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暖花香

“菜场的李哥在花店订了99朵玫瑰花，把李大嫂乐地满大街地说。”在逼仄潮湿的客厅里，女人似不经意地提起，轻飘飘的语气。说话间刚补好的窗又漏了风，男人冷得缩了缩，数钱的手顿一下，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望着手里那一点钱，要寄一半回老家，再交些给房东，剩下的能填饱肚子已经不错了。别说99朵玫瑰，就算是一朵他也没有闲钱去买啊！

女人的脸微怔着，比他们那年初遇时多了太多岁月的痕迹与沧桑。她并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而他的心却蓦然疼了起来，再一次感到身在异乡的无依无靠，深藏的委屈也悄悄填满了肺腑。城市的打工仔，是最廉价的劳动力。恰似被上天遗忘的孩子，寄居在这座城市角落一栋摇摇欲坠的灰旧套楼里，已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淋，注定要在与之格格不入的城市里孤单地活着。

第二天清早，男人照例起床，麻利地穿上工装，盯着日历上写着的“情人节”愣了好久。他悄悄抽出打算买午饭的二十元钱，塞进上衣贴身的口袋里，下了什么决心似地走出家门。东方泛着白，天幕上依稀可见昨夜月影绰绰的弧度，街道上三三两两不再载客的出租车赶着去交班，来来往往的行人用普通话微笑着打招呼。不久日光将倾泻满城，一派风清日朗的好景象。他知道这一切都与一个外来打工者无关，也知道看似温和美丽的城市，有着高不可攀的门槛。

他木然地走着，路过工地旁的花店。花店刚刚开门，卖花的老板颇有些精气神，里里外外地收拾，不时把一些不够新鲜或残缺的花朵抽出，放进门外的垃圾桶。好好的花，做什么的要扔掉呢？他被吸引住了，准确地说是被垃圾桶里尚未萎败的花朵吸引了。四顾无人，他多想上前择几枝好的花。可是，假如妻子得知他的“惊喜”竟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她会怎么想？倘若她问起花的来处，他有勇气给出答案吗？他甩甩头，嘲笑自己刹那间的荒诞。不过是少吃一顿饭罢了，无论如何，花都应该是买来的。他大步地走过绿色的垃圾桶，像是要证明自己从未有过这样卑微的念头。

到工地不过百米的距离，他一共回了三次头，注视垃圾箱里的玫瑰，怎么样也放不下那有瑕疵却是免费的玫瑰。今天的时间对他来说真是过得太慢了，连汗流浃背的辛苦也没能让他暂时忘却垃圾箱里的玫瑰。他暗暗下了决心，下了工就去悄悄挑几朵好的。分外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熬到下班，工友各自归家。他实在捱不住了，决心去拿花。被舍弃的花还在那里，安安稳稳的样子。他松了口气，想象它们感知了自己的用心，所以在这里忠贞不渝地坚守。几乎是狂喜地，他挑出一朵又一朵还不错的花，一边遐想妻子接过花会是怎样美丽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微扬起嘴角。

“先生，您这是在……”花店老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打量着一身工装的他。他愣住了，话梗在嗓子里不肯吐露半分。片刻对视间他发现老板目光平和友善，和他遇到的很多人不一样，没有居高临下的鄙薄。他突然心一酸，有些含羞地道出实情。老板没有多说什么，拍拍他的肩，进店包了束玫瑰，递给他。“我，我拿这些就行了。”他扬扬手里的花，蹙起眉，微偏着头，连忙地摆手。“送给爱人的鲜花，有瑕疵终归不好，今天这些花是卖不完了，不如送给你。”老板微微笑着，递花的手并不收回，“你们刚来时间不长吧？慢慢都会变好的！”

风变小了，微风带来一阵暖意，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温情。他看着老板充满善意的澄澈眼光，开始怀疑自己对待生活的一贯苟且和卑微。如果自己以一颗没有瑕疵的爱心对待家人，对待打拼，对待生活，就算贫困依旧，居无定所，但就像这季节一样，冷风过后，春天会来……最终，他坚持着用自己的钱买下了那束玫瑰。

他捧着花走在车水马龙的街上，经过人流如潮的商店，像捧着最心爱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并不着急回家，只是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悠长。他想，今天该是窥见了异乡的柔软。斜阳余晖里，他的影子一点点融入城市的草木，靠近了巍然屹立的高楼大厦。

“情人节快乐，老婆！”他捧着花像英雄般风尘仆仆地凯旋。逆着光，只见他一口白牙，仿佛他们初遇时的那个大男孩。妻子一脸藏不住的幸福，嘴上却嗔着责怪他乱花钱，又問：“哪里买的？”不等他回答，便闲不住地找了白瓷瓶，很快蓄了水，把红玫瑰养了起来。窗外又吹进一阵风，扬起沁香满堂，让他们仿佛沐浴在明媚的春光里。

夜晚来临，风暖花香，在这小小屋檐下流淌出的灯光，恍然间汇入了城市的万家灯火。

（作者介绍：李文妍，江苏省淮阴中学高三（21）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