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个嬉笑怒骂的国际关系学者

张月

金灿荣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钻研中美关系和中国外交，是国际关系学界的偶像派，拥有自己的粉丝网站。他有一种化繁为简的能力，不掉书袋，也很少使用晦涩的名词，却能将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抽丝剥茧，极为友好地传递给受众。

人物=P

金灿荣=J

P：回看整个2018年，你觉得国际局势发生了哪些变化？

J：首先就是大国关系走向了对抗。之前一段时间大国是围绕着反恐，还有其他全球问题，包括气侯变化问题等进行合作的。今年美国把与中国、俄罗斯的竞争放到国家战略第一位去了，虽然中国人都不想要这么做，但是美国这么做了，美国又是第一超级大国，它的战略一转向，大国之间的竞争就形成了竞争这个主调了。

第二，自由贸易遇到了阻碍。美国不仅跟中国打贸易战，还跟欧盟、加拿大、墨西哥，以及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打，第三世界它也打，包括印度、土耳其、阿根廷。所以自由贸易的基调现在发生了逆转，引发了人们的担忧。

第三，地区安全形势、经济形势出现了复杂化。有三个地区今年的形势比预期差，首先是欧洲，老欧洲遇到了“黄马甲”运动（作者注：法国巴黎“黄马甲”运动，始于2018年11月17日，是法国巴黎50年来最大的骚乱，抗议政府加征燃油税，重创法国经济，其后马克龙政府作出让步）。新欧洲像波兰，极端右翼组织排斥外国人;乌克兰和俄罗斯发生了刻赤海峡对抗;年终的时候，科索沃又建立了国防军，引发塞尔维亚和俄罗斯的反对。欧洲的总体形势不太好，比预期差。其次是中东，中东矛盾比以前复杂，地区形势也不看好。二战以后很长时间，中东有两个矛盾，一个是地区内部的巴以冲突，第二个是全球层面的，大国在中东的竞争。现在是大国矛盾可控，但是地区矛盾突出了，地区矛盾现在有四个了，巴以矛盾还在，但是排到第四位去了。全球大国关注减少，强龙离开，地头蛇就变得很活跃了。我个人认为中东未来10年，都不太稳定。第三个比预期差的是拉美。拉美深受冷战后美国新自由主义影响，老老实实按照美国人的要求，国有企业、国有资产、国有银行都给卖了。卖了以后，现在这些国家抵抗经济危机的能力特别糟糕，原来好歹还有一点能力，现在真是没有了，一出现经济困难就只好找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借钱。这三个地区，欧洲、中东、拉美在2018年的态势是往下走的。

P：有哪些地区态势是比预期好的？

J：两个地区态势比预期好，一个是非洲。非洲今年没有什么特别乱的事，当然暴恐还是有，但总体来讲比前几年好，经济发展了，和中国的合作也搞得不错。再一个是亚太，我把亚洲和大洋洲放到一块了，它的表现就是经济相对较好，虽然中国经济不够好，但是印度、印尼、越南相当好。

另外，两个地区问题得到了控制，一个是南海，一个是朝鲜半岛。今年朝鲜半岛局势有明显改善。南海，现在中国正在和东盟谈《南海行为准则》，至少在区域内这个问题得到了一定的控制。虽然也有域外国家添乱，但因为南海矛盾主要还是域内国家矛盾，你域外国家怎么捣乱，我域内国家把矛盾控制住了，它捣乱是有限度的。

P：美国和俄罗斯是什么情况？

J：美国去年一二三季度经济相当好，但是到了第四季度开始变差了。对外它不应该打贸易战，看上去它占了点便宜，强迫加拿大、墨西哥修改了北美自贸区，从谈判角度来讲美国有收获，韩国也让步了。但从另一个方面看，它随便退群，退出伊朗核协议等等，国际形象是有点下降的。另外它国内现在矛盾很大，中期选举可以看得出来国内分裂非常厉害，现在政府还关门。所以美国情况比较复杂，虽然有收获，但是留下了很多隐患。

俄罗斯去年也有收获，最大的就是叙利亚，俄罗斯要是不出手，这个中东它唯一的伙伴已经被消灭了，现在保住了，这个对它在中东的影响是很大的。俄罗斯经济前几年下滑，去年也稳住了，外交上有点收获，中俄关系很好。但俄罗斯的问题就是，经济虽然稳住了，但是增长乏力。普京现在的支持率下降很快，2016年连任是76%支持率，现在稳定的支持率已经掉到46%了，掉得很狠。俄罗斯在国际上总体来讲还是被动，就是西方还在制裁，所以局面也很复杂。

总体来说，大国竞争重新回到国际政治的舞台中心，贸易保护主义兴起，地区态势出现了分化，这是2018年总的国际态势。

P：这些变化对中国外交有什么影响？

J：中国外交去年的主要麻烦就是美国的战略界形成了对我们很负面的共识，这个共识是跨越党派、跨越左右意识形态的。它的精英层认定中国是主要的战略竞争者，而且长期看是唯一的竞争者。当然美国整个社会还没有形成共识，到地方问老百姓，老百姓还没有这么想，但是到华盛顿，无论左右，无论党派，都是这个看法，就是觉得中国过去骗了他们，对我们很失望，把我们当对手。中国外交现在的总的麻烦就来源于这个方向。

P：这种共识很难被扭转吗？

J：那倒也不是，也不用那么悲观。中国整个外交还是好的，这是我的观点。咱们的外交由四个部分组成，大国外交、周边外交、发展中国家外交和周边国际组织外交。四个部分里面，就是大国外交的美国方向出问题了，大国外交还有两个方向，一个欧洲，一个俄罗斯，这两个方向还可以，大国外交三对关系，有一对很麻烦，有一对很好，有一对介于中间。

周边外交也很好，现在我们东南西北矛盾控制得都还可以，东边三对关系，中朝、中韩、中日，今年都有明显的改善，南边是我们跟东盟十国，南海矛盾现在控制得还可以。西南是南亚，跟印度我们很克制，经济联系很好，所以印度现在跟我们关系可以。北边是五个斯坦（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跟我们关系是不错的。

国际组织外交方面，现在美国很任性，世界的群主，动不动就退群，它退群不就是给我们提供了领导空间吗？所以我的结论就是，中国外交四大部分，除了第一部分的美国方向有问题，就整体外交而言还好。

P：中美双方能管控好目前的贸易摩擦吗？

J：贸易摩擦还会打半年吧，我个人认为打到今年下半年就會告一段落。去年美国搞贸易摩擦，有个技术性原因，中国经济不太好，但美国的经济相当好，所以说美国跟中国打还挺有优势。我推算，到今年下半年中国经济会好一点，他们的经济会困难一点。到那时中国就可以跟美国谈判了。

P：2019年，你希望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J：当然是希望生活在中国，因为你生活在什么世界，取决于生活在哪个国度。我觉得生活在今天的中国应该是相对比较好的吧，中国这个国家大，比较安全。中国还是往上走的，国家往上走，机会就比国家往下走的机会要大，大趋势往上走，能不能落到个人身上，就要看你的努力和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