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抉择、反思:论王安石改革的人才观及其实践

2019-01-19 20:28杨小敏
天水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熙宁宋神宗神宗

杨小敏

(天水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天水741001)

关于王安石的人才思想和人才观,学界成果丰硕①深入探讨和系统论述王安石人才思想的专著有王凤岭《王安石人才思想论稿》(辽宁大学出版社1990 年),该书从王安石的人才思想、改革造就人才、人才推动改革以及王安石改革中用人的局限性等方面进行了全面论述。论文方面,从变法失败的角度探讨王安石的人才观的有武玉环《王安石变法失败错在用人》(《党建》2007 年7 期),张祥浩《王安石变法失败原因再探讨》(《东南大学学报》2011 年4期);论述王安石人才思想的有苗春德《试论王安石的人才思想》(《史学月刊》1982 年5 期),李之鉴《王安石人才观浅议》(《黄淮学刊》(社会科学版)1994年3期),黄永杰《论王安石的人才观》(《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7年2期),张西方《王安石的人才思想体系》(《史学月刊》1999年5期),王丽娜《王安石人才思想研究》(中国政法大学2009年硕士学位论文);从实践方面讨论王安石的人才思想的有王守忠《试论王安石的人才观》(《理论学刊》),孟天运《王安石的人才理论与实践》(《东方论坛》1997年2期)。其他论著,限于篇幅不再赘述。。本文在已有成果基础上,主要就王安石的人才观在实践中的错位、王安石在用人上的无奈和抉择予以探讨,并对此进行反思。

一、错位:王安石理想的改革程序和面临的现实难题

王安石认为,北宋需要改革。而人才是改革的助推器,所以,要作育人才促成改革,要兴学办教育,培养改革人才。嘉祐三年(1058)十月,时任度支判官的王安石就向仁宗皇帝献书万言,说北宋“顾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天下之财力日以困穷,而风俗日以衰坏。”[1]卷39《上仁宗皇帝言事书》原因就是制度不合时宜。要改变这种状况,就要对现行制度进行改革。改革存在的最大障碍是人才的严重不足。“今以一路数千里之间,能推行朝廷之法令,知其所缓急,而一切能使民以修其职事者甚少,……其能讲先王之意,以合当时之变者,盖阖郡之间往往而绝也。”[1]卷39《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故说“方今之急,在于人才”。人才缺乏,改革就难以推动。“夫人才不足,则陛下虽欲改易更革天下之事以合先王之意,大臣虽有能当陛下之意而欲领此者,……其势必未能也。”[1]卷39《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有足够的人才,则一切事情好办,改革亦能顺利推动。“诚能使天下之才众多,……然后稍视时势之可否,而因人情之患苦,变更天下之弊法,以趋先王之意,甚易也。”[1]卷39《上仁宗皇帝言事书》所以统治者要陶冶人才,“教之、养之、取之、任之。”教之之道就是兴学,建立学校,使学校成为培养人才的基地;养之之道就是用厚禄养成廉耻之心而使其离于贪鄙之行,同时约之以礼,裁之以法;取之之道就是“随其德之大小,才之高下而官使之。”[1]卷39《上仁宗皇帝言事书》任之之道就是随才德高下而命以不同的官职,并且加以考核升黜。

王安石还认为培养改革人才,首先要统一思想。“示之以先王之道,而百家诸子之异说皆屏之”,以便人才为天下国家之用。另外,读书人不仅要学文,而且还要学武。能文能武的人才,才能做到保家卫国安民。

王安石以为,遵从以上标准和程序,就可以培养出大批有用人才,用这些人才进行改革,则可以实现理想中的先王之治。

然而,培育人才是个过程,不可一蹴而就。且现实给王安石出了难题,他不可能按照其理想一步步走,慢慢来。

一是北宋面临的危机需要尽快启动改革。

仁宗时代,政风衰败萎靡。嘉祐四年(1059)三月,翰林学士欧阳修针砭时弊,“国家自数十年来,士君子务以恭谨静慎为贤。及其弊也,循默苟且,颓惰宽驰,习成风俗,不以为非,至于百职不修,纪纲废坏。”[2]卷112《论包拯除三司使上书》,1693长期因循萎靡的政风给北宋带来的统治危机,司马光等人都有切身认识。宋神宗即位初,司马光上疏:“今陛下新即大位,尚未逾年,朝廷之政未尽修也,封域之中未尽治也。内郡无一年之蓄,左帑无累月之财,民间贫困,十室九空,小有水旱则化为流殍;承平日久,戎事不讲,将帅乏人,士卒骄惰,上下姑息,有如儿戏,教阅稍严,则愠怼怨望,给赐小稽,则扬言不逊,被甲行数十里,则喘汗不进,遇乡邑小盗,则望尘奔北,此乃众人所共知,非臣敢为欺罔也。”[3]卷2,治平四年九月己亥条,55这些文字虽不免有夸张的嫌疑,但也说明北宋财政、民政、军政等方面问题很多,急切需要改革。

二是年轻气盛、锐于有为的宋神宗需要王安石马上改革,要见成效。宋英宗在位时,就欲改变仁宗以来的积弊,即位不久,就多次向执政大臣问政。“上(英宗)问执政:‘积弊甚众,何以裁救。’富弼对曰:‘恐须以渐釐改。’”[4]卷201,治平元年五月辛亥条,4868“上尝问辅臣天下金谷几何?韩琦等具以对。因问冗兵之费倍于曩时,何也?”[4]卷204,治平二年三月己丑条,4955可惜英宗在位时间太短,还没有来得及动真格进行改革。

宋神宗二十岁即位,血气方刚,面对北宋内政、外交方面的困境,急于改变之。朱熹曾有言:“且如仁宗朝是甚次第时节!国势却如此缓弱,事多不理。英宗即位,已自有性气要改作,……神宗继之,性气越紧,尤欲更新之。”[5]卷130,3095治平四年(1067)三月,神宗问政于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王陶,“陶请谨听纳,……省民力以劝农桑,先俭素以风天下,限年艺以汰冗兵。”[4]卷209,英宗治平四年三月条,5078闰三月,翰林学士承旨张方平上奏论国计,曰:“冗兵最为大患”。[4]卷209,英宗治平四年闰三月丙午条,5091六月,因三司使韩绛言:“害农之弊,无甚差役之法。”[3]卷1,治平四年六月辛未条,22神宗乃令逐路转运使,遍牒辖下州军,如官吏有知差役利害可以宽减者,实封条奏。[3]卷1,治平四年六月辛未条,21-22七月,“诏中外臣庶限一月条陈差役利害。”[3]卷1,治平四年七月戊寅条,31

从神宗的问政、臣僚的奏论可见当时问题之多,尤其是在农政和军政方面。短期内频繁颁发诏旨,亦可想见神宗这个即位新君想要有番作为的理想和冲动。

宋神宗关心军事,尤其关注西夏和辽的动态。他既想报仇雪太宗以来对辽之恨,又想解决西夏长期骚扰之痛,“神庙当宁,慨然兴大有为之志,思欲问西北二境罪。一日被金甲诣慈寿宫,见太皇太后曰:‘娘娘,臣著此好否?’”[6]卷1,7

我们从宋神宗对薛向、文彦博和司马光的不同态度上即可看出其对西夏的军事政策。薛向留意西北边防,英宗时尝献《西陲利害》十五篇和御边五利。神宗称奇。“会边臣多言横山族长可招纳者,是日即召薛向入对,密赐金五十两;及辞去,又赐金。凡向所陈计策,上皆令勿语两府,自以手诏指挥。”[3]卷1,治平四年六月辛未条,24-26枢密使文彦博不赞成薛向有关西北军政的言论,令神宗不满,干脆让薛向不要再向其汇报。治平四年(1067)九月,当权御史中丞司马光听说朝廷准备招纳西夏赵谅祚部将时上疏反对。[3]卷2,治平四年九月己亥条,52宋神宗对文彦博向司马光透漏消息相当震怒,当面责难。[3]卷2,治平四年九月己亥条,56当司马光再次提到这件事时,神宗曰:“此外人妄传耳,无之。”[3]卷二,治平四年九月壬寅条,61且改任司马光为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3]卷二,治平四年九月癸卯条,62取消了其言事资格。

司马光和当时其他有识之士一样,对北宋民政军政方面的严重问题有清楚认识,他认为:当务之急是收贤俊、修庶政、安百姓、实仓库、选将帅、立军法、练士卒、精器械。等这些事情都做好以后,用兵辽夏,收复失地。“无不可也。”[3]卷二,治平四年九月己亥条,55司马光的想法不无道理,但宋神宗等不及这样按部就班地去做。

熙宁元年(1064)四月,神宗问政于富弼。“富弼入见,……问以治道,弼以,对曰:‘人君好恶,不可令人窥测,则奸人得以附会其意。……’上称善。,弼曰:‘……且二十年未可言用兵,……恐致生事,……愿陛下勿先留意於此。’上默然良久。”[3]卷三上,熙宁元年四月壬寅条,92富弼向神宗传授驭臣之术,这对即位不久的年轻皇帝来说非常有用,故“上称善”。但当神宗请教“北边事”时,富弼却答曰“二十年未可言用兵”,这无疑给神宗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也可见君臣理政思路的分歧。

宋神宗要想作为,必然需要人大力扶持。但韩琦的强势是神宗不喜欢的,司马光、文彦博、富弼对西夏、辽的军事态度,是神宗不能接受的。正是在相互交流、试探后,神宗感觉到文彦博、富弼等老臣与自己执政理念的不同。司马光虽然年纪比文彦博、富弼小十几岁,但其观点却与之接近。于是,神宗又将目光投向王安石。熙宁元年四月,在和富弼谈话后的第四天,诏新除翰林学士王安石越次入对。

宋神宗希望王安石能全力辅佐自己,王安石写了《本朝百年无事札子》,对宋朝建国以来的行政、用人、军事、税赋与理财、农业生产等情况,全都做了陈述。而贯穿于其中的一个批评意见,则是无处不在的那种因循、疲沓、苟且度日的委靡气局。[7]69

故上下偷惰,取容而已,虽有能者在职,亦无以异於庸人。农民坏於差役,而未尝特见救恤,又不为之设官以修其水土之利;兵士杂於疲老,而未尝申饬训练,又不为择将而久其疆埸之权。宿卫则聚卒伍无赖之人,而未尝有以变五代姑息羁縻之俗;宗室则无教训选举之实,而未尝有以合先王亲疏隆杀之宜。其於理财,大抵无法,故虽俭约而民不富,虽忧勤而国不强。[3]卷三上,熙宁元年四月乙巳条,95

王安石认为,此时正是宋神宗革除弊政,行大有为之政的最佳时机。[3]卷三上,熙宁元年四月乙巳条,95宋神宗看到王安石这个札子后,极为激动。

毫无疑问,此时的宋神宗对王安石是相当信任,抱有期待。而韩琦、富弼等人已完全失去了往昔的锐气和胆量,不可能辅佐宋神宗行大有为之政。这一点,南宋朱熹讲得很明白。

道夫(黄樵仲)问:“新法之行,虽途人皆知其有害,何故明道(程颢)不以为非?”曰:“自是王氏行得来有害。若使明道为之,必不至恁地狼狈。”问:“若专用韩(琦)富(弼),则事体如何?”曰:“二公也只守旧。”[5]卷130,3097

宋神宗看到朝廷元老重臣的因循保守和对变革的阻挠,于是排除阻力下决心起用王安石。熙宁二年(1069)二月庚子,以王安石为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续宋编年资治通鉴》载:

王安石参知政事,上召对曰:“……朕亦欲从容除拜,觉近日人情於卿极有欲造事倾摇者,故急欲卿就职。朕尝以吕晦为忠直,近亦毁卿。赵抃、唐介皆以言捍塞卿进用。……卿且与朕力变此风,且不知卿设施,以何为先?”对曰:“。”[3]卷4,熙宁二年二月庚子条引《续宋编年资治通鉴》,154

这段资料显示出宋神宗政治上的不成熟和变法的急切,而王安石毕竟在官场上几十年,相对于刚刚继位的神宗自然要老道许多,对官场上的政治生态有深刻体悟,对改革的难度和阻力有一定认识,所以,尽管他在神宗面前毫不客气地说愿助其有所为,但还是有一些顾虑,故他对神宗说:

王安石希望大家能认可自己的观点,统一思想。神宗曰:“朕知卿久,非适今日也。人皆不能知卿,以为卿但知经术,不可以经世务。”[8]卷59《王安石事迹上》,1915可见,当时有相当一部分人并不认可王安石,不能接受王安石的改革思路。但此时的神宗却是绝对地信赖之。

三是最高统治集团内部对改革的意见分歧和元老重臣的不合作,给王安石施加了更大的压力。文彦博、司马光等人思想保守,认为祖宗之法不可变。熙宁二年(1069)九月,青苗法公布时,司马光、范镇、赵瞻等人反对,第二年,判大名府事韩琦、知青州欧阳修上疏反对,富弼也在亳州阻挠青苗钱的散放。由于韩琦、欧阳修、富弼这些元老重臣的反对,影响很大,尤其是韩琦言辞激烈,引起年轻的宋神宗的动摇,他说:“琦,真忠臣!虽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谓可以利民,不意乃害民如此!出令不可不审!”[8]卷68《青苗法上》,2209-2210宋神宗态度的动摇,无疑助长了反变法派的气焰,严重打击了王安石为首的变法派。后来,司马光又在给王安石的信中,危言耸听地说王安石的改革是:

今介甫为政,首建制置条例司,大讲财利之事,又命薛向行均输法于江淮,欲尽夺商贾之利,又分遣使者散青苖钱于天下而收其息,使人愁痛,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岂孟子之志乎?!……今介甫为政,尽变更祖宗旧法,先者后之,上者下之,右者左之,成者毁之,弃者取之。……使上自朝廷,下及田野,内起京师,外周四海,士、吏、兵、农、工、商、僧、道,无一人得袭故而守常者,纷纷扰扰,莫安其居。[9]卷60《与王介甫书》

罪名可谓大矣!但王安石顶住压力,对反对派的指责进行了有力的还击,他亲自撰文批驳了韩琦的奏疏并以条例司的名义颁行全国;撤换了台谏,安置一批支持变法的官员;又迫使范镇、司马光等离开朝廷。

熙宁三年(1070)年底至熙宁四年(1071)八月,免役法在开封府畿县试行,知东民县事贾蕃故意抬高户等,使原先不纳免役钱的一些民户需要纳钱,引起不满,并且去汴京王安石住宅进行控告。后来真相大白,是枢密使文彦博、御史中丞杨绘和刘挚等人反对免役法而搞的把戏,曾布根据开封府界试行免役法的具体情况,驳斥了杨绘和刘挚,这两人也从御史台被赶了出去。

熙宁五年(1072)之后的两三年,变法派进行了军事改革,取得显著成效,军队战斗力加强,在对西夏的斗争形势中北宋占了上风。但反变法派对变法的反对并没有停止,市易法颁布后,又掀起反对的新浪潮。文彦博说市易司买卖果子,分取牙利,是损大国之体,敛小民之怨。而在汴京买卖果子则将为外人所轻。冯京说在成都设立市易务,会爆发王小波、李顺那样的起义。两宫太后也反对改革,要求宋神宗废除新法,罢免王安石。

神宗既退司马温公,一时正人皆引去,独用王荆公,尽变更祖宗法度,用兵兴利,天下始纷然矣。帝一日侍太后,……太皇太后曰:“吾闻民间甚苦青苗、助役钱,宜因赦罢之。”帝不怿,曰:“以利民,非苦之也。”太皇太后曰:“王安石诚有才学,然怨之者甚众。……不若暂出之于外,……。”帝曰:“群臣中惟安石能横身为国家当事耳。”……帝因发怒,曰:“是我败坏天下耶?汝自为之。”祁王泣曰:“何至是也。”皆不乐而罢。[10]卷3,25

可见,尽管有宋神宗的支持,王安石的改革坚持了下去,但反对派的反对和神宗的动摇无疑给王安石施加了巨大的压力。王安石要改革,要用人,就只能是另辟蹊径选拔人才。

二、抉择:思想分歧下王安石用人的无奈选择

《朱子语类》有这样一段话:

《吕氏家传》载荆公(王安石)当时与申公(吕公著)极相好,新法亦皆商量来,故行新法时,甚望申公相助。又用明道(程颢)作条例司,皆是望诸贤之助,是时想见其意好。后来尽背了初意,所以诸贤尽不从。[5]卷130,3097

这说明王安石最初欲变法时,怀着良好愿望,希望同道同僚能齐心协力。由于和这些人意见相左,最终得不到支持。我们看相关史实:早在熙宁元年(1068)八月,司马光和王安石之间关于理财进行了激烈争论。

安石曰:“国用不足,由未得善理财之人故也。”光曰:“善理财之人,不过头会箕敛以尽民财,如此则百姓困穷,流离为盗,岂国家之利邪?”安石曰:“此非善理财者也。善理财者,民不加赋而国用饶。”[3]卷3下,熙宁元年八月癸丑条,126

熙宁二年(1069)二月甲子,王安石要求设置以理财为核心的变法总机构制置三司条例司,并且提出由发运使周流货物,以通有无,抑制富商大贾,经理全国财赋,减轻农民负担,增加国家财富的理财思路。

稍收轻重散敛之权,归之公上,而制其有无,以便转输,省劳费,去重敛,宽农民,庶几国用可足,民财不匮矣。[3]卷4,熙宁二年二月甲子条,155

制置三司条例司成立以后,很快便展开工作。三月戊寅,神宗曰:“近阅内藏库奏,外州有遣衙前一人专纳金七钱者。因言衙前伤农,令制置三司条例司讲求利害立法。”[3]卷4,熙宁二年三月戊寅条,158

同月乙酉,根据陈升之、王安石等的请求,神宗诏令三司判官及发运转运使、副、判官,及提举辇运使、籴粜市舶榷场、提点铸钱、制置解盐等臣僚,限受诏後两月各具所知本职及职外财用利害闻奏。[3]卷4,熙宁二年三月乙酉条,169

三月戊子,当神宗问到制置条例司工作开展如何时,王安石提到了一些人的议论,并希望神宗意志要坚定。

王安石的这段话,传递出的信息是宋神宗和王安石急于做出成果、解决财政危机;同时也说明王安石某种程度偏离了“变风俗,正法度,最方今急务也”的初衷和“随其德之大小,才之高下而官使之”的用人之道。而他急于理财,更革制度,也引起保守派更大的不满和愤怒。

尽管王安石明白合众智才可以将改革进行下去,但由于在变法中阻力很大,元老重臣不予合作,学校培养人才也不可能短期奏效。不得已的情况下,王安石通过两条途径提拔许多下层士大夫充实改革队伍:一是从小官员中提拔了一批精干的有志于改革的官员,使他们参加到上层机构中来,其中像吕惠卿、曾布、章惇等,都成为变法派的中坚力量。二是无论是士大夫或其他身份的人,只要能够对改革提出意见或能够担当某些工作,也可以提拔到政府中来。[11]100“安石辅政时,罢逐中外老成人几尽,多用门下儇慧少年。”[8]卷60《王安石事迹下》,1982“忠厚老成者摈之为无能,挟少儇辨者取之为可用;守道忧国者谓之流俗,败常凿民者谓之通变;能附己者,不次而进之,曰:‘吾方擢才。’不可招者,为名而斥之曰:‘吾方行法。’”[8]卷70《役法》,2294反对变法的人对王安石的这些指责正好说明了王安石突破反对派阻挠,起用年轻人和低级官员推行改革的决心和力度。

由于变法改革涉及面广,任务繁重,需要人才多,王安石在人员的选择方面放宽了尺度,更多注重了对改革的态度和能力,所谓“人才难得亦难知,今使能者理财,则十人之中有一二人败事,况所择而使者非一人,岂能无此失?”[12]卷13有些官员不能很好地理解和贯彻改革,如王广廉在河北散青苗钱,将规定的二分息提高到三分,且担心下户还不起而不予散放。违背了青苗法的本意,也给反变法者留下了口实。

邓绾,字文约,成都双流人。礼部试进士第一。熙宁三年(1070)冬,通判宁州。当时王安石推行青苗、免役等法,反对的声浪不小,迫切需要得到支持。邓绾此时上书,赞扬王安石,肯定青苗、免役二法。王安石大喜,荐邓绾于宋神宗。后步步高升。邓绾的投机行为,令京师同乡不齿,皆笑骂其厚颜无耻,邓绾曰:“笑骂从汝,好官须我为之。”[13]卷329《邓绾传》,10597熙宁七年四月,王安石第一次罢相后,邓绾依附于吕惠卿。王安石复相后因为吕惠卿争权,王、吕关系恶化,邓绾遂极力排斥吕惠卿。[14]卷98《邓绾传》,宋史资料萃编第一辑,1507后来,神宗看清了其卑劣本性,在罢其御史中丞的制词中曰:“绾操心颇僻,赋性奸回,论事荐人,不循分守。”[13]卷329《邓绾传》,10599

邓绾这个人,能力是有的,神宗第一次召见,“方庆州有夏寇,绾敷陈甚悉。”[13]卷329《邓绾传》,10597在推行新法时,他也比较慎重。当免役法颁布时,“绾请先行免役于府界,次及诸道。”对新法推行中的违法行为,他要求制裁。利州路岁用钱九万六千缗,而转运使李瑜率收三十万,邓绾言:“均役本以裕民,今乃务聚敛,积宽余,宜加重黜。”富弼在亳州,不散青苗钱,邓绾请付吏究治其罪。但邓绾人品的确不好。这样的人的仕途升迁对士风影响很坏。

在变法过程中,曾布、吕惠卿等人曾经是王安石的重要助手,是改革措施的直接制定者。青苗、免役等重要法令都曾经过曾布的审议。王安石曾说:“法之初行,议论纷纷,独惠卿与布终始不易,余人则一出焉一入焉尔!”[15]下卷20《曾文肃公布传》吕惠卿曾拟就了均输、青苗、农田水利诸法,王安石第二次罢相后,他坚持改革成果,和反变法派进行斗争。宋神宗曾对王安石说:“自卿去后,小人极纷纭,独赖吕惠卿主张而已。”[4]卷261,熙宁八年三月己未条,6365然而,就是这样两个人,曾布揣摩宋神宗对市易法的动摇,根究市易务违法事。而吕惠卿与曾布有矛盾,借此事排挤曾布。吕惠卿在王安石第一次罢相后个人野心暴露。王安石复相以后,他在用人及很多方面与王安石搞不合。吕惠卿、曾布等人的做法表明,他们并不满足已拥有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实惠。当他们的政治地位改变后,他们的权势欲急剧膨胀起来,为了争权夺利,彼此互相倾轧。他们的作派,削弱了改革派的力量,对士大夫集团和整个社会风气产生了很不好的影响。

王荆公秉政,更新天下之务,而宿望旧人议论不协,荆公遂选用新进,待以不次,故一时政事不日皆举。而两禁台阁内外要权莫匪新进之士也。暨三司论市易,而吕参政指为沮法,荆公以为然,坚乞罢相。……知江宁府。……及惠卿入参政,有射羿之意,而一时之士见其得君,谓可以倾夺荆公矣,遂更朋附之。……天下之人复思荆公,天子断意,再召秉政。邓绾惧不安,欲弭前迹,遂发张若济事,反攻惠卿。……门下之人皆无固志,荆公无与共图事者,又复请去,而再镇金陵。[16]卷5,57-58

一些参与变法的人道德败坏,失去了操守,往往不惜排挤打击别人获得自己升迁的资本。

熙宁以来,凡近臣有夙望者,同列忌其进用,多求瑕累以沮之,百方挑抉,以撼上听。曾子宣(曾布)罢司农也,吕吉甫(吕惠卿)代之,遽乞令天下言司农未尽未便之事件。张粹明(张璪)罢司农也,舒亶代之,尽纳丞簿,言不了事件甚众。又河北、陜西、河东为帅者,各矜功徼进,往往暴漏边事,污蔑邻帅得罪,则边功在已。此风久矣,而熙宁、元丰为甚也。[16]卷10,112

这些情况的发生,是王安石没有预料到的。

三、反思:王安石改革的人才观与实践

前已述及,王安石对于人才与改革的关系、如何培养和选拔人才,有准确的认识和一套理想的程序,但迫于现实压力,王安石在推行改革中,在人员的选拔任用方面更多注重了行政能力,其中一些官员后来暴露出品行不端,这遭到了反变法派的猛烈攻击,也对改革产生不利影响,这些人对北宋士风的败坏有一定责任①关于北宋后期士风,张邦炜先生有深入研究。他在《论北宋晚期士风》一文中,将北宋士风概况为以下几个方面:一,隐逸与奔竞的风气;二,好官同好人的背离;三、昏君加佞幸的格局;四、理念和基业的脱节。见《四川师范大学学报》2000年第2期。。

王安石抱着为天下苍生的宏大理想进行改革,但有些学者认为,王安石用的一些人却缺乏这种理想。如寺地遵在《南宋初期政治史研究》中写道:“可是事实上,王安石所任以推行新法的官僚们,多半不关心王安石的理想,而只汲汲于追求势力与特权。”[17]48刘子健在《王安石、曾布与北宋晚期官僚的类型》[18《]宋史研究集》三辑,123-140一文中就王安石的人才思想及实践谈了自己的看法。他说:王安石以举事求人才,以人才再举事,自然偏重行政能力和政治手腕。他所选拔的干才之中,颇有正直的人,例如薛向长于理财,王韶拓边立功,都是明证。不过,王安石信任的所谓人才之中,也还有操守较可怀疑的,如吕惠卿。甚至还有品行的确很差的,如邓绾。王安石的人才主义在实行上有三点失败。第一是重视才能而用人不审。第二,王安石新法更大的失败,是新党内部彼此倾轧,不能团结。第三,王安石最大的失败是他所用的人才,包括正直的在内,撇开倾轧不论,都只能替他改立制度,不能助他走向深远的目标,改善“风俗”。换言之,王本人极富于理想。而他的党徒,多半缺少理想。因此,新政的推行缺乏它应有的基本信念和精神。刘先生认为王安石喜用干才型官员,他指出了干才型官员的缺陷,即干才型官员在创行新法、推行改制的阶段,作用突出。然而,到了新法已行,政治理想减低,有的干才就转移目标趋于弄权。[18]139邓小南讲过:“在有些情况下,历史人物所处位置、职任高下的变化,往往会影响其具体态度与意见倾向,甚至导致其原有观点的‘变形’。”[19]441这话确有道理,吕惠卿、曾布最初和王安石一道进行变法,想必并不完全是为了个人利益,但当他们因改革尝到甜头以后,私欲膨胀,野心萌发,争权夺利,置改革成果、改革之艰辛于不顾。这些人的争权夺利具有标杆性、示范性,影响极坏。“弄权之风起,政情日趋险恶。其他的干才,也不得不用类似或同样的手腕,以自保,以对抗。”[18]139这对士大夫风气和社会风俗是严重的败坏,且具有长期性、延续性。刘子健总结道:“就整个官场而言,熙宁元祐时新旧两党,尽管意见不同,究竟都有政治的理想和信念。徽宗用蔡京时,士大夫之间,就无所谓理想和信念了。”[18]140“从改制而用干才,用干才而造成弄权的机会,王安石不能不负相当的责任。不过旧党以德治为重,既不能改善行政,裨益国计民生,又不能以道德转换和领导因循型的多数官僚,眼看他们依附弄权的蔡京,又何尝不负相当的责任?”[18]140这里,我们还应该看到宋神宗的责任。宋神宗一方面重用王安石进行改革,一方面又为了树立皇帝权威,维护赵宋王朝的统治,念念不忘坚持异论相搅的祖训,对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保守势力姑息迁就,甚至纵容他们对王安石的变法活动进行掣肘,从而大大增加了改革的难度,增加了王安石及其变法派的压力,反过来又促使王安石用人上的不审,使改革中难免出现失误,受到更多的指责。

今天反思王安石的改革与用人,我们更应该吸取经验教训,具体来说是三个方面。首先,改革要达到思想的统一,要有理想信念。思想统一这一点,王安石在改革之前就已认识到,而且多次在神宗面前提到。王安石改革阻力之所以大,就是因为有些人对改革的急迫性认识不足,不能理解王安石大刀阔斧改革的用意,从改革之初,就没有形成统一的思想。若没有宋神宗的坚决支持,王安石改革无论如何也是进行不下去的。王安石所用之人中,投其所好追求仕途升迁者有之,与他争权者有之,违背其改革政策者有之。这只能说是这些人目光短浅,缺乏一定的理想信念。第二,团结合作是改革顺利进行的保障。王安石变法时,保守派作为国家的元老,国之栋梁,却不能与王安石一道担起改革的责任,相反,他们不断地给王安石施压、掣肘,阻挠变法,制造障碍,他们的不作为、不合作把王安石逼向了绝境,大大损害了变法的开展和深入。而王安石改革派内部后来出现的分裂,也同样极大破坏了改革进程,增加了改革的难度。第三,要坚持德才兼备的用人标准。王安石在改革中,重用干才,这些年轻官员敢作敢为,对改革推动力度大,做到了“一时政事不日皆举”,但其中某些人的道德缺陷却对整个官场和社会政治生态产生了很坏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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