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裔美国文学中的口述文化传统
——以非裔美国小说中门廊意象为例析*

2019-02-21 22:30易立君
关键词:门廊非裔白人

易立君

(湖南理工学院 外语学院,湖南 岳阳 414000)

美国文学作品中多见门廊意象。如福克纳的小说《押沙龙、押沙龙》的叙事结构为密西西比河杰弗逊镇的居民们在门廊讲述故事:黄昏时父亲和昆丁来到门廊,昆丁开始倾听父亲讲述塞得潘家族发展历程。凯特·肖邦的《觉醒》中女主人公情感发展、自我意识的呈现场所也是在门廊。《飘》中斯嘉丽第一次出场就是在门廊上被两位年轻追求者簇拥,门廊成为展示小说中人物关系、性格与命运的场所。

对于非裔美国作家来说,门廊更是他们同胞社会生活的缩影,是族群记忆、语言和文化的宝库。[1] 5因此他们在创作中大量再现门廊。佐拉·尼尔·赫斯顿为《她们眼望上苍》设计的叙事框架就是让主人公珍妮在自家商店的门廊讲述她跌宕起伏的人生;众多人物在门廊喧哗,各种情节在门廊展开。詹姆斯·鲍德温的《在高山上呼喊》中共有十四处关于门廊的描写。托妮·莫里森的《宠儿》中保罗·D在蓝石路124号塞斯家门廊讲述他作为奴隶逃亡求生的经历;深受鬼魂缠绕的塞斯和丹芙母女最终在门廊获得同胞的理解和救助。艾丽丝·沃克的《紫色》中黑人女性在门廊劳作、唱歌、交谈,一群黑人女性缔结姐妹情谊,共同成长。

美国本土文学批评中,一些非裔美国学者关注到门廊文化内涵。如北卡莱罗纳州立大学教堂山分校的特鲁德·哈里斯(Trudier Harris)在《门廊的权力》中解读三位黑人作家(佐拉·尼尔·赫斯顿、格罗利亚·奈拉、兰道尔·柯南)文本中的门廊故事,认为门廊是展示口述文化的平台。拉娟·艾维特·辛普森的博士论文《门廊上的女人》则主要研究门廊对非裔美国女性生活与成长的意义。查尔斯·麦凯(Charles MacKay)的《非裔美国文学中记忆的场所——门廊》较为详细地检索门廊建筑在美国的发展史,并探讨门廊与非裔美国族裔的历史记忆的关系。在《门廊·故事·权利——福克纳与赫斯顿作品中空间与种族的交集》一书中,约瑟琳·多琳认为珍妮在门廊讲述中发现自我,建构女性主体性,在与族群的互动中完成对身份的形塑[2] 58。国内王元陆的《赫斯顿与门廊口语传统——兼论赫斯顿的文化立场》一文以个案分析方法探讨佐拉·尼尔·赫斯顿的文化立场及小说中门廊的含义,作者认为“在她的文本中,口语传统在以伊顿维尔为代表的黑人村镇的门廊上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示。反复出现的门廊构成了赫斯顿文本中的重要意象,而它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是口语传统得以生产、消费和传播的媒介,并形成了赫斯顿文本中的门廊口语传统”[3] 67。王元陆后来在与王家湘教授的一次访谈中再次提到门廊,以及另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理发馆,他认为这两个地方是非裔美国文学描写的重要场所,在这里能够真正地找到非裔美国文化[4]。

在《意指的猴子》中,路易斯·盖茨梳理非裔美国文学史之后指出非裔美国文学除了受到白人传统影响之外还存在一个独特的黑人文化文学传统,即他们的口语传统。这一文化传统参与构建并深刻影响他们的历史、文学的发展。书写是理性的、看得见的符号,没有书写的在场,非裔美国族裔无法证明自己与欧洲人内在心智上的平等。文学中对于口语的书写,具有双声的效果,兼具文字与声音的张力。[5] 023非裔美国文学呈现了黑人方言传统与文学化白人文本传统之间,口语语词和书写语词之间、文学话语的口头形式与印刷形式之间的奇特张力。这些张力一直得到表现,而且被当成主题,在文学中注册黑人的在场。

综上所述,作为非裔美国文化尤其是口述文化传统的重要传播空间,文学作品中的门廊意象值得关注。

一、美国门廊建筑与南方生活习俗

现代美国建筑多见门廊,且风格多元。关于“门廊”的单词也多样化,有veranda,balcony, stoop,porch等,内涵各有偏重。然而在18世纪以前美国本土建筑中很少见门廊。[6]39那么门廊缘起何时?又从哪里引入?笔者查阅大量资料发现,欧洲一些国家如希腊、意大利等地建筑含有门廊,不过他们没有给美国建筑带来多大影响。至今笔者依然无法确定美国民居加筑门廊的具体时间,但发现它与布鲁斯、爵士音乐一样来自非裔美国文化传统,可以说门廊建筑与门廊文化也是非裔美国族群对美国文化的贡献。

《门廊的权力》的作者特鲁德·哈里斯、《非裔美国文学中记忆的场所——门廊》的作者查尔斯·麦凯均认为美国门廊建筑风格源自非洲西海岸的约鲁巴(Yoruba)民族。他们在西非临海筑房,在圆形屋子外面搭建高出地面的支架,铺上木板等材料,便利族人在室外吹风乘凉,并让清风流通入室。后来他们被抓捕、贩卖到美洲,在繁重的奴役劳作之余,他们依据非洲家园的范式建造带有门廊的屋子。拥有自己的简陋住所后,他们在门廊小范围聚集,用土语(非洲语言)讲述恶作剧故事,从他们信仰的伏都教(Voudou)中获取力量。这种源自西非的建筑风格伴随他们的族群迁徙路径,经由海地传入美国南部新奥尔良地区,再从南方传入北方。1880年至1920年四十年间,门廊建筑在美国发展迅速。20世纪30年代因为美国经济萧条、政府调整住房建筑计划等原因减少门廊建筑。1950年代空调与电视等家用电器进入家庭消费并逐渐普及,参与重塑美国家庭住所文化,人们生活重心移至室内起居室,门廊功能退化,门廊逐渐少见。20世纪90年代以后到新世纪,现代美国人关注生态环境,回归自然,人们又在原有房屋外重建门廊,各色门廊重新出现在美国民居中。[7]只要天气许可,人们在门廊、后院与朋友聚会,聊天、烧烤、游戏,将社交活动放在户外进行。约瑟琳·多隆认为现代美国家庭花很多时间在门廊度过,门廊相应地又具有了多重社交功能。[2]52可以说门廊承载现代美国人民很多生活与文化记忆。

毕业于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的LaJuan Evette Simpson在其博士论文中描述她的家乡田纳西州Nashville的乡村生活:

“门廊对于我的家族是个非常重要的地方。在祖父母家,祖父躺在他的铁制躺椅上;祖母拿给我们热狗叫我们到门廊上去吃;祖父家没有空调,到了晚上,大人们从外面回来,他们会在门廊看孩子们游戏,自己也获得休息。而在外祖父母家,门廊具有另外的功能。他们家有两个门廊,前廊和侧廊。侧廊是孩子们游戏的地方。夏天的夜晚,外祖父坐在前廊,和从门廊外街上经过的每一个人搭讪说话。大人们聚集在门廊,谈着当地发生的事情。大人讲完了,接下来就是祖父母、父母、姨妈们给孩子们讲述故事的时间。”[8] 1

左拉·尼尔·赫斯顿是20世纪初非裔美国口述传统与民俗文化的发现与收集者。她在佛罗里达州的伊屯维尔镇长大,从小就喜欢在夜间听长辈们坐在门廊讲故事,耳濡目染,对于南方的民俗故事非常熟悉。[9] 41920年代她接受导师安排回到家乡作人类学田野调查,经常在家乡门廊上听老人讲述故事,收集民俗资料。王元陆认为在佐拉·尼尔·赫斯顿的文本中,口语传统在以伊顿维尔为代表的黑人村镇的门廊上得到了最充分的展示。伊顿维尔的中心不是教堂或学校,而是乔·克拉克的商店,它是镇子的心脏,也是其活力之源。[3]68

二、门廊戏谑与语词游戏

在多位非裔美国作家笔下,小说人物或是歌手,或是斗嘴、扯闲篇的“段子手”,门廊则成为他们的表演舞台。 《她们眼望上苍》首页从门廊畅聊开始,此后的场景安排、人物性格塑造也多在门廊展开。白天他们在白人监督下辛苦劳作,如同牲畜,没有话语权。日落以后与同胞聚集在门廊,他们才拥有自由说话、表达的时间和空间,顿时一个个都变成自己舌头和思想的国王。语言犀利,内蕴丰富。门廊话语详尽描写他们被奴役的真实生活,也呈现他们鲜活的语言创造力和丰富的口语表达传统。“到了门廊聚集的时间,他们坐在门廊,在其它场合不能说、不能听,现在他们变成了声音的主人,将自己种族在口里传递下去。”[1] 91作为一个被剥夺个性、身份、家庭的群体,门廊成了他们能肆意使用自己语言的地方,一个疗治精神创伤的公共空间。

“日落以后,太阳的脚印还在天空,这正是路旁的门廊上闲坐的时候;听消息聊大天的 时候。坐在这里的人们一整天都是没有舌头、没有耳朵、没有眼睛任人差遣的牲口,让驴子和别的畜生占了自己的皮去。但现在,太阳和工头都不在了,他们的皮又感到有力了,是人皮了。他们成了语言和弱小事物的主宰。他们用嘴巴周游列国,他们评断是非。”[10] 1

托妮·莫里森认为“黑人酷爱对语词的言说,酷爱将语词放在舌尖上试验、品评和玩味。”[11] 88“斗嘴”是他们语词游戏之一,是一种处于非裔美国人表达法核心位置的艺术。赫斯顿以人类学者的笔调记录非裔美国人的斗嘴艺术。劳作之余他们在商店门廊获得片刻休息与放松,这个时候的他们满嘴“跑火车“的故事和俏皮话语。在《她们眼望上苍》中,作者用长达27页的篇幅描述南方黑人的语词游戏。人们收工后经常聚集在乔开办的商店门廊,开始围绕驴子扯闲篇。 “在上帝赐给人们的每一天里,他们都聊这头骡子。山姆、利奇和沃特是聊骡子的人中的头头,他们三个人听到的和看到的关于这头骡子的事似乎比全县人加起来的都要多。他们一看到迈特(骡子的主人)瘦长的身影沿街走来,他们就已一切就绪了。” “那驴子瘦得让女人们用它的肋巴骨搓衣服,洗完后晾在它腿骨上。”[ 10] 55参与谈话的人都极尽所能地拿迈特·波纳的驴子开涮,形容其瘦弱,讽刺骡子主人对它的刻薄。在随后的章节中,几个男青年在商店门廊用夸张语言向黛西示爱:

“已经有三个男人为你躺在那里快要死了,而这儿又有一个傻瓜心甘情愿地为你去坐 牢。”小伙子们扮作情敌的样子,只是这次大家都知道里面有真实的成分。尽管如此,门廊上的人对他们的表演看得津津有味,而且需要的时候都帮上一把。

“我和黛西商量好了,如果你定要知道,告诉你我会买一辆客运火车送她。”

“就这啊,我要给她买艘轮船,然后雇人给她开。”

“一艘小破船!黛西,只要你说声要,我就为你把大西洋清干净。”

吉姆说:“你知道如果我坐着飞机在天上高高飞行时往下一看看见你在走,知道你得走十英里才到家,我就会立刻下飞机来陪你走回去。”[ 10] 73

路易斯·盖茨认为黑人掌握种种黑人语言修辞手段如嘲弄(mocking)、高谈阔论(loud-talking)、奚落(testifying)、谩骂(calling out one’s names)、骂娘(sounding)、扯淡(rapping)、斗嘴比赛(playing the dozens)[ 5] 063,他将黑人代代传承的口语传统称之为“意指的猴子”。通过意指,他们从对语言的驾驭中获得乐趣。

作为人类学家的赫斯顿,非常熟悉这类语言技巧及形式。她将采风收集而来的民俗、俚语、俏皮话写进小说,让诸多人物自己在门廊畅所欲言,众声喧哗。赋予人物以声音,有着丰富、深刻的涵义。赫斯顿的文本旨在模仿黑人口头文学传统,模仿真正的言语中的语音、语调和词汇模式,用文字模拟口语叙述。同时她在小说中赋予口语传统以特权,强调对于黑人声音的表现。借助语言的嬉戏胡闹模式体现文本中人物主体思维快、反应敏捷,赋予人物以汪洋恣肆的想象力和声音,意指白人文化中刻画的黑人低智、无知、缺乏想象力的刻板形象。门廊话语颠覆主流文化声音,解构白人至上的话语权威。她塑造能言说的黑人主体,巧妙建构这个群体的主体性,意在赋予主体独特的声音,超越个体的自我,让声音参与种族形象的构建。

三、门廊智慧与恶作剧精灵

另一位人类学学者乔安娜·路西立·葛莱姆斯(Joananna Grimes)在描述口述文化与民俗关系时这样说:“口述传统与民俗可以互相指称,它包括已被民俗学家们发现并具有传统因素的所有形式——神话、传奇故事、民间传说、民间习俗、民歌、布道词。就内容来看,二者都包括那些流传很久且口头传承下来的思想、价值观念,以及意象等。”[ 6] 4

非裔美国族裔口耳相传的动物故事如兔子与熊、猎狗、狐狸、“柏油娃”等故事中都隐含着他们与白人较量的智慧。其中恶作剧精灵兔子更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在多个门廊故事中,兔子被描述成更为现代的形象,“兔子兄弟戴着它的小圆帽,坐在门廊,抽着烟,翘着二郎腿。”[12] 21在阿拉斯加版兔子故事中,兔子因为偷吃黄油被逮住关进木头小房子。每日熊和狐狸回来都叫一叫兔子的名字,兔子的回答越来越微弱,直到有一天完全没了声音。想象着一顿美餐到手,熊和狐狸打开木屋,兔子跳出门逃走并一路喊道:你狗娘养的以为自己精明,老子可以当你们的师傅![12] 371动物故事中蕴涵他们的生存智慧,通过伪装成孩子气的小动物兔子形象,满足白人主人为他们设定的卑微、弱势形象;同时,这个形象又每每通过恶作剧戏弄白人,表现了黑人的机灵和智慧,同时也表达战胜压迫者的愿望。

“权力关系、伦理关系和价值关系更多地体现在社会空间、文化空间和心理空间中。这些关系是文学空间的主要建构对象,也是表现作品主题的重点。”[13] 108在奴隶主的庄园,男性黑人一般在田野劳动,不能随意进入主人的屋子。他们被叫到门廊意味着鞭笞受刑,女孩意味被性侵犯。所以他们能坐在自家门廊,这一行为本身就是对抗权威的仪式。[14] 24《门廊上的女人》一书中描述美国南方非裔美国人收工后的娱乐生活:“篝火照亮夜空,男人、女人围坐,抽烟讲故事。孩子们听着兔子、熊和狐狸的故事。他们听着年长的人讲着他们不懂的语言(非洲语言),篝火和故事将他们更紧密地联系起来。”[8] 49通过门廊上的讲述,他们将小人物——被压迫者的生存智慧传递给下一代,自己也从中获取力量。

保尔·马歇尔在访谈《说话是行动的一种方式》中认为,讲述一方面是即兴的行为,另一方面又能很好地组织材料。讲述者一面观察讲述的形式与结构,一面观察着倾听者的反应。[1] 51在拉尔夫·埃利森的《看不见的人》中,作者借助门廊完成对黑人性神话的反击。“黑人性神话指的是在白人的想象中黑人性能力强大且缺乏性道德,因此纵欲、滥交、乱伦非常普遍。这种偏见在种族主义思维中最顽固也最具破坏性。”[11]92特鲁布拉德一家人生活困窘,无钱过冬。他利用白人对黑人性能力的想象和恐惧,添油加醋地反复述说自己与女儿的乱伦经历,满足白人窥阴癖似的倾听欲望,以这样“表演”获得白人大量金钱赠与,反而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他在门廊接待来访的白人校董诺顿先生,再一次“表演”。在讲述中观察校董的表情变化,不断编造细节,满足诺顿的好奇心。这一段描写不露痕迹地嘲讽诺顿校董虚伪、愚钝而不自知的白人形象,还不断地借助叙事者懵懂不解的视角来增加门廊讲述者和倾听者之间、文本与读者之间的紧张气氛。叙事者(Invisible Man)不理解黑人文化和智慧,无法识别特鲁布拉德的策略,他为同胞的乱伦行为深感羞耻。其实特鲁布拉德的乱伦故事也许不是事实,作者拉尔夫·埃利森利用这个情节来凸显白人的虚伪和龌龊。从这个角度看,门廊在该小说中的出场显得别有深意。

什么作者将讲述安排在门廊?门廊从室内到室外、从隐私到社会的过渡性使其成为黑人参与社区活动、接待来访客人的空间,也是白人了解黑人生活的一个窗口。特鲁布拉德凭借讲述故事的高超本领将诺顿之流戏弄得“激动到晕厥”,文本中详细描述诺顿的各种反应,其实就是盖茨所说的“意指”,门廊成为“柏油娃”戏弄白人的道具之一。埃里森着力描写特鲁布拉德的经济困境与诺顿的激动表情,再从非裔文化中兔子的故事所蕴涵的智慧去观照,其实就是一场戏弄。作品在叙事者似傻非傻的视角打量下,反衬出自以为聪明、优越的白人的愚拙。

作者安排这一场门廊戏弄,还在于反击第一章中白人捉弄黑人孩子的卑劣行为。白人组织一场成年人聚会,却将一群尚未成年的黑人男孩带入会场,让他们观看白人女性裸体,白人一旁观察男孩们的生理反应。男孩们不敢不看,看了又招致白人毒打。聚会所有环节的设置就是将黑人男孩当作动物一样试验与耍弄。特鲁布拉德在门廊对着白人讲述与观察,反而将白人放在了被展览、被观察的位置,特鲁布拉德俨然就是狡猾的兔子兄弟与恶作剧精灵故事中的英雄形象。

黑人们在门廊聚集智慧,戏弄白人情节还出现在爱丽丝·沃克小说《紫色》中。索菲亚因为拒绝给白人市长夫人当女仆被关进监狱并遭毒打。她的婆家人聚集在门廊商量如何从监狱救出快被折磨致死的索菲亚。他们决定先派一个人去告诉监狱管理人说索菲亚最害怕的不是蹲监狱,而是去市长家作佣人。白人果然中计,将索菲亚调出监狱,送往市长家。门廊成为黑人凝聚力量与智慧的地方,他们互相帮助,对抗白人的陷害,增强彼此之间的情感联系。

四、门廊讲述与口头文化传承

亨利·路易斯·盖茨在《意指的猴子》中指出,非裔美国人被迫离开自己的故土,却带来了他们最有意义的音乐、神话、表演形式,而门廊则为他们提供了表演的舞台。[5]143门廊活动成为证明他们文化和身份的仪式。

在被剥夺话语权和读写权的时代,讲述是他们传递抗争智慧、传承种族历史文化的途径。从以上描述看出:非裔美国人在获得自由后,拥有自主生活的权利。他们保留了在门廊休闲,在门廊给下一辈讲述祖先故事的习俗 。他们在门廊上讲述祖先历史、自身苦难经历,年轻一代从祖父们的故事中了解文化之根,获得人生智慧。从父辈的故事中他们明白要尊重自己的血缘,接受种族被奴役的历史、传承历史的途径。正如Donlon在序言中所说,他们的历史讲述、文化认同、与南方故土的紧密联系很大程度上离不开家乡的门廊。[2] 3

赫斯顿收集的部分民俗故事就来自于她小时候在镇上商店以及家中听到的门廊交谈。托妮·莫里森的《所罗门之歌》中“奶人”前往南方寻找金子,在南方门廊、教堂听到乡亲们片段式讲述祖父勤劳拓荒、成功置业的经历,他开始为自己的祖先骄傲,并由此滋生认同感、责任感,而当他能将这些零碎故事汇集并带回北方向姑妈讲述时,他已然成熟。充满乡土俚语的故事讲述帮助非裔美国个体发出自己声音,也帮助后代获得族裔认同感。门廊不仅成为故事讲述的表演空间,也是承载历史文化记忆的空间。

门廊讲述还补充和矫正白人主流文化所构建的历史和文化记忆。在《宠儿》扉页上莫里森写着“六千万 甚至更多”,这个数字记录了从非洲被捕掠到美洲、被贩卖为奴死去的黑人人数,迄今为止白人书写的美国主流历史没有统计这方面数字。为此莫里森等作家有意识地通过文学作品记录,并借助作品中人物的各自讲述重构被湮没的历史。在《宠儿》中,塞斯讲述在幼年就被卖掉,她对母爱的渴求体现在不断闪现的关于母亲的零星记忆中。贝比·萨格斯回忆中讲述女性黑奴的悲惨经历,她们被白人主人随意性侵犯,生下众多孩子,都在幼年时期被卖掉。一家两代人的讲述缀连为奴时代黑人女性和孩子的遭遇;男奴保罗·D在门廊讲述在南方农场,男性黑人被牲口一样使唤,每日劳作,禁止讲话的遭遇以及他的逃亡经历;斯旦普老人在教堂门廊上的讲述则补全了南方奴隶们逃出庄园,渡过密西西比河的那段历史。门廊,装载了太多非裔美国人民生离死别的故事,见证他们的苦难和坚强,与他们的讲述一起建构这一段特殊的历史。他们讲述的是个体经历,读者连缀多部作品中沉重的讲述,能清晰、全面地了解他们族裔的艰难生存史。所以特鲁德·哈里斯认为在1930年代门廊消失之前,它是承载集体记忆和族裔历史的家庭场所、语言的家园。门廊与雕塑、纪念碑、博物馆、神殿一样都是不可缺少的非裔美国文化记忆符号。[15] 8“他们曾按照氏族方式在非洲生活,来到美洲以后,他们被刻意禁止教授阅读和写作,没有书面语,他们以灵歌、故事讲述、含有特殊含义的语言等形式组成了口述传统帮助他们建立起自己的群体或者说精神社区,他们只能在讲述故事中重建自己的族群。对他们来说文化的保存只能通过集体记忆,而门廊是集体的物质符号之一。”[1] 193

结语

20世纪非裔美国小说从门廊意象中挖掘再现了黑人的口述文化传统,阐释了门廊生活对于非裔美国族裔的意义。“口述文化是非裔美国文化的命脉”,门廊活动又是非裔美国口述文化生产的重要场所。[6] 1对于非裔美国人而言,土语方言、音乐、舞蹈不仅是他们日常生活所需,也是他们文化的精髓。在语言中他们超越对手、超越现实中的歧视和压迫;在口述传统中他们建构历史。门廊时光体现他们对这段时间与空间的支配权,他们成了声音的主人。他们通过自己的嘴与舌来传承民族文化,来评判他们所承受的一切。在门廊上通过口述以音乐、故事、传说将关于生活与生存的故事代代相传,门廊活动成为证明他们文化和身份的仪式。非裔美国作家们着力书写门廊文化活动,其用意还在于挽救以门廊口语传统为代表的文化,从而从根本上否认了白人种族主义者强加给黑人的“文化孤儿”身份。门廊对口述文化的保存、对历史的记忆和矫正,成为一个重要的文化隐喻,跨文化身份的隐喻。门廊是记录非洲裔美国人的文化空间,它参与到族裔文化与精神的建构工程之中。深入解读非裔美国文学的肌理,探究它的语言内核,我们能发现它的文学构成离不开口述传统,而门廊成为展示与传播口述传统的场所,门廊与口述传统成为非裔美国文化、文学的一大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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