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有的聊(上)

2019-02-12 09:12周汶川
北京纪事 2019年2期
关键词:包浆元青花文物

周汶川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玩古董从“小众雅兴”变成了“大众收藏”。

据有心人统计,目前国内有8000万收藏大军。说20来个人里边就有个和“收藏”沾边的,应该靠谱儿。如今您要是走遍中国,男女厕所可能不太好找,“古玩城”却是大小县市都缺不了的招牌。说起收藏品类,小自铜钱、邮票,大至牌楼、古宅,只要是“老的”,无所不在其中。说是“疯狂”也许大不敬,可这阵“狂风”却是谁也避不了的。

有人说了:“哪儿有那么多古董!就是中国人爱跟风儿起哄。”——这话说得有点“单纯”。咱中國有超过5000年的朝代更替史,有不低于3000年的厚葬风俗,城摞城、墓摞墓的“文化层”比哪国都厚实。仅春秋战国时期就起起落落几百个诸侯国。最正规的“掘墓人”应数魏武王曹操,他于军中挑选“能人”,组织专门从事掘墓盗宝的“特种部队”,以此用死人财富换取军需。千年流转,后来的盗墓人源源不断,手持“洛阳铲”,以愚公移山的精神世代挖墓不止。一座大墓布满几十个盗洞不新鲜,偶尔碰一座未被扰动的古墓,打开后堆着千八百件宝贝也不是没有可能。地下文物虽然不像土豆那样年年长,但与不可再生的石油比,同样具有一时半会儿挖不完的特性。更不用说自打“高仿”“复刻”等名词一出现,用“标本”再造点古董文物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儿。“造假行家里手”将青铜器上的“红斑绿锈”弄得层层叠叠;把古玉上的“血沁白斑”弄得活灵活现,并不比画张画儿费工。

有人手拿“护宝锤”站在台上说了:“我们要去伪存真,就要砸烂这些假货!”笔者觉得这话有点不厚道,人家的东西可都是真材实料做的,哪个也不是纸糊的。只是没标“生产日期”而已,至于“保质期”差个千八百年、几千年就看您在意不在意了。再说了,收藏品买卖只有“买”的一头儿求真,多大的拍卖行都有“瑕疵免责条款”,从没说过保真。您一时头脑发热非买不可,人家只能满足需求。要不收藏流行语怎么把“打眼”叫“吃药”呢!

正因如此,拍卖行、古玩店、小地摊、大集市,虽然没有物流统一配送,却“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地随卖随上新,从来不缺吸引您的东西。一个“北京古玩城”每年有上亿元的成交量,就是在“需求”与“市场”的互动中形成的“商业生态”。

满眼的“专家”

但凡混进“收藏大军”的人,差不多都经历过这样的“军旅生涯”:一开始看什么都是真的,因为兴趣多于经验;等到体验了“收藏水深”,就得找“专家”掌掌眼,专家说是真的才信以为真;最后经历得多了,就“爱谁谁”了!自己看是真的就是真的。不过,这最后境界的结果却大相径庭:一边是浴火历练终修正果,成了“收藏真人”;一边是“抗药性”大增,就不信别人说的比自己看得“对”,死犟眼子撑到底。

依据“有需求就有市场”的不二法则,各路“专家”也应运而生。不用多说“市场型专家”和“学术型专家”肯定不同,用收藏术语说:“型制”不一样。昨天还是某博物馆的“保管大婶”,今天就能冠以“文博界资深专家”;上礼拜没留神捡了个“漏儿”,这星期就能被坊间传为“民间神眼”;只要在收藏类电视节目露两回脸儿,就被尊称为“国内知名专家”……

面对如此名利双收的“大好局面”,即便有点名声、有个名头的“大家”也不甘被淹没,开始话不惊人死不休地“雷语”连连。有人隔着太平洋,从电视新闻里就能看出老外桌子上的台灯是用“道光花瓶”做的;有人在专题电视节目里“不知深浅”地把青铜盘称作“鉴”(盘浅鉴深),还自以为是地喋喋不休;更有人一辈子没什么善文论著,却号称自己看过200多万件文物。笔者是从“25块钱工资、8块钱伙食费”时代过来的人,一听见大数儿就算不过来。我用计算器杵了半天才发现:就算他老先生从15岁看到85岁,一年365天不歇气儿、不过节、没灾没病地天天看,一天也得看80多件!咱甭较劲,人家是老文博人员,站在哪个展厅扫一眼还没有个千八百件文物吗?一眼看个百件都不是事儿!要不然怎么会有“一目十行”的成语呢?

专家,在咱们国家没有“强制性标准”,也没有严格的“认证程序”。商业宣传又是“有大的不说小的”,弄得“专家”满天飞,给“专家”“拍砖”也满天飞,就别大惊小怪了。

把一件文物弄清楚决不是单靠俩眼珠子的“眼学”能达到的,一个人不可能门门精通,可至少也得有点“触类旁通”的文化基础再谈“眼学”。如今,有的人看东西照一眼就“对、不对”地卖范儿,实在可笑!说某件东西“对不对”,那是过去古玩行买卖人不得罪人的客气话,决不是什么古董鉴定术语!“对”也罢,“不对”也罢,如果您说不出个一二三,这“不对”二字您就自己收着吧。

爵和角

早年间古玩行流行这么一说:“紧睁眼,慢张口;静下心,细上手;拿不准,别叨唠。”这句经验训诫对那些“嘴比能耐大”的人应该还算适用。

我们有些“专家”没什么研究建树,就常拿自己的职业经历作为资本。

“他在文物商店干了一辈子”

“他在古玩行从15岁混到现在”……都成了鉴定资质。

一个人这辈子经过的东西是有数儿的,面对漫漫历史泱泱文物,您用最原始、最省事的“比较法”,用自己“看过的”去比较“看到的”,这事儿怎么想都不靠谱。打个比方,如果您看过的人都是“短发为男,长发为女”,于是便得出“男短女长”的结论,那可就“瞎”了!如今长发的男人、剃寸头女人满大街多了去了,用此方法辨别岂不男女不分?

盘浅鉴深

笔者曾问过一位专家:“如果‘三星堆不是考古发掘,谁也没见过三星堆文物,要是拿着一个突眼咧嘴的青铜面具让您‘掌眼,您会怎么看?”

人家“专家”想都不想,一句话就把我噎回去了:“那不可能!”

中国文字很严谨,“知识”二字即“所知靠学,所识在习”,不学习就没有知识。“经验”二字,仅仅是用自己的经历去验证。实在太局限了!收藏也好,考古也罢,有些事穷尽自己的知识与经验也不见得能解释清楚。例如:良渚文化的玉琮出自5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我们的先人用什么工具和什么方法,能在近50厘米长的玉石上打出个射径一致的洞?在铜器时代之前又用什么工具在玉琮上刻出毫米级的纹饰?再问更简单一点儿的问题:玉琮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您要说新石器时代离我们太远,那我们挑个近的问:故宫里的大玉山子“大禹治水”两米多高,5吨多重。在乾隆时期没有手持电动工具的情况下,工匠做活儿时是搭个“万向砣机”转着雕呢?还是做个“机械手”来回折腾这块玉?

如果没见过新石器时代的砣机,如果“大禹治水”不可能仅是拿砣机做的,是不是至少说明我们专家死咬的“砣机论”不够全面?有些秘而不宣的祖传手艺或其他方法咱还不知道!

还得说古人聪明,人家撂下一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别的就不提了。看来,那会儿的人比我们明白“拿不准别叨唠”。

不比哥德巴赫猜想容易

说到商周青铜器,打宋朝开始就有“金石彝器”的系统论著。如今,许多彝器的叫法还都沿用宋人赋予的名称。其中归集于“酒器”的有:爵、角、樽、觚、觯、斝、罍、卣、觥、瓿、壶等等十几种之多。按说各路先贤、专家、学者研究了1000多年,应该弄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可是,有谁能告诉咱一个最基本的常识:这十多种酒器在祭桌宴席上怎么搭配?哪个和哪个是一套?如果商纣王的“酒池肉林”没什么“五粮液”“五粮春”“五粮醇”之类的众多品牌,如果商周先人不“泡吧”,不用调制鸡尾酒,瞅着这么多“家伙什儿”,这酒该从哪里往哪里倒?这十多种酒器先使哪个后使哪个?如果当初用过这些东西的人没留下话儿“这是酒器”,是不是有可能不都是放酒用的?不能都归于酒器?

还有一些问题也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弄明白的,比如高古玉。

玉,就像中华民族的“遗传密码”,伴随我们走过“神玉时代”“王玉时代”“雅玉时代”“俗玉时代”,至少5000年历程。要是以考古发现推演,玉文明差不多得有上万年历史。翻开字典,偏旁部首从“玉”的字难以数计;查查户口,以“从玉”取名的人多得数不过来:瑛、珮、珺、琪、环、璞、珩、瑜……这些字大都出于古玉型制的名称,自然也印证了千年古玉的丰富多彩。既然取了不同的名称,何谓“瑗”?何谓“环”?“瑗”与“环”的区别在哪里?“璜”与“珩”的不同之处是什么?用途有什么区别?《周礼·春官》所说的“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是“借物祭祀”,还是这6种东西本来就是礼器?在古玉的众多纹饰中,始见于周代,盛行于春秋,消失于东汉的“窃曲纹”只存在了五六百年,这种图纹是取于哺乳类动物的原形,还是爬虫类动物的原形?其中图案化的美学规律是什么?

收藏中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就像“哥德巴赫猜想”的1+1为什么等于2一样,要想弄明白还真得要点儿知识底气,还真得拿出点儿名利之外的“学术精神”才行。

让人眼花的“元青花”

林子一大,鸟的品种就多。也有些事是人家成心把你往糊涂里弄的,您可得看清楚。比如瓷器里的“元青花”。

所谓“元青花”,從专家断定“全世界只有不足300件”,到今天“炒”出了几千件不止。且不说青花瓷从元朝到明代是自然而然地渐进式发展,还是随着改朝换代而“打烂一个旧世界,迎来一个新世界”?摆个俗理儿,一个民间窑场元朝那会儿囤的料,到了明朝也接着使,那用它烧出来的东西是算元朝的,还是算明朝的?这么多人咬定自己的东西就是“元青花”,某博物馆也乘势举办所谓“元青花大展”,怎么就没有一个人(包括“专家”和“文博人员”)从型制、纹饰、材料、工艺方法等等,拿出个严谨的系统论述,说说这“元青花”与其他青花的不同之处?到底中国的青花瓷是有“元青花”“明青花”“清青花”三个完全不同的品种呢?还是青花瓷经历了元、明、清三个历史时期?站在学术的角度,前者涉及本质的不同,后者只是时间的不同罢了。这种偷换概念的起哄是不是与“鬼谷子下山”大罐拍出天价有关?还是想再弄个“钱标古董”,用“元青花”三个字炒金融?这就不在笔者的所知范围了。

顺便一提,各路“专家”把“鬼谷子下山”鉴定为“元代官窑器”实在匪夷所思。本人想不通的是,元世祖忽必烈作为蒙古族人的“战神”雄霸中原,不可一世,为什么把战国时期的汉族“战圣”鬼谷子画在自己的宫廷用器上?打个过头儿的比方,这等于在现代美军的司令部挂一张东条英机的画像。居然还有这种可能?

成都金沙出土玉琮

古物鉴别“形为要,用为据,史为源”是三大基本要素。不但要知道长什么样,还要知道为什么长这样;不但要知道干什么用,还要知道怎么用;不但要知道怎么来的,还要知道依据是什么。不管什么人张口就说“鉴定”,这两个字其实深了去了!

圈儿里的“师爷们”没几两知识说不了太深的,就拿一知半解的“皮毛”说事儿,这是江湖常规。

“包浆”与沾糖葫芦儿

提起鉴别、鉴定,最不着调的莫过于逢“老”必谈“包浆”。瓷器有“包浆”、陶器有“包浆”、木器有“包浆”、连衣服都有“包浆”。是“老的”就有“包浆”,放在那儿不动也出“包浆”!——“您看这‘包浆”,这句话成了“皇帝的新衣”,看不见您就是“棒槌”。“看‘包浆”成了那些个几根儿头发也要扎起来,穿个中式大褂儿,戴串儿木头珠子的收藏达人不离口儿的行话、玄词儿。

其实“包浆”一词是出自早年间古玩行的俗语,是对古董表面光润如同“上浆”般的形容。人家还跟着一句行话:“玩意儿看‘包浆,瓷玉看光气,‘生坑看皮壳。”从来没听谁说过什么东西都有“包浆”,更没听说过放在那儿自己长包浆一说。“包浆”的形成因材质不同而不同,比如木质、金属质、矿物质等等;更因盘玩摩抚的程度不同而不同,比如文玩核桃、各种把件儿等不离手的玩意儿就容易有“包浆”。对于“包浆”一词至今没有准确的文字解释倒是事实,一般的共识为:“包浆”的形成是由长时间的细微腐蚀,人为的长久摩抚,不断浸润的油脂物质,以及个别材质表面的化学变化(如轻微钙化、脱玻化效应等)共同作用的结果。您看故宫里的青铜器,让太监们一通儿清洗,天天擦拭,个个有“包浆”;博物馆里的青铜器来自考古出土,原汁原味,放在柜子里轻易不动,没见哪个长“包浆”。说明白点儿,除非一个物件儿经过一定时间自己和自己比,否则“包浆”和时间长短挂不上钩。博物馆里的青铜器不比故宫里的青铜器新,您手里的核桃也不比柜台里没卖出去的老。这用不着矫情!

除了“沾糖葫芦儿”是大家伙儿理解的“包浆”,文物辨识还是少用“包浆”一词显得更专业点。

(编辑·宋冰华)

ice7051@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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