族情绪,强烈国民的民族意识,才能进而发动保障民族生存的民族战争,求中国民族之真正复兴——自由平等。”[7]由上观之,在20世纪30年代,中华民族复兴的第一种涵义,是指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平等。

然而,西方帝国主义国家对中国的侵略、压迫、剥削,并不是孤立的,而是与中国国内的反动势力勾结在一起。在政治上,“军阀是帝国主义统治中国民族的工具”;在经济上,“买办是帝国主义剥削中国民族的工具”[8]。这样一来,要抗击西方帝国主义者,就必须同时消灭封建军阀。当然,中国共产党从成立那一天开始,就正式确立了反帝反封建的纲领;至于国民党,则要等到1924年改组之时,才真正地制定反帝反封建的政策,随后又组建国民革命军誓师北伐。平心而论,北伐战争虽然取得了初步胜利,如收回汉口、九江租界,如铲除吴佩孚、孙传芳等旧军阀势力;但总的说来,它最后归于失败了,因为帝国主义的侵略此后更加变本加厉,同时新军阀取旧军阀而代之,割据称雄、尾大不掉依然如故。是以,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思想界出现了这样一种主张,认为复兴中华民族即是复兴中国的国民革命(亦称民族革命)。例如,蒋坚忍说道:“我认为要复兴中华民族,必先复兴中国革命!”[9]又如,国民党党员张炳钧强调道:“我们认为中国民族的复兴问题,便是中国的民族革命问题。……问题(指民族复兴问题——引者注)的发生,是因为民族的亡危,欲求民族的独立生存发展,惟一正确的康庄大道,是走向民族革命之路。”[8]由此可见,中华民族复兴的第二种涵义,是指彻底完成反帝反封建的国民革命的任务。

进而言之,1924—1927年的国民革命,是在孙中山三民主义理论的指导下、国共两党通力合作的推动下开展的。是故,在20世纪30年代,国人要想成功完成具有反帝反封建性质的国民革命,亦即实现中华民族的复兴,那么就必须继续高举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旗帜。须要指出的是,尽管国共两党或国民党内的不同派系,都声明自己是孙中山的追随者,都强调自己奉行了真正的三民主义;但实质上,他们对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有着不同解释,甚至截然相反。比如,蒋介石、陈立夫等人为了鼓吹专制独裁政治,同时为了反对马克思主义,对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作了儒家化解释,把神秘的“诚”说成是革命的原动力,把“民生史观”视作三民主义的哲学基础,把“以军政时期为本,而同时加紧训政时期的工作”[10]作为三民主义的实行程序。对此,毛泽东在《反投降提纲》一文中指出,中国共产党应当实行“用真三民主义对抗假三民主义,争取中间性的三民主义”[11]的政策。在中国共产党人看来,真三民主义有着基本的革命精神:它要求推翻帝国主义对中国的统治,实现民族独立解放;要求推翻封建专制制度,实行民主政治;要求节制资本和平均地权,保障民生幸福。从这个意义上说,“三民主义当作纲领与马列主义在民族民主革命中的纲领(共产党的最低限度纲领)在其主要的基本的口号与要求上没有冲突,而是一般的一致。”[12]简言之,中华民族复兴的第三种涵义,是指建立三民主义的新国家,但国民党右派故意歪曲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故引起了中国共产党的警惕和批判。

中华民族复兴的第四种涵义,与孙中山的民族主义密切相关。孙中山曾指出,民族主义是以民族间的自由平等为宗旨,它包括二个方面:一方面,应以汉族为中心,团结国内各民族,积极地为民族的生存权而奋斗,使中华民族得到独立、自由、平等的地位,并使中国境内的五族一律平等;另一方面,中华民族应发扬济弱扶倾的精神,扶助其他被压迫民族或弱小民族,使其都达到国际地位平等。当然,中华民族对其他被压迫民族的扶助,须建立在实现自身独立和解放的基础之上。受孙中山民族主义思想的影响,国民党元老胡汉民在《民族主义的民族复兴运动》(1936年)一文中,尖锐地批判了法国革命之后一个半世纪以来的民族复兴运动,因为法国、德国等西方国家在经历血战获取独立自由之后,便毁灭了民族主义的道德理想,而改易为狭隘的国家主义观念,使用残酷的手段侵凌弱小民族。鉴于此,胡汉民指出:“我们的民族复兴运动,便是要本此要义(指民族主义的自由、平等、博爱精神——引者注),摧破世界民族中之不人道者,要摧破某一民族之蔑视其他民族之权利,希望,和幸福者。我们要作到中国民族之解放,确立三民主义的民族主义之壁垒,统一世界,消灭一切不人道的帝国主义,这才是我们的民族复兴运动的最终任务。”[13]与此相似,俞之华亦特别强调道:“我们审时度势,深知中华民族唯一的出路,只有努力于复兴运动。复兴运动的意义,不仅在乎争取自己固有的地位,犹有打定世界革命基础之深意寓于内。”[14]要之,中华民族复兴的第四种涵义,是指中华民族发扬济弱扶倾的精神去实现大同世界。

众所周知,古代中国有着悠久的光荣历史,在经济、政治、文化等诸方面都一直处于世界先进地位,只不过是进入清代之后才开始渐趋衰落。因之,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思想界,在大力倡导中华民族复兴时,往往会诉诸国人对光荣历史的追忆,唤起国人的自豪感和自信心。例如,庐于道尝言:“我们的志愿,我们的事业,是复兴整个民族,恢复光荣的历史,以显示我民族是人类优秀分子之一,与世界各民族相颉颃。”[15]平心而论,古代中国的历史荣光在汉、隋、唐、宋、明等五个时期达至了顶点,并且这五个时期的历史荣光都源自异族压迫所激起的中华民族复兴运动。所以,20世纪30年代的许多思想家认为,民国时期的这次中华民族复兴运动将为中国带来更伟大的荣光。当然,中国要想迎来更伟大的荣光,决不能再像汉、隋、唐、宋、明一样,仍建立闭关自守的农业文明,而必须顺应世界历史的发展趋势,促进中华民族的新生或再生。诚如刘炳藜所言:“中国民族的复兴自有特殊的意义。这复兴是重生,也是再生。正如十四世纪发源于意大利的文艺复兴一样,它结束了中世纪宗教主义权威的残骸,勃兴了近代个人主义的自由的坦途。”[1]一言以蔽之,中华民族复兴的第五种涵义,意指中华民族摆脱衰落状态、恢复历史荣光。

综上可知,在20世纪30年代,中华民族复兴这一概念具有五种基本涵义:实现中华民族的独立解放;彻底完成国民革命的任务;建立三民主义的新国家;实现大同世界;恢复中华民族的历史荣光。很明显,中华民族复兴的五种基本涵义,主要集中在政治领域,正如有的学者指出:“‘民族复兴’这一光辉的旗帜,无疑义的是整个中国人民最迫切的政治要求的产物。”[16]于是,在20世纪30年代的中华民族复兴思潮中,势必隐藏了各种明争暗斗,既有国民党、共产党、民间精英三派之间的较量,也有国民党不同派系之间的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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