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武侠小说的市场拓展

2019-02-21 21:21杨雷力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神雕侠侣金庸漫画

杨雷力

(香港中文大学 专业进修学院,香港 999077)

2016年7月,香港会议展览中心举办了一年一度的香港书展。这一年的书展以“武侠文学”为年度主题,并设有“笔生武艺——香港的武侠文学”展览,介绍香港不同时期的武侠文学作家、作品,以及其他相关的珍贵藏品。以“武侠文学”为题,则不得不提及金庸先生,以及其一系列的作品。展场内特设专区,以“文坛侠圣——金庸与查良镛”为题,介绍金庸先生的生平、事业、作品,以及其作品对武侠小说、香港流行文化乃至世界文坛的影响。

金庸的武侠小说共计15部。从报章、单行本、合订本,到修订版、新修版①包括1955年至1972年报章的连载、连载期间出版的单行本和合订本、1970年代完成的修订版,以及千禧年代完成的新修版。,15部小说内容去芜存菁、精益求精,历时逾半个世纪,吸引着不同年代的读者。除了小说文本,金庸武侠小说还化身影视娱乐、漫画、音乐、动漫、电玩、桌游、纪念品等,以不同姿态,广泛涉足不同范畴,更走入学术的殿堂,成为文学及文化的研究对象。“金庸武侠小说”早已不是单纯的通俗文学、武侠小说,而是一种文化符号,一种可持续发展的企业品牌。通过修改作品、授权改编等途径,金庸先生扩大了其武侠小说的市场占有率,进而将作品及其产品拓展成为武侠企业王国,在众多武侠小说作品中独占鳌头。

一、小说文本的拓展

(一)从报章连载到新修版

在娱乐选择不多的20世纪50年代,阅读报载小说是市民的日常娱乐形式之一。金庸小说受到读者欢迎,自然为出版商带来了商机。因此,小说除了连载外,还出版单行本,满足了未能每天追看小说的读者的需求。可是,由于版权法在当时并不完善,盗版情况相当普遍。金庸的武侠小说愈受欢迎,盗版情况也就愈严重,除了与正版同时在市面上贩卖外,还出现了比正版更早出版的“爬头本”。“爬头”是广东话“超前”的意思,由梁羽生在《三剑楼随笔》中提出,用来指那些比正版单行本更早出版的盗版。[1]盗版商看准了金庸武侠小说的商机,取材小说的连载版,没等正版单行本出版便率先“出版”了。张圭阳在《金庸与〈明报〉》里有这么一段话:“1958年,盗版翻印武侠小说的情况非常普遍。当年金庸每天写一千字,由于当时没有版权的意识和法例的保护,因此金庸的小说,每七天就被人结集盗印成单行本出版。金庸在《新晚报》上连载的武侠小说,原是由三育图书公司结集出版,但是三育图书公司结集速度,远远落后于盗印的速度。当时金庸的老同学沈宝新在嘉华印刷厂当经理。沈宝新建议,与其给别人盗印成小册子发行,不如自己印,自己发行,自己赚钱。加上《香港商报》的调查显示,金庸读者至少有三万人,自行出版,大可封了蚀本之门。”[2]可见既当时盗版的普遍性,以及盗版的有利可图,甚至影响了正版的盈利,所以沈宝新建议金庸“自己印,自己发行,自己赚钱”。为了自己赚钱,也为了打击盗版,金庸推出了普及本以及合订本。

金庸通过邝拾记报局出版“普及本”,与“爬头本”比快:“吸收了爬头版出刊速度远胜正版的教训,普及版的出版速度非常快,甚至与《明报》连载同时出版。……面对这种情况,爬头本就算再快,也不可能比普及本快。而事实也证明,普及版出来后,市面上的盗版几乎绝迹。”[3]除了与“爬头本”比快之外,金庸还从订价方面着手:“普及版每个星期出版,每本港币三毛,以当时港人的消费能力来说,并非人人买得起。因此,金庸在构思推出普及版的同时,又构思推出普及版的厚本,也就是合订本。这种版本结集普及本而成,每四本普及本结合为一册合订本,订价八角。”[3]也就是说,读者可以用相当于六五折的价钱拥有四本普及本,这就让更多读者能够买得起。从另一个角度看,四本普及本也就是相当于一个月的小说内容,既满足了未能每天追看的读者,也让看过的读者可以重温,从而扩大了小说的阅读市场。盗版虽然影响了正版的利益,但从积极的一面看,盗版也为正版开拓了市场,促使普及本的出现以及合订本的折扣订价。

由《书剑恩仇录》到《鹿鼎记》,金庸的15部武侠小说共连载了17年。每部小说长短不一,长的连载两年多,短的只有几个月。金庸每天创作,每天发表,有时更是同时创作两个故事。这样,故事难免出现不同的破绽。于是,金庸在写完《鹿鼎记》后,随即着手修订连载的内容与文字。金庸在修订后的《鹿鼎记》“后记”中说:“修订的工作开始于1970年3月,到1980年年终结束,一共是十年。”[4]

从1999年到2006年,金庸再一次修订自己的作品。陈墨认为金庸之所以要再次修订全部作品,是因为作品中仍然存在一些问题,需要修补或订正;同时,也进一步提高了小说的艺术质量和经典成色。[5]

金庸一再修订小说,具有三重意义:第一,期望小说能成为一代经典。第二,吸引不同年代的读者。旧版鲜见,难以让读者重温;修订版刊行多年,读者甚多;推出新修版,与修订版并存,自会吸引不同年龄层的读者,无论是好新奇的,还是好怀旧的,都能从中找到乐趣。第三,小说封面随着再版而改变,并且纸质比旧版更好,又会吸引一些爱好收藏的读者,从而衍生出为收藏而来的购买行为,以及因旧版难求而出现的炒卖行为。随着时代的变迁,旧版早已难求,修订版也将渐渐被新修版取代而遭淘汰。将来在坊间能见到的文字版本,恐怕只有新修版;而后来的影视或其他改编,也只会是根据新修版而来了。

(二)从华文到翻译

“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金庸。”这句话说的是世界各地的华人都喜欢看金庸的武侠小说。是否每个华人都看过金庸的武侠小说呢?显然不是。然而,夸张也是一种修辞手法,用来表达金庸武侠小说的受欢迎程度并无不可。随着金庸武侠小说的水平和知名度不断提高,连外国人也开始看金庸武侠小说了。

众多翻译版本中,日文版的金庸武侠小说最齐全,而金庸也似乎比较重视日本的阅读市场,曾亲自前往日本与德间书店签约授权。日本的德间书店将金庸的15部武侠小说都翻译成了日文。“从1996年开始出版,经历八年,2004年结束翻译……经过二十多年的时间也一直如此热烈地受日本读者欢迎。”[6]金庸武侠小说日文版的译著、早稻田大学的冈崎由美教授如是说。她还忆述与金庸见面时,金庸问她是直译还是意译,令她很难回答,想了想才说:“中日两国的文化、风俗习惯和文学形式不同,没办法进行百分之百的直译。”而金庸听后对她说:“如果日本读者不好看懂的话,可以改动。”即使中、日的文化比较接近,还是存在一定的差异,对于金庸武侠小说的翻译而言,难度还是相当大的。由此可见,金庸对日文版相当重视,除了以上的对话外,冈崎由美还提及金庸“特地为日本读者撰写了序文……让日本读者非常欣喜”。[6]

相对于东方的翻译,西方的翻译则似乎困难重重。翻译《鹿鼎记》的英国文学翻译家闵福德(John Minford)认为,“金庸高明的叙事技巧,让读者欲罢不能;带有古典中文风味的文字、辅以现代电影的画面感、加上丰富的想象力,把中国历史文化转化为令人目不及瞬的浪漫奇情故事”;要翻译金庸的武侠小说,“必须要有韦小宝式的乐趣和游戏精神才能竟功”,也就是说“金庸的译者必须有创作的自由”,这是闵福德始终深信的。因此,当金庸对于闵福德翻译《鹿鼎记》的删节“不甚赞同”,以致《鹿鼎记》第一册英译本出版时,“公开声明他与韦小宝断绝关系”的时候,闵福德恳请金庸“收回成命”。因为,金庸创作的韦小宝“不可救药地厚脸皮、投机、惫懒、视道德如无物、残忍,但说也奇怪,人人都喜欢他”,翻译《鹿鼎记》就是“如何用英文呈现这个粗鲁无文的小坏蛋”。闵福德相信只有这样才能让西方读者领略金庸的魅力所在。[7]

事实上,英文版的金庸武侠小说至今只有《书剑恩仇录》(The Book and the Sword)、《射雕英雄传》(Legends of the Condor Heroes)、《雪山飞狐》(Fox Volant of the Snowy Mountain)和《鹿鼎记》(The Deer and the Cauldron)四部。虽然还有法文等西方语言的翻译,但为数不多。看来,东西方的语言文化差异毕竟较大,要让西方人看懂金庸的武侠小说,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

二、文本以外的市场拓展

金庸是相当有商业头脑的生意人,他写作时会考虑市场需要。香港电台的电视节目《杰出华人系列·查良镛》中有这样的描述:“少年金庸发挥其生意头脑,十六岁出版了一本《给投考初中者》的参考书,畅销浙江、江西、福建一带。”从书名《给投考初中者》看,用现在的话,就是“初中升学攻略”,为一众投考初中的人提供信息。当时有没有其他类同的书籍,不得而知。但一本投考初中的参考书能畅销三个省,说明当时的读者有这样的需要,而市场上则似乎缺乏这类书籍。由此可见,金庸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很有市场商机意识了。而金庸则忆述他“靠出版这本书而赚来的金钱自己养自己,还接济其他同学”。看来,这本书的收益还真不少。金庸还说:“自古文人皆好名,文人写作的目的不是为了赚钱,写文章的金钱回报不多,主要目标是获得名气,希望别人欣赏自己的文章。”单靠写文章,金钱回报的确不多。金庸似乎效法古代文人,以名气为目标,但他因名气而来的回报可不少。金庸不但希望别人欣赏自己的文章,还希望“如果我的小说在一、二百年后仍有人看,我就很满意了”。[8]以他的武侠小说在市场上持续发展的情况来看,他的期望不是没有可能的。

因此,可以将金庸的武侠小说看作市场小说,也就是商品。既是商品,便要讲求市场和盈利。金庸修订自己的武侠小说,是在提升商品的质素;不断向各种媒体扩散,是在为商品(小说)开拓市场。金庸武侠小说在各方面的努力下,通过各种不同的渠道,已然发展成有价值的品牌,为文化产业带来无限商机,并衍生出林林总总的周边产品。从金庸武侠小说衍生而来的这些产品,为小说读者制造了阅读以外的需要,带来多方面的满足,同时也扩大了金庸武侠小说的市场占有率。

(一)插图与漫画

金庸的《书剑恩仇录》在《新晚报》连载时,并没有插图,及至《碧血剑》在《香港商报》连载时,才由笔名“云君”的姜云行每天为连载故事配图。也就是说,早在20世纪50年代,便有人以图像来表达金庸武侠小说的故事了。那时候的图像是每天随连载内容刊登,图像配合故事情节,一起吸引读者。除了云君之外,王司马也曾为金庸的武侠小说配过插图。云君的插图,无论人物表情、衣饰、扮相、动作等都比较细致,故事感较强,引人入胜,也助人遐想。金庸以文字说故事,云君则以插图表达故事。王司马的插图比较粗线条,有点水墨画的写意感觉。这些插图大部分都收录在后来的修订版和新修版里,继续与金庸的文字互相辉映,共同走过这些年。

金庸的武侠小说从1955年连载到1972年,十多年里累积了数以千计的插图,开拓了不同市场的雏形。这些插图与后来出现的漫画都是以图像来表达金庸的武侠小说,但前者只为配合原著内容,后者则多有改编。

金庸武侠小说为漫画提供了源源不绝的素材,开拓了漫画市场。同时,漫画市场也借助金庸武侠小说而大放异彩。漫画家潘飞鹰在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期间,将多部金庸武侠小说改编成漫画。另一位著名的香港漫画家白金龙,以金庸的武侠小说为素材,改编了漫画《天剑龙刀》(《倚天屠龙记》)、《宝鼎记》(《鹿鼎记》)等,并连载于黄玉郎发行的两份漫画报《生报》与《金报》上。

金庸武侠小说为漫画提供的素材,还与搞笑漫画结合成为不同类型的搞笑版金庸武侠漫画。上官小强的《寿星仔》与玉郎集团的“玉郎漫画”系列是佼佼者。上官小强的《寿星仔》创作始于1974年,故事天马行空,充满神怪、科幻的元素,颇有现在所谓的穿越故事的影子。其中一节就是主角寿星仔回到宋代,结识了萧峰,从而走进了《天龙八部》的世界。可见早在20世纪70年代,香港的漫画家已经用搞笑和穿越的方式来演绎金庸的武侠小说了。

基于版权限制,20世纪80年代开始,金庸武侠小说的漫画采用了新的发展模式。漫画作者纷纷发挥拼贴才能,或直接改编但换个名字,或把金庸笔下的不同人物与武功放在同一个江湖里对战,将小说内容渐渐移植到漫画里。谢志荣的《天龙记》故事出自《射雕英雄传》,只是人物名称以及武功的名字稍作改动,例如将“江南七怪”的柯镇恶改为凌镇恶、韩小莹改为余小莹等,但仍然沿用“江南七怪”的名号,还有“九阴白骨爪”等;上官小宝和黄国兴的《一代剑王》,同样将《笑傲江湖》里的人物角色稍作修改便移植过来;何日君的《神剑逍遥》则改编自《天龙八部》中段誉结识钟灵、木婉清的故事。

20世纪90年代,金庸武侠小说的漫画改编经历了一段沉寂期。之后,新加坡黄展鸣画的《神雕侠侣》受到欢迎,让漫画家再次考虑改编金庸武侠漫画。香港的李志清以彩色水墨画将《射雕英雄传》带入另一个艺术境界,大受读者欢迎,从而掀起了改编金庸武侠漫画的又一个高潮。

作为漫画家的创作素材,金庸武侠小说被漫画家拼贴到各自的漫画中,使小说的武侠元素从单纯的文字向外延伸至图像,慢慢渗透至漫画市场,促进了漫画的发展。同时,小说也借助漫画扩大了读者群,开拓了新的阅读市场,逐渐成为流行文化的符号之一。

(二)影视改编

金庸武侠小说是早期的武侠电影和后来动作电影的重要题材之一,也是深为观众熟悉和欢迎的电影类型之一。从20世纪50年代末至21世纪初的40年间,金庸武侠小说被不断改编成电影。金庸武侠小说进入电影市场,让其笔下人物活现观众眼前,扩大了读者的想象空间,吸引观众进入“活生生”的“江湖”。截至目前为止,除了《白马啸西风》与《越女剑》未被拍成电影外,其余的金庸武侠小说都曾经被拍成不同版本的电影。①金庸武侠小说的电影改编始于1958年。截至2004年,金庸武侠小说在香港的电影改编共65部。其中47部直接以原著名称为电影名称,或在电影片头挂上“金庸原著”;另外18部则是借金庸武侠小说内容,或小说名称,或故事人物名字加以创作而没有明说是改编自金庸原著的。例如1991年的《91神雕侠侣》和1992年的《92神雕侠侣之痴心情长剑》,挪用小说的名称;1993年的《韦小宝千里闯情关》则借用小说人物名字,加入了穿越的元素,讲述韦小宝从清朝穿越到现代的香港,发生的连串趣事。这18部电影是与金庸原著没有关系的,但却让观众“感觉”有关系。

陈墨在《刀光剑影蒙太奇——中国武侠电影论》中认为:“1.金庸小说博大精深,确实难改;2.不同的改编者对金庸的小说有不同的‘读解方式’;3.电影有自身的特点,不大可能与小说一一吻合,从语言文字到银幕图像,当然要重新设计;从洋洋百万言文字到一个多小时画面,亦须简练集中,是以非改不可;4.若说小说通俗,电影——武侠电影——须比它更通俗、更适合观众的口味才成;5.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电影美学,如90年代的谐趣、视觉奇观化、情感开放、动作卡通化等等,就是较为普遍的电影规则,被大家所运用。”因此,金庸武侠小说的电影改编出现了四种情况:“1.有将其主干全都写出,以求其‘全’的,其失,在于粗疏简陋,如《新天龙八部》;2.有将其主要情节加以凝练,以求其‘精’的,其失,在于格局太小,如《笑傲江湖》;3.有将其一部分情节加以发展,以求其‘新’的,其失,在于化深刻为平面,如《新碧血剑》;4.有依据某一点而全盘改装,以求其‘变’的,其失,在于化浑厚为浅直单薄,如《东方不败》。至于《风云再起》及《东成西就》,那就更是离经背道、胡编乱侃了。”[9]看来,金庸武侠小说的电影改编实在有点吃力不讨好,难怪乎只有约40部,无论发展和影响都较电视剧的改编逊色。

金庸武侠小说的电影改编远不及电视剧改编的影响深远,究其原因,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市场接触面有限。电影只能接触“电影观众”,愿意买票看电影的人,其数量远不及留在家中看电视的人,尤其是免费电视剧的出现,为大众提供了一个更方便的选择。二是改编困难。电影的播放时间在两小时左右,而电视则可以连续剧的方式播放,即使每套剧集的播放时间长短不一,但肯定比电影多出许多。由于时间的限制,电影所能呈现的小说内容,远不及电视剧,因此,电视剧比电影更“原汁原味”。

1976年4月12日,在佳艺电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佳视”)播映的《射雕英雄传》是香港电视史上第一部由金庸武侠小说改编的电视剧。由萧笙监制,白彪饰演郭靖,米雪饰演黄蓉。佳视的《射雕英雄传》每晚播出五集,每集55分钟。苏咏智指出:“香港佳艺电视台初成立时因属第三家无线频道,收视优势早被TVB、丽的占走,始终陷苦战……白彪与米雪主演的《射雕英雄传》播映,竟然一路大红,最后得到百万观众收看。”[10]可见这部剧在当时是相当成功的。因此佳视再接再厉,1976年播映了另一套由金庸武侠小说改编的同名电视剧——《神雕侠侣》。这与金庸在创立《明报》时为招徕读者而创作《神雕侠侣》有异曲同工之效。唐杰认为金庸创作《神雕侠侣》是商业上的考虑,好让《射雕英雄传》的热潮可以延续,并且推动《明报》的发展,因此在《神雕侠侣》中沿用了大部分《射雕英雄传》的人物。[11]金庸这一商业考虑相当正确,佳视《神雕侠侣》电视剧的商业考虑也同样相当正确。

佳视在1976年7月5日晚上开始放映《神雕侠侣》,是佳视的第二部金庸电视剧,也是香港的第二部金庸电视剧。这部电视剧仍然由萧笙监制,男主角杨过由罗乐林饰演,女主角小龙女由李通明饰演,是金庸武侠剧史上第一代杨过和小龙女。随后,佳视还制作了《碧血剑》(1977)、《雪山飞狐》(1977)和《鹿鼎记》(1977)三部金庸武侠剧。①括号内数字为该剧播出年份。下同。

佳视开创了香港武侠剧的先河,是香港电视武侠剧的开山老祖,[12]也是金庸武侠剧的创始者。佳视制作的金庸武侠剧不但轰动一时,更掀起了武侠剧的热潮。可惜,由于佳视先天及后天的限制,不久便被电视广播有限公司(TVB)超越了。

面对佳视金庸武侠剧的热播,TVB积极响应,于1976年制作了TVB的第一部金庸武侠剧——《书剑恩仇录》。这部剧由王天林监制,郑少秋和汪明荃等主演。郑少秋在这套剧里分别饰演陈家洛、乾隆和福康安三个角色。由于在《书剑恩仇录》的原著中陈家洛和乾隆是亲兄弟,而福康安是乾隆的私生子,三人不但有着极紧密的亲戚关系,而且相貌酷似,因此,TVB的第一部《书剑恩仇录》便由郑少秋一人来饰演这三个角色,其中不止一幕讲述陈家洛与乾隆会面,因此,饰演陈家洛的郑少秋,与饰演乾隆的郑少秋必须同场,而且还要对话。“两位郑少秋”不但同时以正面面向屏幕前的观众,还出现“交叉走位”的画面。②《书剑恩仇录》(1976)第22集讲述陈家洛前往拜祭父母,遇到正在拜祭的乾隆,二人交叉走位两次。这个画面在当时是相当难得的技术,遂也成为经典的电视片段,给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20世纪70年代,TVB只购得《书剑恩仇录》和《倚天屠龙记》的改编版权。佳视倒闭后,TVB不但购得佳视制作的五部金庸武侠剧,还购得其他金庸武侠小说的改编版权,遂开始了TVB在20世纪80年代的金庸武侠剧热潮,包括梁家仁、汤镇业、黄日华等主演的《天龙八部》(1982),黄日华、翁美玲、苗侨伟等主演的《射雕英雄传》(1983),刘德华、陈玉莲等主演的《神雕侠侣》(1983),梁朝伟、刘德华等主演的《鹿鼎记》(1984),等等。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港产金庸武侠剧成为高峰。同时,内地、台湾和新加坡也有将金庸武侠小说改编成电视剧的情况。③台湾作品如1984年孟飞主演的《神雕侠侣》、李小飞主演的《鹿鼎记》、1985年莫少聪主演的《侠客行》、1994年马景涛主演的《倚天屠龙记》、1998年任贤齐主演的《神雕侠侣》、1995年何家劲主演的《书剑恩仇录》;内地作品如1994年黄海冰主演的《书剑恩仇录》;新加坡作品如1998年李铭顺主演的《神雕侠侣》;等等。但是,2000年以后,TVB制作的金庸武侠剧只有两部,分别是2000年播映的《碧血剑》和2001年播映的《倚天屠龙记》。相反,新加坡、台湾和内地则在2000年后分别制作了多部金庸电视剧。④台湾作品如2000年任贤齐主演的《笑傲江湖》、2002年赵文卓主演的《书剑恩仇录》;新加坡作品如2001年马景涛主演的《笑傲江湖》;内地作品如2002年吴健主演的《侠客行》、2003年李亚鹏主演的《射雕英雄传》、2008年黄晓明主演的《鹿鼎记》、2009年邓超主演的《倚天屠龙记》、2013年霍建华主演的《笑傲江湖》、2013年钟汉良主演的《天龙八部》、2014年韩栋主演的《鹿鼎记》、2014年陈晓主演的《神雕侠侣》、2017年杨旭文主演的《射雕英雄传》,等等。

从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TVB对金庸武侠小说的改编渐渐减少,①20世纪80年代制作和播映的共有14部,均为忠于原著的改编;90年代则只有12部,而且其中6部(《剑魔独孤求败》《中神通王重阳》《金蛇郎君》《射雕英雄传之九阴真经》《射雕英雄传之南帝北丐》和《金毛狮王》)只是借用原著框架进行再创造的。也就是说,90年代只有6部是忠于原著的改编,比80年代少了一半。这显然是一个商业决定。作为一家商业机构,必须照顾不同口味、不同层面的观众。邝健行在推测人们对武侠小说的兴趣似乎渐趋淡薄时,其中一种现象就是“电视台现在不常摄制以武侠为主题的片子和剧集……电视台都以赚钱为目的,所以随时留意和设法迎合社会群众的口味。大家喜爱什么,大量撰写制作;大家对什么厌倦了,撰写制作的数量相应删减。”[13]TVB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大量制作金庸武侠剧,不但数量多,而且间隔时间不远,往往一套刚播完不久,另一套便播映了。观众饶是金庸迷,也未必可以吃得消,从而产生厌倦,更何况电视观众不都是金庸迷,也不都是武侠剧迷,甚至也不是古装剧迷。事实上,TVB在2001年以后制作的剧集以时装剧为主,而古装剧(包括武侠剧)则相对减少了。TVB时代的金庸武侠剧热潮结束,至于仍然能在TVB看到的新的金庸武侠剧,则主要是内地的制作了。

(三)舞台改编

有中国“武侠舞剧第一人”之誉的梁国城,在2006年至2014年之间,曾经四次将金庸武侠小说改编为舞剧,依次是:《笑傲江湖》《雪山飞狐》《神雕侠侣》《射雕英雄传》。《笑傲江湖》是梁国城首度将金庸武侠小说以舞剧形式搬上舞台,曾先后于香港及内地公演。第二部改编的作品是《雪山飞狐》,于香港演艺学院歌剧院上演。金庸对梁国城改编的《雪山飞狐》相当赞许,并给予“编舞精彩,结构杰出”的评语。②香港艺术发展局“2008香港艺术发展奖”特刊:《信报·特辑》,2009年4月24日。梁国城第三次改编时,选了《神雕侠侣》。剧中采用了不少视觉技术表达《神雕侠侣》朦胧暧昧的状态,例如以缠上红布来代表杨过被斩断的手臂;尹志平奸污小龙女的一幕,则以两人在红纸里纠缠交错来表达。香港舞蹈团还为这出舞剧举办了一场座谈会,请来不同的舞蹈家、舞蹈评论家与文化人,探讨其中的文化意涵,间接提升了原著的艺术水准。梁国城第四次改编的则是《射雕英雄传》,以诗意浪漫的舞蹈和创意的剧情结构,重构了原著中气势磅礡的江湖世界。

梁国城于2009年获得香港艺术发展局颁发的“2008年度最佳艺术家奖(舞蹈)”。当被问及舞剧受欢迎的原因时,梁国城指出:“舞剧所带出的‘情义’,就是掀动观众心弦的秘诀。金庸笔下描写的人性关系,只有在香港这个地方才能最丰富地表现出来。”并一再强调香港特色的重要,希望在创作的舞蹈中,能够令观众感受到香港人的共同语言。③同②,第29页。可见他希望通过舞蹈改编,努力促进金庸武侠小说与香港本土文化的联系,同时为香港舞蹈团开拓更广阔的观众市场。

除了香港之外,内地和台湾亦有类似的改编。2007年,深圳现代芭蕾舞团获得授权改编《神雕侠侣》,从杨过习武终南山开始,以十六年之约有情人终成眷属结束。全剧结合西方芭蕾舞与中国武术、杂技等技艺特色演出,许多凌空飞舞打斗场面,演员都要吊着钢丝完成。2011年,由台北爱乐歌剧坊制作的武侠歌剧《倚天屠龙记》,以“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为故事骨干,导演郑智文和音乐总监邱君强将中国武术元素与西方歌剧艺术结合,让演员以“声音”来比武过招,配以具有张力、充满表现力的西方乐曲,例如以威尔第的《命运之力》来呈现张无忌与空性神僧的激烈对打,将普契尼《图兰朵》中象征坚毅、刚强的咏叹调用在冷酷、无情的灭绝师太身上,用多尼采蒂《唐·帕斯夸菜》中的四重唱来表现“正反两仪刀剑法”的无穷变化等,打造出令人惊奇的效果。[14]

金庸武侠小说除了以歌舞剧的形式改编之外,还有传统戏曲及话剧的改编。

2001年,由武汉市京剧团改编的《射雕英雄传》以郭靖、黄蓉二人的爱情为主线,加上郭靖、杨康的正邪矛盾交错推动整个剧情的发展。剧团为了吸引青年观众,运用舞台特效:郭靖掌到之处,石头碎、大树倒、火光四射等;表现人物飞檐走壁、腾云驾雾的轻功时,也与传统京剧武戏不同,令观众眼花缭乱。金庸只象征性地收取一元人民币的版权费,显然是为《射雕英雄传》能改编成京剧而感到高兴。[15]

同年,由香港京昆艺术协会制作、香港邓宛霞京昆剧团与湖北省京剧院联合演出的《神雕侠侣》,先后在武汉与香港上演。全剧以“问世间情为何物”为主题,糅合京剧、昆曲和武侠,加上舞台设计以国画山水来表现武侠世界空灵、飘逸的意境,让观众于既古朴又清新的舞台风貌中,感受金庸笔下荡气回肠的故事。康乐及文化事务署更为该剧举办了一场座谈会,由饰演小龙女的邓宛霞主讲,让香港观众更深入地了解认识京剧《神雕侠侣》。①参见香港特区政府新闻发布,https://www.info.gov.hk/gia/general/200103/22/0322135.htm,2001年3月22日。

香港话剧团早在1989年就由时任艺术总监的陈尹莹博士改编《笑傲江湖》,在当年的香港艺术节演出,获得了相当热烈的反响。20年后,再由陈博士在美国创立的美国长江剧团搬上纽约百老汇剧场,以独特的中、英文双语穿插演出,夹杂粤语、日语等多国语言,并以多种族演员(包括9位华裔演员、6位非洲裔演员、2位白人演员及1位日本演员)的演出方式,挑战纽约剧场观众。[16]这次演出让《笑傲江湖》以话剧形式“冲向国际”,让身处美国的华人和美国人都能欣赏充满中国武侠特色的舞蹈和语言等表演。

2008年,由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制作的《鹿鼎记》在内地巡回演出,更远赴台湾公演。剧中没有任何特效,而是运用无厘头的流行文化手法,颠覆了原著的人物形象,如韦小宝只跟建宁公主谈恋爱、陈近南是大路痴、康熙成了满口粗话的热血青年……但这出剧却将民族国家的大主题融入剧中,在嬉笑之间传达原著的深意。

(四)游戏与实物

游戏与实物是指那些由金庸武侠小说衍生而来的产品,大致可以分为四类。

第一类是桌游。所谓桌游,也就是卡牌游戏,具备“收藏”与“游戏”两种功能。由于以武侠为主题,因此内容以对战为主,包括人物、武功、器具、战略、技能等;又由于取材自金庸武侠小说,所以人物、器具等多有与金庸武侠小说相同的地方。作为桌游的素材,金庸武侠小说的爱好者通过桌游扮演小说中的角色,用小说中的武功达成任务,甚至将不同小说中人物的武功来个高下之分,如以桌游《三国杀》为蓝本而制成的《金庸杀》桌游。卡牌人物随意采用与金庸武侠小说有关的插图制成,没有统一设计。由于以《三国杀》为蓝本,《金庸杀》亦按照《三国杀》卡牌的规律,每张角色卡都有一种特殊技能,而技能的名称则与角色形象和性格相符合,如令狐冲嗜酒,技能就以“酒鬼”为名。这套桌游流行于内地及港、台、澳,尤以内地流行程度最高。

第二类是收藏品。所谓收藏品,一般都是借金庸武侠小说的名气来达到宣传推广的目的,同时,收藏者则满足了他们收藏的欲望。这些收藏品有随产品赠送的,也有要消费者购买的。例如,随方便面赠送的收藏卡、《笑傲江湖》漫画版造型人物卡、《天龙八部》联通车资卡和纪念卡组、《神雕侠侣》动画版贴纸和贴纸簿、《射雕英雄传》国际珍藏电话卡、漫画《神雕侠侣》年历卡等。

第三类是用品及玩具。这类产品林林总总,主要是金庸武侠小说的人物形象、武功器具等被挪用到不同产品上,从而吸引消费者。这类产品,兼有实用、玩乐和收藏三方面的功能。例如金庸人物抱枕、金庸人物系列办公室用品、漫画《天龙八部》纸巾、金庸书包、兵器等。

第四类则是电玩游戏。电玩游戏分两种,包括在线游戏(online game)和单机游戏。单机游戏是指玩家独立进行的计算机游戏,而在线游戏则是玩家通过网络与不同的玩家共同进行游戏。随着网络愈来愈普及,有些单机游戏也加插了多人联机对战等在线功能。金庸武侠小说中的人物、武功以及所塑造的江湖世界,为电玩游戏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和想象空间,让玩家可以随着电玩游戏化身小说人物“行走江湖”,例如《金庸群侠传online》、《倚天屠龙记online》、《鹿鼎记online》、《真·倚天屠龙记》(单机游戏)、《天龙八部》(单机游戏)等。

三、结语

从商业的角度看,流行文化也要讲求市场与盈利,才能让“文化”持续“流行”。金庸武侠小说在开拓市场的过程中进一步走入流行文化的世界;通过与商业行为结合,为流行文化带来商机,彼此之间渐渐建立了互惠互利的关系。读者、电玩爱好者、漫画迷、影视迷等跨媒体的金庸武侠小说受众,都由原来的单一身份进而有了消费者、创作人、收藏家等多重身份,从而共同成为偌大的金庸武侠小说市场的持份者。

这一众持份者为金庸武侠小说营造了符号价值,或者说是一种品牌效应。上述各例中,把金庸武侠小说的元素抽出,各种产品的本质并没有改变;然而,就是因为金庸武侠小说才为产品增添了本质以外的价值。因为这个符号或品牌除了让拥有者拥有物品之外,还使其同时拥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虚荣”感。这种“虚荣”感促进了金庸武侠小说与流行文化的互动,从而产生出种类繁多、琳琅满目的带着金庸武侠小说元素的商品。

金庸武侠小说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以各种化身制作出的周边商品,具有“当企业所开发之核心商品本身无法满足消费者期望时,透过功能性周边商品的辅助”,能够“弥补核心商品的不足”的功能性。[17]在金庸武侠小说的品牌效应下,这些周边商品都注入了文化意涵而不同于一般商品。因此,商品的价值除了在交易层面的价钱外,还被提升到了消费者精神层面的满足。

通过各方面的市场拓展,金庸武侠小说刺激了一代又一代人的阅读行为,也促成了各种商业活动。金庸武侠小说早已从单一的“文字”符号,转化成不同的“文化”符号;在被构建成一种文化的同时,也构建了一种无形的“品牌”。多年来,金庸武侠小说的各持份者都以自己的方式,把自己看到的“金庸”与其他持份者互动,共同构成了独特而复杂的“金庸市场”,使金庸武侠小说以异于一般通俗小说作品的方式存在,并流行逾半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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