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40年与我的“传奇”命运(下)

2019-02-14 02:34蔡子谔
档案天地 2019年1期
关键词:蔡先生传奇研究生

历史的车轮挟着时代的风雷,终于隆隆地滚动到了1978年,深刻改变国家乃至千千万万的家庭和亿万人们个人命运的一年。就在这一年秋冬之季,在我哥哥蔡子谦和二姐夫汪培庆亲到父亲生前所在单位黄石市邮局和湖北汉阳蔡甸镇原籍乡革委会的申诉下,我父亲错划的地主成分终于改正了(是“改正”,不是后来的“摘帽”——笔者)。

最近,我在《随笔》的一篇署名田中禾的文章中读到:“1979年2月2日星期五正月初六下午在公社听传达两个中央文件,给地、富、反、坏摘掉帽子。”我猜想其时中央文件或许已经下发,要不,则是已有了“务虚”之类的内部文件等等。不然,这一切都是做梦也不敢想象的。

1978年,我的处境或者说命运开始发生了变化。就在这一年,由于我的教学业务水平较好,已从原先所在的石家庄第29中学(工读二中是其前身)调入新建不久的第19中学,大大改善了我的住房条件——由原来所在的东焦棚户搬入该校教工宿舍的楼房。

1978年,对于我这样一个主要由于家庭成分的政治原因,未能迈进正规大学门坎的年轻人来说,最大胆的,且对我今后命运的改变起到关键作用的行动,莫过于我报考了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绘画史论专业的研究生。这里须说明的是,我为什么敢于报考美院的画史画论研究生呢?首先,至关重要的,当然是家庭出身的桎梏被解除了;其次,“文革”中,在我被“解放”,让“归队”,叫“剥离”之后,就按照红卫兵或校革委会的指令,为本单位特别是外单位画“红太阳”的油画画像,大大小小的共画了一百余幅(大的高可寻丈)。正是在这样一种特殊的艺术实践中,我熟悉并渐渐地学会了使用油画颜料和技法,并培养了我较为札实的造型能力和锐敏的色彩感觉,乃至对丰富灰色调的理解及其把握。同时,我从一个就读于天津艺术师范学院的中学同学那里,得到一本李浴的《中国美术史纲》和《彩色浅谈》油印本。这是我时时阅读,细细领会和常常默诵的,虽在“专政”时,也藏掖在枕头里,未曾辍止过——这或许是我当时心灵的唯一栖息地。其三,是受到时相过从的两位朋友的感染、激励和鼓舞(前者毕业于北京大学考取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戏曲史专业研究生,后者毕业于天津师大考取中国社科院秦汉史研究生),是他们鼓起了我奋力一搏的勇气和信心。然而,憾惜我的报名未被获准。这次,恰恰是因为“专业条件的缘故”。因得到报考和报名的消息时,离截止日期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了。情蹇时蹙,我根本没有时间准备报名时需要交审的有关中国绘画史的论文、国画习作,加之我又从未进过正规美术院校,学习过上述专业。仅仅申诉了我自学的情况和迫切报考的心情,结果当在预料之中。

1978年报考研究生的未能获准,激起了我更大的热情和勇气。我在教学之余,几乎每天晚上在教研室里孤灯苦读到深夜十一二点钟,并在爬罗剔抉地广泛搜集、选择材料的基础上,经过认真思考,写成一篇长达万余字的论文:《试论杜甫对画马圣手韩干的“画馬之诮”及其审美理想》。1979年报考了浙江美术学院(现为中国美术学院)王伯敏教授的中国绘画史研究生。虽仍未考取,但考试成绩是令我欣慰、激动不已的。据悉,1978年报考研究生的,有的五门科目总分在二百分左右的都被录取了。1979年蒋南翔出任教育部长后,提出了高校招生(包括研究生)“宁缺毋滥”的方针。多数大学将研究生录取的水准定为300分。即五门功课中的任何一门皆须达到60分;此外,外语须达到50分。可我的外语仅考了15分,而其余四门的总成绩,则已达到五门的总成绩录取水准,为312.5分(中国绘画史专业84.5分,中国通史80分,艺术概论77分,马列理论71分)。浙江美院招生办寄来的成绩通知单有“好中挑选的结果,你未被选中”诸字,而“选”之上特改打一红色铅字“优”。表明:虽“好”尚未及“优”。与之同时和1980年,我还连续报考了山东师范学院现代学院文学研究专业研究生和中国社会科学院鲁迅研究专业研究人员。成绩亦谓差强人意。如后者,内部似有这样的规定,专业成绩达到70分者,录取后可竞聘助理研究员(即中级职称)使用,我的专业考试成绩达到73分。仍因外语仅得24.9分而被黜落(要求能通读专业外语文献,试卷竟有十余页之多,虽经一年努力,仍有相当距离)。然而,就凭藉着这几张成绩单,对于我今后工作的调动亦即命运之改变,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1980年的下学期,石家庄教师进修学院教文学概论的常乃莹老师病了,找不到人代课。加之常老师是北京大学毕业的,学养深厚、博闻强记,他的课极受学生(皆是离职进修的中学老师)欢迎,学校虽四处延请(包括河北师大中文系),遂致多遭婉拒。此时教院的一位副院长李石是原19中的副校长,我的情况她是谂悉的。她于是提议让我试试课。中文教研组组长一位张姓的女老师说:“一个中学毕业生来教大学,岂不是笑话?”李院长问她:“你听过蔡子谔的课吗?”,她回答说没有。李院长不客气地说,那你还是听听他的课后再下结论罢。我讲的是蔡仪主编的《文学概论》中《文学的审美教育作用》,这一节是我较熟悉且感兴趣的内容,三节课连上了一个上午。刚刚上课时,李石副院长与另一位副院长即原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著名学者、翻译家楚图南老先生的哲嗣,后任全国人大常委,民进中央副主席的楚庄先生有一段饶有兴味的对话:“咦,蔡子谔怎么没带教案呢?”坐在后排的李副院长大概是见我用粉笔在黑板写了标题后,两手空空的便开讲了。有点诧异地向楚副院长问道。“你看看他左边的衣兜里。”因将教案本对折后插入军便服下边的左衣兜里刚刚露出一道不太惹眼的纸本白边。楚庄见李石“哦”了一声之后又问道:“你知道人家这叫什么吗?”“叫什么?”“包子有馅不在褶子上。”是的,我暗下决心,也要沿袭常老师的授课习惯,不看教案,将全部教学内容包括学员须作笔记各类标题,特别援引的诗词和马克思等经典作家的有关论述(包括原文标号及出处如书名、页码等),一一口述,让学员则心摹手追、声止笔已地记录。课毕向学员鞠躬后,全体学员包括不少学员是我在29中、19中的同事起立,报以长达一分余钟的热烈掌声。后来我便接了文学概论课,在学员的“评课”中,我总是名列前茅。

此后,石家庄教师进修学院后改为石家庄教育学院,该院通过教育局发函到学校调我的同时,河北省人大常委会教科文办公室副主任王吉祥,是过去我与一位朋友合写历史知识读物《吕后》时认识的,他热切地表示愿意调我到他那里去做调查、研究工作。到省人大常委会这样的机构去工作,这自然是我在1976年之前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1981年5月我调入省人大常委会教科文办公室。1983年7月调入河北省社会科学院语言文学所工作至今。

在河北省社会科学院语言文学研究所期间,分别于1986年、1993年和1998年被评为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和研究员。1998年被河北大学人文学院——稍后又被河大艺术学院和复旦大学聘为兼职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硕士学位论文答辩委员会主席。其后,并任文化部艺术科学学科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特聘调研专家,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评审专家。至于我在省社院的科研情况,著名作家梅洁,鲁迅文学奖得主在我的传记著作《沙飞传》的代序《传奇与永恒》中,做了详赅的描述。她写道:

我惊愕的发现,作为学者的蔡先生,在20世纪90年代,短短的10年左右的时间,他对中国文化和学术作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贡献:1990年,他撰写出版了阐释审美直觉心理学即“格式塔”心理学理论的《视觉视维的主体空间》,受到美学大家高尔泰先生的高度赞誉,并书斗方相赠,以示嘉勉。此书获河北省社科优秀成果(著作类)奖。1993年他出版了20余万字的《毛泽东与美学》。著名学者陈辽先生以《毛泽东美学大厦的成功建构》为题的评论文章,发表于《光明日报》,该报编者于《今日导读》中以黑体字辑目,向读者重点推荐。1995年,他与沙飞的学生、著名摄影家、摄影史学家顾棣先生合著的140万字的《崇高美的历史再现——中国解放区新闻摄影美学风格論》(蔡先生单独担负了“正编”即摄影美学理论部分的90万字),出版后,众多著名专家、学者如魏巍、吴印咸、苏静、伍蠡甫、高尔泰、庄锡华、[日]三山陵等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文艺研究》及日本国《日中艺术研究》等国家级报刊发表文章予以高度评价,该著作获得了第十届中国图书奖(中国图书奖是“冀办字(1995)28号文件”规定的“国家级大奖”。获一次奖励涨二级工资,退休前,我累积因获奖涨过7级工资——笔者)和两项省政府奖。更令我惊愕的是,在我们这个世纪刚刚开始的第一年即2001年,蔡先生生命的奇迹出现了——近30万字的《磁州窑审美文化研究》、43万字的《晋察冀戏剧剧目提要》、180万字《中国服饰美学史》均在这一年被中国文联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河北美术出版社相继出版了。望着这一部又一部长城秦砖般厚重、且装帧极其精美的文化美学巨著,我惊叹不已!我不知蔡先生用怎样的生命能量完成了这样的巨大的、卷帙浩繁的研究与写作,我只觉着我们生命的轻弱和担当不起!只觉着儒雅谦和的蔡先生生命的坚毅刚健、不屈不挠和对中国审美文化或曰文化美学生生不息的挚爱及至英雄激情的洋溢!180万字的《中国服饰美学史》前后耗去了蔡先生10年的心血和汗水,他曾用6年的时间从浩如烟海的经、史、子、集等数以千卷的文化典籍中,逐字逐句地进行检索、摘录、制作卡片和整理分类——仅卡片他就制作了上万张!十年寒暑更替、终日矻矻,筚路蓝缕,备尝艰辛。(其后有著名学者、专家李希凡、陈辽、叶朗、黄能馥、李绵璐等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新闻出版报》等置评。获第十三届中国图书奖和2003年度国家优秀艺术图书奖和省政府奖等——笔者)文学艺术多门类学科的研究与贡献,实践与造诣,使蔡先生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而接下去将要完成的数十万字的《中国书法美学思想史纲》(出版书名为《书学美学詹言》,与李世文合著),深信又将使其成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当时尚不是,但现在已是13个国家级会员了——笔者)。我不知在中国除却蔡先生外,还有多少人如蔡先生这样博雅,成为中国这么多专业文学艺术协会的卓有贡献的“专门家”?我能够知道的,则是这位曾因错划“地主”家庭成分而没能获得正规大学学历的教授一生的谦卑自牧,以及毕生与命运抗争的诸多传奇……

除却作为作家的梅洁女士充满激情的奖饰我愧不敢当外,她说的情况则句句是实。我这个“曾因错划‘地主家庭成分”未能跨进过正规大学门槛的人成为教授了,还著书立说(《蔡子谔文集》(30卷)于2013年4月出版)了。

此外,《河北老教授》2018年第1期于封底以“蔡子谔荣膺《河北画报·创刊60周年典藏版》‘文化名人”为题报道:蔡子谔,系河北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河北大学、复旦大学等多所大学兼职教授,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评审专家,河北省老教授书画院院长。中国作家、美术家、书法家等13个国家级协会会员,出版《蔡子谔文集》(30卷),荣获国家级大奖、省政府奖十余项次,荣膺《河北画报·创刊60周年典藏版》“文化名人”。《典藏版》对于蔡子谔的简略评语是:“74岁的蔡子谔是一位纯粹的、有着非凡意志的学者,他在漫漫人生大河中,一直用超脱的精神、倔强的魂灵奋力跋涉、演奏着文学、史学与美学的壮阔交响。他完成了30卷1300余万字各领域的开拓之作,从而得到诸多文化界专家、学者好评。”同时获“文化名人”的还有铁凝、王蒙、梁斌、徐光耀、裴艳玲等。

居然被称为“大师级通才”“大学问家”“大儒”——我心里明白,也多次公开诚恳地辩解过:“我绝对不是‘大师,还差得远。然而,只要一息尚存,就不会放弃攀登的努力”——居然有幸忝列“大师”行列。这一切,在我个人的命运上真能算作是“传奇”的话,那么,归根结底,这个“传奇”,是新时期创造的“传奇”,是1978年的历史性转折后的改革开放40年所创造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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