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 伊梵·博兰诗选

2019-02-13 01:52殷晓媛
诗林 2019年1期
关键词:刻刀

殷晓媛

伊梵·博兰(Eavan Boland),爱尔兰当代诗人。生于都柏林,留学伦敦、纽约。2016年成为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2017年获得“Bob Hughes”终身成就奖;同年成为爱尔兰皇家科学院荣誉院士。代表诗集有《反爱之诗》 《历史之外:1980-1990诗选》《暴力岁月》《失落之地》 等,著有《两幅地图之旅:成为一位女诗人》《当代女性及诗人之生活》;与Mark Strand合编《诗歌创作:诺顿出版社诗歌形态汇编》,与Edwards Hirsch合编《十四行诗创作:诺顿出版社十四行诗汇编》。出版翻译集《每值战后》。作品被译为法语、希伯来语、土耳其语、加利西亚语及意大利语等。

与世隔绝

这是整个爱尔兰民族最为惨淡的一年

最黯淡的季节 最萧淡的时刻

一个男人和他的妻子从劳动救济所出来

走在路上——两人向北——徒步行走着

她因饥荒热病态蹒跚 无法跟上他的脚步

他抱起她扛在肩上

就这样往前走着 往西 往西 再往北行

直到暮色四合 寒星孤悬 他们才到家

第二天清晨 人们发现了他们的尸体

他们死于严寒 死于饥馑 死于弥漫于整个

人类史间的毒素

但她的双足搂在他怀中 紧贴着胸骨

他血肉的最后一丝热量 是他给她最后的礼物

永远不要让情诗踏入这门槛一步

这里没有空间 留给那些对肤浅风度与感官

愉悦

悖谬的赞美

所余在此的只是岁月的无情盘点:

1847年冬天他们生同衾死同穴

他们曾经历的痛苦 他们曾拥有的生活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间情愫的极致

以及它如何被暗无天日的岁月所验证

消失的信函艺术

白昼对于手写体

正如蕾丝缝制对于视力

纸张如此纤薄 将空气也削得宛如蝉翼

手如同火苗而信纸则是火绒

当一切化为灰飞烟灭

它指缝间留下的飞地仅存

将他们束之高阁的垫写板

留给他们离开的漫漫长夜

时常叩问他们陆续丧失的种种

永远在奋笔疾书——即使一道阴影横斜在信

笺中央

即使他们知道答案 还无法奔赴而来

——他们仍孜孜不辍:

一开始是欠身 钢笔仿佛化身一个

与他们一同穿越田野的随行者 当他们的脚步

踏入杳渺记忆 而后是放轻

更飘逸的笔画 让人想起老鹤草与蓟

自行车轮沙沙作响:

钢圈从青草间窸窣拂过

周而复始 树篱叠嶂

生生不息 正好赶上五月的九日祷告

在清甜的空气中吟诵

一条路引向另一条路 而后是再一条 拓宽为

有四条车道的高速公路 一直延伸向

城市边缘一座崭新的小镇

这一切他们再也无从看到

也许我们只能宣告

一门艺术就此泯然于世间

因它已不能教悲伤说话 看

我们就这样丢失了它 堆积在阁楼上的信件

走下楼梯 只为不忍卒听深夜麦浪

在楼外翻滚的不宁之声

当它们在深夜化作记忆 在清晨浸入字迹

这样我们便不必再听到它们

在耳边轻声重复一再追问的问题

从关于风与触不可及的距离的书信中

它们熟记下

如何抛出这唯一的问题:它还在那里吗?

夜 哺

天色将明

相信我

这是属于你的时节 小女儿

此刻雏菊初绽

而捉摸不定的雨水

在地面为麻雀造出镜子

是时候让我们的忧伤沉入水底

我躡手蹑脚走进房间

将你抱在臂弯

你在梅红色的拉上拉链的婴儿睡衣里

扭动着身子

这个时刻

只属于早起的鸟儿和我

“谁找到,就归谁”

我把奶瓶拧弯一些

看你那样贪婪地啜饮

这是我最美妙的身份

一个家庭主妇

一个哺育婴儿的女人

你紧紧抓住

瓶中最后的

一点牛奶

最后一小口

你睁开了眼睛

宛如初生 有些不忿

大地醒来

你又重新入睡

喂食完成

虫子们开始蠕动

星辰隐入天幕

月亮的容颜也逐渐淡去

白杨树正踩着高跷守候黎明

我们即将开始

失宠于天恩的漫长历程

我替你掖好被角

迁徙的爱尔兰人

如同油灯 我们将它们收起在房屋

和心念之外 我们有

更好 更现代的光源 而后某个时期

我们突然开始需要它们 现在也一样

它们是令人不快 权宜补缺的典型

它们本可以靠我们的依赖大行其道

它们幸存下来的那些时光 我们甚至可能就

此湮灭

如今在它们的光中追想

它们曾如何傲立于此 它们经历了什么

它们的财富也许会成为我们的力量

纸板箱 铁 它们将艰辛岁月打包收纳

耐心 坚毅 在淤青色新世界里

漫长的挣扎

连同古老的歌谣

它们什么也没有失去

传 奇

——致伊凡·弗朗西斯

炉边故事的讲述者们

薄暮之光 没有泪光缭绕在情节之上

他们重启世界

将山脉塑成冰蓝

河水晶莹不染 英雄骁勇无畏

结局总游离在悬而未决之间

下一个叙述者可以不断命令重启

再重启 孩子们惊愕不已

孩子们就是我们的传奇

你是我的传奇 甚至承袭了我的名字

我当年的头发与你如出一辙

世界于我

少了一丝苦涩

因为你将改写我的故事

没有故国的女人

破晓时分他走进一个

弥漫着酸味的房间

将一个铜盘放在桌上

手伸向雕版刀架

都柏林在马匹与雨水间苏醒

街巷小贩开始吆喝

传来的新闻不外乎饥荒

平口刻刀 圆口刻刀

刻线刀等候着他

他弯腰开始工作

从头部开始 切入直到颧线

找准头骨的斜率

雕琢出一张脸的形状

而它成了

阴影的铸造间 他继续他的表现手法

更深的一刀切入铜胚

这是一具女人骷髅

她裙裾的残片 她的手腕

永远成了一条骨感的线

将她的身体

与原生的气场切断

她能坦然接受实习骑士

接受市井商贩

以及新版存货目录

丧失与放任加重了

酸的气息和这被构想出的

袖珍的无情悲剧

他将刻刀放到一边

一把一把 细致地

摊开在软木桌上 任务完成

画在叶片上的女人

我发现它躺在古玩和银器中间

沐浴着冬日的明净之光

画在叶片上的女人

叶脉之上游走的精细笔触

饰以人工镶边

那不是我的容颜 也并非我所绘制

一片叶子在花园里飘落

月光將它汁液的残迹凉透

夏日之髓在星光下晾干

一个女人的容颜被镌刻于此

这不是凋亡 是生命

令人生畏的悬停

我想要一首能在里面变老的诗

一首能在里面长眠的诗

我希望带走这张

枯槁的面孔

如同你从铁笼后放生一只八哥鸟

将它送归风元素

终极元素

秋日曾是

繁星的严峻面孔

园丁的微蹙神情

缓慢烫金的远方

从今而后

此刻开始

沦为脚下干脆的火绒

颊骨 眼睛 会有一张嘴痛哭

让我痛哭

让我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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