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是父亲的道场

2019-02-10 04:02李星涛
草地 2019年6期
关键词:平原芝麻庄稼

李星涛

道场是梵文Bodhimanda的意译,音译为菩提曼拏罗。简言之,就是佛家修法行道之处。我的父亲虽不是佛家,但从他一辈子在平原上的生活中,我还是能清晰地看到,他是在借着平原进行着人生的另一场修行,平原就是他虔诚的道场。

父亲出生于平原,一辈子生活在平原中。他每天用勤劳的双手改变着平原,平原也没有辜负父亲,年年帮助他养育出饱满的五谷。平原上每一块土地的性格,每一片庄稼的秉性,父亲都熟稔敬畏,了如指掌。

平原上的苦活儿大都是由草带来的,父亲和草斗了一辈子。他常在歇息的间隙,手点着地边的一片红梗蚕草说:“有老子在,你们休想挤进去!”而那些蚕草呢,也是天生的倔脾气,只要遇着连续阴雨天,它们立马就会侧起身子,成群挤进豆地,向着父亲挑衅示威。于是,只要天一放晴,父亲便会扛锄下地,和草斗了起来。

父亲锄草的武器是锄,而割草的工具却用大刀。大刀的刀片身长尺余,宽有三寸,薄如钱唇,锋利闪亮。使用大刀要有刀架,刀架由刀杆和刀板两部分构成。刀杆丈长,粗若一握。刀板长九寸,厚两寸,比刀片略短。先在刀板的边缘,每隔寸远钉下七八枚蝌蚪形状的卡子。钉子和刀板之间要稍留缝隙,以便安塞刀片。最后将刀板钉死在木棍顶端下面,其与木棍的夹角保持在一百度左右。使用时,将磨快的刀片塞进蝌蚪卡子里,刀刃正好从木板下突露半寸,阳光下寒光闪闪。大刀是淮北平原上收麦子专用的工具,使用起来真正彰显出了大刀阔斧的剽悍之气。想想看,一块几百亩的麦地里,几十个彪形大汉,右腋下夹住刀杆八尺处,双手一前一后握住刀杆,端平刀身,从右到左,“唰”地一声,一道五尺宽的麦浪就呈弧形倒了下来。其动作酣畅淋漓,其场面热烈奔放,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现在,父亲使用这种大刀来割草,他只要在木板上方再装上一个月牙形的小篓筐,就可以将刀片割下的青草顺势带到刀片停止处。父亲之所以不用镰刀割草,是因为他割草时间都是在收工之后进行的,用鐮刀实在太慢了。

那时候,生产队里敢用大刀割草的没有几个人,因为草比麦子矮多了。使大刀割草一要端平,二要控制好高度。倘若把握不住姿势,刀片不是从草尖上一滑而过,就是直接栽进地里。父亲是大刀高手,他先用刀杆的一端,挑去沟畔的碎砖和凸起的土块,然后屏气凝神,腰部暗暗用力,协助双手,保持平衡,让刀锋顺坡而下。收刀时,刀头微微向上一带,一撮碧绿的青草便堆在那儿了。父亲割过草的沟畔,就像是刚割过的韭菜地,光溜溜的一片。茅草、巴根草、狗尾草、鹰抓草、荻草……一律被贴着地面削去,只剩下冒着绿汁的根丛。不到六七分钟时间,父亲就会割下一大筐青草,用刀杆撅着,一边唱着《摘石榴》,一边摇摇摆摆地往家赶。父亲割的草既没有根,也没有泥,纯粹是草的茎叶。牛马喜欢吃,麻脸的饲养员也喜欢要。

庄稼中,能用到锄头来除草的只有大豆、玉米、绿豆、杂豆、豇豆、山芋、芝麻和高粱。小麦出生在深秋,那时的草儿怕冷,不敢出来。等到春天它们醒过来时,小麦已起身分蘖,完全盖住了地皮。玉米和高粱只要初夏锄一遍就行了。需要锄两遍的主要是大豆,因为其生长期主要集中在七八月份,而此时的各种草类也纷纷张牙舞爪地窜了出来。红梗蚕草最多,它的根系短且发达,专门与大豆抢夺地表的水分和养料。对付这些无赖,父亲自有办法。他锄地时不仅将其连根锄起来,而且还用锄尖将其根部上翻,敲去泥土,暴露给太阳。这样,只要一个晌午暴晒,红梗草便魂归西天了。有的人图省力,锄地时只刮掉了红梗草的茎叶,或者只锄断红梗草的根,而不将其根部翻过来暴晒。阳光下,这些受伤的红梗草虽然面黄肌瘦,但就是不闭眼。只要一降雨,它们马上就会活过来,开始向大豆反攻。

锄草农活中,锄芝麻最能显现出一个人的锄技。平原上的芝麻大都是麦茬芝麻。此时,草长得正旺。常常是芝麻尚未出土,草就将芝麻地霸占下了。明明是一片芝麻地,可远远看过去,却是一片青草地。用父亲的话来说,是青草吃了芝麻。锄芝麻是细活,别人都不敢用锄头,害怕把芝麻和杂草一起锄掉,只能蹲下身子用手薅。只有父亲和少数几个老年人敢使锄头。父亲常常以选定的着脚点为圆心,以锄杆加上手臂的长度为半径,前后左右锄出一轮美丽的圆形后,这才向前迈出圆圈,重新下锄。芝麻地锄完了,父亲再站在地边,把刚才的脚印再松松土。这样,整块芝麻地里,你根本看不出有人进来过,但地已被锄过一遍了。过了一个晌午,一块像模像样的芝麻便生动显露出来了。

父亲和草斗了大半辈子,但他对草却常怀有怜爱宽容之心。责任制实行后,拖拉机逐渐替代了耕牛,猪的饭食也由原来的糠糟变为粮食饲料了。父亲的大刀落伍了,偶尔用上一次,割回的青草只能晾晒在台坡上,已经派不上用场。大刀用不上了,锄也退休了。好多人都使用除草剂除草了。除草剂厉害,一桶药水喷洒下去,那些趾高气昂的草便由青变黄,由黄变褐,一命呜呼了。可父亲在使用过一季除草剂后,却再也不愿使用了。他说:“除草剂简直就是核武器,这样下去,草一定会断子绝孙的!再说,地哪有不锄之理,锄地不仅是除草,更重要的是松土,涵养地表水分。”父亲对草的这种态度转变,简直让我惊愕。他竟然还说,没有草的庄稼根本不叫庄稼!要知道,就是那些草,让他一辈子汗滴禾下,暴晒野外。现在怎么突然就替草说话,站在草的一边了呢?幸好,六十五岁以后,父亲就不再下田了,我们也听不见他絮絮唠叨的关于草的话题了。只有到了星期天,父亲才会逮到机会,带着我的孩子到田里,指着一棵棵草说:“记住,这是茅草,初春的花穗可以吃;那是巴根草,根鲜甜;狗尾草可以编小兔子;鹰抓草一身香气,比你爸身上的酒味好闻多了……”父亲向孙子介绍着各种各样的草,就像是介绍着他一辈子熟识的好多朋友。此时,他年轻时对草的敌意,早已荡然无存了。

“人种天收”,这是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里的“天”不仅包含有对雨的敬畏,还蕴含着雨、泥土、人三体合一境界的无限向往。每逢旱季,一旦天随人愿,漫天布下雨声,父亲就会两眼望天,把雨珠当成佛珠一样无声地捻动着,眼前浮现的是一片碧波荡漾的平原的海。也只有此时,他才愿意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美妙的梵声。

雨懂得父亲,它会沿着父亲汗水的走向,从庄稼秸秆与泥土接触的裂缝中,慢慢地渗进根里去,为叶儿、花儿、果儿输送去新的营养。平日里接连不断的劳作,父亲感觉不到身上的肌肉移位所带来的酸痛。现在身子歇下来,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那是一阵阵酸漓漓的微痛,而且还带有肌肉复位时的颤动,有着麻酥酥的快感。睡梦中,父亲常会不由自主地发出“唉哼哼……”的呻吟。

父亲太辛劳了,这一点雨早就知道了。它总是在父亲最累的时候,从天上不紧不慢地下来了。先一层一层润湿透父亲锄松了的泥土,再一点点深入庄稼的根部,“滋滋滋”地变成深深浅浅的绿,变成五颜六色的花,变成一枚枚毛茸茸的嫩果。雨水上涨一寸,庄稼就跟着上长一寸。雨水不多也不少,正好符合父亲的心愿。雨和庄稼都不会唱歌,会唱歌的是风,它把庄稼和雨当成一波一波的旋律,唱得绿浪滚滚,音波荡漾。只是夜晚,父亲看不到漂亮的风,他只能听到庄稼和雨的低语,听到从田野传过来的绿色和声,父亲、雨、庄稼,早已融为一体。我虽然能涂抹出点文字,也常幻想着自己的文字能达到情景交融的境界,但和父亲、雨、庄稼三者所形成的氛围相比,我文字的境界还只是停留在生活的表面。父亲不会写文章,他只会看,只会听。在他那内心深处,那一道道雨水就是他的情感在流动,那碧绿的庄稼就是他养育出的永远也看不厌的文字啊。

乡下的雨,既不同山里,也不同城市。山里的雨先是被树和山峰截留了一会儿,这才会落到地上。“沙沙沙”的脚步中,融进了过多流水的哗哗声;城里的雨还未落到地上,就被高低错落的建筑物切得零零碎碎的,好像是白日里喧嚣的街市,已全然听不清一句完整的雨声了。乡下的雨是无遮无挡的,它们从天上一直落到庄稼地里的。叶儿大的庄稼,雨声就响一些,叶儿小的庄稼,雨声就小一点。等到雨点落到麦子的叶子上时,先是发出轻微的“啪嗒”响,随之便“唰”的一声,像流星一样的拖滑下来,转眼间便被泥土喝进嘴里了。没有叶子的,是像父亲一样的农民,他们睡在床上,雨虽然落不到他们身上,却能像音符一样直接落到他们的心里。这种音符一旦融入了他们的肉体之中,便立马会变成世上最动听的音乐。那是随锨扬起的豆子落地的声音,那是解开绳头的口袋向外“哗哗”倒出的大米的声音,那是秋天里吹亮天空的喜庆的唢呐声,那是孙子落地时“哇哇哇”的哭声。我想,面对佛海中冉冉升腾的红日,圣徒们心中一定不是四大皆空,他们澄澈的心境一定会像父亲一样漾起幸福的波浪,起伏着天人合一的祥和与温馨。

父亲不仅听得懂雨的话,而且还能预测到雨啥时候到来,他有特殊的预报方法。“早宿鸡,天必晴;晚宿鸡,天必雨。猫洗脸,狗吃草,不三天,雨就到。”对这些现象,父亲虽然早已烂熟于心,但生活中他又从来不像其他人那样处处留心,注意观察。因为,这些散发着水腥气味的谚语,早已化成了一股冷冷的酸痛,浓缩进了父亲那条患关节炎的左腿中,成为活生生的天气预报了。

在我的记忆里,冬天的平原上父亲好像始终在挖塘泥。别人都是穿着棉袄棉裤,站在塘沿挖泥,而父亲却是单裤单褂地站在塘中心,一把铁掀像是长在他手臂上似的。沤得乌黑的塘泥顺着父亲的手势,优美地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線,“叭”的飞落到岸边。污泥越堆越高,可是父亲却渐渐向塘底矮了下去。只有会飞的泥块告诉我,浑身冒着热气的父亲还在干涸的水塘下面。

小园地变肥了,麦子长胖了,父亲的腿却钻心地疼了起来。那些淤积在父亲腿中的寒气慢慢聚集到一起,突然开始发作,疼得父亲双手抱腿在床上打着滚,亲娘妈妈地叫唤。村里的老中医给出了个偏方,用醋煮黑鱼来治疗。父亲吃掉七八条大黑鱼后,疼痛虽然被哄走了,可关节炎病症却留了下来。只要天气一转阴,父亲的左腿里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在搬家,痛得他皱着眉头,不停地捶敲。

自从父亲发现了自己的腿和天气成为了一对有心灵感应的兄弟后,他不仅不像其他患者那样怨声载道,而且还暗自庆幸,逢人便得意地说:“我终于抓住了老天爷的尾巴了。”麦收季节,天气变化极快,但只要父亲一捶左腿,叫喊着要买虎骨追风膏时,我家就会及时地对农事做出调整。该收割的就连天加夜地收割,该脱粒的就连天加夜地脱粒。凭着父亲的这条病腿,我家始终走在了好多雨季的前面。更为神奇的是一年麦收后栽秧,邻人们皆忙着戽水灌地,只有父亲懒懒地躲在家里歇息。眼见着沟里的水被戽完了,可我家的水田还干得冒烟。母亲急了,撵着父亲赶快下田。可父亲却信心十足地说:“三天后雨到!”果真,两天后大雨倾盆,漫塘漫坝。

雨后天晴,这下该起秧栽秧了吧,可父亲依然端坐在家中,边轻捶着左腿,边神秘地说:“再等两天!”母亲耐着性子等了两天,天真的连阴了下来。父亲忙带领着我们起早贪黑地忙了三天,快速地栽插上了稻秧。那些在烈阳下栽插的稻秧,由于根系供水不足,而叶面蒸腾作用又过于旺盛。所以,一棵棵就像是没有睡醒就被妈妈喊起来的孩子,纷纷耷拉着脑袋,一点精神也没有。而我家的秧苗儿呢,一沾地就喜逢阴天,连个盹儿也未打,就精神十足地挺直了身子,在风中摇起了绿旗。有了这一次的经历之后,父亲更是得意,左邻右舍也将父亲的腿视为宝物。家里每逢大事,便前来询问父亲:“老神仙,明天可有雨?”而父亲却并不回答,只是麻利地向问者捋出左腿。邻居们见父亲腿上并未张贴追风膏,便笑眯眯地走了。

麦收时节,由于天气变化较快,父亲的天气预报也不灵验了。有时候白天拉了一天的麦穗堆在场上,第二天准备打场脱粒,可老天爷却在半夜发起雷脾气。六大架子车的麦穗,六座金黄的小山,要赶在老天爷的雨点未落之前堆成垛,其难度可想而知!于是乎,我和父亲一人一把铁叉,父亲负责打摞子(把大堆的麦子叉分成小堆),我负责挑摞子、堆麦垛。麦垛堆至半人高,我一会儿爬上麦垛整理,一会儿滑下麦垛挑摞子。父亲见我爬上滑下费事,便将摞子打得较大,我虽然憋住气能挑起来,但往麦垛边走的时候,手臂就有些抖,脚也走不出直线。尽管我手举铁叉,顶着摞子,像大蘑菇一样歪歪倒倒,来往穿梭,可老天爷一点也不可怜我。它一会儿“咔嚓”来个响雷,一会儿“唰啦”来道闪电,催得你手忙脚乱,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可等到我和父亲堆好麦垛,盖好雨布,老天爷却悄悄撤走漫天乌云,一脸诡笑地说“逗你玩呢!”第二天打场,堆好的麦垛又要扒掉散开。当我用抓钩刨进麦垛,拉下一大堆麦子往场中央拖时,感觉不是我在拖麦子,而是麦子在拖我。有人戏谑父亲说:“神仙,你到底不是老天爷呀!”对此,父亲解释说:“乖乖,我马不停蹄地收了五天麦子,腿一直都在疼,谁能知道到底是累的,还是雨在作祟?”

父亲种了一辈子的庄稼,从庄稼成长过程中,他也明白了好多隐喻的道理。平原上所有的庄稼中,小麦是个代表人物。只有它完整地经历过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小麦才有资格站在五月的讲台上,对着其他庄稼大声讲课。父亲称小麦为细粮,而其他庄稼呢,除了水稻以外,一律被称为粗粮。

与小麦相比,水稻只经过了春夏秋三个季节,玉米、高粱、大豆、绿豆、杂豆、甘薯只经过夏秋两季。经历过的季节越多,受过自然界风风雨雨的侵袭也就越多,而最终修成的正果越会受到人们的青睐。在玉米、高粱、大豆、水稻、绿豆、杂豆、甘薯、红小豆、豇豆这些庄稼中,除了高粱和甘薯以外,它们都和麦子有着一个共同的成长经历。那就是先在风雨中变绿,然后在阳光中变黄,最后怀抱着种子走向村庄。

莫非冥冥中有固定的法术在牢牢掌控着粮食的颜色变化。是金黄的太阳,还是沉默的黄土?如果说这种颜色的最终回归是偶然是巧合,那么仔细审视过这些粮食的色泽之后,你就会更加大惑不解了。因为无论是玉米的奶黄,高粱的紫红,大豆的金黄,水稻的枯黄,绿豆的暗绿,杂豆的浅绿,甘薯的粉红……这些颜色都不是那么耀眼,一点也不尖锐。它们一律内敛而含蓄,没有一丝一毫的张扬。即便是玉米的奶黄有些光亮,但灯光下仔细一看,那种颜色还是温和的,包容的,只要目光一接触,马上就会和目光相容,仿佛这色彩里面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空间,你随时都可以走进去,毫不设防地安歇下来。

和麦子一样,平原上几乎所有的粮食的内心几乎都是白的。虽然它们都曾身披着五颜六色的衣裳,可是内部却保持着惊人的一致。除此之外,这些直接从泥土中长出来的粮食,一律都没有坚硬的核。你尽可以放心地放在嘴里咀嚼,而不至于硌痛牙齒。尤其是从小就和泥土生活在一起,在泥土里长大的甘薯。它简直就是淳朴和善良凝聚而成的。无论是生的还是熟的,你都可以不设防地大口大口地食用。

每每说起对于庄稼的这些感悟,父亲都会把目光深深投向广阔无语的平原,仿佛他已经进入平原这一部神秘经书之中,成为了当中的一部分。而天和地所形成的空间就是一座充满佛性的庙宇,收留了他,并让他于阳光雨露中苦苦地修行着。

2007年11月19日,我亲爱的父亲突然离我而去。老天爷不睁眼地下了五天五夜,道路泥泞得根本无法送葬。村里人说,老李真可怜,他为我们预报了一辈子天气,临走了却没有给自己预报一个好天气。母亲叹气说:“唉,你爸他不该用病腿预报天气呀,他这是泄露了天机。”送父亲下地那天,我往棺材里看了看。当我看向他左腿时,我不由得仔细观察起这支神秘的左腿来。我发现,父亲那些附和着好多谚语的左腿和他身体其它部位已经没有什么两样,都像是刚出窑的石灰,一片干白。我知道,那些融在父亲腿里的能预报天气的寒气,早已经随着父亲的血肉一起升到苍茫的天空中了。一直到现在,一想起父亲,就会让我联想起粮食的内心。至于父亲晚年为什么对草发生了感情上的变化,到今年清明节我才明白其中原委。

那天,我带着孩子去麦地里看望父亲。离老远,我就看见他的坟头上长满了青草,就像是他活着时割下的草堆。我不由悚然一惊,原来父亲早就明白,自己根本就不是草的对手,最终一定会被草踩在脚下的。虽然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可草木能岁岁枯荣,而人却只能化作清风,成为泥土,成为草的养料。为父亲安好了坟头之后,我随手从父亲的坟上拔起一棵巴根草,草根带出的虽然是湿润润的泥土,而我闻到的却是他老人家身上散发出来的青草的香味。沉默良久,我明白了,这香味就是父亲在平原上为我留下的舍利。

猜你喜欢
平原芝麻庄稼
为什么说海带是海里的“ 庄稼” ?
平原的草
你有奇迹要发生
芝麻的秉性
爱过所有的庄稼
浪起山走
稻草人的爱情
庄稼的绿色革命
画假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