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多多见谅》连载三

2019-01-15 04:20宣蓝田
飞魔幻A 2019年10期
关键词:衙门大盗衙役

宣蓝田

上期回顾:

京中衙门庞杂,要想找恩人,苏小幺没有任何门路,她思来想去还是跟着沈大人找人更容易。

她扮男装,干粗活,本以为伪装的很好骗过了所有人,没成想沈逸之却早就瞧出她是个姑娘。

1.

次日一大早,苏小幺拿着师爷给的腰牌,堂堂正正进了衙门,还不忘跟守门的衙役打个招呼:“以后咱就是同僚了,大家多担待哈。”

她说这话时,小六正端着盆糨糊,在大门前的布告栏上贴告示。衙门常有公文需要百姓周知,就贴在旁边布告栏上。

小六闻言笑出了声:“别介,大人可是明说了,让你待半个月试试看,不行的话还得卷铺盖走人的。”

苏小幺也不还嘴,笑眯眯地跑上前,伸手拿过他手里端着的糨糊道:“小六哥我替你端着,你贴吧。”

城南衙门有二十多个捕头,小六是里边最年轻的一个,他是武馆出身,外家功夫本来就硬,再加上年纪小脑子活,沈逸之就带在身边了,平时传个话抓个人,好使得很。

苏小幺进衙门做文书的事板上钉钉了,小六就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带苏小幺在衙门里外遛了一圈。

小六带着苏小幺到了演武场。

演武场方方正正,占了很大的一块地方,十八般兵器都在墙边摞着,样样磨得锃亮。这会儿正是衙役们练武的时辰,放眼望去,一群膀大腰圆、筋骨遒劲的汉子站成行列,略略一数足有百来个,人手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场面很是壮观。

“这、这么多人啊……”苏小幺看呆了,生平头回看到这么多男人光膀子,还都是五大三粗的那种,辣得眼睛疼。

简直掉到了男人窝里,站在演武场边上都能吸到一鼻子臭汗味。苏小幺再怎么说也是个黄花闺女,见此情形心下打鼓,寻思着自己为了寻恩人,这险是不是冒得大了点儿?

沈逸之就是这当儿看到她的。

他刚从饭堂走出来,来这演武场上瞧瞧,目之所及皆是赤膊,唯独苏小幺一人穿着窄袖衣裳,头上还罩着个兜帽——遮阳用的,颇有种鹤立鸡群之感。

沈逸之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吊锣边上,伸手拿过锣锤“锵锵锵”敲了十几声,运气提声:“都给我把衣裳穿起来!光天化日打着赤膊成何体统!”

小六还挺纳闷:“打赤膊怎么了?大人您以前不是说在前院得穿戴整齐,这后院百姓进不来,弟兄们打赤膊也没关系吗?”

沈逸之几乎喷出一口老血来,这么个小姑娘杵在这里,让她瞧见满院子的光膀子男人,今后还要不要嫁人了?这要传出去他这衙门面子往哪儿搁?

他沉声道:“今年的衙役须知发下来了,上头白纸黑字写着——衙役需穿戴整齐,注意言行。衣冠不整者、言行无状者罚俸半个月,你好好读了没有?”

小六不敢辩白,这傻孩子笑得十分尴尬:“没、没,大人我回头就读,一定给兄弟们交代!”

沈逸之这才舒了口气,沉声“嗯”了一声,又瞟了苏小幺一眼:“你跟我来。”

“噢噢噢!”

苏小幺颠颠儿地跟上,走出演武场,这下汗臭味总算闻不到了。

2.

大人负手行在前,身姿挺直如松柏,青衫洒脱,叫苏小幺无端多了两分好感。她小跑两步追了上去,笑得异常乖巧,花着心思套近乎:“大人每天都来这么早啊?”

“嗯。”

沈逸之冷淡地嗯了声。

“大人今儿天挺热哈。您累不累?我给您扇风?”苏小幺摘下自己的大兜帽,“呼呼”地在沈逸之脸边扇风,正巧沈逸之转过头来,差点儿被她一帽子招呼到脸上。

凉飕飕地瞪了她一眼,沈逸之道:“不热。”

“那好吧……”苏小幺悻悻地把帽子扣回自己脑袋上,心中是有些懊恼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平时讨人喜欢的那些能耐,到了他这里仿佛都不奏效了。她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沈逸之就是这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性子,只觉得是自己能耐不够。

她脸上的笑没了,垂着脑袋跟在他旁边,像朵被雨打蔫的花儿。又因为腿短步子小,她时不时还得跑两步才能跟上,瞧着可怜巴巴的。

沈逸之这么想着,口气软和了些:“以后演武场你轻易不要去,刀剑无眼的,小心伤了自己。要是想学功夫,就让小六或别的捕头教你。”

苏小幺乖乖点头。

到了书房,沈逸之坐下,开门见山道:“文书需要做什么你可知晓?最要紧的事就是整理案宗——百姓来报案,状纸投入陈情堂,调解结果走赏罚堂,一份案宗都得这么两份。你要将案宗按先后顺序排出来,同时大案往前放,琐事就往后推,可明白?”

“明白的明白的。”苏小幺点头如捣蒜。

瞧着倒挺乖巧的,沈逸之稍觉安慰,继续往下说:“排出顺序以后列个名目出来,今日审了多少件案子,其中哪件是家长里短,哪件是邻里矛盾,哪件是路人纠纷,过错方是谁,罚银多少,都在后边标出来。你可明白?”

“好像……明白了……”

沈逸之顿了顿,从手边翻出一份自己写好的,给她看。

照猫画虎就好办多了,苏小幺拖长了音儿“噢”了一声:“明白了明白了,大人您放心。”

大人并不太放心。

沈逸之多看了她兩眼,接着说:“有时我忙得太过,会忘了喝水吃饭,你半个时辰给我端杯茶,到了饭点喊我一声,有空闲的时候过来帮我研个墨,再好不过了。”

他手往右边指了指:“你要是觉得闷,就去翻翻书。旁边两个书架子上都是今年的卷宗,里边有许多逸闻趣事。要不想看这些,就去厨房找闲人唠唠嗑,别扰我清静就是。”

“就这样?”苏小幺有点儿傻。前脚小六还反反复复说城南治下二三十万民,大人日理万机什么的,她还当自己身负重任,激动得不得了,谁知大人三言两语就把活儿派完了。

这话沈逸之没听明白,反问她:“你想如何?”

苏小幺眨眨眼:“我还以为要帮大人誊个名录,拟个草案什么的。”先前刘师爷跟她说过的,苏小幺记得挺明白。

沈逸之眉毛一抬,睨着她:“你字丑。”

苏小幺无语极了。

3.

书房不算大,上首是沈逸之坐的地方,下首放着几张桌椅,平时议事用。苏小幺挑了一张离他最近的,规规矩矩坐下了,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脸,心里边还有点儿紧张。

她在京城女学读了七年,前年刚念完书。这会儿她心头却莫名浮起一种回到学堂念书的错觉,生怕做什么小动作被大人发现了,坐得端正极了。

状纸堆了两摞,因为是百姓写的,有的字儿工整些,那就好认,有的跟鬼画符似的,她瞅半天才能看明白上头写的是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颠颠儿地跑上去问:“大人,这是个什么字呀?写错了吧?”

沈逸之瞧了一眼,道:“缑,这是一个生僻姓,平时不多见。”

没多久,苏小幺又跑上去问:“大人,这‘幺幺欺我家中无人,幺幺是什么意思?”

沈逸之答:“这是鄂中一代的称呼,幺幺说的便是父亲的妹妹,姑母是也。”

她拿着状纸坐回去,坐下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又喊道:“大人大人!”

“苏小幺!”

他冷不丁地喊了她一声,声音听着有点儿恼。苏小幺还挺纳闷:“大人怎么了?”

沈逸之深吸口气,放缓声音:“不耻下问是好事,可你这样问,会扰乱本府思路。你遇到看不明白的生僻字或是有歧义之处,便空下不填,将状纸夹在其中,留给我便可。”

“这个主意好,大人您真好。”这么一来,苏小幺省了不少事。状纸写得鬼画符一样的,留给大人;状纸上染了污渍看不清的,留给大人……

她速度倒是不慢,半个时辰便弄完了一厚摞——倒是其中三分之一留给了大人。

因为嫌她字丑,整理完卷宗以后,沈逸之就用不着她了。他本以为苏小幺性子皮,头天进衙門肯定新鲜得不得了,一定会出去转悠。谁知这姑娘却认认真真伏案一下午,不知在写什么。

沈逸之借着喝水的空当,起身过去瞧了瞧。嘿,苏小幺拿他以前写的手稿当字帖,正摹字呢!

其实她字不丑,不是那种歪七扭八的字,能瞧得出笔体,看样子练字的时日不短。都说字如其人,这话放苏小幺身上也说得通,她笔画连贯都有章法,字却不是那种中规中矩的闺阁女儿体,而是恣意放纵,仿佛怎么写得顺手就怎么写,随心所欲得很。

她这会儿学他的字就有点儿吃力了,每个字横纵一样大小,左收右放重心稳,上严下宽中收紧,连字与字的间距都一样,快把苏小幺难为死了,索性规规矩矩写起了横平竖直的正楷字。

沈逸之瞧着瞧着笑了,走回桌案前,继续批起公文来。

4.

苏小幺进衙门前,沈逸之就想着她这种跟谁都能搭上话的性子,怕是要出乱子。没出两日,他先前那不好的猜想就成真了。

原本严肃正经的衙门没几天就变了个样,大家伙儿一齐嘻嘻哈哈的。

以前衙役早上练武是这样的:

“嚯——哈——嚯——哈——嚯——哈!”两两为一组,一攻一防,无论舞刀还是弄枪都有章法。

可现在呢?衙役们早上练武是这样的——

“哎,小六哥小心呀!”

“呵,没事!小幺瞧我这招,这招叫夜叉探海,是不是很威风?哈哈哈哈哈,你别瞎比画了,就你那小身板,连枪都端不起来,这招学不得学不得。”

“小幺啊,你别听六儿瞎吹,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没你高,也端不起枪来呢,哈哈哈哈哈哈!”

“瞎说什么呢你!谁说我这么大的时候端不起抢?我十六岁那会儿一身腱子肉!”

众衙役嬉嬉闹闹,好不热闹。

沈逸之眼里的凉气都快结成霜了,抱臂站在演武场边上。往常他往边上这么一站,演武场上的衙役们都绷紧了皮,可今儿呢?站半天,压根没人瞧见他。兴许是因为衙役以前都打着赤膊练武,沈逸之穿戴齐整,站边上自然显眼,昨天他新规矩一下,就不行了。

苏小幺嘴甜得很:“小六哥你小心点啊,傅山大哥你也加油哦!”

她哥哥长哥哥短的,沈逸之站在边上听着,两条眉毛就没舒展过。

以前衙役晌午吃饭时也要谈公事,如今衙役晌午吃饭却是这样的——

“哎,小幺啊,你怎么劈柴来了?今儿厨房有人当值,冯德、柳四!你俩做什么呢!赶紧劈柴去!欺负小幺好说话是吧,小幺快歇会儿去。”

“小幺你吃你的就是,别给他们盛饭,一群懒人,让他们自己过去盛饭。”

苏小幺没当回事,道:“没事,差爷们都累了,我天天在书房坐着,没什么的。”

过了晌午,太阳热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苏小幺跑出去了一会儿,没多久提着俩大西瓜回来了,招呼众人:“大家吃口西瓜,我刚从外边买回来的,水多瓤甜的西瓜哎!”

衙役们把两个瓜一人一块分了。苏小幺挑了一块最甜的,切成小块放碗里,还仔细地插上两根签子,给大人端去了。大晌午困劲儿上来了,吃块儿西瓜,整个人都舒坦了,衙役们都夸她心细,唯独沈逸之皱着眉问:“你自己出的钱?”

“是呀。”苏小幺眨眨眼,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此一问。

沈逸之眉头皱得更紧了,把她叫进书房,斟酌着措辞开了口:“你初进衙门,认真做事便是,与同僚打交道不必急于一时。听说今早该王隽扫院子的,他来迟了,你却替他扫了,这更是不对!该谁当值,就由谁做事,这是规矩,身在衙门就得守衙门的规矩。不论你是心中良善,还是初来乍到想要讨好于人,此举都不妥,容易让人看轻了。”

苏小幺听得不舒服,怼了回去:“谁说我买西瓜是讨好人了?大家都热得厉害,我买两个西瓜回来怎么就是讨好人了?”

头回训人被顶了回来,沈逸之呆了呆。苏小幺看他照旧冷着张脸,心里更不舒坦,把前情讲给他听。

“卖瓜的是个老伯,每天晌午自己一人推一车西瓜来卖,怪辛苦的。我前天看见他,那会儿正好有空闲,就去帮他推推车,昨天和今天也去了,刚才还帮他给老家写了封信。那老伯看我人好,今天说要送我两个西瓜,我也没白拿他的瓜,这会儿西瓜本来就便宜,三文钱一个大的,我照价掏了六文钱。”

道理全在她那边了,沈逸之抿了唇不语。

苏小幺气鼓鼓地瞪着他道:“先前小六哥还跟我说,进了这衙门,大家都是一家人了,兄弟间要互相照顾。我给家人买了俩西瓜,大人还这么说我,我……”

沈逸之眸光闪了闪,被她说得竟有点儿脸热,他没来得及解释什么,苏小幺就气鼓鼓地一扭头走了。

愣了半晌,沈逸之撑着额头笑了出来,无奈得很。

衙门里多个姑娘就是麻烦,打不得,骂不得,批评她两句还得拿捏着语气。谁承想道理没讲明白,反倒被人家顶了回来,还是个受不了丁点儿委屈的急脾性。

沈逸之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

看着苏小幺走远,他心中暗忖:怎么他天天来衙门,从来也没留意过街口有个卖水果的老伯,推不动车需要人帮忙的?

怎么她就这么招人待见呢?

5.

苏小幺也不是每日都能早起的,她觉浅,昨晚树上的夏蝉叫了一整夜,她几乎一宿都没睡着,第二天就来迟了。

沈逸之进了衙门,却发现今日的气氛不寻常,手下好几个捕头各个神情凝重,聚在一处争执着什么。往常清早这会儿是他们练武的时辰,这日倒是古怪得很。

沈逸之问:“可是有大案?”

小六点点头,愁眉苦脸地回道:“莺花巷的顾嬷嬷又来报案了。”前因后果都不必再讲,他答这么一句,沈逸之心中就有数了。

莺花巷是京城最有名的一条巷子,这名儿虽起得雅,却是良家姑娘都羞于启齿的地方。原因就在于这条巷子又名红楼巷,整条莺花巷里十几座青楼,争奇斗艳似的一家挨着一家。

而报案的顾嬷嬷是个鸨母,她管的正是莺花巷里最大的馆子,名曰笼霜楼。她家起了这么个不讨喜的名儿,生意却最是红火,只因其中的花娘原本都是官家出身的小姐。

这三个月来,笼霜楼的顾嬷嬷来报案已经是第六回了,原因是有个采花大盗总是光顾她家馆子,睡了姑娘还不给银子。

可这采花大盗祸害的还远不止这一个姑娘,周围好几家馆子都被他光顾过了,嬷嬷们聚起来在衙门前闹了好几回。而被采的花娘呢,问起来却一人一个说法——有的说这采花大盗长得像淮阳侯府二公子,有的说他像光禄寺的何少卿,有的说他像国子祭酒王大人,反正一人一个说法,任谁听了都糊涂。

每家楼里都有护卫轮班守着,愣是抓不着人,便都说这采花大盗功夫了得,来无影去无踪。

状纸投到衙门里,就得衙门受罪了。小六愤愤道:“按理说这事就不该咱们管,捕房和兵马司跟打太极似的推来推去,这也就算了,六扇门也不管,说是区区采花大盗,调用他们的人手是大材小用了,就把这事往咱们头上推!也不说采花大盗轻功卓绝,就凭咱们弟兄这粗浅功夫,怎么能抓得到江湖上的人?”

面前摆着一张五官空白的小像,上边写着“采花大盗”,除了笼霜楼的花魁,再没人能描述出这大盗长什么模样,因为不知真容,通缉令都没法贴。

听了小六的埋怨,沈逸之没作声。遇事推卸责任这是六扇门和兵马司的老毛病了,抢功抢得比谁都快,而像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都往民风衙门这里推。因莺花巷在城南,正好归到他们衙门管。

衙役们义愤填膺,却又无奈得很,一日抓不着人,几家窑子就会来门前闹一日,场面当真难堪得很。

见手下人愁得不行,沈逸之开口道:“今日我同你们一起去,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苏小幺这当口才来了衙门,坐下刚喝了两口粥,就听他们说要走,忙问:“大人今日要去出去办事?”

沈逸之顿了顿,正色道:“今日要去的地方,你不能去。”

苏小幺听不懂了,问道:“这是为何?”

小六目露揶揄之色,笑着给她解释:“因为今日要去的不是什么好地方,是要去莺花巷破案子的。莺花巷你可知道?乌七八糟的地方,像你这样的半大孩子不能去。”

“莺花巷啊,我都去过好几回了。”苏小幺丝毫没放在心上,稍一回想便想起来了,说道,“巷子里最红火的是笼霜楼,这家嬷嬷叫顾九姐,头牌是柳娘子对不对?”

沈逸之在旁边听着,眉心都快皱出个“川”字了,什么笼霜楼的,他从没去过,也不知道对不对。不过瞧苏小幺这样子,说的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呢,就算偷偷去过青楼也该藏着掖着,怎么能大大咧咧告诉外人知道呢?沈逸之没忍住问了句:“你为何去过?”

“大人真想知道?”

苏小幺咧嘴一笑,没等他犹豫便说:“那时候不懂事呗,想找恩人,就到处跟人打听哪儿的江湖人最多,别人跟我说了三个地儿,城门、酒楼、销金窟。我问销金窟是什么地方,对方就给我指了莺花巷,我跟着我三哥进去过几回。”

小六哈哈笑道:“家有童养媳,你还敢逛窑子?你那童养媳没冲你发脾气?”

一群衙役都笑了,苏小幺知道这说的是春儿。没人想过她一个穿着朴素的小子身边跟着的会是贴身丫鬟,哪怕春儿喊她“公子”,众人也往童养媳那上边想了。

苏小幺也不说破,顺口道:“她生气做什么?我心中就她一人,别的姑娘都入不了眼。”

衙役们笑作一团,唯沈逸之垂着眼喝粥,比往日愈加沉默,心中对苏姑娘随口编瞎话的能力佩服不已。

6.

一行人用过早膳便动身了。

莺花巷巷子挺宽,两面的馆子挨挨挤挤,这花楼不是像普通人家那样以砖瓦垒起来的,而是外形别致各有风情,各色彩旌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这还是清晨冷冷清清的时候,夜里华灯初上,简直想不到是怎样的美。

北面花楼和南面花楼中间修了一道磚墙,有苏小幺肩膀那么高,将一条巷子劈成了两半,南面青楼北面妓馆,透着一股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

这面长长的砖墙与周围景色都不搭,颇有点儿煞风景。这是怕对街的抢生意而筑的,比方这边来了客人,对街却娇滴滴招呼一声“官人来嘛”,便容易闹出矛盾,索性修一堵墙挡上。

小六望着河对岸若有所思,道:“各楼之中都有人手巡逻,却仍让那贼人钻了空子,兴许贼人是从河上飞过来的。”

另一个衙役接过话头道:“这人轻功倒是俊,必是有内力在身。”

苏小幺心中一动,目测了一下圃田泽的宽度,默默记下,心道:能飞过这个距离就算轻功好,外家功夫做不到。做衙役得懂很多东西,她还是个新手,都得一点一点慢慢学。

一条街走下来,每家青楼都进门去问了问,花娘的说辞都跟以前一样,这个说采花大盗是个精瘦武生,另一个却说是个白胖富商,总之一人一个说法。那怎么发现不对的呢?姑娘次日醒来,同床的人早没影儿了,银子却也没留下,这才知道昨晚来的是个采花贼。

案子没有线索,留在此处也无用。

小六说:“贼人兴许是以轻功飞过河的,每每只在晚上出沒,不如小的带上几个弟兄今晚在河对岸守着,大人意下如何?”

听他所言,沈逸之点点头:“那就从今晚开始守吧,每回五人,隔日一换,见着人了勿要打草惊蛇,摸摸底细再说。”

苏小幺惊诧地道:“今晚?大晚上来蹲守?我家人……会担心的呀。”她还从没在外头过过夜,回头定会被爹和她那三个哥哥骂死。

沈逸之晓得内情,这女子身份确实不便,于是淡声道:“与你何干?你只是临时当值,还不算是我城南衙门的人,再说你一个文书,巡夜哪用得着你?你回家便是了。”

瞧这话说的,听起来阴阳怪气,话外音不就是“你一个临时当值的,不想着好好表现,总想着偷懒,太不像话了”吗?

苏小幺方才的几分犹豫立马因为这句话丢到了脑后,赶紧自表心意:“来来来,我肯定来!我回家吃个晚饭,与家人知会一声就来!”

沈逸之:“……”

摊上一个总是曲解他意思的姑娘,当真愁煞了人!

苏小幺趁着晌午回了趟家。苏家规矩严,小幺从不敢夜里晚归,还专门回家跟爹爹报备过,得了他允许方才心安。

苏老爷叫手边几个侍卫跟了去,一来瞧瞧小幺到底在做什么,二来也为护她安全。他还不忘吩咐:“要赶在宵禁前回来,一刻不能多。小姐要是不走,你们就将她打晕带回来。”

“爹爹哎,我这是要去做正经事的,他们跟着算怎么回事?”

苏小幺愁得很,却也只能应下。半道上她跟几个侍卫交代:“你们离开我百步远,别让人看出咱们是一道的。”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百步只是喘一口气的工夫,自然算不得什么。侍卫们都应下了。

莺花巷白天鲜有人至,每到夜里靡靡之音一响,这条巷子就开始热闹起来了,灯火通明,粲然生辉。

苏小幺和几个衙役却是藏在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圃田泽河畔有一片丛林,这个时辰来河边纳凉的人都走了。他们几人的身影掩在夜色下,一点儿都不起眼,就算人走到跟前也未必能分辨出来。

7.

沈逸之坐在一辆双骑马车里,眼底藏着几分倦意,平时这是他睡觉的点儿了,今日却还得跟着手下一同巡夜。

再望望那头的苏小幺,沈逸之垂下了眼。他身任民风佥事,虽管的都是琐事,可再怎么说也是个四品官,如今连巡夜都得自个儿来了。

要不是因为苏小幺来凑这场热闹,他哪用得着过来镇场子?手下的衙役足够用了。可深更半夜的让一个姑娘留在外头,以沈逸之二十五年的修养当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没法子,他只好跟着来。

四下蛙鸣声阵阵,听来倒有几分野趣。

苏小幺坐在石凳上,嗡嗡嗡嗡的蚊鸣声不绝于耳,她不时地抖胳膊抖腿,两只手在脸前呼扇个不停,乍一眼看去跟抽风似的,嘴里还叫苦连天:“那采花大盗要是一晚上不来,咱们就蹲在这儿喂一晚上蚊子?”

一旁的衙役笑道:“来之前得拿驱虫的香熏过衣裳,蚊虫就会躲着走了,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呀!”苏小幺欲哭无泪。

小六嘿嘿笑着说风凉话:“没事,多吃两回教训就记住了,要想做个好衙役,该学的多着呢。”

苏小幺只好坐得离他们近些,指望驱虫香的味儿能传过来一点儿。她正这么想着,却忽然听到沈大人喊她:“小幺你来。”

“大人什么事?”她闻声望过去,只见大人掀开了车帘,从马车里探出了半个身子。

沈逸之看她半晌,随后起了半身从马车中间坐到了左侧,把右边空了出来,冲她挥挥手:“你上来吧。”

去他的马车上?苏小幺眼睛一亮,立马蹿上去了,半点都不矫情,再把车帘捂严实,蚊虫就进不来了,别提有多美。

马车不够高,她半躬着身拱了拱手:“小幺多谢大人。”

沉默寡言的沈大人只“嗯”了一声,就转开视线看窗外去了。

苏小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只觉先前被蚊子咬到的地方都不痒了,喜滋滋又说:“大人您人真好。”

猝不及防听到这么一句,沈逸之耳根陡然烫了一下,假装镇定地错开视线,缓了好半晌才恢复如常。许久之后,他嘴角微微翘了下,从鼻腔里轻轻“呵”了一声。

“大人您居然笑了!”苏小幺惊讶地道,“我认识您这么多天了,还是头回看您笑。”

刚翘起的嘴角又被它的主人抿住了。

苏小幺回味着这个如昙花一现般的笑,过了会儿又笑出了声:“大人您笑起来真好看。”

沈逸之:“……噤声。”

“好的,大人。”

这一等就从戌时等到了亥时。苏小幺有心想跟自家大人套近乎,谈星星谈月亮谈谈诗词歌赋人生哲学什么的,偏偏沈大人闷得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不论她说什么都只答三两个字。

苏小幺怕他嫌自己烦,不好再作声了,把脑袋靠在窗框上透过缝隙盯着河对岸看。她盯得眼睛都花了,也不见靠湖的哪扇窗子打开过。

眼睛涩得厉害,苏小幺闭上眼睛打算歇一会儿,结果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8.

她再醒来时是被沈大人叫醒的。苏小幺没睡踏实,蓦地坐直身子,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睛,她怔了一下,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人来了?”

沈逸之摇了摇头:“这样守株待兔不是办法,你且回家去,容我再做打算。”

苏小幺一问时辰,登时一惊,不早了。她也不敢再留,跟他匆匆告了别就往巷子口的方向跑。

“且等等,我送你……”

沈逸之一句话没说完,苏小幺已经跑出去好远了,回头冲他摆了摆手:“不用送,大人明儿见!”

她一路小跑,跑离了河岸,身后莺花巷的丝竹声越来越远。刚转到大街上,苏小幺猛地停下了步子,眯着眼瞧清楚了人,悻悻地道:“哥,你怎么来了?”

今晚随她出门的几个侍卫站成了两排桩子,最前头的苏承风脸上飕飕冒着寒气,从齿缝间蹦出两字:“上车。”

苏小幺不敢吱声,乖乖爬上了马车。待马车行起来后,她趴在车窗上小声问:“什么时辰了?”

车侧的侍卫答:“亥时五刻。”

苏小幺稍稍放下了心,那只比规定的时间超了两刻钟而已,回去说说好话也能糊弄过去。

等沈逸之交代好手下衙役,再从巷子追出来时已经瞧不见人了。此时宵禁还未行,逛夜市的人不少,他四下瞧了瞧,根本找不到苏小幺的身影。

这么晚了,她一个姑娘家独自走夜路委实不妥。沈逸之有心想追上去送她回家,他蹙着眉,努力回想着小幺名契上的住址,住在朱雀大街冭兰道……什么巷子来着?

他想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只得作罢。

下期预告:

采花大盗一案还未得到侦破,苏小幺就在草丛中发现一人,那人鬼鬼祟祟, 还光着身子!

她喊来沈逸之,沈逸之却和那人打招呼:“三月不见,小侯爷风采更胜往昔呀!”

小侯爷?这莫非就是那个生性好色,并非良人的贾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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