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一个用艺术教育改变农村女孩命运的芭蕾舞教师

2019-01-29 03:34荆欣雨
人物 2019年1期
关键词:艺校芭蕾舞公益

荆欣雨

关於 1994年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留校任教至今,现为该校芭蕾舞系党支部书记。他是农村艺术公益“彩云计划”发起者。在此之前,他连续5年在河北端村免费教农村女孩跳芭蕾舞,许多孩子的命运因此得到改变。

人物=P

关於=G

P:《人物》杂志2017年12月刊《端村芭蕾》一文报道了你在河北端村的艺术公益实践。芭蕾舞不仅改变了一些农村女孩的精神世界,也从世俗意义上给她们的生活带来改变,考上艺校成为一条更好的人生出路。这一年里,你和女孩们有什么变化吗?

G:我还是每周去上课。就是忽然之间我被大家关注了,我开始去的时候不知道那是雄安,什么京津冀,说到底我就是个搞舞蹈的,我真的就是想做一点凭良心的好事。公益在我的理解里是去最艰苦的地方,帮助最苦的人,所以我现在的工作重点已经不是河北了,而是云南,这个可以等下再说。

珠珠和娇娇(作者注:五年级女孩,夢想曾是考上河北省艺校)挺好的,还是跟着我学。艺考呢,坦诚地说考了,没考上,只过了初试。珠珠和她妈妈的体型很像,学舞蹈的体型得像牛肉干似的,你得紧着长,舞蹈就怕它发开长。其实无论她们怎么减肥啊,跑步,没有用,这个是天生的。今年我把马辰茜和赵晨聪两个人送到了省艺校;马悦刚刚参加了辽宁芭蕾舞团星空少年芭蕾舞团的演出,《胡桃夹子》第二幕,中国舞的全舞表演。这个对于我们来说级别很高,是一个专业的象征。

P:关于失败,和珠珠的母亲谈过吗?

G:当我帮助马悦到辽宁芭蕾舞团的时候,孩子们一下看到了一种希望,而这个希望是她们以前从来不曾想过的。前面的人一成功,就会有一种效应,连她们带我都进去了。我只是想陪着她们开开心心的,想看看艺术对于老百姓有什么用,可是我情感多了,就开始为她们操心。

当我一个寒假没去,再去的时候,我的眼睛一下就能看到(她们的身体),“坏了,(搞专业)不行了”。于是我非常明确地跟他们说了一句话,我说来这里并无意让每个人一定要走专业的艺术路线。我讲这个话主要是让她们不要心气太高,专业和业余爱好,根本不是一个概念。我教她们这么久,情感产生后,已经丧失理性判断了。

跟家长该说的我都说了,但中国家长很含蓄的。现在我提出了新的方案,让孩子们好好考中学、高中,然后可以考师范,或河北大学有艺术系,里面有舞蹈科,分数也没有那么高。现阶段,我们还是应该有平常心。再说了,全河北也没有哪个老师比我能教,省艺校的老师还是我的学生呢。

P:有读者看到马悦考取北京舞蹈学院附中失败后,你带她去海洋馆看海豚的那段,觉得你是一个特别有控制欲的人。

G:不是控制欲,我想把它归为积极进取。马悦跟她妈妈已经沮丧到了极点了,在我家的那一场痛哭,我现在想起来就会很难受,我没有听过人那么绝望地哭。

我承认,我会有一种上帝的感觉,为什么呢,因为没人帮他们。控制吧,我觉得还是稍微偏差了点,控制是以我需要他来干什么为目的。大家都认为乡村的孩子学不了艺术,学了艺术也干不了什么,我是非要把这两条打破的。(思考)我觉得说“猎人”更准确,我要带着我的孩子去打仗。(作者注:在后续的采访中,他开始用控制欲来形容自己了)

P:你要打破的两条固有观念,现在实现了吗?

G:没太大改变,我一个人对着960万平方公里,10多亿人,我这点儿事算什么啊。我非常反感的是城市人突然之间冲到农村,看到农村孩子特别苦,哗哗流点眼泪,然后“咔”给孩子们送点书包,书啊,牛奶啊,甚至扔1000块钱。非常错误,这就是一种捣乱。

为什么叫捣乱?你不流眼泪他并不知道自己苦,你干吗要告诉他这个?这是第一,你滥用自己的所谓的善良;第二,没有担当,请问一个农民他要种地,他要去捣猪食,他什么时候看书?这明明就是不负责任,我现在给你一把锄头,你要吗?

P:讲讲你在云南的农村艺术公益项目吧。

G:2016年8月1日,我和我太太走进云南省文山州砚山县者腊乡那夺村,看到少数民族的孩子们很漂亮,很穷,就想做点什么。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村长觉得要做点肉,又赶不上集了,就把自己看家的狗给杀了,这是什么情感?这是我在端村没见过的情感。那些小朋友,鞋都没有。你知道小孩子想要什么吗?根本不是什么书包和铅笔盒,是头花。

我们试着教她们一些舞蹈的动作,她们就问:学舞蹈能干嘛呀?我太太就回答:学好了以后能去北京。结果她们根本没听到那个“好”字,就欢呼了起来。我们后来就硬着头皮自费带着12个孩子来了北京,开启了一趟艺术之旅。我们编了三个节目:《感恩的心》《踏着彩云进北京》和《祝福祖国》;我们去了天安门、国家博物馆、清华大学,还通过我的人脉参与了很多活动,我要给她们尊严。旅途结束的时候,一个孩子收到她16岁的闺蜜的微信,说要结婚了,嫁给一个40岁的男人。我当时非常无法忍受,决定正式在那夺村开启艺术公益“彩云计划”,希望通过艺术来改变她们的命运,并且还要玩命地做。

后来,我成功送4个那夺村的女孩进了昆明市的艺校学习,在那夺村的事业很快有几百人加入进来,有文山州各处的音乐、舞蹈和美术老师和昆明各界人士加入,我们上了文山州的少儿春晚,送一个叫“叮当”的女孩参加了浙江卫视的《中国梦想秀》,在那夺村搭建了“艺术基地”以供孩子们训练,在新年期间组织了大型民俗会,我要向外推广那里的彝族文化。

坦白说,因为更加贫穷落后和少数民族独有的创造力,发生在云南的一切比端村的体验更刺激,也更令我兴奋。当然了,端村的一切为我提供了不少经验。还有一点,那里的孩子们更需要我。一个16岁的女孩啊,要嫁给40岁的人,会发生什么?还有一些更加耸人听闻的性侵事件,留守的老人很多有精神问题,孤儿也很常见。我很关注的一个女孩之前因为家里人的几句不善的言辞,直接喝了农药,在北京的我气愤到了极点,还好最后洗胃啊住院啊抢救过来了。

所以我一直说,我在云南做的事情是小马拉大车,而且没有退路,我退一步,我后面的人就全完了。

P:艺术对于农村人来说,有多重要?

G:在云南那么穷的村庄里,你让一个彝族孩子通过学习语文来达到什么,现实吗?但是呢,有一种东西是城里孩子不如她们的,因为她们从小在山上看着山的颜色变化,所以可以第一次拿起画笔就画了“一颗树的心情变化”,把我给惊傻了。这些孩子通过短期的舞蹈教学就能够上少儿春晚了,4个孩子艺考进了艺校,又有50个孩子考进去。这说明少数民族的孩子通过学习艺术带来的改变远比认识那几个字要多。你去彝族山寨,不想看一个地道的彝族舞蹈吗?难道你想听咏叹调吗?

我提出了一个观念叫“乡村文艺复兴战略”,我们的明宣化斗彩鸡缸杯卖出两亿七千万,我们的马踏飞燕,应该叫铜奔马,都是以亿来计算的,这些东西都不是在城市里弄的,全是在乡村。我要全面地恢复中国乡村文艺,在意大利人还没明白什么叫文艺的时候,中国人早就干出来了。

猜你喜欢
艺校芭蕾舞公益
锦州银河艺校作品展示
公益
公益
公益
芭蕾舞女
跳芭蕾舞
如果大马不是马?
公益
廉进则腐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