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本质及其解放问题的当代阐释

2019-02-20 15:22吴广瑞
三明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本质马克思哲学

吴广瑞

(浙江农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浙江 杭州 311300)

人的本质及其解放问题是人类在具体的生命实践中面临的一个永恒的问题。它和人所处的时代、人类的物质生产方式、社会制度的安排、人类的意识形态等紧密相关,彼此影响。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各种哲学流派都围绕这一问题提出了不同的观点,进而影响乃至改变了人类的历史发展进程。在德谟克利特自然哲学的基础上,伊壁鸠鲁学派针对希腊化时期动乱、焦虑、迷茫的人们,提出了以“原子-虚空”为本体论特征的享乐主义的生活方式。该学说在和敌人的论辩中,往往因倡导沉湎于日常口腹之欲的享乐而显得理论品味不高,在生活方式上缺乏超脱性而被斯多亚学派和基督教神学家诟病为行为放纵的倡导者和践行者。那么,马克思在其博士论文中认为伊壁鸠鲁哲学并非缺少原创性和超越性,反而大加褒扬了原子偏斜运动学说背后弘扬人类自由意识和主体精神的可贵性和理论原创性。而那种以禁欲苦行为特质的斯多亚学派、以天国为许诺的神学观念则会歪曲人的本质,从而把人的解放问题从具体的经济领域抽离出来,仅仅理解为观念的解放和某种坚忍不拔精神的倡导者。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固然深受各种观念、意识形态的影响和制约,但是仅仅从观念领域批判还不够彻底。因为单纯从观念领域去理解人的本质和解放,很难和当时的种种空想社会主义者划清界限。不触及人类的经济领域的变革,而只在纯观念领域的变革的奋斗往往成了“伪奋斗”,反而因过于弘扬人的超凡脱俗性而日显虚伪,从而这样的“心灵鸡汤”更像是麻痹、腐蚀人的灵魂和创造性的“心灵鸦片”。

中外马克思研究者在具体的文本研究中有一个基本的共识:马克思的著作都是从他的前辈作者的那些至关重要的问题中开始思考的。这些前辈作者包括伊壁鸠鲁、斯宾诺莎、霍布斯、马基雅维利、卢梭、黑格尔、费尔巴哈等。[1](P225-226)按照这样的解读,伊壁鸠鲁学派是马克思对人的本质及其解放问题展开思考的逻辑起点。那么,该学派究竟有哪些新奇的因素能够获得青年马克思的青睐呢?我们知道,一个人的一生的思想历程和人格情怀,往往可以追溯到其青少年乃至童年时期留下的烙印,那么又有什么样的基本格调贯穿了马克思的一生的思考呢?本文从伊壁鸠鲁学派留存的文献和马克思的部分著作入手,结合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生动实践过程对人的本质及其解放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一、古典时代对人的本质及其解放问题的探索

伊壁鸠鲁主义是希腊化时期三大哲学流派之一,门徒甚多,影响深远。按照当今古典学者纳斯鲍姆的概括,这一时期的哲学主要侧重于伦理学,均具有“治疗哲学”的特征。这种哲学采用了一种准宗教式的语言,大胆地提出人类患有严重的“本体性疾病”。20世纪后半期土耳其奥依安达挖掘出土的《第欧根尼铭文》序言就明心见性地指出:

我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在死亡来临之前,我想撰写颂歌赞美快乐的圆满,并且因此就可以帮助那些处于困境中的人,……多数人患上了同样的病,就像一场瘟疫,怀着看待事物的错误观念,并且这个数量还在增加……我希望利用这个柱廊公开拯救之药方。这些药我们已经完全实验过,因为我们已经驱逐了没有正当理由地控制我们的恐惧,对于痛苦,我们完全消除那些没有理由的,而那些自然的,我们化大为小,把它减低到最低限度。[2](P251-252)

人类的生存面临着种种险阻和挑战,可以说自古皆然。有的是永恒的问题,如疾病、自然灾害、死亡等等。这些挑战及其解决方式又往往具有时代的烙印和区域性的痕迹。希腊化时期,被学者称为“焦虑时期”。生活的动荡、艰辛不断冲击着常人的生活,不断刷新着人们对心灵宁静的期盼和追求,日渐成为希腊化时期三大哲学流派不断探讨的主题。歌颂幸福圆满容易获得,消除恐惧,把人类错误的观念从思想体系中和人的内在精神性观照中清除出去,成了伊壁鸠鲁学派的宗旨。伊壁鸠鲁坦言,某些哲学如果对幸福没有任何帮助,就没有必要存在了。对希腊悲剧中的“最好不要来到人世间,次好的是马上死掉”这样的说法,伊壁鸠鲁学派更是反对。幸福并不像悲剧家所宣扬的那样难以获得。在无法改变外在世界的情况下,人类完全可以改变自己的内在精神世界。人类完全可以根据自然的、必要的等标准区分人类的欲望,正确认识自己的命运和宗教观念就完全可以达到幸福完满的状态。

所谓人类的本体性疾病,就是人类在生存、生活中在肉体与灵魂、人与神、个体与群体、自由与必然等问题上存在着冲突和谬见。在解决这些矛盾的问题上,有些哲学流派采取了错误的观念和手段去治疗,结果在错误的道路上愈走愈远。伊壁鸠鲁采取的是原子论式的哲学,在何为神和不朽的问题上,伊壁鸠鲁明确指出:“幸福和不朽的存在者自己不多事,也不给别人带去操劳,因此他不会感到愤怒和偏爱,所有这些情绪都是软弱者才有的。”[3](P1076)我们知道“人-神”之间的对立,无论是从哲学层面还是在每个人的内在精神信仰、追求永恒的生存性冲动中都极为重要。伊壁鸠鲁学派是否是有神论,在学者的研究中存在着争论。从学理上讲,认为世界的本源是原子和虚空的哲学家,捍卫原子偏斜运动的伦理学家,这样的 “朴素唯物主义者”在其思想体系中,根本不需要神。因为世界的奥秘被破解的第一个规律就是无物能由无中生有。这样就从“创世”的意义上否定了神的存在。虔诚的宗教信徒们一直在有限的时间和资源面前,不断咀嚼着自己肉身的“原罪”,需要不断的祷告、守安息日、吃圣餐、捐献十一税、禁欲等等,用尽了手段压低肉体的自然需求以获得神的恩典和神的代言人的喜欢。这是对人的本质的极大的扭曲和摧残。“当人类大地上到处悲惨的呻吟,人所共见地在宗教的重压底下”[4](P3),伊壁鸠鲁首先敢于抬起凡人的眼睛抗拒宗教带来的恐怖,用原子与虚空学说来抗拒宗教迷信。根据伊壁鸠鲁的解读,神并不干预人类事务的进展,没有喜怒哀乐情绪,不需要献祭。阿伽门农把自己的最好的东西即其女儿伊菲革涅亚献祭,更是不可思议。无论是神对其信仰者(如《旧约》中的亚伯拉罕)的信心的试探还是真的推上祭台,都过于野蛮、冷酷、惊悚。如果说这些荒谬的行为早已在人类的文明演进中消失了,那么,另一些用微小的代价,一点点的祭品、钱财或者只在人类的精神深处的异化出来的强大的神面前承认自己的渺小、脆弱和罪责,在伊壁鸠鲁看来,这也同样是极为荒唐的。因为,如果壮丽灿烂、五彩缤纷的世界真的是神创造的,神根本不会在意人类献上的微薄祭品和礼物。常人以某种小利获大利的投机交易的心态去处理 “人-神”之间的关系,这是典型的“神奴主义者”。这些法利赛人式的行为背后的逻辑早在 《游叙弗伦篇》就被苏格拉底驳倒了。希腊人的文化传统中还有一种看法就是把人卑微地看作神的傀儡和玩偶。这些想法和做法都是极其荒谬的,不符合全知、全善、全能的预设。

在清除掉对神的错误的观念后,人类究竟如何看待死亡,也是哲学家不容回避的问题。在希腊哲学史上,苏格拉底是理性自足的理智型强者。他在《申辩篇》中指出,死亡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性是变为“无”和什么也不是。第二种是肉体死亡,灵魂继续存在。第二种思路在柏拉图《斐多篇》继续展开并以人死后的“末世审判”结束。有意思的是第一种对死亡的理解并没有在希腊哲学传统中继续讨论下去。因为死亡从直观形式上看只是肉体的停止运动,不再继续需要营养。这样继续探讨下去毫无意义。伊壁鸠鲁哲学采取类似于庄子“齐物论”的立场。世间万事万物从更高层次看都是“一”,是“原子”的聚合与分离。这一点应该像斯多亚主义的践行者奥勒留一样:“自然地通过这一小段时间,满意地结束你的旅行,就像一颗橄榄成熟时掉落一样,感激产生它的自然,谢谢它生长于其上的树木。”[5](P42)所以,哲学家在这里反复讨论的一个基本常识就是:一个个具体的人并不是世界的本体,每个人都只能按照自己的角色完成自己的人生剧本,然后华丽丽的退场。如果沿用苏格拉底提出的第二种思路继续探讨,虽然能够弥补“德福不相称”的理论与现实的反差,但很容易导向“准宗教”。而这样的末世故事又往往被嘲笑为低级、片面的“劝勉”。俗套的故事自然无法起到良好的教化作用,有时又会带来新恐惧、新问题。伊壁鸠鲁的《准则学》就是捍卫感觉的合理性,认为认识从感觉开始,认识检验的标准以人类的感觉和常识为准绳,反对在感觉、常识底下有一个真实的“相”论世界和抽象而真实的本质。在对待死亡问题上,他的论证也是从感觉入手,划清生与死的界限。《要道》第二条:“死与我们无关。因为身体消解为原子后就不再有感觉,而不再有感觉的东西与我们毫无关系。”[3](P1076)这样平视乃至俯视死亡就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了。

把对神和死亡的恐惧从人类精神深处剥离后,人类生存的精神负担自然就卸下了不少,人们还能够期求什么?那就是快乐和心灵的宁静。《要道》第三条、第四条就转向了对快乐和痛苦的理解。第三条讲的是快乐增长的极限就是无痛苦。第四条讲的是痛苦的程度与持久度。持续的痛苦在身体中不会存在很久,而极度的痛苦只会短暂地存在。痛苦与匮乏有关,快乐是对匮乏的补充的认知性体验过程。这一点早在德性生活和享乐生活究竟哪一种最好的争论中成为学术共识。值得注意的是,伊壁鸠鲁提醒其门徒要把握好快乐和痛苦的“度”,按照自然的和非自然的、必要的和非必要的等标准去取舍快乐和痛苦。

伊壁鸠鲁哲学在总体上看是一种人类的欲望的诊断与治疗的“准宗教”教化学,是人类观念领域和意识形态层面的自我诊治。经济运行的规律、私有制如何产生的、如何从经济制度和物质因素层面去理解人的活动和治疗人的疾病,这些并没有成为伊壁鸠鲁学派思考问题的起点。在伊壁鸠鲁看来,这些仅仅是经济问题。经济问题就是经济问题。能够用经济的手段、用钱解决的问题,在其强大的“原子-虚空”论和原子运动偏斜学说的逻辑观照下,都已不配成为哲学问题。这种忽略阶级分析和物质条件影响的古代朴素唯物主义哲学,在某种意义上更多具有 “人的内在性的发现和弘扬人的主体克制意识”的唯心主义哲学的特质。[6](P9)

二、马克思在现代性中的破与立

人类精神的宁静和自由,或曰人的尊严感、获得感、成就感、幸福感应该如何获得,伊壁鸠鲁给出的化解方式是内转,是提高精神的修为和内心的淡泊,在有限的哲学圈子里面寻找友爱、拥有友谊,过上一种简适的生活。这种化解方式是标准的古典式的做法,具有很强的古典性。控制欲望,适度生活,这是古典学中的基本格调,也是古典学的魅力之所在,在当今时代也不乏玛莎·努斯鲍姆这样的古典学推崇者。可是这种灵魂的内在化,在马克思、尼采等这样的“现代哲学”家看来,多少具有欺骗、苦行的意味,会伤害人的创造性本质的。因为现代性的特征之一就是商品经济的逻辑、资本的力量逐渐主宰了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导向。马克思的思考就是在已有的现代性逻辑下展开对人的本质及其解放问题的探索的,从而马克思主义的特质也就具有了很强的现代性和实践性。所谓的现代性就是在改造自然、征服自然等口号的鼓动下科学理性日益主宰了人类的生活;古典时代反复论证的人类的“理性—激情—欲望”三个等级的大序开始反转为 “欲望—激情—理性”,开始从学理上从商品入手认真分析人类的物质生产方式,从而对当时的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不合理现象进行批判,相应地提出了一种理想社会的特征。当然在对整个资本主义运行过程的逻辑分析中,马克思本人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经过了漫长的艰辛的探索历程。本文限于篇幅,仅从马克思的博士论文、《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资本论》等部分文本进行分析和论证。

众所周知,视觉的模糊,听力的衰退,反应变得迟钝,头脑健忘,动作僵硬,甚至无法完成人的基本的营养的摄取,这是每一个人必然走向的衰老之路。生命之艰难、美好生活的脆弱性并没有因希腊人创制了奥林匹克运动会和一系列大型的节日活动而湮没在哲学家和常人的生活视线之外,相反,随着人类的主体意识增强而越来越成为人文社科领域反复探讨的问题。但是这些对生命的脆弱性的思考,我们几乎从马克思著作中找不到一点痕迹,相反马克思的大多数文章都具有很强的思辨风格、论战风格。所谓的斗争哲学就是和人类的物质贫困、精神贫困、宗教观念、生产中的异化等进行持久的反思和批判的哲学。马克思在博士论文序言中写道:

哲学,只要它还有一滴血在它的征服世界的、绝对自由的心脏中跳动着,它将永远像伊壁鸠鲁那样向着反对它的人叫道:“……那同意群氓关于神灵的意见的人才是不诚实的。”哲学并不掩藏这一点。普罗米休斯自己承认道:“说句真话,我痛恨所有的神灵”……不应该有任何神灵同人的自我意识并列。[7](P12)

这是一种典型的充满青春阳刚之气的新伊壁鸠鲁主义者。在这里,马克思采用的术语还是当时新黑格尔主义式的。人的自我意识、人的主体性是最高的神性,在等级序列上高于神灵。伊壁鸠鲁倡导的在哲学中感到满足和幸福,指出“要得到真正的自由,你就必须为哲学服务。凡是倾心降志地献身于哲学的人,用不着久等,他立即就会获得解放,因为服务于哲学本身就是自由”[7](P12)。无疑,这种哲学具有精神解放、获得自由的看法也得到了我国伊壁鸠鲁学派研究的先行者杨适的赞叹和倡导。[8](P194-205)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指出,德谟克利特和伊壁鸠鲁二人的哲学存在着很大的不同。前者否认感觉的可靠性,注重寻找抽象的本质和共相,是一位伟大的自然哲学家;后者主张认识的标准和可靠性就在感觉之中,是一位伦理学家。伊壁鸠鲁学说其最终目的在于倡导一种幸福完美自由快乐的生活。二人的哲学基础都是原子和虚空。但在原子如何在虚空中运动问题上,伊壁鸠鲁在原子直线式下落和由于许多原子的相互排斥而引起的这两种运动之上,又补充了第三种运动形式,即由于原子偏离直线引起的运动。原子的偏斜说,虽然遭到西塞罗等人挖苦和反对,但在伊壁鸠鲁学派看来意味深远。因为它打破了“命运的束缚”。世界的根基即原子式的存在就是一种能够进行“斗争和对抗”的东西。斗争就是正义的,这是一种颇具赫拉克利特哲学精神的伟大的斗争哲学。所谓斗争,就是一种脱离限制的定在。所以,伊壁鸠鲁哲学整个学派的论证结论都可以用这种方式来理解:脱离痛苦和困惑就是获得心灵的宁静,逃避恶就是善,快乐就是脱离痛苦,居住在世界之外、对世界漠不关心的生活即神的生活。

应当说这样的哲学具有朴实性,在人的自我意识层面是一种伟大的心性哲学。它侧重于人的主观精神世界的改造和提升,而对外在的压迫和束缚置之不顾。[9](P36-42)如果说马克思仅仅把人类的自由停留在观念领域,那么马克思最多只是一个古典学者或者一名黑格尔主义者。马克思的思考的脚步很快转向了经济学领域。《手稿》序言明确指出:“仔细考察起来,神学的批判——尽管在运动之初曾是一个真正的进步因素——归根结底不外是旧哲学的、特别是黑格尔的超验性被歪曲为神学漫画的顶点和结果。”[10](P112)马克思在后续的思考中开始从私有财产与异化、人类的物质生产领域入手重新思考人的本质及其解放问题。借用马克思评价黑格尔《精神现象学》的术语,我们可以把《手稿》称为马克思思想诞生的起源地和学说的一切奥秘,因为它包含了哲学、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三部分内容完整、逻辑严密的学说体系。

正如学者奥尔曼指出的那样,马克思主义本质上就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解释,是“他对我们社会如何运行、如何发展以及它的发展方向的研究”[11](P1)。奥尔曼在对马克思的异化理论研究中坚持“内在关系哲学”式的解读思路。在《手稿》笔记本Ⅰ工资部分中,马克思明确指出,工资决定于资本家和工人之间的敌对的斗争,资本家在斗争中占据支配权。在市场价格倾向于自然价格时,工人遭到的损失最大而且是绝对的。社会财富处于衰落状态时,工人阶级遭受的苦难最大,工人被贬低为“机器”。因此,面对苦难,与治疗哲学的伊壁鸠鲁不同,马克思是义愤填膺的。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不应该回避资本主义运行中的苦难问题。马克思指出,真正的国民经济学不应该把劳动当作仅仅以谋生活动的形式出现,把工人只当作劳动的动物,当作仅有最必要的肉体需要的畜牲,束缚了人的本质,是奴役了人而不是解放了人。也就是说,马克思认为弱者(无产阶级)受到压迫和屈辱是真正的屈辱。被损害的与被侮辱的,不能靠个人内心淡泊而解决。从心态上看,伊壁鸠鲁是平和的、心灵宁静的,马克思是激烈的。伊壁鸠鲁从个体自足入手思考人的“幸福-快乐”问题,马克思则从资本运行的社会整体思考人的本质和解放问题。伊壁鸠鲁在对待人和自然的关系问题上,是从感性直观入手接受人的自然性的,马克思是从人的主体创造角度论证人类是不断创造出自己的对象界的。

《手稿》自发现以来,异化问题一直是学者们研究的热点问题。马克思在《手稿》中从当时的国民经济学的事实出发,指出工人生产的财富越多,它的生产影响和规模越大,工人就越穷困,物的世界的增值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所以,在劳动中出现了人的异化问题。这种思想具有很强的现代性和现实性。唯物主义哲学就是对日常生活进行不断肯定和辨析的哲学。在这种分析模式下,人的生活依靠生产,生产方式决定人的本质。这样在资本主义运行下发生的异化,首先就是工人同自己的劳动即商品相异化。劳动产品成了与工人截然不同的存在物。工人生产的越多,其受到压制越多。马克思后来在《资本论》中揭露了资本主义运行的不义,即剩余价值的生产与剥削现象的存在。工人在劳动过程中同样出现外在的东西。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没有幸福感,没有自由地发挥自己的能力,而是使其肉体和精神饱受折磨和摧残。劳动不是发自肺腑的自愿自觉的行为,而是强制行为。长期持续下去,工人只能在自己的吃、喝、生殖、居住、打扮等时候才能觉得自己是在自由活动。上述这些活动大多是停留在亚里士多德在 《尼各马可伦理学》中所说的营养层和繁殖层,这是动植物都具有的活动,真正属于人的心智层的活动还没有出现或者出现得太少。按照马克思的解读,劳动是人的独有的实践活动,人是“类存在物”,人的生产是全面的,应该按照人的规律去构造人的世界。把人的自主活动、自由活动贬低为手段,颠倒“手段-目的”之间的逻辑关系,最终导致了人的本质同人相异化,导致人同人相异化。按照后来《共产党宣言》的标准表述就是整个社会变成了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大阶级,人和人之间的宗法关系等全部沦为赤裸裸的金钱关系。所以,这是资本主义不人道的地方。资本主义是异化的,人最为重要的生活形式是生产,而生产过程是非人化的,不自由更不民主。《手稿》中还指出了资本主义运行中的无效率性,市场经济是非人格的,受制于经济周期的自发起伏。

众所周知,批判就是区分前提,澄清事实。《手稿》中在对资本主义进行了上述批判后,相应地提出一种理想的社会形态就是顺理成章的了。理想社会是基于事实分析之上形成的一种“信仰-价值”力量。马克思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性活动。在《手稿》中劳动就是“对象性”的活动,或者用费尔巴哈的术语叫作“感性活动”,人们通过具体的劳动实践活动,创造了 “对象性世界”,改造了自然界,从而证明了人的“类本质”的存在。在这里,马克思更加强调了改变世界的重要性。按照马克思的逻辑分析,《手稿》中首先认为共产主义社会应该在逐渐扬弃私有财产中诞生。

首先,理想社会是一个公平正义的社会,私有制消灭之后,人与人的关系回到没有阶级之间的那种纯粹的兄弟姐妹般的关系。按照马克思的分析,共产主义社会并不是虚无缥缈的,而是基于对私有制形成的分析后得出的合乎逻辑的结论。这一结论,即使在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的解读中也不乏坚信必将存在者。譬如,按照马尔库塞的解读,“共产主义”的小岛存在于社会的“空隙”之中,在那里“商品关系不占支配地位”,没有私有制和商品关系,因而没有阶级剥削和国家的统治关系,是一种无等级制的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社会。[1](P240-241)

其次,随着生产力的高度发展,整个社会会逐渐消除异化。即使现代进入“普遍富裕”,还存在异化。人类还应该追求全面发展,从物质生产的解放中得到自由。最终恢复人的厚实感和意义感。

最后,理想的共产主义社会是一个高效运转的社会,社会的运行不再是盲目被动受制于“自然物化流程”,而是自主的经济。效率带来物质极大丰富。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即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本质。“人对世界的任何一种人的关系——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思维、直观、情感、愿望、活动、爱,——总之,它的个体的一切器官,……是通过自己的对象性关系……对人的现实的占有;这些器官同对象的关系,是人的现实的实现,……是人的能动和人的受动……是人的一种自我享受。”[7](P189)马克思这种对人的本质及其解放的探索,无疑是建立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基础之上的,具有科学性。

三、从哲学到实践:重新回归理论原点

前人的哲学思考和探讨给后人留下了丰富的思想资源。马克思在对人类的解放的道路的早期探索中指出:“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力量只能用物质力量来摧毁;但是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adhominem]。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而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7](P11)自《共产党宣言》发表以来,人类历史已走过了170多个年头,共产主义运动也走过了波澜壮阔的一段历程。当今时代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也应当需要“彻底的理论”,所谓彻底就是和自己时代的伟大的实践结合起来,主动回答和解决时代的挑战,主动在社会主义建设的生动实践中丰富对人的本质及其解放问题认识。

思维与存在统一、理论与现实之间的符合,不仅是哲学家、理论家面临的问题,更是具体的社会主义运动历程中需要反复探索和思考的问题,也是无产阶级政党在具体的革命、建设的实践中需要慎重对待的问题。关于人的本质及其解放问题,在当今时代就是坚持人民的主体地位和人民立场,始终从广大人民群众的真实需要出发,牢牢把握广大人民群众的需求升级和转型中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制定党的各项方针、路线政策,尊重广大人民群众的创造性。习近平在十八届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同中外记者见面时的讲话中就指出:“我们的人民热爱生活,期盼有更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优美的环境,期盼孩子们能成长得更好、工作得更好、生活得更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人世间的一切幸福都需要靠辛勤的劳动来创造。”党的十九大报告在综合分析我国国情的基础上指出我国当前社会主要矛盾已经发生了改变。人民需要美好生活,原有需要是“硬”需要,需要通过人类的物质生产去解决。在此基础上需要已经升级为获得感、尊严感、幸福感等更具主观色彩和主体性的“软”需要。而这种需要往往成为人类摆脱物质限制、肉身束缚后的一种“更真实和迫切的”需要,需要处理好人的欲望的满足和价值的实现等问题。在此意义上讲,伊壁鸠鲁的治疗哲学并没有过时,马克思从异化的解读理解人的本质和人的解放问题,仍然具有某种启发。总之,哲学不仅是理论,更是付诸行动的实践。如何理解人的本质及其解放问题可以说是人类自有主体意识以来就面临的一个永恒的问题,无论是伊壁鸠鲁哲学、马克思主义学说,还是我们当今在实现“两个一百年”奋斗目标的伟大征程中,都需要重新思考何为人的本质、何为人的解放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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