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文化背景下杜甫与李奎报佛禅思想同异探析

2019-02-15 12:41王玉姝
东疆学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高丽动因

王玉姝

[摘 要] 从诗人诗作存世状况、朝鲜半岛古人名与字情况、科举发展状况等方面均可看出,高丽朝前期是朝鲜半岛汉文学全面发展的重要阶段,而真正促成汉文学发展的主要动因,便是政治上宗藩关系下的慕华思想以及在此背景下形成的并不断完善的教育制度。

[关键词] 高丽;汉文学;动因

[中图分类号] I31207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2007(2019)01 -0070 -09

[收稿日期] 2017-01-08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朝三千年诗歌交流系年》,项目编号:14ZDB069;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古代中国影响下的高丽汉诗发展研究》,项目编号:17CZW034。

[作者简介] 刘畅,女,扬州大学社会发展学院中国史博士后流动站博士后,研究方向为古代中国影响下的域外汉诗发展研究。(扬州 225000)

光辉灿烂的中国古代文化,在漫长的历史河流中,滋养哺育了周边的国家,韩国便是其中之一。尤其是受“一带一路”倡议的影响,新罗国遣唐留学生、写下著名《檄黄巢书》的崔致远为人熟知,高丽与宋贸易渐受关注。中央四台《国宝档案》“海丝传奇”栏目,曾在2015年11月5日讲述崔致远的在华旅程;2016年3月7日《友通高丽》节目介绍宋丽贸易。统一新罗及其以前的朝鲜半岛古代诗文集,虽然只有崔致远一人作品传世,但他高质量的诗文创作,足以使其符合“韩国汉文学鼻祖”的称号。

这很容易令人产生一种印象——朝鲜半岛古代一直深受中华文化影响,从小学习汉字、创作汉文,国家整体制度均与中国历代王朝相仿,在科举制带动下,汉文学也一直蔚为大观。但实际上,这是一个误解。

一、高丽朝之前朝鲜半岛的汉文学有了初步发展 与中国不同,朝鲜半岛在15世纪朝鲜世宗朝之前并没有自己的文字,但这不代表他们没有自己的语言。与日本相似,朝鮮半岛古代早期文献也有借汉字表音者,到统一新罗时期,汉字虽然已成为官方文字,但这也并不等于人人都会写汉字、用汉文创作。

从《三国史记》讲述的强首故事我们即可知道,就在新罗统一半岛的前夕、唐太宗即位(626)之时,唐给新罗的诏书,满朝只有强首一人可以读懂并撰写回表。

唐玄宗时,有邢璹出使新罗之事记载如下:

(孝成王)二年春二月,唐玄宗闻圣德王薨,悼惜久之,遣左賛善大夫邢璹以鸿胪少卿往吊,祭赠太子大保,且册嗣王为开府仪同三司新罗王。璹将发,帝制诗序,太子已下百寮咸赋诗以送。帝谓璹曰:“新罗号为君子之国,颇知书记,有类中国。以卿惇儒,故持节往,宜演经义,使知大国儒教之盛。”……夏四月,唐使臣邢璹以老子《道德经》等文书献于王。[1](121)

当然,仅就史书只言片语,我们不能断定当时大唐派去新罗宣传的是儒学还是道教李能和:“唐使邢璹受命玄宗者‘以卿惇儒,故持节往,宜演经义,使知大国儒教之盛,而及其来献,则乃老子《道德经》等文书也。其言与事,一切相反,甚有疑义。盖以‘惇儒‘儒教之文句,信其为来传儒学,则未免大误也。盖邢璹,儒其名而道其行,如傅奕一流之人。又,玄宗皇帝,奉道之君也。天宝元年,尊老子为玄元皇帝,躬享亲庙,以庄子为南华真人、列子为冲虚真人、庚桑子为洞虚真人,而配享之矣。尊奉老子如是之笃,则其命邢璹往演经者,当为老子《道德经》无疑,邢璹来献老子《道德经》等文书乃履行其使命也……读史者于此等处,不留心细究,多被古人欺去,惜哉!”(李能和辑述,李钟殷译注:《朝鲜道教史》,首尔:普成文化社,1977年。),但足以说明新罗重视文教,也说明大唐对于新罗的重视、通过文教化成天下的意图。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新罗整体汉文学水平有多高,笔者以为,正如史书所载,此时的新罗不过“号为君子之国,颇知书记”而已。

新罗从神文王二年(682)开始创办国学,元圣王四年(788)才开始启用读书三品科。这是在国家中央教育机构(国学)中选拔优秀学生的制度,虽然这是一种类似于科举的人才选拔制度,但并没有在全国实行。同时,不论国学教育,还是读书三品科,都与骨品制紧紧相连,有很大的局限性,只能覆盖、吸引到极少一部分人。

到9世纪后期,新罗派留学生入唐学习,甚至出现崔致远这样的汉文学家,其根源在于大唐帝国的向心力和先进文化的熏染。直接原因则是新罗本国骨品制对于人才登用的限制——留学大唐成为六头品贵族们的人生天梯。而与留学大唐的新罗人大都出身六头品相对应,汉文化并未广泛深入到新罗内部。具体原因如下:

政治上,直到新罗末,朝鲜半岛的汉化官名才基本确定下来;思想上,终新罗一朝,朝鲜半岛思想界都只是士俗信仰与佛教占据主流;文学上,只有崔致远一人有诗文集传世,有作品传世、甚至仅有名号传世的汉诗文作者屈指可数。

我们从朝鲜半岛古人姓名、表字上也可以看出,直到新罗末期,汉文化仍不过是星星之火。朝鲜半岛古代早期,由于有自己的语言,他们的姓名称呼并非汉字的、中国式的。比如高句丽始祖朱蒙,就是因为“扶余俗语,善射为朱蒙,故以名云”。[1](174)直到统一新罗时期,也只有大氏族(王族与六头品贵族)才有汉化姓氏,拥有表字的人更是寥寥可数。据笔者统计,《韩国人名字号辞典》[2]一共收入名、字约13124组,截至新罗末期,则只有约13组;韩国的申用浩教授统计出《三国史记》列传所载62人中,仅5人名、字兼有。[3](56)

朝鲜王朝的读书人都有汉化的姓名、表字,甚至别号,士人阶层的孩子们从小就有机会学习汉字、典籍,创作汉诗文。但在朝鲜半岛古代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统一新罗末期,汉文化还没有真正融入读书人的生活。

二、高丽朝初期汉文学发展的真实情况 新罗末,汉诗文创作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峰,但高丽初,汉文学发展并不充分。

(一)诗人与别集

据笔者估算,终高丽一朝,共有330余位诗人,传世别集近百种。高丽前期,仅大觉国师一人有传世别集,其余有30余位诗人、150余首诗(含残句),主要载于《东文选》、历代诗话及其他总集、史地著作等。其中,高丽朝初期作品更是少之又少,太祖至成宗六朝,大抵仅有太祖王建、王郁、崔承老、东京老人的十几首诗(含残句)传世;再至文宗以前的第十一代王靖宗朝,大抵仅传张延佑、李铉云、显宗王询三人五首诗(含残句)。

确实,新罗末以后战乱频仍,高丽朝初期局势不稳,加之此后契丹入侵、李拓事变,尤其武臣之乱、蒙元入侵,极大地破坏了文献传承。而且,高丽时期的图书版刻仍较困难,如刊印《大藏经》,宋初从开宝四年(971)至兴国八年(983)费时十余年,而高丽则用举国之力,从显宗二年(1011)至宣宗四年(1087),耗时七十余年才刊印出来。所以,造成这种局面的最可能原因就是,高丽前期,尤其高丽朝前期的十一朝,并没有形成广泛、深厚的汉文学土壤。

(二)名与字

《高丽史》诸臣列传30卷收录人物519位,金春东《韩国汉文学史》收录155名高丽人物,两者去除重复,共有591人,其中507人可在《韩国人名大事典》中查到生卒年信息,韩国的申用浩教授以此507人为调查对象,按卒年为序排列后,统计出10世纪的高丽朝建国初共有13人,其中只有王儒字文行、徐熙字廉允二人拥有表字。[3](58)11世纪49人中,只有金猛(?—1030,字贞固)、崔思谅(?—1092,字益甫)、朴寅亮(?—1096,字代天)、崔冲(984—1068,字浩然),拥有表字。到了12世纪前半叶的肃宗、睿宗、仁宗朝,68人中就已经有32人有表字。

实际上,据《高丽史》卷九十四《列传第七·诸臣》载,“徐熙小字廉允”,我们知道,廉允只是小名,而非表字;而崔思谅、朴寅亮、崔冲的活跃期是文宗朝,所以高丽朝前期的十一朝,大抵只有王儒、金猛两人拥有表字而已。

(三)制述业

名、字可以体现出高丽朝初期汉文学对其影响的一个侧面,那么,我们再来看看其他情况,比如,当时的科举制。《高丽史》载:“三国以前未有科举之法,高丽太祖首建学校,而科举取士未遑焉。光宗用双冀言,以科举选士,自此文风始兴。”[6](卷七四《选举制序》)足见科举与文学发展密切关聯。事实上,科举制不仅对振兴文风有极大作用,通过科举制的相关情况,我们也可窥见高丽当时的汉文学水平。

1.频次与及第人数

高丽光宗九年(958),光宗听从北周归化人双冀的建议,开始科举取士。据韩国学者李成茂先生统计,[4](70)自光宗至毅宗朝,举行次数、中举人数如下(与中国相仿,制述业最受重视,也与汉诗文创作最相关,所以现着重考察制述业的情况):

据此,去除恩赐及第的情况,我们可以计算出各朝礼部试举办频率与平均每次考中制述业的人数。光宗朝除去未起用科举制的前8年,且两组数据均保留至小数点后一位。

光宗、景宗、成宗三朝,基本属于科举考试实行的实验期——礼部试间隔年限不固定,且每次平均只有三五人考中;自穆宗朝开始,基本每15年举行一次礼部试,而考中制述业的人数,穆宗至靖宗朝,基本在每次10人左右,自文宗朝开始,则基本稳定在二三十人,肃宗、睿宗朝最接近高丽后期每次约33人及第的情况。

下图更为直观地反映了高丽光宗至毅宗朝科举制述业的合格情况。

2.考试科目

高丽前期,制述业的考试内容又怎样呢?许兴植教授总结如下:[5](129)

穆宗七年(1004),开始考《礼经》贴经,考核对于经书内容的记忆;到睿宗十四年(1119),才过渡成经义,考核对经书文义的理解。它反映出应试举子的汉文功底,直到仁宗十七年,礼部贡院还上奏说:“国学未立前,初场试以贴经,立学以后,兼试大、小经义,举子难之。今后,除兼经义,只试本经义。”《高丽史》卷七三《选举一》。《高丽史》系韩国首尔大学奎章阁藏本,下同。大小经以篇幅划分,如《高丽史》卷七三《选举一》:“三礼业,以《礼记》二十卷为遍业大经……以《周礼》《仪礼》为小经……三传业,以《左传》为肄业大经,以《公羊》《谷梁传》为小经。”经典的记诵、理解,对中国读书人来说早已是基础中的基础,但当时的高丽人,却觉得考试范围同时包括大小经很难,其汉文功底之薄弱由此可见一斑。以此推论,高丽光宗以来,不考经书,其后只考《礼经》记诵,不考理解,睿宗十四年才考讲读,恐怕都是以考生实际水平为基准,在读书人普遍记诵理解困难的基础上,选拔相对优秀的人才。

综观高丽前期制述业的考试内容,科举制创设之初,光宗朝考试的颂,自成宗二年(983)废止,再未考过,而考试内容逐渐完善之后,大体包含诗赋(至少一种)、策论(至少一种)、经义这几项内容(这也与高丽后期制述业的考试情况大体相符)。若以穆宗七年、睿宗十四年为界,与分析科举频次、中举人数的结论相仿,光宗、景宗、成宗三朝显然属于科举考试实行的草创阶段。

3.(同)知贡举的人选

与此相对应,在科举考试实行之初,(同)知贡举也往往由同一人多次担任。参照韩国许兴植教授根据《高丽史·选举制》制表描绘的光宗至穆宗朝科考状况可知[5](35),在自光宗至穆宗年间进行的科举中,除却光宗十五年赵翌、穆宗十年高凝许兴植教授漏记,据《高丽史》补。、穆宗十一年蔡忠顺仅知贡举一次,其他人均担任(同)知贡举两次以上。

在科举制起用之初,北周归化人、建议实行科举制的双冀,担任了前三次考试的主考官,大抵因为他最熟悉科举考试的操作流程和评审标准。而此后,王融一人就承担了景宗朝全部、光宗与成宗两朝一半的主考任务,这种情况在后世任何时期都没有再现。

4.高丽朝初期考生素质

高丽朝初期三朝,科举制考试内容尚属尝试,能够胜任主考官的人选也并不多,这段时间极少有人考中制述业,这意味着读书人的汉文学功底普遍不深厚。也就是说,在高丽朝初期,从文臣到普通读书人,对科举科目的掌握都不十分熟练,汉文功底并不十分深厚。举一个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成宗六年(987)的科举考试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成宗六年三月发榜,下教曰:“省今所举诸生诗、赋、策,文辞踳驳,格律猥琐,皆不堪取。唯进士三人诗、赋、策,及明经以下诸业,通计六人,对义名状,一如所奏。进士郑又玄,五夜方阑,二篇已就。虽非卓异之才,亦是敏捷之手。宜置前列,用劝后来。”[6](卷七四《选举二》)

制述业应举者做的诗文,不论文辞、格律,都不能达到要求,只有三个人勉强过关。郑又玄构思、写作迅速,即使质量不高,也赐予及第,就是为了鼓励后学。这样的“鼓励奖”更加说明了考生们汉文功底的薄弱以及国王对国内文士写作水平快速成长的期望。

三、高丽前期汉文学发展的主要动因

论及汉文学在高丽发展的动因,除却新罗末遣唐留学生,还会提到科举制、国王提倡、君臣唱和与私学发展。[7]但是,先大致梳理一下这些事情发生的时间,就会发现,大规模遣唐留学在9世纪后半叶;高丽自建国,历朝国王均重文治,王建就有作品传世,光宗九年(958)起用科举制,而至成宗六年(987),即距新罗末大量学生入唐百余年、高丽建国近70年、科举制起用29年,制述业考试仍旧水平低下;至晚到显宗二十年(1029),出现令群臣和诗的情况《高丽史》卷五《世家第五·显宗》载,二十年(1029)九月“甲子,移幸盐州,路上御制《重阳咏菊》诗一首,宣示翰林学士以下,即令和进。”;私学大发展则是文宗七年(1053)以后。

可是,从穆宗朝(997—1009)开始,制述业中举人数就明显增加,尤其显宗朝,在与契丹多次战乱中,仍保持平均1.6年一次科举、平均每次制述业中举人数在9.4人,实属不易。所以,罗末遣唐留学、科举制、国王提倡、君臣唱和、私学发展,都是推动汉文学发展的原因,但应不是高丽汉文学大发展的最主要动因。

直接推动高丽汉文学水平普遍提高的主要原因是教育,但不限于私学教育,其根本原因则是政治上的宗藩关系、文化上的慕华思想,在此基础上,高丽形成了崇尚汉文学的整体氛围。

(一)慕华思想

朝鲜半岛“统一新罗与唐朝建立了比较稳定的宗藩关系,成为以唐朝为中心的‘中华世界的一个重要部分”。[8](142~143)大唐帝国鼎盛,新罗则相对落后,于是他们主动遣使入唐学习,实行读书三品科,地名汉化,官名也最终实现汉化,新罗末更有大量留学生自费入唐学习。这些举措以慕华思想为基础,同时也加深了慕华思想。

高丽朝前期,“与北宋建立朝贡关系,极为仰慕宋朝,政治上也臣服”。[8](143)《高丽史》说,“高丽之先,史阙未详”,继引高丽毅宗时金宽毅的《编年通录》说,“有名虎景者生子康忠,康忠与礼成江永安村富家女成婚,有二子,季曰损乎述,改名宝育,宝育后生二女,季曰辰义。唐肃宗皇帝潜邸时,在明皇天宝十二载癸巳春, 涉海到浿江西浦,遂至松岳郡,抵摩词岬养子洞,寄宿宝育第,见两女悦之,请缝衣绽。辰义遂荐枕,有娠,生男曰作帝建,作帝建娶龙女,百姓为筑永安城、营宫室,有四男,长曰龙建,后改隆。王隆遇妻韩氏于松岳往永安城途中,生长子王建。”[6](《高丽世系》)

为什么要把丽祖王建的曾祖、祖母分别说成是大唐帝王、龙女呢?在新罗这一骨品制社会,重视身份血统早已成为社会氛围。丽祖王建的家族背景,史阙不详,而高丽建国虽然自称复兴“高句丽”,但高丽并没有把王建塑造成高句丽始祖朱蒙的后代,也没有借助宗教神佛塑造他。像泰封的弓裔说自己是佛祖转世,抑或像唐帝王自称老子后人,而是把自己塑造为大唐帝王与龙女的后裔。“领导人需要既适合国家的新形势,又能激发民众爱国心的历史或传统。”[9](142)神话色彩的加工,使平凡的家门摇身一变成为荣耀的、令人信服的家族。攀附大唐皇室,可使丽祖具有正统性、神圣性。这表明高丽国王乃至整个知识阶层,甚至普通民众,对古代中国这一先进文化代表者的认可。

高丽朝初期建设典制,除却新罗、泰封,其参考对象就是唐宋。此后在政治上与宋建立封贡关系的同时,高丽朝的典制不断发展完善,人才培养登用、百官服饰、称谓礼仪,甚至姓名表字等等,都向古代中国这个标杆靠拢。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伴随高丽先后与契丹、女真关系的转换,高丽与宋的关系也并非始终紧密,但官方断交并不意味着宋丽之间断绝联系,更不意味着高丽会因此放弃慕华。自1030年断交的四十余年间,一方面,高丽吸纳宋归化人,宋商也往返两国之间,承担了主要的民间交往角色,高丽文宗之子,大觉国师义天就是因此获悉、联络宋高僧,以至只身前往宋学法的。另一方面,高丽与宋官方断交,也就不会有公派入宋留学生、參与宋科举,但在此情况下,高丽读书人的汉文学素养仍旧有了很大的发展。邦交恢复初期的高丽朴寅亮、金觐诗文享誉宋朝,宋人为之刊刻出版并名以《小华集》;而宋朝皇帝在挑选入高丽使臣的时候,也会考虑文才因素。可见,当时高丽好文形象已经深入宋人心中,“小华”二字所代表的“小中华”意味,更说明宋人对高丽汉文学的认可,也说明高丽国整体给宋人留下了慕华的印象。这些也都是断交期内高丽汉文学大发展的有力证明。

第二次长时间的官方断交,是在金人侵宋、宋室南渡之际,高丽也步入国运转向衰颓的阶段。但这些都没有影响高丽对中华文明的向往,不论此前与契丹交往,抑或此后奉大金为正朔,都没影响高丽朝内部整体上保持着效法中华典制文物、崇尚汉文学的风气。

福塞尔分析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美国社会,认为“‘英国崇拜是上层品位中必不可少的要素”,[10](95~97)我们不妨以此为借鉴,从中看到中国对高丽的影响。高丽太祖王建推翻新罗,建立新的王国,他迫切需要找到一个政治归属和文化连结。于是,在中华文明的强大吸引下,高丽在远处,找到了箕子国;在近处,找到了辉煌的大唐帝国。可以说,这是高丽立国的根基所在,奠定了高丽崇尚中华文明、以学习模仿中华文物典制、通交中华为荣的基础。加之,高丽百姓生而会说的是本国的语言,掌握汉文学教育资源本身,就是有身份地位的标志;学习读写、理解、创作汉字诗文,更是只有上层群体才能具备的条件。

事实上,在高丽上层社会流行的汉文学,也正是一种有身份的标志,高丽君主好文,时而与文臣唱和,也或多或少地反映了这点。

高丽还实施了科举制,也就是说,汉文学不仅仅可以象征身份,还成为了读书人的进身之阶,有了实际的重大用途。这不仅促进了汉文学的流行,更扩大了接触汉文学的人的广度——吸引了所有有机会参与科举、进入国家执政阶层的人,让他们乐于主动接触学习汉文学。但能否顺利找到教师学习、教师的教授效果如何,就取决于高丽的教育发展了。所以,在中华文化的巨大向心力下,在科举制的标杆作用下,教育直接影响高丽读书人汉文学功底养成的进度。

(二)教育

高丽自建国之初,就在首都开城与西京平壤创办学校,发展两地教育。至成宗十一年(992),广营书斋、学舍、田庄,用所得充当学粮;又在国学基础上加强建设,学习宋朝制度,设立国子监;而且,不只是培养学生,也抓紧考核官吏,成宗十四年,推行文臣月课制,督促中央和地方文臣进行诗赋创作,使他们接受再教育。

那么地方教育情况又如何呢?这要从地方行政说起。

高丽太祖与新罗王族联姻,又封赏功臣,于是新罗贵族、地方豪族、开国功臣,成为高丽建国初期的主要领导权贵。国初几朝,就是高丽由大小权贵势力的联合政权向中央专制政权转变的过渡期。其中,光宗铁血改革,弱化豪族势力、肃清大量建国功臣,启用新人、归化人,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至成宗朝(981—997),高丽典制趋向整备。在地方治理方面,太祖朝实行事审官制度,实际是由地方豪族负责本地治理的一种地方自治,成宗朝则加入、强化了中央管控。成宗二年(983)开始,高丽将地方分成十二州,设州牧;改庆州为东京,设留守;各村首领大监、弟监,改称村长、村正。成宗十四年(995),进一步加强对地方的控制,改称首都开州为开城府,京畿以内,划分为六个赤县、七个畿县,统一由开城府管辖;京畿以外,划分为十道,下设州府郡县。至此,郡县制在高丽基本确立并完善。

就在改革地方行政区划的成宗二年,成宗下令,命地方乡吏子弟入京学习。但因为好多学生希望回乡,于是成宗五年(986),朝廷让其自行选择是回家,还是留京学习。207人都选择了回乡,只有53人愿意留下。翌年,成宗命选通经阅籍者十二人,担任经学、医学博士,分遣到十二牧,教授回乡的学生,以及诸州郡县长吏百姓有儿可教学者。成宗八年,在奖赏两位教育先进个人的同时,又重申,如果某州牧经学博士没有门生赴试,那他即使考满,也要留任,责其成效。

这说明,在当时的高丽,地方乡吏子弟即使不通过学习、科举,大抵也可以拥有不错的生活;而每州牧只有一个经学博士,地方学生大抵也不会很多,教育还没有系统的体系。

但到了显宗十五年(1024)十二月,高丽下令推行“界首官试”:

诸州县,千丁以上岁贡三人,五百丁以上二人,以下一人,令界首官试选,制述业则试以五言六韵诗一首、明经则试五经各一机,依例送京,国子监更试。入格者许赴举,余并任还本处学习。[6](卷七三《选举一》)

参照文宗二年(1048)条令《高丽史》卷七三《选举一》:“各州县副户长以上孙、副户正以上子,欲赴制述、明经业者,所在官试贡京师。尚书省、国子监审考所制诗赋。”,可知界首官试的应试者,大抵限于地方官吏子弟。

成宗朝不用考试,就让地方官吏子弟入学中央,中央鼓励地方发展教育,经学博士在任期间,如果培养不出一个可以应考科举的学生,就不能升迁。经过短短不到40年的发展,就变成需要另设一次考试,让地方学生进入中央学习,国子监再试,才有机会参加科考。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成宗十一年设立国子监就是模仿宋,但宋朝早已有完备的地方教育和考試体系,成宗只推行地方教育,而未将地方考试纳入科举体系,可见成宗朝以来,至显宗朝,高丽对教育的重视程度、受教育水平和地方教育状况等均有较大提高。

这也与上文科举中举人次增多的情况相呼应。许兴植教授认为,高丽国初的科举及第者,大都担任中央官员;而成宗朝以后,大部份及第者都被派往东北、西北边境等地方;而至文宗朝以后,则出现及第者必须有地方官经历的倾向。[5](38~39)

由此可知,伴随高丽郡县制的实行,中央对地方的管理日强,一方面,中央的政治、经济、文化政策可以更好地在地方推行;另一方面,国家也需要选拔更多的官吏,派遣到地方,贯彻、执行中央的政令。这两方面,都促成了高丽教育,尤其是地方教育事业的发展。

文宗七年(1053),崔冲致仕,在海东首创私学教育,同时,还有十一位儒臣兴办教育,他们合称“十二徒”。但这种教育的实质,并非教育大普及,而是一种科举备考提高班。虽然在汉文学普及等方面没有多大作用,但也确实提高了科举应试者的汉文学水平,有助于他们科举及第,文宗十七年(1063)国子监出现许多学生废业的情况,大抵就是生源被私学“抢走”。

文宗将原因视为国子监学官的能力问题,于是增加了学官考核制度。至睿宗朝,自即位(1105),即令各地方均以文科出身者兼管勾学事;四年,睿宗在国学置七斋,分授《周易》《尚书》《毛诗》《周礼》《戴礼》《春秋》、武学;十四年,又在国学创立养贤库以养士。睿宗不仅注重教学质量、提供物质保障,还在五年(1110)下令,制述、明经诸业新举者,必须入国子监学习三年、仕满300日,才能赴监试。对比靖宗二年(1036)以来,生徒入学满三年许赴监试的规定,睿宗朝的改规,显然是为了查考勤,确保学生在学学习。

睿宗朝虽然做了一系列调整,以近臣管理事务,选名儒为学官博士,讲论经义,以教导之,但其广设学舍,儒学学生不过60人。而至仁宗朝,式目都监详定学式,说到国子学、大学、四门学,三学学生各300人。但据宣和六年(高丽仁宗二年/1124)出使高丽的徐兢说:“其在学生,每岁试于文宣王庙,合格者视贡士。其举进士,间岁一试于所属,合格偕贡者,合三百五十余人。”[11](84)可见,国子监学生的总数远没有达到仁宗朝学式的人数,但相较于睿宗朝的几十人,已有很大的发展。

而且,官学发展的同时,私学也并未消退,徐兢说:“上而朝列官吏,娴威仪而足辞采,下而闾阎陋巷间,经馆书社三两相望。其民之子弟未婚者,则群居而从师授经,既稍长,则择友各以其类讲习于寺观,下逮卒伍童稚,亦从乡先生学。”[11](84)高丽民间欣欣向学的景象由此可见。

高丽官、私学教育二者可谓相互促进、相辅相承,伴随文宗朝以来,高丽典制渐趋完备,与中华恢复通交,它们虽未打破教育垄断,如同科举制也限定了应举者的身份,教育的学生也都有明显的身份特征,但官、私学仍旧共同促成了高丽整体重视汉文学学习、汉文水平大发展的局面,而这恰好与前文所述科举及第的情况相吻合。

四、结论

朝鲜半岛古代汉文学发展并非一蹴而就,而在漫长的渐进发展过程中,高丽前期则是全面大发展的重要阶段,这从诗人诗作存世状况、朝鲜半岛古人的名与表字、科举发展状况等方面均可看出。而促成高丽前期汉文学发展的原因,众所周知有新罗末遣唐留学生、科举制、国王提倡、君臣唱和、私学发展等因素,事实上,慕华思想则成为重中之重、促成汉文学发展的主要动因,与此同时,教育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此外,朝鲜半岛官方使用汉字,奠定了汉文学发展的基础。心理学研究发现,语言、文化、认知之间有密不可分的联系。熟练掌握一门新的“外语”,不仅会影响人对于词义的理解,甚至还会影响到人的思维方式。所谓“汉字文化圈”,确确实实经由“汉字”的传播,“文化”也一同传播了出去。朝鲜半岛古人在既有母语基础上,学习汉字、汉文,虽然他们大多数并不学习古代中国当时的口语、字词读音,但他们在学习汉诗文、古代经典,背诵注解、理解文意的同时,实际上是习得了一套古代汉文书面语。而能达到熟练记诵,并创作古诗文的程度,足见字词写法、意思、语法的熟练掌握,也可谓是达到精通的程度。这种“精通”,也自然会影响朝鲜半岛古人对于词意的理解、对于事物的看法,以及他们的认知与思维模式。而这些都会产生一个共同的结果,即他们更“像”古代中国人。也只有从语言、认知、思维、文化等各个方面越来越贴近中国,才能创造出更“地道”的诗文作品。其根源固然在政治经济等诸多方面,而漢字、汉文学在其中也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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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全 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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