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塔法阿卜杜勒阿齐兹：我们是谁，我们如何对待水?

穆斯塔法·阿卜杜勒阿齐兹　纳塔　王海京

01美国加州棕榈沙漠Mustafah Abdulaziz

穆斯塔法阿卜杜勒阿齐兹（Mustafah）

当美国摄影师穆斯塔法·阿卜杜勒阿齐兹开始着手准备关于“水”的拍摄项目时并未想到，在8年后，这将成为他职业生涯中的一个鸿篇巨制，而且可能还要继续再拍摄8年。不过，哪怕只完成了一半，这个由联合国、世界自然基金会等机构所赞助的长期项目“水”，已经问鼎过世界上诸多重要的摄影奖项，并在《明镜周刊》、《卫报》等媒体上发表过。

02美国路易斯安那州Mustafah Abdulaziz

有人说阿卜杜勒阿齐兹是个运气很好的人。他今年刚刚33岁，从学校肄业，从毫无摄影专业背景转行成为一名摄影师，不久就与《华尔街日报》签约成为其首位专职摄影师。随后，他从纽约搬到柏林，并开始着手这个当初还有些模糊的“水”项目。但这种好运气的背后可能是一个人能做到异于常人的专注，和善于发现的敏感。2011年，他正式做好关于“水”项目这个将持续16年的拍摄计划，并买好前往中国、印度等地的机票，开始了全球各地的拍摄探险。

当初是什么原因让你下决心开始拍摄“全球的水”这样一个宏大的命题？

穆斯塔法·阿卜杜勒阿齐兹：我的拍摄重点是關注人类行为，而水这个主题像一个棱镜，可以用它来观察人类是如何与环境互动的。我认为，人类文明如何发展和自然所面临的挑战之间有重合处，在追求自己的理想而被不断破坏的地球与地球的未来是有内在联系的。我在寻找一个比之前更有深度和意义的项目时，觉得选择水作为主题是很合适的。水存在于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作为线索提出“我们是谁”这个问题。

这个项目从2011年开始，你为此制定了一个16年的拍摄计划。你的具体计划是什么？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穆斯塔法·阿卜杜勒阿齐兹：要长期拍摄像水这样庞大的主题，是相当困难的。这意味着项目需要很多时间：找到资金的时间，实验的时间，工作的时间，开发新方法的时间，失败的时间。我的计划是花时间，但不是在特定的时间内完成工作。那些在项目初期采访过我的人，会把拍摄计划的叙述作为某种衡量标准，以暗示我所做的事情的意义。但那并不是我的计划。

03恒河支流的桥梁建设Mustafah Abdulaziz

04南京长江大桥Mustafah Abdulaziz

这些年来，你为这个项目去过哪些国家？所选择的拍摄对象有什么共同特征吗？在这几年的拍摄中，哪一次旅行给你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穆斯塔法·阿卜杜勒阿齐兹：到目前为止，该项目已经覆盖了全球各个角落，从西非到美国加利福尼亚，从亚马逊到亚洲人口最密集的城市。我相信，到2019年底，这个作品大约会有14或15个部分，还有一些还未完成的部分在未来几年也将会取得进展。

我选择拍摄对象，并不是因为它们有哪些特征。无论去哪个国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水，人类行为的某些模式都是持续存在的。这让事态的核心本质呈现出矛盾和对立，它像一个跷跷板，一头是同情和善良，另一头是极端的自我毁灭和缺乏远见。我最常看到的情况是摇摆的天平：在无知、妄想与救赎、善良、希望之间有严峻的距离。

没有哪一次拍摄行程能给我留下持久的印象。而在不同的环境中积累的经验给我留下了深刻感触，让我不仅对自己的工作，也对自己有了更多的认识。在生活中，很少有其他的事情能让一个人在各种各样的环境之间穿梭，从美国棕榈泉上空的直升机到遭受霍乱折磨的贫民窟深处，再到世界上最大的水电站大坝。还有什么工作能提供这样广泛的体验，能见识到如此广阔的世界？这些经历给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在去一个新的国家之前，你会做什么准备工作？

05干旱得只有剩12%储水量的巴西水塘Mustafah Abdulaziz

06埃塞俄比亚Konso地区，已有8个月身孕的妇女走下缓坡打水Mustafah Abdulaziz

穆斯塔法·阿卜杜勒阿齐兹：这很简单。我研究这个国家和感兴趣的问题，就像准备研究论文一样，例如了解这个国家的历史和社会政治环境，寻找不同寻常的故事，或这个地方的典型特色，来看看这个国家中哪些故事是平淡无奇的，哪些不是。然后我深入地研究这个国家关于水资源的议题，了解不同的观点。这意味着要知晓不同的看法，明白那些来自不同立场的人在宣扬什么，以及他们是如何看待自己的。然后我开始选择一些人物，通过电话或电子邮件进行采访，了解他们对一些问题的观点。对我来说，答案本身并不像一个人回答问题的方式那样有趣，很多东西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研究过程有时候会稍有不同，但一般来说，这就是我如何掌握某个国家水情况的一个大概过程。

当然还有摄影方面的准备工作，但读者们应该都很清楚是什么样子。

你在每个国家一般拍摄多长时间？你在拍摄的时候关注哪些细节？

穆斯塔法·阿卜杜勒阿齐兹：过去我会在每个国家待上一到两个月，但现在我选择在这个地方待上我认为必要的时间，而不是预先设定。

我在拍摄时不注重细节。我关注的是事物之间如何联系。你是否知道当看着某物时，你将眼睛散焦，可以更好地了解周围的视野？你什么都看不到，但同时又看到了—切。这就是我的聚焦方式。

你之前来过中国，去了哪些地方？有何感受？

穆斯塔法·阿卜杜勒阿齐兹：2015年，我在中国待了两个月，游览了长江。我沿着长江从上海到了长江第一湾，去了非常多的地方，有非常多的见闻。

我在中国的工作体验是非凡的。其中一个原因是，这里有庞大的人口，这不断提醒我来这里拍摄是多么重要。我真的觉得我所目睹的事情比所能想象的还要多。另一个原因是文化上的疏离感，但同时又有对现代文明全球化存在的一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一切都是相同但又不同，熟悉但又未知。这种混合非常迷人。我遇到的人总是乐于与我分享他们的时间，也表现出一种含蓄的善良和同情心。

你从这个项目中得到了什么灵感？

穆斯塔法·阿卜杜勒阿齐兹：这个项目总是在发展和变化。有时我觉得我在引领它，有时又觉得它在引领我。我创作这件作品的灵感几乎总是来自摄影领域之外。电影和音乐这些艺术媒介对我来说是最有感染力的，它们常常为我的作品提供美学和叙事的驱动力。当然，文学也是如此。但是，当谈到拍摄照片的纯粹情感和宏伟意义时，我发现灵感总是来自于那些在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电影。

07塞拉利昂弗里敦，小学教室内孩子们正在学习霍乱的防护知识Mustafah Abdulaziz

你用的是什么相机？选择胶片相机拍摄的原因是什么？

穆斯塔法·阿卜杜勒阿齐兹：我用的是配有各种镜头的玛米亚7（Mamiya 7），有时也会用一台4×5大画幅相机。我所有的胶卷都是Kodak Portra。我选择使用胶片相机的理由非常简单，当完成这个作品，如果人们看到它并对它有疑惑时，我希望在存档的底片上有可供检验的证据，证明我照片中的事物是真实存在的。在一个过度操纵和充满数码复杂性的时代，我做的工作很单纯，因此简单的6×7相机和胶片为我提供了舒适感和透明度。

另一个原因是，这些照片是由我所观察到的事物和我看到它们时的感受两个部分组成的：这是一种真实与超现实、实际与想象的混合体。我不需要看刚拍的照片，也不需要拍一打不同版本的照片。当拍一张照片就可以的时候，为什么要拍两张照片呢？

能向我们的读者介绍一下你的学习背景吗？你是如何开始从事摄影工作的？你现在的工作和生活是什么样的？

穆斯塔法·阿卜杜勒阿齐兹：我没有艺术背景。我上学时没有学艺术或摄影，或任何对我现在的工作有实际用处的东西。我选择做摄影工作，是依靠从前辈摄影师作品中学习，然后走出去，尝试运用那些知识。就是这么简单。

当我年轻的时候，我在一家书店看到一本理查德·阿维顿（Richard Avedon）写的书，名叫《在美国西部》（In The American West），对我影响很深。我的脑海里有这个人的声音和感受，但我从未见过他。就好像我在和他的思想、他的想法以及他所拍摄的人物影像在交谈。它触动了我内心深处一直存在的某种东西。突然间，我意识到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我去探索和谈论对我来说有意义的生活。学习摄影技术很容易，但学习所见事物所意味的哲学思想，以及如何通过摄影表达自己则困难得多。

08南非开普敦，一场宗教仪式上的活动Mustafah Abdulaziz

09印度阿拉哈巴德，火葬柴堆Mustafah Abdulaziz

10在澳洲Wattamolla海滩游泳的人Mustafah Abdulaziz

11湖北洪湖，一对捕虾的夫妇Mustafah Abdulaziz

12美国，临近圣诞节的一场飓风过后Mustafah Abdulaziz

我目前的工作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就我通常不会接触到的 故事或主题做一些委托项目。这可以很好地平衡水项目的强度，并帮助我发展其他技能。我目前正在计划这个项目的下一个阶段，并筹划如何着手去做。至于我现在的生活，—切都很好。

你对其他年轻摄影师有什么建议吗？

穆斯塔法·阿卜杜勒阿齐兹：就像导演昆汀·塔伦蒂诺（Quentin Tarantino）说的，“关于拍电影，你需要知道的一切都可以从真正拍一部电影中学到”。我支持这个观点，如果你去实践，你就没有什么是学不到的。弄清楚摄影对你的自我表达意味着什么，尽可能多地接受建议，当建议被证明是无用的时候及时丢弃。

学会如何通过对自己提出问题并和那些善良、有进取心、值得投入时间与之交往的人讨论来获得更好的洞察力。学会对自己和他人提出更好的问题。另外，不要害怕失败，因为失败是不可避免的。不要找蹩脚的借口来解释为什么你不能做某事或者为什么你害怕某事不能成功。如果你想做某事，就去做。如果你不认为它会成功，也不去做，那你只是说服自己站在原地。摄影就是观察、发现和行动。所以让你自己忙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