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祭孔的传统与孔子祭祀礼仪的变迁

2019-02-04 03:42李桂民
东岳论丛 2019年1期
关键词:乐舞礼仪孔子

李桂民

(聊城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山东 聊城 252000)

在中国古代,祭祀不仅具有宗法伦理意义,而且具有强烈的政治内涵,《左传·成公十三年》所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就准确道出了祭祀表层文化现象深处的治道意蕴,在一定程度上,使得祭祀活动超越了“非是族也,不在祀典”的古典认识和单纯血亲上的崇拜[注]上海师范学院古籍整理组校点:《国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166页。。从整个中国历史看,祭祀对象的泛化是一个重要特点,万物有灵论反映了相当一个时期的宗教信仰,不仅自然的神灵、历代的帝王被纳入祀典,而且对先圣先师的祭祀,随着儒家文化成为官方意识形态和庙学合一的制度化而得到固化。孔子祭祀作为一种历时性活动,近年受到学界的关注,促进了相关问题的认识和探讨。鉴于当前国内外的孔子祭祀热,本文拟通过系统梳理历时性的祭孔活动,在分析祭孔变迁的基础上,重点论及对当下祭孔活动的看法,不当之处,敬请指正。

对孔子的祭祀,起源于孔子后裔和孔门弟子的的祭祀行为。孔子生前,就已经被弟子们圣化,并把其作为精神上的偶像。《孟子·滕文公上》说:“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注]杨伯峻:《孟子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25页。可见,儒门弟子的崇拜并非一种短时行为,众弟子在孔子墓前守心丧三年,子贡则达六年之久,而且孔门后人也不乏孔伋等那样卓有才识的,“儒分为八”就是孔子去世后重要的、有影响的儒家支派。在鲁城曲阜,就活跃着这么一批儒者,他们不仅致力于宣扬孔子学说,而且经常演练礼乐。《史记·儒林列传》中说:“后陵迟以至于始皇,天下并争于战国,儒术既绌焉,然齐鲁之间,学者独不废也。于威、宣之际,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甚至到了秦汉之际,“及高皇帝诛项籍,举兵围鲁,鲁中诸儒尚诵习礼乐,弦歌之音不绝。”[注](汉)司马迁:《史记·儒林列传》,《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3116页。鲁地曾长期保留了对孔子墓祭的习俗,《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去世后:“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余室,因命曰孔里。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孔子冢大一顷。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汉二百余年不绝。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焉。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注](汉)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史记》,第1945-1946页。可见,定时对孔子进行祭祀,在先秦就已经延续下来,西汉初封孔门后人孔腾为奉嗣君,主要是一种官方的认可,儒者和孔门后人的这种坚持,使得一向轻儒的刘邦也不得不正视儒家所倡导的礼乐之功用,并最终使孔子走上了封建国家的祭坛。

对孔子的祭祀可分为帝王亲祭或遣官拜祭、孔门家祭和京师州郡之学的祭祀等。孔子去世于公元前479年,鲁哀公曾亲制诔文悼念孔子,诔文中称孔子为“尼父”,这是有别于封号的尊称。子贡曾批评鲁哀公的祭文有两失,但对于数代积弱不振的鲁公室和大夫、陪臣执国命的时局,指责鲁哀公不能用孔子,未免要求过高。孔子收徒始于孟僖子让他的儿子孟懿子和南宫敬叔拜孔子为师,孟孙氏之所以让两个儿子师事孔子,一是基于“礼,人之干也”的认识,而孔子是鲁国最精通礼仪之人;二是由于“圣人有明德者,若不当世,其后必有达人”,孔子之祖曾“有宋而让厉公”之德[注]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1295-1296页。,孔子为圣人之后,这也是孔子的过人之处。孔子一生在政治上虽屡屡不得志,却有着很高的声誉,但西汉以前的祭孔尚没有上升到国家层面。西汉刘邦打下天下后,面对大臣不成体统的倨傲行为,认识到儒家所倡导的礼之重要性,而教育事务也离不开儒家,加之鲁地的尊孔传统,因此刘邦一改轻视儒家的看法,前195年过鲁时以最高礼仪太牢之礼祭祀孔子,但这一时期的祭孔并没有制度化,刘邦不久后去世也没有二次祭孔之举,不仅如此,并且随着长达60年的黄老思想的盛行,即便独尊儒术后,西汉政府虽应孔家要求,使孔门后人岁祀孔子获得官方认可,但西汉皇帝却没有再次祭孔之举,不过刘邦祭孔却开了帝王祭祀孔子的先河。东汉一朝有四位皇帝来阙里祭孔,分别是光武帝、汉明帝、汉章帝、汉安帝,不过光武帝刘秀于29年过阙里时,派大司空宋宏祭祀孔子,并没有亲祭;汉明帝则亲到曲阜祭祀孔子(72),并亲御讲堂,让皇太子讲经;85年章帝、124年安帝刘祜先后来曲阜祭祀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刘志伟认为:“两汉的宗庙祭祀与孔庙祭祀,更多从极端意义上凸显了封建王统使祭祀直接为其功利性政治目的服务,并高度满足帝王个人私欲,唯我独尊、唯我是重,凌驾、卑视儒家教统的历史真实;谶纬中的神化孔子与孔子崇拜,则更多从极端意义上体现了在封建王朝政治中,处于弱势地位的儒家以教统本位视野看待教统与王统关系,要求制衡缺少王道理想的专制王权,依托孔子以自高的政治意欲情结与谋略手段。”[注]刘志伟:《两汉王朝政治中的王统与教统的关系——以宗庙祭祀、孔庙祭祀与孔子崇拜为考察中心》,《中州学刊》,2010年第2期。姑且不论两汉时期王统与教统之间的张力,但汉代帝王祭孔和封孔子后人为奉嗣君,表明孔子及其学说得到了官方认可。后世亲祭孔子的帝王,还有北魏孝文帝、后周周太祖、宋真宗、清康熙、乾隆等。北魏孝文帝在太和十九年(495)亲临曲阜祭祀孔子。唐高宗李治、唐玄宗李隆基过曲阜时皆亲祭孔子,玄宗还派礼部尚书苏延以太牢祭孔子墓。五代时,北周太祖郭威在曲阜祭完孔庙,又专程去孔林祭奠孔子墓。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过曲阜,祭完孔庙也去祭拜孔子墓。清圣祖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在孔庙祭祀孔子行三跪九叩或两跪六叩大礼,到孔林祭拜孔子墓行一跪三叩礼[注]康熙祭孔在《清实录》中有记载,这次祭孔不仅拜谒先师庙,后又拜谒孔林,可参见山东师范大学历史系、中国近代史研究室选编:《清实录山东史料选》,济南:齐鲁书社,1984年版,第55、57页。。在帝王祭祀中,祭祀孔子次数最多的是乾隆,他曾8次驾临曲阜,在孔庙对孔子行三跪九拜礼,在孔林墓地行三拜礼祭祀孔子[注]据《清实录》记载,乾隆8次到曲阜祭孔时间分别在乾隆十三年(1748)、二十一年(1756)、二十二年(1757)、二十七年(1762)、三十六年(1771)、四十一年(1776)、四十九年(1784)、五十五年(1790)。另《孔府档案》和曲阜碑刻中都有相关记载。。

西汉武帝时,虽独尊儒术,但并没有把孔子祭祀制度化,唐代开始推行的庙学合一制度,才促使孔子祭祀成为定制。据记载,对孔子的庙祭起始于春秋鲁哀公时期,鲁哀公十七年,在孔子故宅立庙,春秋祭祀。两汉魏晋南北朝时期,虽然有祭祀孔子的记载,但专门的孔庙祭祀相当长时间内没有走出阙里,北魏文成帝和刘宋宋文帝时期都曾对曲阜文庙进行过整修,有祭祀官进行祭祀。据研究,“汉代祭祀孔子在辟雍举行,并没有专门祭祀孔子的建筑,三国时也是这样。西晋时举行乡饮酒礼和大射礼在辟雍,四时祭祀和太子通经的祭祀在太学,东晋早期太子通经释奠也在太学,皇帝通经释奠因距太学较远以中堂权作太学,太学也没有祭祀孔子的专门场所”[注]孔祥林,孔喆:《世界孔子庙研究》,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版,第26页。。说东晋以前除阙里孔庙外没有祭孔专门建筑,主要是依据正史立论,但在志书中却把州县设庙的记载追溯到东汉明帝时期[注]“文庙在州治东,逼近东城,汉明帝永平年间建,元季兵毁,洪武三年知州张奋重建”,参见(清)张钺,毛如诜纂修:《乾隆郑州志》卷三《建置志·学宫》,载齐岸青主编:《郑州志又两种》(第一册),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24页。。在武德年间,唐朝就在国子学中设立周公和孔子庙,武德七年唐高祖举行释奠礼,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唐贞观二年,唐太宗接受右仆射房玄龄和博士朱子奢的建议,升孔子为先圣,以颜回配[注](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十五《礼乐五》,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73页。。贞观4年,下令让州县皆立孔庙,文庙祭祀在北方地区迅速扩展。在中国古代的各级学校中,有举行释奠、释菜和释币礼的传统。《礼记·文王世子》:“凡学,春官释奠于其先师,秋冬亦如之。凡始立学者,必释奠于先圣、先师,及行事,必以币。”[注]《礼记·文王世子》,(清)孙希旦:《礼记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559-560页。释奠礼起源较早,但其和孔子联系起来,是在东汉时期。东汉明帝时,诏命祀先师孔子和先圣周公。尽管以后孔子有先圣先师的变更,但在京师和州郡之学祭祀孔子逐渐制度化。元朝之时,孔庙分布的地域进一步扩展,赛典赤出任云南平章政事,于至元十三年(1276)在中庆路即今昆明市建立云南第一座文庙,“中庆首建文庙,岁祀于春秋二丁”,赛典赤设立文庙的目的是为了让“南方之人举知风化”[注]赵子元:《赛平章德政碑》,刘景毛等点校:《新纂云南通志5》卷92《金石考十二》,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223页。,沿用了丁日祭孔的传统。1928年,学校正式废除祭孔,1934年,国民党与南京国民政府重启官方祭孔。新中国建立后,祭孔也一度中断,1986年,曲阜又开始恢复祭孔,2004年起,祭孔由民祭上升到公祭,除每年秋季孔子诞辰祭孔外,自2008年起,曲阜又举行清明节祭孔大典,但影响和规模都不及秋季的孔子诞辰公祭,而且在孔子诞辰日,全面各地的文庙也举行隆重的祭祀活动。

对先圣先师的祭祀,起源较早,但语焉不详,尽管《礼记·文王世子》中记载有祭祀先圣先师的释奠礼,但无从知晓所祭先圣先师为谁,而且也没有记载具体礼仪。仅仅知道这种祭祀于每年的春夏秋冬四季举行,祭品程序较简单,没有牲牢,只有脯、酿等几种简单的祭品,有乐而无尸。如遇到战争灾荒年月,释奠礼而不举乐。始建的学校,要举行释菜礼,只献苹繁之属,也没有音乐。根据天子命令始建的学校,祭品比平常要重,用束帛。如果天子视学,在释奠礼的次日,还要举行养老礼。

汉代的祭祀,孔子和周公并称,均享受牲牢之礼,这种祭祀先圣先师的释奠礼最迟在东汉前期就已举行。《孔庙置守庙百石孔龢碑》载,桓帝永兴元年,鲁相向三公请示为孔庙置百石卒史,司徒、司空为此事咨询大常祠曹掾冯牟、史郭玄,牟、玄对曰:“故事,辟雍礼未行,祠先圣师,侍祠者,孔子子孙,大宰、大祝令各一人,皆备爵。大常丞监祠,河南尹给牛羊豕鸡□□各一,大司农给米祠。”[注](宋)洪适:《隶释·隶续》,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影印本,第18页。汉代这类的记载并不多,从现有记载看,基本使用太牢之礼祭祀孔子。用太牢之礼祭祀,既有和先圣周公一起祭祀原因,更有汉高祖刘邦用此礼祭祀孔子的成例,也就是说,孔子作为先师是享受王者之礼的。有学者认为“从汉代到魏晋南北朝,在这一象征着国家尊师重教仪式的发展过程中,‘师’的政治地位呈下降趋势:由‘师者不臣’到‘师者亦臣’”[注]郭炳洁:《从释奠礼的演变看汉魏六朝“师”政治地位的变化》,《学术交流》,2011年第7期。,笔者并不赞同把六佾之舞的使用看成是师地位的下降,而认为魏晋南北朝时期是政府大力倡导文教和尊孔的持续发展期,在这一时期孔子由先师升格为先圣,并在太牢祭祀之外,增加了六佾乐舞祭祀。关于祭孔乐舞,刘宋元嘉初首次提出使用舞队,为“六佾”,即周制诸侯的等级。南齐时正式使用轩悬之乐、六佾之舞,陆纳、车胤和范宁、范宣在祭孔礼仪上存在不同看法,南齐武帝永明三年,尚书令王俭主张用轩县之乐、六佾之舞祭祀孔子,《南齐书·礼志》记载:“陆纳、车胤谓宣尼庙宜依亭侯之爵;范宁欲依周公之庙,用王者仪,范宣谓当其为师则不臣之,释奠日,备帝王礼乐。此则车、陆失于过轻,二范伤于太重……今金石已备,宜设轩县之乐,六佾之舞,牲牢器用,悉依上公。”孔子虽曾做过大夫,但既没有位列诸侯,甚至没有列侯中低级的亭侯之封,按照周礼规定“大夫用四”,因此,祭孔用六佾乐舞献祭已属于超规格用乐,并直接影响到隋唐时期的祭祀乐舞。

隋代国子寺于每年四仲月上丁,释奠于先圣先师,州郡学则以春秋仲月释奠。唐代释奠礼在北齐与隋的基础上有所损益,在具体的细节上则糅合了南朝制度。《唐六典》国子监条:“凡春、秋二分之月,上丁释奠于先圣孔宣父,以先师颜回配。七十二弟子及先儒二十二贤从祀焉。祭以太牢,乐用登歌,轩县,六佾之舞。若与大祭祀相遇,则改用中丁。”[注](唐)李林甫等撰:《唐六典》,陈仲夫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557-558页。隋代释奠礼在四季仲月上丁日举行,称为四大丁祭。古时国学,除春、秋仲月例行的释奠礼外,从后齐开始,每月朔日,国子祭酒要带领博士以下及国子诸学生以上,太学四门博士、升堂助教以下,太学诸生,到大成殿阶下“拜孔揖颜”。唐代由于各级学校立庙祭祀孔子,《大唐开元礼》吉礼下,就记有“皇帝皇太子视学”“皇太子释奠于孔宣父”“国子释奠于孔宣父”“诸州释奠于孔宣父”“诸县释奠于孔宣父”的礼仪,详细记载有国子监和地方学校祭祀孔子的具体礼仪,庙中孔子的塑像是位于西楹,也就是坐西面东的,不过,开元二十七年(公元739年)八月,玄宗下诏追谥孔子为文宣王,接着又对孔庙孔子像服饰和坐像位置进行改革,尽管后世有嘉靖年间大规模的孔庙改制,但孔子衮服和南向并没有因此废止。在隋唐时期,祭孔礼仪基本定型,用太牢和六佾乐舞祭祀孔子。

随着历代对儒学的提倡,释奠礼越来越复杂。明代,孔子谥号和礼仪遭到降杀,但明孝宗弘治十七年,祭孔乐舞由六佾上升为八佾,笾豆等礼器的数目尽与天子等同,从此释奠礼无比尊崇的规格即正式确立,成为孔庙祭礼中规格最高的一种。据《清史稿·礼志》记载,清朝初年,对先师的祭祀属于中祀,最初用六佾,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上升为大祀,使用八佾之舞。不过,从清代对文庙的祭祀看,祭孔礼仪呈不断提升态势。清代沿用丁日致祭的传统,除了国子监视学释奠外,起初文庙祭祀只是遣官代祭,雍正四年才开了清皇帝亲诣文庙的先例。清代雍正、乾隆年间,有别于其他地方文庙的绿瓦,阙里和北京文庙俱用黄瓦,在祭品等方面不断提高祭祀的品级,如雍正时增先师正位笾、豆为十二,乾隆三十四年,会天旱祷雨,天神、地祇、太岁、日、月、星辰、云、雨、风、雷、社稷、岳镇、海渎、太庙、先农、先蚕、先师、帝王、关帝、文昌用太牢,同时增加文庙祔飨的先贤、先儒,虽然在光绪三十二年,先师祭祀属于中祀,在仪制上常超越其礼,在乾隆五十五年后,因年事太高,一般中祀不再亲行,但在乾隆六十年仍亲诣文庙上丁释奠,表现了清对孔子之道的重视。清代祭孔祭孔礼仪分为迎神、初献、亚献、终献、撤馔、送神等部分,进香、尊帛、献爵、读祝等行礼过程与乐舞相结合。

1928年,学校废止了祀孔活动后,政府祀孔活动再度兴起。1929年9月,南京国民政府动议将传统的祀孔典礼改为“孔子诞辰纪念会”,于每年阳历8月27日举行纪念典礼,但并没有付诸实践,1934年春,国民党与南京国民政府才着手实施国家祀孔典礼,其礼仪为:一、全体肃立。二、奏乐。三、唱党歌。四、向党国旗、总理遗像及孔子遗像行三鞠躬礼。五、恭读总理遗嘱。六、报告纪念孔子之意义。七、演讲。八、唱孔子纪念歌。九、奏乐。十、礼成[注]《先师孔子诞辰纪念办法经中常会修正通过国府令各机关遵照》,《中央日报》,1934年7月26日。另见1934年6月7日《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转请国民政府明令公布祀孔办法函》,《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五辑,第一编文化(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530-531页。。从1934年到1945年,祭孔典礼仪大体相同,仅是稍有变更,如1938年的祭孔仪式就不再演唱《孔子纪念歌》和党歌,报告纪念孔子之意义的环节也不再举行。1943年,国民党与南京国民政府拟定了新的祀孔典礼,这次大规模的“制礼作乐”将先师孔子祭祀列入最高级别的国家祭祀,其典礼仪式有:一、平明行礼。与祭及陪祭者先集,国民政府主席备仪从,至庙门外先诣休息处盥洗。二、祭礼开始,乐作,主祭者诣行礼位,陪祭者以下各就位,奏迎神之曲,行三鞠躬礼。三、初献赞引导主祭者诣香案前,陪祭者各诣分献处,献帛,献爵,读祝文,行一鞠躬礼。

在新中国建立以后,对孔子的祭祀,一度中断。20世纪80年代,为配合孔子故里游,曲阜推出仿古祭孔乐舞,但真正意义祭孔则始于20世纪90年代,90年代末的三次祭祀属于官方主导下的民祭,到2004年,祭孔活动正式改由曲阜市政府主办,这是新中国成立后首次出现的公祭活动,公祭仪式由曲阜市副市长袁炳新主持,市长江成恭读祭文,仪式分乐舞献祭、敬献花篮、恭读祭文、最后集体行鞠躬礼等。2007年,孔子文化节祭孔大典全面升格,改由山东省人民政府主办。

公祭孔子规格的升级,得力于致公党山东省委的积极推动。2004年初,致公党中央给中共中央递交了“增进华侨华人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感”等建议,得到胡锦涛等国家领导的重要批示,分别给予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为贯彻致公党中央的精神,在山东省政协九届三次会议上,致公党山东省委递交了《对我省开展侨务工作的几点建议》的提案,建议提高公祭孔子的规格,将由曲阜市人民政府延续至今的公祭孔子活动改由省政府主祭。自从2007年起,曲阜祭孔皆由省级主办。从近年的公祭看,祭祀乐舞基本定型,主体礼仪基本固化,采用明代八佾祭祀乐舞,沿用民国以来敬献花篮和鞠躬礼等新式祭祀礼仪,在具体礼仪上则有所创新。

随着文化热的兴起,祭孔活动在我国再度兴起。从历年祭祀礼仪看,尽管稍有变化,基本礼仪变化不大,分为明故城开城仪式、孔庙开庙仪式、现代公祭和传统祭祀四个部分。公祭程序为:一、宣布祭祀仪式开始;二、领导和嘉宾敬献花篮;三、恭读祭文;四、全体三鞠躬;五、礼成,阖户。除个别年份乐舞献祭单列外,基本上传统乐舞献祭与各项现代公祭程序同时配合举行。除公祭外,曲阜家祭等民间祭孔则包括叩拜等传统礼仪。如河北省正定自2005年开始举办释奠礼活动,整个仪式有礼、有乐、有舞,均采用明代“释奠礼”仪式进行。礼仪过程由迎神、初献、亚献、终献等十个部分组成。浙江衢州南宗于2004年恢复祭孔,南宗祭孔最大的特色是不坚持以传统礼仪祭祀孔子,而是采用现代礼仪。

在古代中国,祭祀是礼仪教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个体的学习生涯中,学礼是最高境界。早期儒者是三代之礼的忠实传承者,礼也是其立身之根本。孔子所面对的世界,由于周天子的式微而出现了“礼崩乐坏”的局面,这主要是指的诸侯对周天子不能尽其礼而言,但维护周天子的权威依然是社会观念的主流。孔子在当时是以知礼名闻天下的,《论语·季氏》中孔子与其子孔鲤间的对话就颇能说明问题。陈亢问于伯鱼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诗经》不仅是可歌的乐章,《诗经》所有篇章都可歌可奏可舞可诵,还是外交的辞赋,礼是立身之本,这反映了孔子礼乐教化的思想。早在晚周时期,在第二代儒者那里,就已经出现了对孔子之道理解的不同,在后世的发展中,占主流的是思孟学派。儒家八派中的孙氏之儒是偏重礼的派别,《荀子·礼论》云:“礼有三本: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焉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礼往往与乐相配合为用,《荀子·乐论》:“夫声乐之入人也深,其化人也速,故先王谨为之文。乐中平则民和而不流,乐肃庄则民齐而不乱。”祭祀作为古代最重要的国家大事祀与戎的重要组成部分,历代勤政君主都不敢等闲视之,尽管古代君主祭祀的对象包罗万象,但天地君亲师无疑是其中最为重要的。礼因其等级性的一面而遭受诟病,但礼最重要的社会功用是教化,吉、嘉、宾、军、凶五礼涵盖了所有社会礼仪,人生礼仪从冠礼开始,丧礼结束,注重的是礼乐的教化而不是生硬的说教。对此,《礼记》中有系统说明,“故以奉宗庙则敬,以入朝廷则贵贱有位,以处室家则父子亲,兄弟和,以处乡、里则长幼有序。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此之谓也。故朝觐之礼,所以明君臣之义也。聘问之礼,所以使诸侯相敬也。丧祭之礼,所以明臣子之恩也。乡饮酒之礼,所以明长幼之序也。昏姻之礼,所以明男女之别也。夫礼禁乱之所由生,犹坊止水之所自来也。故以旧坊为无所用而坏之者,必有水败;以旧礼为无所用而去之者,必有乱患。故昏姻之礼废,则夫妇之道苦,而淫辟之罪多矣。乡饮酒之礼废,则长幼之序失,而争斗之狱繁矣。丧祭之礼废,则臣子之恩薄,而倍死、忘生者众矣。聘、觐之礼废,则君臣之位失,诸侯之行恶,而倍畔、侵陵之败起矣。故礼之教化也微,其止邪也于未形,使人日徙善远罪而不自知也,是以先王隆之也。”[注]《礼记·经解》,(清)孙希旦:《礼记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256-1257页,第1243页,第1236页。礼之教化是充斥于生活各方面的,由于君子推行教化需从自身开始,因此认为“祭者,教之本也已”[注]《礼记·经解》,(清)孙希旦:《礼记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256-1257页,第1243页,第1236页。。

“五礼”在古代社会各有其功用,礼虽注重“礼有等差”,但是我们同时也要看到,礼比法有着更广的适用面,即便君主也不例外,正是由于礼在古代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地位,中国才赢得了“礼仪之邦”的称号。在对礼的评判中,不可忽视礼的象征和教化意义,在行礼过程中的一言一行,都是个体素养的外显,是个体之德的集中体现。而在五礼当中,最重要的又是祭礼,正所谓“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注]《礼记·经解》,(清)孙希旦:《礼记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256-1257页,第1243页,第1236页。。祭祀不仅仅是一种权利,也是一种义务,就义务而言,祭祀主要表达的是对自然、祖先、人王等给予各种恩赐的回报。祭祀较早的是对自然神灵和祖先的祭祀,对先圣先师的祭祀起源稍晚,在《礼记》中有专门的释奠礼的记载,《礼记·文王世子》虽谈到立学必释奠于先圣先师,但所祭祀的对象礼经中没有说明,西汉文翁建学校,设孔子坐像,这是后世立学拜孔的滥觞。东汉明帝时虽令各学校祭祀孔子,但并没有立庙之举,只是在大射礼和乡饮酒礼时祭祀孔子,唐朝以后庙学方才真正合一。

儒家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思想与中国古代政治、伦理、文人仕进制度关系密切,庙学合一的制度,使孔子成为中国文化的象征。从历史上,孔子的形象虽然屡屡变迁,但先师成为了其最本真的称号。历史上的孔子,虽有为官的经历,但在政治上并没有突出建树,他无力改变鲁国公室弱三桓强的现实,堕三都的失败宣告了他在鲁国政治实践的失败。孔子是晚周时期开游说诸侯风气之先的人物,14年的游历生涯并没有遇到重用他的君主,期间既有弦歌不辍的临危不乱,亦有累累如丧家之犬的自嘲,值得欣慰的是诸多弟子的不离不弃。春秋时期的君主虽不能用其主张,但乐养贤人的举动能使他不至于有断粮之虞,从而使他能够优雅地思考,并保持高世独行的品格。与政治上的失意相反,在文化上的贡献是孔子一生最闪亮的地方。在孔子思想的评价上,不能从今天思想的高度去要求孔子,也不宜把古代思想的禁锢归咎于孔子,孔子生活在春秋时期,我们今天视域的孔子是一个历史的孔子。孔子赞同夏商周三代礼的损益,自称是述而不作者,到了战国孟子笔下,孔子就成了《春秋》的作者,述作的争论并一直争论到今天。需要指出的是,《诗》《书》《礼》等书是孔子时代为数不多的著作,而孔子精通于斯,无疑是当时屈指可数的智者之一,孔子开创的儒家注重古典知识的文化传承,并能实现启智开新。不仅在春秋时期,即便在被誉为百家争鸣的战国时代,只有儒家注重古典文化的传承和创新,因此,孔子是传承中国文脉的关键人物。

作为一个开风气之先的先师,后世许多美誉之词,和他落魄的一生很不相称。尊孔与批孔的两极境遇,都与孔子思想的过度诠释有关,因此,客观的评价可以有效杜绝在孔子看法上的极端。我们之所以祭祀孔子,主要是为了纪念孔子在文化传承方面的贡献,孔子作为一个文化名人,实际上已经归约为一个文化符号,尽管孔子代表的儒家文化只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干,而非全部,儒家文化在今天看来,也有着诸多的局限,但从西周业已显扬的德治思想无疑在儒者那里得到了进一步发展,从《左传》的记载我们可以知道,对德性的阐发并非为儒家所独有,当时的一些开明卿大夫亦有相关言论[注]春秋时期的德论在《左传》中就有很多,如《左传·昭公二十六年》:“齐侯与晏子坐于路寝。公叹曰:‘美哉室!其谁有此乎?’晏子曰:‘如君之言,其陈氏乎!陈氏虽无大德,而有施于民,豆、区、釜、钟之数,其取之公也薄,其施之民也厚。公厚敛焉,陈氏厚施焉,人归之矣。《诗》曰:‘虽无德与汝,式歌且舞。’陈氏之施,人歌舞之矣。后世若少惰,陈氏而不亡,则国其国也已。”后果篡齐。,但由于当时私人著述还未提上日程,孔子由于教学的需要,才对诸多问题做了详细的阐发,但如果不是这些尽心尽职的学生,他的言论也不能完整保留到今天。而这种授徒式教育,是文化薪火相传的一个重要方式。《荀子·礼论》中指出:“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其在君子,以为人道,其在百姓,以为鬼道也。”就是说祭祀是表达心意和思慕之情的。在今天,以为鬼道的土壤已经不复存在,被董仲舒等神学化的儒学,也早已不再是官方意识形态,从而成为学术研究的对象,但是儒学所代表的传统并未随着官学地位的丧失而淡出人们视野,儒学的行为规则已经内化为国人的性格,也就是说生活儒学仍然存在,而且由于儒学代表的是一种传统,尽管传统并不是完美无缺,其思想的优秀成分无疑可以成为当代社会的助力,关键是要对传统作出公正评判。

当代的孔子祭祀可以分为三类,即公祭、家祭和民间祭祀,曲阜的家祭一般安排在公祭之后举行。如今不少地方的祭孔活动,是由地方政府主导的公祭,鉴于公祭的影响力,笔者认为需要注意以下问题。第一,彰显孔子先师的身份,强调其在中国文化中的象征地位。当下的祭孔,影响最大的是曲阜和衢州的公祭活动,主祭分别为省、市级领导,尽管当前所谓的公祭仍然是一种地方政府行为,祭祀的目的并不能简单视为经济搭台文化唱戏,而已经上升到一项文化工程,目的在于传播以儒学为代表的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从当前的祭祀看,对孔子的评价为思想家、教育家、先师等,评价比较客观,但是许多地方的孔子祭祀,并没有很好凸显学祭的传统,理应作为祭祀孔子主体的教育系统的师生反而不在场,尽管衢州祭孔除公祭外,还有学祭,但两者本不应该是分离的。在中国古代,祭孔的目的是孔子之道的纲常和教化意义。那么,在礼治失去现实土壤以后,现实社会中诸多所谓的礼业已失去古礼的文化意涵而变得世俗化,尤其是在儒学官学地位丧失以后,我们需要认真思考当下祭孔的目的和社会意义。我们并不能苛求祭孔完全不考虑经济因素,只不过认为祭孔应更突出尊师重道的现实意义。天人合一和天人相分,是古人对天的两种最基本认识,在古代精英思想里,即便意志或主宰之天消退之后,对自然之天的感恩足以取代对神灵之天的崇拜,本文无意对天地君亲师做全面评说,只是想指出,社会秩序的建立,不可忽视对师道尊严的维护。尊师体现的不仅仅是对作为师者群体的尊重,更多传递的是对文化的尊重。人皆有师,师作为人伦之亲以外的对象,是知识的重要传承者,而文化是社会秩序和谐的重要根基。在当下的祭孔中,往往停留在对孔子的唯美颂扬,却对儒学思想中具有现代价值的内容宣扬不足,对孔子作为先师形象的示范意义和尊师重道价值观的塑造方面重视不够。

第二,祭孔礼仪损益问题。综观历代的祭孔仪式,祭孔的器具、乐舞曾有诸多变迁,这方面有古代统治者不断升格孔子祭祀礼仪的原因,如六佾变为八佾,也有因时代变化而损益礼仪的情况。基于“五帝殊时,不相沿乐;二王异世,不相袭礼”的认识[注]《礼记·乐记》,(清)孙希旦:《礼记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991页。,王朝变更后制礼作乐是一项重要之事,也就是说,礼乐是可变的。

这些年来,在孔子祭祀问题上,不乏批评的声音和建设性意见[注]对于是否应该祭孔,有着不同意见,从已发表的论著看,反对祭孔的并不多。如张千帆:《尊孔不必祭孔》,《民主与科学》,2011年第2期;赵士林:《“祭孔”的忧思》,《粤海风》,2005年第2期。,有些意见也被祭典的组织者所接受和采纳,经过10几年的祭典积累,有些地方也改变了祭孔初兴时临时拉班子和对古礼的生疏。在公祭孔子的礼仪上,各地有所不同,其中曲阜公祭是新旧参半,衢州则是完全采用现代礼仪。曲阜公祭除了祭祀乐舞、祭器、祭品外,基本采用的是现代礼仪,祭祀乐舞虽说是还原古代祭孔乐舞,其实也揉进了许多现代因素,原因在于主要是根据文献记载复原祭孔乐舞,同时提升了乐舞的观赏性,而不是直接来源于代际传承。曲阜公祭是新仪和传统礼仪的结合,这是与时俱进的地方。在孔子公祭中,不必过于拘泥于古礼,但不妨碍现代礼仪中借鉴古礼的内容,河北正定文庙举行的民间释奠礼,完全模仿明代释奠礼的礼仪祭祀孔子,礼仪包括行叩拜礼,这套礼仪则根本无法应用到今日公祭。

唐代以后的祭祀乐舞,文献记载甚详,甚或还有民国时期的影像资料,因此,在保证人力、物力的前提下,复兴古礼并非遥不可及。王霄冰曾经从民俗学角度,提出文化事象本真性的问题[注]王霄冰:《试论非物质文化遗产本真性的衡量标准——以祭孔大典为例》,《文化遗产》,2010年第4期。,但问题是不同朝代的祭孔礼仪都不完全相同,哪个朝代的礼仪才属于“真”,这一点和国外的祭孔礼仪不同,如韩国保存了从中国传播过去伊始的祭孔礼仪,但在国内由于朝代的变更,礼的损益使不同时代礼仪各不相同。但她所提出的让持有客观立场的学者参与,做积极的建议者、善意的批评者和严格的监督者的观点,具有一定的实践意义。

在公祭孔子上,笔者主张以现代礼仪进行祭祀,在这方面浙江衢州业已进行过多年探索,其祭孔礼仪和曲阜孔子文化节都被列入民俗类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古礼祭孔,非常繁琐,对祭品要求极高,花费巨大[注]仅以用牲为例,天下庙祀共一千五百六十多处,每年的春秋二祭,用牛六头,猪两万七千多头,羊五千八百多只,鸡两千八百多只,兔两万七千多只,另币帛两万七千六百多段。参见孔档824,引自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山东省曲阜文物管理委员会编:《孔府档案选编》,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594页。。为了再现古代的祭孔乐舞,目前曲阜公祭沿用了牲用太牢、舞用八佾的祭孔方式。对于孔子,历代王朝对其有许多封号,在诸多封号中,唐、宋、元时期,孔子封号多以王称,而沿袭至今的是明朝嘉靖九年年间的“至圣先师”。从历史看,对孔子的封号屡有争议和改易,虽说礼不是固定不变的,但在孔子封号和祭祀礼仪上的确存在混乱的现象。孔子从先圣先师到素王再到至圣先师,如果说把孔子失去王号看成是地位的下降,更不如看作是孔子的回归。孔子本身并未做过什么王,而孔庙里孔子王者的形象本身就名不副实,况且孔子一生以正名和守礼著称。季氏欣赏八佾舞而“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孔子,竟然没料到的是自己身后反而享用八佾舞的祭典,即使爱徒去世也不肯卖掉车子谨守大夫舆服之礼的孔子,身后却冕旒衮服以一副帝王形象接受后人拜祭。后世的这种超规格对待孔子,被孔子后裔视为恩宠,但由于历朝都有制礼作乐的行为,这也造成古代社会祭孔乐舞六佾、八佾的多有反复。

在祭孔礼仪上,有一点是肯定的,由于时代的变迁,一些历史的礼仪已经不适合今天的社会,在祭祀礼节上,不必刻意遵循古礼,对传统的重视不能离开文化传统的价值衡量,不同时代应根据时代特点对礼制进行设计。在古代中国,礼、乐、刑、政是治国的重要手段,但随着礼乐治国功能淡化后,也就缺少系统的礼乐设计。仅从孔子祭典看,仪式的去宗教化注意较好,但依然存在着对祭孔社会功能注意不足的问题。在祭祀中,要尽可能扩大公众参与,在祭服、祭文方面需要多接地气,提倡以现代服装祭祀孔子,乐舞可以灵活设计,乐舞服装宜不拘一格,不必固化,同时以现代规范语言写作祭文,祭文的感染力不在于文体,而在于内容本身,对诸多观众来说不知所云的祭文不利于文化的传播和普及[注]在中国传统文化热的今天,如何弘扬传统文化中优秀的成分是一个重要课题。季羡林认为国学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他提出的大国学的范围包括国内各地域文化和五十六个民族的文化。季羡林:《季羡林说国学·中国文化是五十六个民族创造的文化(代前言)》,北京:中国书店出版社,2007年版。。

对于孔子祭祀,在明太祖洪武年间,针对不通祀孔子当时侍郎程徐曾据理力争,说“孔子以道设教,天下祀之,非祀其人,祀其教也,祀其道也。今使天下之人,读其书,由其教,行其道,而不得举其祀,非所以维人心扶世教也。”[注](清)张廷玉等:《明史》卷一三九《钱唐程徐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3982页。在天下之人读其书的情景不在的时候,如何弘扬儒家文化中优秀成分就显得尤为重要。林存光针对祭孔乐舞曾有一段评论,批评祭孔活动不能重视祭圣贤的文化意义,他说:“真正造成儒教传统之危机的并不是对儒家文化的负面影响的学术性清理工作,相反,这项工作却已构成‘儒学第三期发展’的逻辑前提。而儒家传统真正的深刻危机实则来自‘非学术、非文化的腐蚀’,即对它的价值符号或文化象征系统的工具性利用,这种利用毋宁说是对其内在意义的‘漠不关心’。毋庸讳言,这种‘漠不关心’在今天的最新表达形式,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祭孔乐舞’的象征性活动了,‘古乐舞’的演示旨在满足人们的猎奇心理,从而使其失去了礼教三祭(祭天地、祭祖先、祭圣贤)之一的‘祭圣贤’的文化意义,而仅具有一些供好古者茶余饭后以为谈资的价值,甚至给观众的只能是一种圣人确乎早已‘死了’(作古)的疏离感。”[注]林存光:《历史上的孔子形象——政治与文化语境下的孔子和儒学》,济南:齐鲁书社,2004年版,第4页。这种批评对于祭孔活动的目的性选择不无指导意义。

第三,祭孔的时间,既要考虑尊重传统,也要符合现代习俗。从祭祀孔子的时间看,古代有春秋丁日致祭的传统,即所谓丁祭,这种礼俗源自唐代。当代祭孔主要有诞辰和清明节祭孔,每年9月28日祭孔活动属于诞辰祭孔。除了孔子诞辰祭孔外,自2008年起,还出现了清明节祭孔活动。清明节是我国的传统节日,清明的主题是祭祖,近年曲阜有采用释菜礼的春季尼山祭孔活动,但并不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祭孔大典。历史上的祭孔曾是历时性的,衍圣公或奉祀官主要的职责就是祭孔,但当下公祭孔子,应以一年一祭较为合适。

就诞辰祭孔而言,清朝雍正年间就曾把八月二十七日定为孔子诞辰,民国祭孔定于8月27日,后来换算成公历也就是9月28日,现在中国台湾地区和日韩等国就采用这一天祭孔。在韩国,除了诞辰祭孔外,还有孔子忌日祭孔,忌日和诞辰祭孔为两次大型的祭孔活动。从曲阜祭孔看,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祭孔礼仪也屡次变更,从祭孔的时间看,2011年的祭典,台北纪念孔子诞辰2561周年,曲阜纪念孔子诞辰2562周年,两地都选择在9月28日祭孔,但9月28日作为孔子诞日的推算是有争论的。记载孔子出生时间的材料主要是《史记》《春秋穀梁传》和《春秋公羊传》[注]《史记·孔子世家》:“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春秋穀梁传》:二十有一年,春,王正月,公如晋。夏,公至自晋。秋,晋栾盈出奔楚。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庚子,孔子生。《公羊传》:(鲁襄公)二十有一年,春,王正月,公如晋。夏,公至自晋。秋,晋栾盈出奔楚。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冬,十月,庚辰,朔,日有食之。十有一月,庚子,孔子生。,江晓原曾根据《穀梁传》记载,根据儒略历推算出孔子诞日应是公元前552年10月9日[注]江晓原:《天文历史年代学初论——在上海STS学术沙龙的演讲》,《世界科学》,2000年第5期。,选择诞日纪念孔子诞辰,前提是保证诞日为真,天文学上的通行算法和历史学者希望根据古历法换算的想法也存在距离。在一些时间的推算上,学者的结论有时往往是有预设前提的,即便利用考古学、碳14测年、天文学、文献学、金文历谱等多学科知识联合攻关,最后得出的结论还充满着争议,在孔子诞日问题上的争论亦不可避免,这种争论在古代学者那里就业已存在,现在虽然引入了天文学对天象的验证这个新角色,但要取得共识也是十分困难的,这也难怪有的学者认为诞日祭祀不合礼,主张采用古代的上丁祭祀,建议恢复春秋仲月上丁释奠的传统。虽然这种建议可以有效避免年代计算上的错误,有很大的可行性[注]彭林,张德付:《关于祭孔大典的几点建议》,《光明日报》,2011年10月31日第15版。,但由于考虑到祭孔的主要目的是彰示尊师重道和纪念孔子的文化贡献,因此,教师节祭孔无疑更有现实意义。民国时期,曾采用农历8月27日祭孔,并把这一天,所谓孔子诞辰改为教师节。由于今天的教师节和孔子诞日并不一致,随着新儒学思潮的兴起,把教师节设在孔子诞辰日的呼声颇高。这种建议如可行,就需要对孔子诞日作严谨的学术考证,在学界取得共识方可推行。不过,由于自1985年以来,我国把9月10日定为教师节,这一节日早已为大众所熟知和接受,而把孔子诞日作为教师节就显得缺乏实质意义。

随着科举制度的废除,儒学丧失了官方哲学地位,但其心性儒学能够为当代和谐社会建设提供智力资源,在文化中国的发展上,应该在吸收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建设具有时代特点的社会主义新文化,而不是要重新回到儒教中国。作为先师的孔子,在传道和传经方面有着重要贡献,我们主张教师节祭孔,这和孔子先师的身份是一致的。祭祀不应该仅仅是一次思古的精神之旅,更应该是展示今天文化成就等的重要舞台。古代除了丁祭外,还有官方的告祭活动,我们今天的祭孔也有告祭的性质,在缅怀孔子的同时,不要忘记祭祀的社会意义,并在一定程度上把祭孔和政府的重要表彰活动结合起来。当初教师节的设立,就是考虑到每年的9月10日,恰值新生入学和新学年伊始,有利于开展尊师重教教育。当下的祭孔早已摆脱了单纯旅游方面的考量,许多地方的祭孔已经成为政府组织的文化盛事,举行旨在尊师重道的祭孔典礼,对于广大教育工作者师德的提升和培养尊师重道的文化氛围,具有较大的促进作用,而把教师节和祭孔活动结合起来,更能彰显祭典尊师重道的现实功用。

总之,中国历史上的孔子祭祀,根基于对孔子之道重要性的认识。在孔子身后的2000多年中,其形象和祭孔礼仪经历了诸多变迁,孔子的脱凡入圣、甚或被赋予了“王”“帝”封号,反映了治统对道统的认可和重视。随着时代的变迁,当下的祭孔,在对文化事象保持客观立场的基础上,秉持礼乐可变、因时制礼的原则,不必过分拘泥古礼。由于祭孔活动的中断和祭孔的历时性,使得祭孔乐舞的复原难以避免选择上的偏好,因此,建立起符合时代精神的祭祀方式,在祭祀服装、乐舞、祭器祭品等诸多方面,都要有全面规划,克服狭隘的汉服之争,把祭孔大典办成中华民族的文化盛事。我们缅怀的孔子,是作为先师的孔子,公祭不同于孔氏家祭,公祭要充分考虑祭典的角色定位,使之成为倡导尊师重道、展现礼仪中国的重要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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