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抗日战争时期关山月民族主义思想的演变

2019-02-21 02:37
深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关山月民族主义西北

曾 科

论抗日战争时期关山月民族主义思想的演变

曾 科

(深圳博物馆,广东 深圳 518026)

抗战时期,日益深重的民族危机促进了现代中国民族主义思潮的高涨。青年画家关山月通过“抗战画”创作、西北写生以及敦煌临摹等艺术形式,为中国画革新作出了宝贵的探索,其民族主义思想亦得以产生、丰富和发展。关山月民族主义思想中的一些基本内容,如中华民族统一整体的观念、汉族与少数民族相互平等的情感意识,以及中西文化融合的开放心态,都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和借鉴价值,值得我们认真思考和总结。

关山月;抗日战争;民族主义;岭南画派

所谓民族主义,是指“某民族在其自我发展和与其他民族相接触或发生冲突的过程中,根据自身文化传统和民族利益而自发产生的、关系本民族的生存状态和历史命运的、广泛而又强烈的群众意识和社会情绪。”[1]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后,迫在眉睫的民族危机促进了现代中国民族主义思潮的高涨①。青年画家关山月秉承岭南画派所倡导的“笔墨当随时代”的艺术理念,以艺术救国,为国难写真,为中国画大众化、生活化作出了宝贵探索,其民族主义思想亦经历了产生、丰富和发展的复杂过程。本文拟对抗日战争时期关山月民族主义思想的演变过程进行系统梳理,以深化学术界对于关山月艺术与时代、政治之间关系的认识②。

1 “抗战画”创作与民族主义思想的产生

1912年关山月出生于广东阳江果园村的一户普通家庭。1931年,关山月考入广州市立师范学校,于两年后毕业。1935年,关山月与李小平结婚,育有一女。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时,关山月是广州市第九十三小学的一名普通教员,课余之时跟随岭南画派创始人高剑父学画。战争的炮声打破了关山月原本平静的生活,给他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九十三小学在事变爆发后不久就宣布停办,关山月失去了养家糊口的经济来源,不得不将女儿送到乡下抚养,不久女儿就病死在了那穷乡僻壤。其妻李小平不得不离开广州,到顺德县勒流乡荣村小学代课以谋生。不久广州陷落,关山月跟随逃难的人群仓皇出逃,辗转四会、肇庆、开平各地,最终逃到澳门。一路上城镇百业凋零、乡村哀鸿遍野,人们扶老携幼,步履匆匆却又不知所从……山河破碎、民不聊生,这些苦难的场景深深地感染了关山月的心灵,他奋笔创作了《三灶岛外所见》、《从城市撤退》、《渔民之劫》、《中山难民》等国画,以民族艺术的形式向世界控诉日军的暴行。

1938年1月17日,日军登陆广东珠海三灶岛,进行了惨绝人寰的烧杀。关山月创作的《三灶岛外所见》真实记录了日军的暴行。画面中浓雾般的烟火笼罩海面,木船在日军的轰炸下变成一片片碎块,渔民在水中挣扎哭号……这些细节融为一体,营造出一种即时性的紧张感。国画《从城市撤退》则以广州沦陷为背景,画面中东倒西歪的、仓皇出逃的难民队伍透出一种难以言状的苦难感,而四周冰雪覆盖的旷野、枝干秃噜的枯树,更加渲染出这种苦难的深重性。关山月在这幅画的题跋中写道:“民国廿七年十月廿一日,广州陷于倭寇,余从绥江出走,时历四十天,步行数千里,始由广州湾抵港,辗转来澳。当时途中,避寇之苦,凡所遇、所见、所闻、所感,无不悲惨绝伦,能侥幸逃亡者,似为大幸;但身世飘零,都无归宿,不知何去何从且也。”[2]141940年春,中山县被日军占领后,民众纷纷逃难到澳门。时在澳门的关山月看到狼狈不堪的逃难人群,心情沉重不能自已,奋笔画下了《中山难民》。画面中的人物衣衫褴褛、满面尘垢,疲惫的母亲将婴儿紧紧窝在怀里,人们或在张望、或在低头,流露出紧张不安、痛苦无辜的表情……外敌的入侵让关山月深刻地认识到,他的命运是与广大中国民众的命运紧密相连的,人民大众的苦难正是他自己所亲身经历的。因此,与其说他画的是苦难的民众,毋宁说画的就是自己。正如当时广为流传的《流亡曲》所唱道的那样:“我们的祖国已整个在动荡,我们已无处流浪,也无处逃亡。……说什么你的、我的,分什么穷的、富的。敌人杀来,炮毁枪伤,到头来都是一样都是一样。”

1939年冬,关山月将《三灶岛外所见》、《从城市撤退》等作品在澳门举办画展。这次展览得到了文艺界的普遍好评,后又应邀到香港展览,《大公报》、《星岛日报》还发行特刊对画展做了介绍。关山月的作品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顺应了抗战时期文艺生活化、大众化的要求。抗战时期文艺界纷纷提出了中国画的革新问题,要求中国画反映时代、贴近生活,为抗战服务。唐一帆在《东方杂志》上发表《抗战与绘画》,认为“中国绘画对于革命文化基础上,迄未显出它伟大的效用”,希望“创造一种与民族国家有极大关系的独特艺术,燃起中华民族的生命之火来”[3]。龚猛贤在《抗战文艺》上发表《怎样使国画服务抗战》,指出“如果中国画始终不能在抗战中有所建树,他将成为抗战所不需要的东西,也就是时代所不需要的东西”[4]。关山月用中国画来描绘抗战题材,正是对文艺界中国画革新呼声的积极探索和正面回应,所以好评如潮。林镛在《广西日报》上对关山月的艺术革新称赞道:“凡有中华民族思想的人,把这种思想表现在画面上,反映出现中国的事物来的绘画,便是地道的‘中国画’,我们祝贺这种绘画普遍全国,以至全世界。”[5]李抚虹、黄蕴玉等文化人士直呼关山月是“以艺术救国”。

关山月创作“抗战画”,一方面是控诉日本帝国主义残暴的侵略行为,另一方面是表达自己对中华民族生存状态的深刻悲悯。这也构成了这一时期关山月民族主义思想的主要内容。民族主义,简单地说“是指民族成员对本民族怀有的深沉的爱和高度的责任”[6]。民族主义不会凭空产生,“民族主义只有在短暂的时段内变得极为重要,即在民族建构、征服、外部威胁、领土争议、或内部受到敌对族群或文化群体的主宰等危机时,民族主义才显得极为重要”[7]。在亡国灭种的紧要关头,关山月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感变得如此清晰而强烈,其民族主义思想得以萌发和产生。当然,这一时期关山月民族主义思想的内涵还比较简单,有待进一步丰富和发展。

2 西北写生与民族主义思想的丰富

1941至1942年间,关山月辗转桂林、贵阳、青城、峨眉山等地,沿途展开画卷对景写生,先后在成都、重庆等地举办抗战画展。1943年夏,关山月在妻子李小平、画家赵望云等人的陪同下到西北旅行写生。

知识分子前往西北游历考察是战时中国的一股热潮。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中国东北四省相继沦落,中国面临前所未有的亡国危机,西北地区的国防战略意义一夜之间受到社会各界的极大关注,“在‘九一八’失掉东北四省的刺激之后,于是如何建设西北的课题,重新又被大家重视而提出来,而且是盛极一时”[8]。为了探寻救国之道,中国知识分子勇毅决绝地迈上征程,深入到西北这片广袤无垠的地区。1934年,顾颉刚与谭其骧等人筹备组织禹贡学会,前往西北进行实地考察。1935年,广州大学师生“感于东北沦陷,国难日深,今后民族出路,开发西北,实不容缓”[9],组织考察团前往陕、甘等地。《申报》记者陈赓雅在西北考察了一年,“举凡各地民俗风土,政治经济,社会状况,均在采访考察之列”,尝尽了艰辛,目的就是“以为兴革政俗,改进社会之张本”[10]。

日寇疯狂进攻,中国国土日蹙,深重的民族危机决定了关山月的西北写生绝非一次单纯的美术活动。它不再是以提炼绘画素材、描绘自然景物为目的,而是蕴藏着强化民族认同、凝聚抗战力量的政治意图。多年后,关山月回忆战时西北之行时明确说道:“抗日战争时期,日寇蹂躏国土,我们描绘祖国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就是要表现锦绣河山的可爱,激励人民热爱国土,寓托‘还我河山’之意。”[11]9

1943年夏,关山月一行从成都出发,北穿川西,越过雪山,到达西安、兰州时,在当地举办了画展。后沿河西走廊一路经过张掖、酒泉,出嘉峪关、登祁连山,到敦煌观摩古代佛教艺术。

西北地区深居亚洲内陆,荒漠广布,国际边境线漫长,自古以来便是亚洲内陆各族人群通商、征战、文化交往的广阔天地,始终维持着多元而复杂的族群与文化面貌。1940年代西北地区的文化结构基本上是由汉文化、藏文化以及穆斯林文化等三大文化区块构成,其族群结构尤为复杂,汉人以外,尚有藏族、回族、哈萨克族等多达数十种的少数民族。西北的草原荒漠和少数民族的风土人情,给予关山月一种全新的视觉感受。

值得注意的是,如何看待汉族和少数民族的关系,是近代中国民族主义的一个重要问题,也为我们考察关山月的民族主义思想提供了一个视角。从关山月西北写生的作品来看,表现西北少数民族日常生活的题材占了相当大的比例,其中涉及到的少数民族主要是蒙古族和哈萨克族。

首先看关山月以蒙古族为题材的写生作品。创作于1943年的《祁连跃马》色彩丰富,背景上只寥寥数笔,便展现了远处的空间感,巍峨的雪山占据了画面的中心,雄武矫捷的蒙古人跃马奔驰在山间的旷野,他们挥舞着皮鞭,向着森林深处越走越远。1944年创作的《蒙民游牧图》同样是表现蒙古民族跃马的生活场景,远处连绵不断的雪山隐约可见,魁梧健壮的蒙古人欢快地骑着骆驼和马,脸上流露出自信从容的表情。1944年创作的另一幅《鞭马图》则描绘了一个蒙古大汉驯马的场景。关山月为何热衷于绘制蒙古族跃马驰骋的生活场景?这从国民政府高级官员于右任为《鞭马图》的题词中可以找到答案。题词写道:“冰雪生活,英雄气度。勒马沙场,祖国永使。”[2]18结合抗战的时代背景来看,“这里的沙场已经不再是游牧民族和中原斗争的场所,而是隐喻了抗日的战场。这里的‘祖国’便是关山月图绘写生的包括西南西北的具体的中国疆域,‘守护祖国的使者’便是图中的‘胡人’”。关山月是汉族人,但在他眼里蒙古族不是“异族”,而是同属中华民族。因此,关山月的写生作品“意在表达对西北游牧民族和西北疆域的民族认同,表达多民族共同体的中华民族概念,表达国家民族共同抵御外来侵略者的决心”③。事实上,中华民族统一整体的观念为抗日战争时期各族同胞普遍接受。1938年,西藏、西康代表在《康藏民众代表慰问前线将士书》中说:“中国是包括固有之二十八省、蒙古、西藏而成之整个国土,中华民族是由我汉、满、蒙、回、藏及其他各民族而成的整个大国族。日本帝国主义肆意武力侵略,其目的实欲亡我整个国家,奴我整个民族,凡我任何一部分土地,任何一部分人民,均无苟全侥存之理。”[12]

再看关山月以哈萨克族为题材的写生作品。创作于1943年的《牧羊女》画面感十分清洁,面颊红润的哈萨克少女目光清澈,她正用双手抚摸肥美的山羊。1946年创作的《哈萨克游牧生活》线条柔和,用笔简洁拙朴,绿色的草原与白色的雪山交相辉映,体态丰腴的哈萨克妇女挤着羊奶,她们裹着白头巾,神情刚毅有力,远处是哈萨克男子骑马的背影。1946年创作的另一幅《哈萨克牧场一角》则描绘了一个哈萨克妇女挤羊奶的情景,生活气息浓郁,画面总体上洋溢着一种清新喜悦的感情色彩。总体来看,关山月画笔下的哈萨克族人民身体健康,物资充足,勤劳勇敢,而且注重清洁卫生。事实上,战时有过西北旅行经历的知识分子,大多消除了过去因为交通不便所造成的偏见,而对西北少数民族赞美有加。如顾颉刚以前认为西北少数民族不读诗书、野蛮无礼,但自从亲身游历甘肃、青海以后观感为之一变,留下了回族人民“有信仰,无嗜好,身体强健,团结坚固”[13]的良好印象。李烛尘游历新疆后对维吾尔族给予了高度评价:“新省人民以维族为最多,有文字,有经典,及其他医药等书,且有音乐,有歌舞,其艺术之高明,即文化水准高尚之表现。而身体强健,知卫生,并无它种不良之习惯。”[14]蒋经国在《伟大的西北》一书中更是对西北唱起了赞歌:“那里丰腴的物产,坚强淳朴的人民,灿烂的文化,都是我们抗战建国唯一的力量。”[15]西北地区对于生长于岭南一带的关山月来说是疏远而陌生的,但自从他来到西北后,这种陌生感就被打破了。他亲眼看见了哈萨克族优美的民风习俗,对于这个“兄弟”民族油然生起了几分亲切感和敬意。

西北写生的经历使得关山月的民族主义思想更加丰富,这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形成了中华民族统一整体的观念,即中华民族是一个由汉族和多个少数民族联合所形成的政治共同体;二是增进了对于少数民族的了解,形成了各民族相互尊重、相互平等的情感意识。

3 敦煌临摹与民族主义思想的发展

关山月赴西北写生途中还专程前往敦煌莫高窟临摹壁画。敦煌临摹不仅是关山月艺术生涯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学习经历,也成为其民族主义思想发展的重要契机。

关山月一行抵达敦煌莫高窟时已是1943年中秋。坐落于河西走廊西端的莫高窟,历经北凉、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西夏、元等十个朝代,营造时间长达一千多年,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佛教艺术宝库,以精美的壁画和塑像闻名于世。直到20世纪初被发现之前,莫高窟形似一座被历史遗忘的荒漠废墟。1907至1908年间,英国人斯坦因和德国人伯希和到莫高窟盗走大批珍贵文物,造成中国近代史上最大的文化损失,诚如陈寅恪所言“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从1920年代开始,胡适、陈垣、王国维、陈万里、向达等著名学者,以保护和弘扬民族文化为使命,或远涉重洋寻访敦煌经卷,或编辑整理劫余文献,致力于敦煌文化艺术的保护和研究。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张大千、王子云、常书鸿等艺术家纷纷到敦煌进行考察和观摹。1941年5月底,张大千到达敦煌,历时三年为莫高窟、榆林窟、西千佛洞编号,对有记年的壁画加以分类比较,临摹敦煌壁画276幅。1941年10月,西北艺术文物考察团王子云一行抵达敦煌,临摹了北朝大型壁画、唐代大型经变图、宋代五台山图等作品,拍摄了一些千佛洞的照片,于洞窟积沙中拣得残经碎片约五十片。1941年10月,国民政府监察院院长于右任率人考察敦煌,对莫高窟的现状感到担忧:“似此东方民族之文艺渊海,若再不积极设法保存,世称敦煌文物,恐遂湮销。非特为考古家所叹息,实是民族最大之损失。”[16]在于右任的倡导下,1944年2月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在莫高窟成立,常书鸿被任命为第一任所长。常书鸿本为旅欧画家,他是受敦煌艺术魅力的感召而回国的:“当我(指常书鸿——引者注)看到伯希和的《敦煌千佛洞》一书图片的瞬间,我几乎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我想祖国竟然留有这样光辉灿烂的古代文化遗产,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把眼前敦煌的石窟艺术品和我以前崇拜的西洋文艺复兴时期的艺米作品进行比较,不论是从历史的久远方面来看,还是从艺米表现的技巧上来看,敦煌艺术都更胜一筹,这一点一目了然。……作为一个中国人完全有责任去保护、介绍这些文物,使它们重放异彩。”[17]

关山月来到敦煌时受到了常书鸿的热情招待。面对这一东方文化宝库,关山月发出了这样的感叹:“这座多采多姿的佛教艺术之宫,显示出我们祖国历史文化之悠久,绘事成就之惊人,也体现出中华民族的伟大气魄、智慧、毅力和创造精神。”[11]72美轮美奂的壁画吸引了关山月的目光,他废寝忘食的临摹学习,“渴了就饮点煮过的祁连山流下来的雪水,明治会泻肚子的也得喝下去;饿了就吃点备用的土干粮,就这样在黑洞里爬上又爬下,转来又转去,一旦从灯光里发现了自己喜欢的画面,我们就高兴地一同在欣赏,在分析研究其不同时代的风格、造型规律和表现手法”[18]256,经过一个多月的刻苦钻研,关山月共临摹了80多幅作品,“基本涵盖了莫高窟各个时期的作品,具体包括:隋代以前的早期(发展期)作品34件,隋唐时期(极盛期)作品41件,晚期(衰落期)作品7件”[19]。

灿若星河的敦煌文化对于抗战时期的知识分子具有特殊的时代意义。抗战时期,中国知识界兴起了一股中华文化复兴思潮,“从世界文明发展史的角度,来追述中国文化昔日的辉煌,以说明中国文化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文化之一”[20],是这股思潮的主要内容。1942年,刘作金在《复兴中国文化之我见》中写道:“中国文化肇源极早,此为世界人士所公认者也,溯当纪元前二千余年,希腊罗马之文明尚未达于萌芽时,我中国即已具有国家机体,渐及礼义,冠裳亦复日臻美备,故研究古代文化者,莫不以中国为最早最盛。”[21]敦煌,这座中国古代文化艺术的巅峰,为论证中国古代文化的优越性增添了一个强有力的论据。常书鸿指出,敦煌美术文化发达最早,当其他国家的美术文化尚在萌芽之际,敦煌美术已经达到很高的造诣,“敦煌壁画北凉时代磅礴的气势比西欧哥的克时期的艺术风味还要雄健的成就传至30年代巴黎现代绘画中了”[22]。张大千认为“我们敦煌壁画早于欧洲文艺复兴约有一千年,而现代发现尚属相当完整,这也可以说是人类文化的奇迹”[23]。关山月充满自豪感地说道:“我把敦煌千佛洞的古代艺术看作是人类文明的骄傲,是东方人民的骄傲,是中华民族的骄傲!当时能有机缘到敦煌来参观学习,我也深深感到自豪与骄傲!”[18]255

同时,敦煌还让知识分子看到了民族文化复兴的方向。敦煌是古代印度佛教文化与中国文化融合的产物,中国文化受到印度佛教文化的冲击后非但没有停滞不前,反而取得了更伟大的成就。正如关山月所说:“莫高窟的古代佛教艺术,原来是从国外输入的,但经过中国历代艺术家借鉴改造以后,就成了我们自己民族的东西。”[18]257历史似乎惊人地相似。近代以来,中国文化遭到了西方文化的猛烈碰撞,中国文化如何实现伟大的复兴?知识分子从敦煌文化中获取了一则重要的启示:民族文化的复兴,绝不是故步自封、文化复古,而是积极融合西方文化的特点,来创造出新的文化。朱谦之强调说中国文化的复兴“不是旧的文化之因袭,而为新的民族文化之创造”[24]。潘梓年认为中国文化的复兴“决不能变成自傲自大的排外运动,说我们用不到去学人家,自己家里自有好的东西。这种自傲自大,实际上就是自暴自弃。因为这样就不能吸收人家的好处来使自己更往前进。接受优良传统,必须要把这些传统和现代科学结合起来”[25]。敦煌文化艺术赋予了关山月开阔的文化视野和开放的文化心态,“我(指关山月——引者注)自从看过敦煌壁画之后,对于绘画的自身工作起了更大的信念”,那就是中国画的革新离不开对西方美术元素的吸收,“年来以西画技巧渗入国画境界者日众,从事创作者日多,并不断地有许多成绩表现出来,这当然是一个很好的现象。艺术本来没有国域,可是许多顽固的人们定要把中国绘画和欧西绘画划分一条很清楚的界线,甚至对于含有创作性的作品加以恶意的批评;这种见解,等于中国旧式房子不许装电灯一样的可笑。”[18]135-140艺术是没有国界的,只有对西方美术撷英取长,兼收并蓄,才能更好的继承国画和发展国画。

敦煌临摹为关山月的民族主义思想注入了文化的底蕴,促进了其民族主义思想的重要发展,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增强了民族文化自信心以及对民族文化的认同感,二是找到了民族文化发展的方向,即积极吸取西方文化的优点来创造出新的民族文化。

抗战时期,关山月秉承岭南画派所倡导的“笔墨当随时代”的艺术理念,通过“抗战画”创作、西北写生以及敦煌临摹等艺术形式,为中国画革新作出了宝贵探索,其民族主义思想亦得以产生、丰富和发展。关山月民族主义思想中的一些基本内容,如中华民族统一整体的观念、汉族与少数民族相互平等的情感意识,以及中西文化融合的开放心态,都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和借鉴价值,值得我们认真思考和总结。

注释:

① 关于抗日战争时期的民族主义思潮,参见郑大华:《中国近代民族主义与中华民族自我意识的觉醒》,《民族研究》2013年第3期。

② 关于抗日战争时期关山月的艺术活动与思想变化,学术界研究成果颇丰,主要有:李伟铭《战时苦难和域外风情——关山月民国时期的人物画》、陈湘波《关山月敦煌临画研究》、陈俊宇《寻新起古今波澜——关山月临摹敦煌壁画工作的意义初探》(以上三文均编入关山月美术馆编《关山月与20世纪中国美术研究文集》,广西美术出版社2009年)、殷双喜、曾小凤《艺术与救国——岭南画派的“抗战画”及20世纪中国画的革新转型》(《文艺研究》2013年第4期)、丁澜翔《图像·地域·民族——关山月写生作品中的西北图景与民族观念》(《美术学报》2013年第6期)。

③ 参见丁澜翔:《图像·地域·民族——关山月写生作品中的西北图景与民族观念》,《美术学报》2013年第6期。

[1] 李良玉.“五四”时期的文化民族主义[J].徐州师范大学学报,1998(2):21-30.

[2] 董小明.人文关怀:关山月人物画学术专题展[M].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02.

[3] 唐一帆.抗战与绘画[J].东方杂志,1939(10):22-28.

[4] 龚猛贤.怎样使国画服务抗战[J].抗战文艺,1938(3):13.

[5] 林镛.介绍关山月个展[C].关山月美术馆.关山月研究.深圳:海天出版社,1997:2.

[6] 牟钟鉴.现代民族主义及文化的和理性的民族主义[C].洪泉湖.百年来两岸民族主义的发展与反省.台北: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2:65.

[7] (英)安东尼·史密斯.民族主义:理论,意识形态,历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24.

[8] 汪昭声.西北建设论[M].重庆:青年出版社,1943:1.

[9] 王衍祜.西北游记[M].广州:清华印务馆,1936:1.

[10]陈赓雅.西北视察记[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5-6.

[11] 关山月.关山月论画[M].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1991.

[12]康藏代表.康藏民众代表慰问前线将士书[N].新华日报,1938-7-12(1).

[13] 顾颉刚.西北考察日记[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2:37.

[14] 李烛尘.西北历程[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3:126.

[15] 蒋经国.伟大的西北[M].重庆:天地出版社,1943:2-3.

[16] 于右任.于右任集[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89:170.

[17]池田大作,常书鸿.敦煌的光彩——池田大作与常书鸿对谈录[M].香港:三联书店,1994:12.

[18]关山月.乡心无限[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

[19] 陈湘波.关山月敦煌临画研究[C].陈湘波.时代经典:关山月与20世纪中国美术研究文集.南宁:广西美术出版社,2009:70.

[20]郑大华.文化复兴与民族复兴——抗战时期知识界关于“中华民族复兴”的讨论[J].广东社会科学,2016(1):91-100.

[21]刘作金.复兴中国文化之我见[J].国民杂志,1942(3):10-12.

[22]常书鸿.敦煌壁画与野兽派绘画——关山月敦煌壁画临摹工作赞[C].许礼平.关山月临摹敦煌壁画.香港:香港翰墨轩出版有限公司,1991:1-5.

[23]高万佳.张大千[M].上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94:23-31.

[24]朱谦之.朱谦之文集.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386.

[25] 潘梓年.新阶段学术运动的任务[J].理论与现实,1939(1):2-4.

Evolution Of Guan Shanyue’s Nationalistic Sentiment During Anti-Japanese War

ZENG Ke

()

During the Anti-Japanese War, the ever-increasing national crisis fostered the boom of nationalism. Through his “Anti-Japanese War” series, Northwest China sketches and Dunhuang copies, the young artist, Guan Shanyue made new artistic explorations. His nationalist sentiment hence formed and accumulated. His concepts of national unity, equality between Han and ethnic minorities people, as well as his openness to the merge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with western culture are of high reference value even to us modern Chinese.

Guan Shanyue; Anti-Japanese War; nationalism; Ningnan School of Traditional Chinese Painting

10.13899/j.cnki.szptxb.2019.04.007

2017-11-03

曾科(1985-),男,历史学博士,深圳博物馆馆员,研究方向为广东近现代史、岭南文化史。

G711

A

1672-0318(2019)04-003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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