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少数民族神话研究四十年

2019-02-21 00:31韩晓清
关键词:创世神土族裕固族

韩晓清

(西北民族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30)

甘肃不仅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也是古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同时还是中外文化的交汇地。甘肃人口众多,多民族聚居。55个民族中,少数民族占全省人口近10%。世代居住甘肃的少数民族有10个,分别是藏族、蒙古族、回族、裕固族、撒拉族、保安族、哈萨克族、东乡族、满族、土族,其中东乡族、保安族、裕固族是甘肃的独有民族。

甘肃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蕴藏着极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极为丰富的民间文化资源。甘肃众多少数民族在历史演变过程中创作了大量的美丽灿烂的神话。这些神话或见于各民族的民间文学作品选中,或见于各民族的史话中,或见于中国(中国少数民族)神话故事集中,但是大部分神话依然散落于民间,至今仍以口传的形式得以流传。现代中国少数民族神话研究大约始于20世纪20至30年代,到20世纪80至90年代初逐渐受到重视,出现了众多优秀的研究成果。根据现有资料(本文主要以翻译成汉语的文本为研究对象),大致理出国内关于甘肃少数民族神话的研究历程。

一、初探期(1980—1989年):开启以选编汇编为主的研究序幕

现代甘肃少数民族神话研究始于20世纪80年代,主要以藏族神话研究为起点,逐步向其他民族拓展。然而,对甘肃少数民族神话的收集整理早在20世纪60年代前后就开始了,1962年由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甘肃民间故事选》中,选入了东乡族、保安族、裕固族、藏族、回族等少数民族的民间故事。这些故事中,有神话,有传说,也有生活故事。20世纪80年代以后,相关成果逐渐增多,但仍以选编和汇编为主,研究论文较少,且鲜有专著产生。

1984年1月,谷德明《中国少数民族神话选》的出版,是一个标志性的成果,是我国第一部少数民族神话专书。该选集的出版,不仅填补了我国神话学史上的一项空白,恢复了中国神话的本来面貌,同时还将神话从民间故事中分离了出来。除了东乡族、锡伯族、塔吉克族、德昂族、俄罗斯族、乌孜别克族和塔塔尔族没有神话选入之外,《中国少数民族神话选》收录了我国近五十个少数民族的252篇神话。其中,甘肃的少数民族神话有:保安族神话《人与魔王》一则,裕固族神话《莫拉》与《火种》两则,还有同一民族在甘肃与其他不同地区共同流传的神话十余则。其他各具特点的民间故事选集和少数民族神话汇编有:《维吾尔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版)、《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1年版)、《土族民间故事选》(甘肃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满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裕固族民间文学作品选》(民族出版社1984年版)、《蒙古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藏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4年版)、《中国少数民族神话汇编:人类起源篇》(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1984年版)、《中国少数民族神话汇编·洪水篇》(中央民族学院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1984年版)、《中国民俗传说故事》(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回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哈萨克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东乡族保安族裕固族民间故事选》(上海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中国少数民族神话》(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中国民间故事选》(第三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8年版)、《中国民间故事全集》(甘肃卷)(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9年版)等等。在这些选集和汇编中,编者或多或少都选入了甘肃少数民族的神话篇目。其中,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少数民族民间文学丛书·故事大系》可以说是一部中国少数民族民间文学的百科全书。丛书选收了包括神话、传说、故事等在内的55个少数民族的散文体裁的民间文学作品。故事集按民族分别编选,以作品专集形式出版。基本上每个民族一卷,间或两个或三个民族的作品合编一卷,最后一卷为索引及其他资料。篇末附有作品的相关资料。

谷德明在20世纪80年代发表的4篇论文拉开了中国少数民族神话总体研究的序幕。《论少数民族神话的历史地位》从中国少数民族神话的产生、流传、存留、价值、意义以及与宗教之间的关系等方面对少数民族神话的历史地位进行了详尽地探讨,确定了少数民族神话具有与汉族神话同等重要的历史地位。少数民族神话是中国神话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同时也是中华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在中华民族的文化艺术宝库中,少数民族神话是一颗无比璀璨的明珠。加强加快对少数民族神话的研究,是当前最为迫切的一项工作,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1]。《我国少数民族斗争神话初探》根据中国少数民族神话纷繁的内容和整体特点对各少数民族的众多神话进行了分类。正如谷德明所言:“为扩大少数民族神话研究成果,对我国少数民族神话实行如下综合分类,较为妥善:一、开天辟地神话,只限于天地起源内容的神话;二、人类再生神话,亦即洪水泛滥之后人类繁衍的神话;三、万物起源神话,包括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以及其他动植物起源的神话;四、斗争神话,人类与大自然及社会团族进行斗争的神话。”[2]谷德明在对中国少数民族神话的分类中,既没有采用斯宾塞(Spence)的二十一类分法(1)斯宾塞将神话分为21类:1.创造神话;2.人祖神话;3.洪水神话;4.褒赏神话;5.刑罚神话;6.太阳神话;7.太阴神话;8.英雄神话;9.动物神话;10.习俗与祭仪神话;11.冥神神话;12.神圣降诞神话;13.火神话;14.星辰神话;15.死亡神话;16.死者食物神话;17.禁忌神话;18.解体神话;19.神战神话;20.生活起源神话;21.灵魂神话。,也未沿用茅盾的六大类分法(2)茅盾将神话分为6类:1.开天辟地神话;2.日月风雨及其他自然现象神话;3.万物来源神话;4.记术神或民族英雄武功神话;5.幽冥世界神话;6.人物变形神话。以及黄石的五大类分法(3)黄石将神话分为5类:1.哲学神话;2.科学神话;3.宗教神话;4.社会神话;5.历史神话。,而是采取了四类分法,即开天辟地神话、人类再生神话、万物起源神话和斗争神话。这是一种较有见地的少数民族神话分类法。《中国少数民族神话选》中的神话正是按“四类分法”进行分类的。可见,谷德明在长期的研究过程中已经有了自己独特的思考。在《论神话与后世神话色彩文学的本质区别——与现代派神话论者商榷》中,谷德明从“现代派神话论产生的历史背景”[3]“神话是一定历史条件下的产物”[3]“当今时代不可能写出史诗与神话”[3]以及“各民族的差异性”[3]4个方面论证了神话与后世神话色彩文学的本质区别,解决了神话研究过程中长期存在的一大难题和神话研究者的巨大困扰[3]。20世纪80年代,随着少数民族神话被研究者所重视,一些少数民族有无神话的问题,被提了出来。谷德明认为,回族有神话,由于受到其他民族文化的影响,所以其神话的构成是多元的。其他关于少数民族神话研究的论文还有:李友楼《土族神话故事简介》(青海社会科学1981年第3期)、魏泉鸣《裕固族民间文学初探》(民间文学1981年第7期)、李树江《回族神话研究三题》(宁夏大学学报1984年第4期)、朱刚《回族民间文学述要》(青海社会科学1986年第4期)、程迅《满族始祖神话〈三仙女〉研究中的几个问题》(黑龙江民族丛刊1987年第3期)、刘永江《满族洪水神话属性异同论》(求是学刊1987年第4期)、张越《〈乌古斯传〉与突厥神话》(民族文学研究1987年第6期)、谢继胜《藏族神话的分类、特征及其演变》(民族文学研究1989年第5期)、张福三《原始人类对生命意识的反思——死亡、复活再生神话研究》(思想战线1989年第6期)等等。

二、拓展期(1990—1999年):具有独立个性的整体研究

20世纪90年代以后,少数民族神话在民族文化探讨的大背景下,展现出了其丰富的内在思维张力和审美特质。虽然仍以西南与东北地区少数民族神话研究为主,思路、方法以及深度上没有太大突破。宏观研究较多,微观研究较少,横向的比较研究则更少。但是,甘肃少数民族神话研究却势头强劲、特点鲜明,从零星地收集选编转向了整体研究,表现出从中国神话与民间文学中分离出来研究的趋势,出现了独立研究的学术论文和专著。

钟进文在《裕固族与匈牙利民间故事共性特征的文化背景初探》中认为,匈牙利民族虽然远居欧洲,但是其民间故事却属于典型的欧亚混合型。许多民间故事情节与我国北方游牧民族(特别是裕固族)的民间故事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其共性特征也更加突出。不仅如此,匈牙利民族和裕固族两个民族甚至有着共同的鹰神话情节、母题与萨满文化以及形成相同母题的历史文化渊源[4]。钟进文在另一篇文章《裕固族民间文化中的多重宗教因素及其辨析》中写道,裕固族的民间文化,不仅兼容并蓄、包罗万象,而且绚丽多彩、丰富万千。裕固族民间文化特殊价值体系的形成,一方面是承袭先祖文化的结果,另一方面是裕固民族形成过程中其复杂的历史经历所导致的。其中的裕固族神话故事(作者以裕固族婚礼来历的神话故事《阿斯哈斯》为例)同样也反映着民间文化的多重宗教因素[5]。

武文的《东乡族蛙精故事探考》,对长期流传于甘肃临夏自治州的东乡族蛙神话的渊源、流变、特点以及宗教主题等进行了探考,认为东乡族蛙精神话(故事)的产生基础源于蛙灵信仰的原始宗教主题,是原始意识的浓缩与再现,又是服从于单神教的蛙灵信仰的结果。与汉民族的蛇文化一样,东乡族的蛙精文化在本民族的历史发展中占有特殊地位,对其根源与思想内涵的研究,对于认识东乡族的社会历史与心理期待等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6]。在《宇宙建构的奇妙幻想——裕固族创世神话漫议》中,武文从宇宙与人体的同构、物我同一的偶合意识、天王与佛祖共同创世三个方面入手对几篇典型的裕固族创世神话作了富有个性的解释,认为裕固族创世神话不仅反映了裕固族先民的宇宙观和认识论,而且展示了裕固族人民伟大的民族意识和顽强不屈的斗争精神。它们是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相结合的典范[7]。

黄川在《对美的追求和创造——哈萨克族神话〈迦萨甘创世〉与汉民族神话〈女娲〉之比较》中说,《迦萨甘创世》是一篇想象力异常丰富、情节优美动人的哈萨克族神话。这篇神话一方面反映了哈萨克祖先对自然的解释和世界的理解,另一方面则表现了哈萨克原始初民对自然的抗争和对美的不懈追求。《迦萨甘创世》不仅与汉族的《女锅》神话,少数民族的神话《开天辟地》(彝族神话)、《人祖利巴》(纳西族创世神话)、《布洛陀与背六甲》(壮族神话)等表现出了共同的特点,同时也有着各自不同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征。各民族神话一起构成了璀璨瑰丽的中国神话世界[8]。同样,李竟成的《西域游牧民族的创世神话〈迦萨甘创世〉》也对哈萨克族的创世神话《迦萨甘创世》进行了全面详细的研究。董万崙的《论满族三仙女神话的形成与价值》,从三仙女沐浴布儿湖里泊神话故事框架的构成、始祖布库里英雄诞生地布儿湖里泊方位考辨、满族主体建州女真的起源以及清始祖与金始祖同出一源4个方面对满族三仙女神话的形成进行了研究,确立了该神话的形成过程与非凡的艺术价值[9]。朝格查通过对众多满族神话的研究发现,在其重要内容和关键情节中常常会出现数字“三”,而数字“三”的出现通常又会给读者带来美的享受与情感的升华,使得神话的想象力和艺术感染力得到充分地彰显。在《论满族神话中数字“三”的含义》中,朝格查分别从数字“三”在“天数和年数等方面的使用与含义”[10]48“人或物方面的使用与含义”[10]48“植物方面的使用与含义”[10]48以及“有关动作行为方面的使用与含义”[10]48等4个方面探讨了满族神话中数字“三”的使用情况、历史条件、文化背景、特定含义以及由此而表现出来的传统文化内涵与审美价值[10]48。才让的《藏族创世神话中的文化内涵》,根据藏汉文献记载,着重论述了藏族创世神话中的凤鸟神话、蛋神话、虎神话、猕猴神话和牛神话等的文化内涵,探讨了藏族创世神话的起源、象征意义、文化背景以及藏族传统文化与神话之间的关系。考察了藏族创世神话中的外来文化因素、与异民族的文化交流现象以及文化交流对创世神话的影响。揭示了创世神话的文化价值和学术研究价值[11]。

在研究论文方面,除了以上所提到的几个民族的神话之外,甘肃其他少数民族的神话均有论及。在分析各民族神话的整体特征的同时,这一时期的研究者还将目光投向了神话的美学特征。吕霞的《西北少数民族神话内容的审美思考》,从“图腾神话中洋溢着初民朴素而浪漫的审美意识”[12]“创世神话的恢弘和野性的魅力”[12]以及“英雄神话中人性的觉醒和张扬”[12]3个方面探析了西北少数民族神话的美学韵致[12]。在《西北少数民族神话艺术表现形式的审美思考》中,吕霞通过对神话艺术的表现形式的审美思考,认为西北少数民族神话具有“积极昂扬的浪漫主义精神”和“民族、地域文化特色的审美意象群”[13]。

随着少数民族神话研究的深入,各种成果不断涌现。但对于少数民族民间文学(神话)的收集整理始终没有停止。1987年在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与全国科学规划领导小组的倡导下,陆续开启了民间文学三集成(故事集成、歌谣集成、传说谚语集成)工程。甘肃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历时3年完成了裕固族民间故事的搜集整理,共计55篇。故事集的油印本于1990年问世。1998年在原油印本的基础之上,又整理搜集民间故事四十余篇形成《裕固族民间故事集》,并于2002年由天马图书有限公司正式出版。这是目前为止收集裕固族民间故事(神话)最多、最全的一个本子。1992年作为中国少数民族民间文学系列丛书的一部分,《土族撒拉族民间故事选》由上海文艺出版社正式出版。至此,这部耗时十五载的中国少数民族民间文学系列丛书于1995年全部出版发行。《土族撒拉族民间故事选》较为全面地收集整理了共同流传于甘肃和青海地区的土族和撒拉族的民间故事,其中包括神话、传说以及民间故事等。除了民间故事(神话)集外,还出版了一系列研究专著。1995年由辽宁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富育光和王宏刚两人合著的《萨满教女神》充分展示了满族萨满教的三百女神及其神系。该书旨在对近年来所发掘出来的北方萨满教中有关女神祭礼和女神神话进行系统归纳、梳理和分析,继而探寻北方女神神话得以流传和复存的奥秘以及演化的规律和特征。书中重点考察了创世女神、英雄祖先女神、萨满女神以及自然文化女神等具有代表性的女神神系,探索了萨满教萌生、发展、演变的历史轨迹以及北方诸民族的原始社会观[14]。还有钟进文的《裕固文化研究》(中国民航出版社1995年版),该书对裕固族文学与文化作了全面和系统的研究。武文《甘肃民间文学概论》(甘肃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一书较为系统地总体论述了甘肃各民族的神话、传说、故事、以及歌谣在内的民间文学。其中有对裕固族民间文学的专章讨论研究,还有对裕固族民间文学与甘肃其他民族民间文学的比较研究。马学良等的《中国少数民族文学比较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对中国各少数民族间的神话、民歌、民间传说与故事、叙事长诗以及现代作家文学进行了比较研究,其中第一章是关于中国少数民族神话的比较研究,包括开天辟地神话的比较、推原神话的比较、射日神话的比较、物种起源神话的比较、洪水神话的比较和图腾神话比较。这种各民族间文学的比较研究在当时而言,是一种全新的尝试。武文的《裕固族文学研究》(甘肃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是当前裕固族文学研究中较为全面、深刻的学术著作。全书将把裕固族文学分为4编,分别是童年时期的文学、古代文学、近代文学和1949年以后的文学。每编又按章节论述了裕固族文学的各种形态和基本特点。其中,对神话的分析尤其细致全面。作者对裕固族神话的类型进行了探究,将裕固族神话分为了创世神话、英雄神话和宗教神话3种类型,最后还对裕固族最古老的创世神话《九尊卓玛》的内容、情节以及结构模式进行了分析研究,同时也对裕固族神话和蒙古族神话进行了比较研究。

三、关注期(2000年至今):彰显内在美质的内部研究

在经历了百家说神话的热潮之后,少数民族神话研究继续向深度和广度拓展,中国神话的概念,乃至研究格局也发生了创新性的认识和变化。甘肃少数民族神话研究也进入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无论在思路与方法,还是广度与深度上都有所突破。这一时期,对少数民族神话的收集整理仍在继续,但主要以内部研究为主,包括渊源、母题、原型以及美学特征、专题研究、比较研究等。除了期刊论文外,还出现了学术水准较高的硕士、博士学位论文和专著。从众多的研究成果来看,对甘肃独有少数民族神话的研究明显增多。

(一)口头传统确认研究

杨德亮在《保安族口承民俗的分析与确认》一文中提出,由于保安族形成较晚,且属于次生民族,因此在历史演进与民族化过程中没有形成自己民族特色的神话。现今流传于该民族的《阿丹、哈娃的故事》《大禹导河得延喜玉的故事》等神话,要么在世界所有伊斯兰民族中都存在,并非保安族特有,要么则是具有神的历史传说[15]。马沛霆的硕士学位论文《保安族口头文学的确认与研究》,对甘肃保安族的口头文学进行了分析研究,其中第三章的第一节是关于保安族神话的论述,他首先对保安族的神话进行了概述,涉及到的神话有《人祖阿旦·哈娲的故事》《大禹导河得延喜玉的故事》两则,继而对“保安族没有自己民族特色或地域特色的神话”论断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认为保安族与其他民族一样,有属于本民族的神话[16]。邢海燕的硕士论文《土族口头传统的确认——关于土族口承语言民俗的再调查与探析》,对土族的口头文学作品进行了研究,其中第二章的第一节内容是关于土族神话的研究,分为土族神话的产生、神话的分类及代表作品、土族神话中的自然崇拜。文章试图对流传于西北地区的土族神话进行全面研究,以8篇土族神话故事为研究对象,将土族神话分为开天辟地神话、人类起源与繁衍神话、解释自然现象的神话以及农业起源神话。虽然论文的作者在前期做过一定的田野调查,但是总体而言,研究成果却不尽人意,方法过于简单,内容不够深入,涉猎的资料也略显单薄[17]。李建宗的《口头文本的意义:民族想象、族群记忆与民俗“书写”——以裕固族民间故事为研究个案》,以大量的裕固族民间故事为研究对象,从“民族想象:民族神话的建构和生存境遇的叩问”[18]136“族群记忆:民族历史的见证和自我身分的认同”[18]136“民俗书写:民族生活的描述和社会文化的解析”[18]1363个方面对裕固族口头文本的意义与价值进行了解析与确认[18]136。刘秋芝在博士论文《口头表演与文化阐释——西北回族口头传统的“确认”与研究》中,以流传于甘肃、宁夏等地的《阿丹寻火种》《人祖阿丹》《插龙牌》《太阳的回答》《李郎降龙》等10则回族神话故事为例,对长期存在于学界而争论较大的回族神话中的一些问题进行了深入探索与研究。关于回族神话,学界一般有三种观点:第一,回族有神话,以李树江等研究者为代表;第二,回族没有神话,以马冬芳、谷少悌、马德胜等为代表;第三,回族神话外来说,以谷德明等为代表。由于起源神话和自然斗争神话是“回族神话问题”的焦点,所以作者从两类神话的源与流对回族神话进行了“确认”,认为共同的宗教信仰与文化共性、特殊的生态环境与跨族群文化交流是阿丹神话和自然斗争神话诞生与流传的土壤与根源。这也是造成不同地区回族口头传统文化差异的客观原因[19]。

(二)神话母题研究

邢海燕的《土族民间故事及其母题类型分析》,对土族的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等口头传统文学进行了归类,并对蕴含其中的故事类型和母题进行了探讨[20]。刁彦的《土族神话研究》系列论文是比较完整的关于土族神话研究的学术成果。在3篇系列论文中刁彦首先就“土族没有神话”的论断对神话的基本内涵做了思考,其次对土族神话进行了探源,将史前土族创世(起源)神话分为宇宙起源神话、人类起源神话、牛耕农业起源神话与农业起源神话等类型。对神话中蕴含的居所起源、衣服起源、婚配起源等进行了分析研究,除此之外,还对火神崇拜、太阳崇拜、女神崇拜与蛙图腾崇拜等现象进行了探本溯源。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在文章中列举了大量的土族神话故事,这为后来的土族神话研究提供了有益补充[21]。李建宗在《裕固族民间故事母题初探》中将裕固族民间故事分为英雄故事、幻化故事和婚恋故事3类,这些不同类型的故事中又蕴含着不同的母题。英雄故事包含奇生异貌、降服魔鬼、暴力复仇以及救美完婚等母题,幻化故事包含动物幻化、离魂寄魂等母题,婚恋故事包括神奇婚恋和难题考验等母题[22]。在《裕固族神话母题类型分析》一文中,刘秋芝通过对裕固族起源神话(包括宇宙和人类起源神话、族群起源神话等)、灾难神话(包括洪水再生神话和旱灾、雪灾等)和文化发明神话(包括关于火的各种神话)等母题类型的分析,揭示了裕固族人民对自然和社会人生的认识方式以及裕固族神话不同于其他民族的面貌与审美特征[23]。

王宪昭是中国少数民族神话研究方面成就较为突出的学者之一。他不仅发表了多篇关于少数民族神话研究的学术论文,同时还出版了多部专著。其博士论文《中国民族神话母题研究》,首先按照传统的划分标准,对中国56个民族的神话母题进行了详细分类,分为神的名称母题、起源母题、人类起源与族源母题、崇拜(含图腾)母题、龙与凤(鸟)母题、洪水与人类再生母题、日月数目射日及天梯母题、变形母题、来历母题等基本类型。其次对民族神话的内涵、共性与个性、积淀与流变进行了分析。最后探讨了民族神话母题对后世文学、民族文化观念以及民族精神等的影响。论文的附录部分用9张列表将中国民族神话的各个母题进行了详细表征,其中也包括甘肃各少数民族神话母题的统计。该文为后来的神话研究者提供了大量可资利用的材料。可以说,这篇论文是2000年以来中国学者关于民族神话母题研究方面较有见地与创新性的优秀研究成果[24]。在《论我国多民族同源神话的分布与特征》中,王宪昭根据少数民族自身的特点,参照《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史》的分类标准,将中国少数民族划分为5个地理性民族区域,即北方地区、西北地区、西南地区、华南地区和中东南地区。作者对搜集到的221篇多民族同源神话进行了分析研究,发现这些多民族同源神话母题在各地区都有分布,其中西北地区14个民族9篇神话10个母题中,保安族和哈萨克族各3个,维吾尔族2个,柯尔克孜族和塔吉克族各1个。除此之外,多民族同源神话不仅多具有典型的叙事结构,而且可以用洪水型人类再生神话解释多民族同源现象[25]。

(三)神话原型研究

胡芳在《土族原始文化的活化石——土族蟒古斯故事研究》中,以土族民间故事(神话)中常见的蟒古斯故事为例,对流传于蒙古族、裕固族、土族、撒拉族等我国北方各少数民族中的吃人精怪蟒古斯的故事原型进行了解析,挖掘了蕴含其中的丰厚的原始文化意蕴[26]。伦珠旺姆的《水:精神家园的神话喻体——保安族神话传说话语分析》,认为保安族神话传说深受“汉民族‘大禹治水’等神话原型和‘黄河家园’等地域寻根文化传说的影响;其‘源于水而流于水’的‘聚水情结’,是保安民族以‘水’为根的宗教情怀和民族归属感的精神家园所在;而‘家源于水——徙流如水——根归于水’的黄河情结,则是保安民族族源史和迁徙史情感隐喻的最终话语表述”[27]。高人雄的《裕固族民间文学的原型批评》,运用原型批评理论,对甘肃裕固族的文体形式、宗教因素、时代特色以及多民族文学因子等民间文学的风貌进行了研究。作者将文体形式分为神话等6类,列入其中的神话有9则,分别是《九尊卓玛》《神珠》《日月父母》《摸拉》《火种》《东海神牛》《白天鹅和天鹅琴》《金银姐妹与木头姑娘》《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宗教因素分为自然崇拜、图腾崇拜和祖先崇拜3类,在裕固族的神话中或多或少地都存在上述3种宗教因素;从神话到史诗到叙事诗再到新时期文学形成的过程,每一阶段都有神话的成分、原型和色彩在里面,它们同时也是人类心路历程和思想演变的反映[28]。樊运景《裕固族的天鹅故事原型研究》一文,主要以裕固族民间故事(主要是神话故事)中的天鹅故事为研究对象,分析了这类故事的原型结构(包括“天翟”凤鸟舞蹈型、尸体化生型以及女鸟等)、文化根源及其近亲和远源之间的关系[29]。杨朴的《“女爱男”神话原型的变体——满族民间故事的结构论研究》认为,由于满族民间故事与神话之间的置换、变形以及模拟,将原始巫术仪式的原型保留在了自身形式之中,所以凡涉及到爱情主题的满族民间故事,大都表现出“女爱男”的原型,其“基本叙述结构都来源于神话原型和原始性爱巫术仪式”[30]。阿拉坦格日乐在《浅析蒙古神话中的“太阳—光明”原型》中,运用了原型批评和母题研究的方法,从“神用自己或人体之光创造太阳”[31]“神为照亮世界初创或保留太阳”[31]“太阳—阳—热—白天;月亮—阴—冷—黑夜”[31]等3个母题探析了“太阳—光明”类蒙古族神话的原型,揭示了蕴含其中的原型文化内涵[31]。

(四)神话美学研究

韩海英在《土族神话传说中的崇高美及悲剧美》中,对为数不多的几则土族神话传说(《阳世的形成》《混沌周末歌》等)进行了分析,认为土族神话传说在其形成过程中同时形成了以崇高美和悲剧美为特征的精神内核[32]。闫新艳的《回族民间文学的审美价值管窥》,从艺术之“真”、情感之“善”以及形式之“美”3个方面对回族民间文学(神话)做了理论分析,探索了蕴含其中的民族性特征[33]。田中元的《蒙古族神话传说中的生态审美观念》,从“‘苍狼、白鹿’图腾神话蕴含的审美观念”[34]“熊图腾崇拜神话中的审美观念”[34]“牤牛图腾崇拜中的敬生、依生观念”[34]“天鹅图腾崇拜中的共生、依天审美取向”[34]“鹰(海青)图腾崇拜的敬天、依天的审美取向”[34]以及“树木图腾的生态智慧”[34]等6个方面研究了蒙古族神话传说中的生态美学倾向,揭示了蒙古民族在自然崇拜过程中形成的独具特色的依生与共生之美[34]。

(五)神话比较研究

裴亚兰在硕士论文《保安族民间文学研究》中,有专节内容对保安族神话和西方神话进行比较,认为两者存在“创世神话”与“人类起源神话”母题。但是由于涉及到的神话材料较少,所以研究并不深入[35]。包国祥的《蒙古族神话和古希腊神话伦理意蕴比较研究》,对草原型文化孕育的蒙古族神话与海洋型文化孕育的希腊神话所表现出来的伦理意蕴进行了比较研究。由于所处环境等因素的不同,两者在伦理观念等方面有一定的差异性。蒙古族神话既表现出尚德行善的伦理特点,又具有希腊神话崇尚理性、敢于冒险,但又不苛求的民族精神。两种神话都有“操守自然和僭越自然”两种截然不同的伦理旨趣[36]。贡觉的《神性与人性的对话——藏族和古希腊关于人类起源神话之比较》,通过藏族和古希腊人类起源神话的比较,发现二者均蕴含“神造人”的母题。但是,由于各自所处文化的不同,故“藏族人类起源神话带有素朴的唯物色彩,有后期佛教思想改造的痕迹,其‘善’与‘恶’对立统一的二元论思想构成了藏族文化哲学思维的基础;古希腊人类起源神话带有强烈的抗争精神,其精髓是西方‘渎神’精神、悲剧精神的体现和升华”[37]。元旦的博士论文《藏族神话与〈格萨尔〉史诗比较研究》,以神话为切入点,从文化研究的角度,分析了藏族神话与史诗《格萨尔》之间的渊源关系,史诗的结构模式、故事情节等,以及由文本所展现出来的社会制度、行为特征和仪式等文化因素。通过对藏族神话书面文本和口传文学的研究,作者指出这些文本不仅可以说明神话的产生和口头诗学的传统,而且对史诗的传承也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和意义[38]。在《天神大战——蒙古族和满族天神神话比较研究》中,包哈斯认为神话作为一个民族文化与历史的记忆,蒙古族与满族的天神神话“通过讲述天神之间发生的战争,反映了世界开初的模样和秩序,构建了宇宙模式,表现了初民对宇宙、人类本质的理解和认识。两部神话中天神及他们的战争既有共性也有个性,这些特点与其生产生活方式、民族思维、文化心理密不可分”[39]。同类论文还有谷颖《满族三女神造人神话与女娲造人神话比较研究》(《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4年第5期),李雪荣《古希腊与西域哈萨克族人类起源神话之比较》(《塔里木大学学报》2007年第3期)等。

(六)专题研究

胡芳在《文化重构的历史缩影——土族创世神话探析》中,将土族创世神话分为“本民族原生创世神话”[40]“本民族古老创世神话与汉民族神话融合而成的次生创世神话”[40]以及“受藏文化影响产生的次生创世神话”[40]三种类型,然后从大量的神话资料入手,对其原生创世神话与受汉藏文化影响产生的次生创世神话的复杂形态进行梳理研究,深入探讨了土族创世神话的文化内涵,认为这是土族文化重构的历史缩影[40]。该论文是对土族创世神话研究比较深入的一篇学术论文[40]。李四成的《中国西部突厥语民族创世神话母题文化阐释》,引用裕固、哈萨克、撒拉等突厥语族的创世神话,对中国西部突厥语族创世神话母题的特征与文化形态进行了解析,并由此揭示了中国西部突厥语族创世神话母题的多重文化意义[41]。张成志在《土族创世神话的文化蕴涵》中认为,土族创世神话一方面反映了土族原始先民对宇宙、自然以及社会的初步认识,另一方面也说明其文化受到汉藏等其他民族影响并重构的历史事实。土族创世神话“不仅是土族人民早期哲学、宗教、信仰和价值体系的起源,还是土族人民受汉文化影响之后进行文化重构、发展民族文化的一个历史见证和缩影”[42]。陈富元的《土族神话传说的多元复合性及其成因》,分析了土族神话在其形成过程中受到汉、蒙、藏、回等民族文化的多重影响,其神话具有多元复合性的特点,作者以土族的创世神话、自然神话与英雄神话对上述特征进行了分析研究[43]。

(七)神话论著介绍

2000年以后,还出现了一些研究视角新颖、分量较重的关于少数民族神话研究的编著或论著。其中的很多论著以中国各地区各民族的神话作为研究对象进行整体研究。钟敬文主编的《中国民间故事集成》,全套书30卷,每卷约150万字,共4 500万字。包括中国各地区各民族的神话、传说、故事等体裁的作品。省卷以体裁为序,体裁之下,再按内容排序。该书内容庞杂,特色鲜明,被誉为“中国民间文学的长城”。其甘肃卷由武文主编,并于2001年6月由中国ISBN中心出版,该集共收集甘肃各民族神话15则。钟进文耗时数年编写的《中国裕固族研究集成》(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收集了近百年包括民间文学在内的裕固族文化研究的成果,其中的很多论文具有很高的价值。叶舒宪的《千面女神——性别神话的象征史》(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4年版),运用“比较图像学”(原型图像学)的方法,通过视角符号对古今中外的世界女神文化进行比较与审视,充分展示了性别神话的艺术魅力与研究的巨大潜力。叶著不但对传统的神话研究方法与思维范式带来了冲击,而且对神话的概念与研究格局也产生了较大影响。王宪昭的《中国各民族人类起源神话母题概览》,是目前为止关于人类起源神话母题研究最显著的学术成果,著者以“神话母题研究为基点,以综合研究和比较研究为手段,以我国少数民族人类起源神话为主要对象,设置了各民族人类起源神话的研究平台。同时,结合各民族神话内容的实际和典型叙事特征,将人类起源神话分为7大类型和相应的3个层级156类母题,并编制出对应的母题索引代码。在此基础上,对搜集到的我国各民族的1 831篇人类起源神话进行了全面研读和分析,提取了各个层级的母题”[44]。其中也包括甘肃保安族和东乡族人类起源神话母题的统计。除此之外,王宪昭等人合著的《中国少数民族神话共性问题探讨》也值得关注。

总体而言,近四十年的甘肃少数民族神话研究特点鲜明成绩斐然。然而,甘肃少数民族神话研究并不是一种孤立的文学现象,而是在与各国各地区各民族神话的互照互释互通中进行的;它是我国少数民族神话研究的有机组成部分,同时也是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研究的不可或缺部分。正是在这样的总趋势下,甘肃少数民族神话研究才焕发了新的活力。

猜你喜欢
创世神土族裕固族
创世神话
创世神话
技能的改进与资源的获取——以土族《格萨尔》中的传统手工业为例
浅谈裕固族民歌传承现状
谈裕固族传统文化教育——以肃南裕固族自治县幼儿园教育教学为例
双语教学中裕固族原生态民歌的价值及应用
大洋洲原住民创世神话研究路径的嬗变
比较文化视阈下的中西创世神话探析
浅谈土族刺绣的艺术审美及发展
土族聚集区传统常用野生植物及相关传统知识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