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特殊关系”中的握手与踢脚
——以1961年英国驻南越顾问团建立为中心的考察*

2019-02-21 22:30温荣刚
关键词:顾问团南越汤普森

温荣刚

(渤海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辽宁 锦州,121013)

1960年2月15日,南越总统吴庭艳(Ngo Dinh Diem)访问马来亚,其中的一个主要议题是咨询马来亚政府“镇压国内共产党运动”的经验,马来亚政府向其推荐了英国顾问团(the British Advisory Mission),成为后来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问题的发端。从吴庭艳访问马来亚至1961年9月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前后一年半多的时间才得以成行。其过程表现出来的最大特殊性在于,英国在这个问题上努力的重点是美国而非南越,这是英美“特殊关系”的一次检视。本文将结合相关档案资料就英国向南越派出顾问团的目的、过程进行详细探讨,并揭示其本质特征。(1)为打击“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在南越的活动,1962—1963年间美国主导下的南越政府推行了大规模的“战略村”计划。不过,“战略村”计划既非美国发明,亦非南越独创,而是脱胎于1961年9月建立的英国驻南越顾问团。学术界对“战略村”计划进行了较为充分的研究,其代表性的成果有John C. Donnell and Gerald C. Hiokey, The Vietnamese “Strategic Hamlets”: A Preliminary Report, California: Rand Corporation, 1962; Philip E Catton, Parallel Agendas: The Ngo Dinh Diem regime, the United States and the Strategic Hamlet program, 1961-1963, PHD Thesis, Ohio University, 1998; James M. Higgins, The Misapplication of the Malayan Counterinsurgency Model to the Strategic Hamlet Program, Ph. D Dissertation,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1989; George Mct. Kahin, Intervention: How America Became Involved in Vietnam, New York, 1986. 其中虽然提及英国顾问团的存在,但对其建立及过程中的英美分歧和协调缺少探讨。在一定程度上,这个过程恰恰可以揭示两国在南越的政策本质以及后来美国主导下的“战略村”计划走向失败的必然性。

一、英国对英美在东南亚“特殊关系”的重视

二战结束以后,英国在战后恢复过程中一直仰仗美国的支持。英美两国在冷战初始阶段的对苏政策,以及其他欧洲事务中也一直保持着所谓的“特殊关系”。但是,随着英国自身实力的逐渐恢复及其全球战略的调整,英美两国的“特殊关系”开始出现变化。不过,此时的英国并不完全具备离开美国独立发展的实力,在许多国际事务中仍需与美国保持一定的联系。(2)1956年苏伊士运河危机后的英国,开始在全球进行军事收缩战略,转而开始依靠核威慑战略,而这种核威慑战略在很大程度上又要依赖于美国,英国很难独立运用。Dominic Sandbrook, Never Had It So Good: A History of Britain from Suez to the Beatles, London: Abacus, 2010, p.240.相对而言,英国更需要与美国之间的“特殊关系”来支持逐渐衰落的经济,保障经济利益和战略利益,特别是在东苏伊士运河区。[1]虽然英美两国在亚洲尤其是东南亚地区并没有建立在欧洲那样的“特殊关系”,但是因为在东南亚地区各自拥有不同程度的战略利益,英国想继续保证在马来亚的控制地位,这是通过帮助马来亚政府镇压国内共产党运动实现的,而美国则担心在东南亚地区发生“多米诺效应”,于是想在越南实现防止共产主义力量“扩张”的目标,两者共同之处皆在于通过对共产主义势力的防范保持其一定的东南亚势力存在,这使得英美两国仍然可以进行合作。南越吴庭艳政权对“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阵线”的镇压需求,成为英国在亚洲追求增强英美“特殊关系”的一个重要契机。

当得知吴庭艳想要借鉴马来亚镇压共产党运动的经验时,英国政府先后两次产生派遣顾问团进入南越的想法,但被吴庭艳以“越南不同于马来亚形势”而加以拒绝。于是英国调整政策方向,开始争取美国在这个计划上的支持。

其时恰逢1957—1963年在任的英国首相麦克米伦(Harold Macmillan)一直致力于英美“特殊关系”的追求。(3)关于肯尼迪政府时期的英美“特殊关系”已有许多研究,但多集中于对欧洲事务的研究,其代表性成果有W.R. Louis and H. Bull eds., The Special Relationship: Anglo-American Relations since 1945,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89; D.C. Watt, Succeeding John Bull: America in Britains Place 1900-1975,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4; C.J. Bartlett, The Special Relationship: A Political History of Anglo-American Relations since 1945, London/New York: Longman, 1992. 另外,麦克米伦个人也非常看重英美“特殊关系”,他强调“世界的未来掌握在英美两国手中。盟友之间存在分歧是正常的……我们始终要与美国站在一起,但我们不想成为卫星国”。Dominic Sandbrook, Never Had It So Good: A History of Britain from Suez to the Beatles, London: Abacus, 2010, p.240.1960年11月,美国大选结果公布以后,麦克米伦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与新任总统肯尼迪建立与艾森豪威尔总统那样的亲密关系。[2]335麦克米伦在致肯尼迪的贺信中指出,英国在世界事务中的影响力不及美国,但英国对于推进世界自由发展仍然可以起到重要作用。他尤其强调,“伦敦与华盛顿之间的基本利益是一致的,英国不会忽视冷战的至高利益”[3]371/152108。

虽然麦克米伦比较注意与美国新任总统肯尼迪搞好关系,但事实上两国在东南亚地区的外交策略并不完全一致,这在一定程度上使麦克米伦更加注意如何协调好与美国的关系,进而建立两国在东南亚地区的“特殊关系”。1960—1961年间在东南亚地区影响英美关系的主要是老挝危机。老挝危机的发生不仅使英国认识到整个印度支那地区形势的紧张,而且英国也非常清楚,一旦由老挝危机引发的冲突升级,英国难免要因自己是“东南亚条约组织”成员而卷入其中。所以英国坚决拒绝以武力干涉的方式解决老挝危机,这直接导致英国与美国在东南亚地区本来就不太稳定的关系更加摇摆。认识到这种局限之后,在与老挝危机交织在一起的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越南问题上,英国政府调整政策方向,力求在此问题上表现出与美国的一致性,进而通过这个过程实现两者的“特殊关系”。

当吴庭艳拒绝英国的两次建议以后,英国外交部门便将目光转向了美国。在英国看来,美国缺少“镇压共产党运动”的经验和方法,英国恰好可以弥补美国这方面的不足。[3]371/152780于是,英国向美国提出通过向南越派出顾问团的方式帮助南越政权以及美国镇压当地的共产党活动。英国想利用这个方式和机会向美国表明,自己在越南问题上的立场与在老挝问题上的立场并不相同,进而改变因老挝问题导致两国关系尴尬的局面。英国外交大臣霍姆(Home)对此指出,由于英美两国在老挝问题上的分歧,导致美国对英国并不信任,但美国政府的更替将使形势发生变化。[3]371/152744后来英国驻美国大使卡西亚(Caccia)也强调,“如果英国在越南问题上采取与老挝问题上一样的政策,那么将避免不了美国对我们‘软弱’的指责。相反,英国在越南问题上表明与美国一样的立场,将会再次赢得美国的信任”。[3]371/159712这表明,此时的英国政府想利用插手南越事务之机改善与美国的关系。

不仅如此,英国还通过其他方式表明其对越政策立场。1961年9月9日北越通过苏联向英国申诉,要求停止美国在南越的干涉行动,英国未予理睬。[3]371/160136另外,英国决定参加1961年12月末吴庭艳将举行的阅兵仪式,也表明其在南越问题上的积极态度。时任英国东南亚事务署署长的沃纳(Frederick Warner)表示,“英国将派出皇家空军参加这次阅兵。这样,既可以向苏联表明英国在越南政策上的立场,又可以将我们在老挝问题上承受的压力转至美国”。[3]371/160136

显然,吴庭艳镇压南越共产党活动的需求给英国提供了进入南越的机会,英国也努力抓住和利用这个机会在进入南越的同时,建立与美国在该地区的“特殊关系”。不过,其结果如何还需要看美国的态度。

二、在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问题上美国政府内部的分歧

从正常的外交立场出发,英国愿意分担美国在南越的负担,应该受到美国的欢迎。后来随着越南战争的逐步升级,美国也有着向英国政府提出派遣军队支持的要求。不过,此时肯尼迪政府对于英国派遣顾问团进入南越帮其镇压共产党运动的请求,非但没有马上表现出欢迎的态度,反而在政府内部存在着争议,尤其是来自军方的抵制态度非常强烈。

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的首个阻力来自美国驻越军事援助顾问团(Military Assistance Advisory Group,MAAG)。(4)美国驻南越军事援助顾问团成立以后一直秉承重视正规军的建设与训练的传统作战理念。可以参见Pentagon Papers, Part-IV-A-4, “US Training of the Vietnam National Army, 1954-1959, http://www.archives.gov/research/ pentagon-papers.早在1960年2月,当吴庭艳访问马来亚后表示要借鉴其镇压共产党运动模式的时候,MAAG就判断到英国想借此机会进入南越。MAAG团长威廉姆斯(Williams)致国防部长特别行动副助理(US Deputy Assistant for Special Operations to the Secretary of Defense, 1960-1961)兰斯代尔(Edward Lansdale)的备忘录中指出,“英国外交人员正在向南越提供镇压共产党活动的建议”。[4]348—349当兰斯代尔认识到这种可能性越来越大以后,坚决反对外国专家向美国在越南的财政援助活动提出任何建议。[4]386—387

不过,英国却没有认识到MAAG在南越对于其派遣顾问团的抵制,反而还通过批判MAAG在南越战略失误的方式来衬托自己在马来亚的成功,这引起了MAAG对英国更强烈的反感。1960年4月1日,美国驻南越大使德布罗(Durbrow)邀请英国驻南越大使进行了一次关于这个问题的会谈。两国外长本次会谈的分歧集中于在南越推行“反叛乱”政策的地点选定以及推行策略。在英国看来,美国所指出的那些没有战略价值的地区,在英国看来恰恰是适宜于开展游击战争的场所。但是,美国的立场非常强硬。对此,英国东南亚事务署署长沃纳(Frederick Warner)指出,如果吴庭艳采取美国制定的反叛乱计划,那么糟糕的结果将来自“最愚蠢的MAAG官员”。[3]371/160109英美两国驻南越大使之间的分歧使英国政府进一步认清,在南越推行其计划的直接阻力来自美国的驻越工作人员,于是英国加强了与美国政府在这个问题上的沟通。1960年4月中旬,沃纳向美国政府强调,在南越地区开展“反叛乱计划”为当务之急,马来亚愿意通过在本土建立丛林战争学校培训越南军官的方式进行合作。英国驻华盛顿的外交工作人员也不断向美国国务院表示,英国可以在越南问题上提供帮助,越南的形势需要英国的专家进行指导。[3]371/160109同时,美国国务院与国防部就是否应该同意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的问题正在讨论之中,而两个部门间的分歧也成了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的另一个阻力。

至1961年春,肯尼迪政府在越南问题上先后做出了几个重要决定,概括起来有:增加在南越MAAG的人数,拨付20000人南越部队的军费,建立“越南特别工作组”(Special Task Force Vietnam)。[5]92—115在美国政府研究对越政策的过程中,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的问题也成为其中议题之一。面对英国政府的不断要求和南越形势的发展,美国国务院开始接受这个建议,只是此时的美国国防部仍有不同意见。1961年5月4日,“越南特别工作组”专门召开了一次会议讨论此事,提出了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帮助加强反叛乱能力训练的问题。国防部的代表威廉姆斯(Hay Williams)指出,无论是MAAG还是太平洋舰队司令费尔特(Felt)将军都不希望将训练南越军队的任务分给其他人。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代表巴尼斯蒂尔(Bonesteel)将军也表达了他的担心,他认为英国会通过顾问团的方式影响美国在越南的行动自由。国务院的代表克利夫兰(Robert Cleveland)不认同军方代表的观点,认为英国顾问团的规模不会太大,所以不会影响反叛乱计划的制定。而且与会的肯尼迪国家安全特别副助理罗斯托(Walt Rostow)强调,现在的问题是以何种方式接受英国顾问团进入越南,而非阻止其进入。但是国务院和国防部代表之间的争论并没有达成一致。[5]115—123尽管分歧仍然存在,会上还是通过了一份“越南行动计划”(Program of Action for Vietnam),提出邀请第三方国家帮助南越进行反叛乱行动,以实现“遏制共产主义扩张”之目标。[5]102这个计划最终在1961年5月11日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通过的第52号国家安全行动备忘录中得以确认。[5]132—134同时,副总统约翰逊在访越回美之后的报告中指出,因为英国可以为美国提供其成功镇压共产党威胁的经验,所以英国的参与有利于美国实现在南越的战略目标。[5]149—151约翰逊的访越报告进一步支持了美国政府开始同意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的立场。5月13日,美国驻南越新任大使弗雷德里克·诺尔廷(Frederick Nolting)向国务院的汇报中指出,吴庭艳已经同意接受非美国专家助其完成反叛乱行动。在美国推动下,5月下旬,南越正式请求英国派遣专家进入南越。诺尔廷向斯图尔特表示,国务院命其安排汤普森到达南越后的工作事宜。[6]90至此,英国通过美国向南越施压的策略取得了阶段性成果,获得可以派员进入南越的资格。

美国第52号国家安全行动备忘录的制定,表明美国政府正式表态可以接受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而且肯尼迪总统在批准该备忘录后也再次表态愿意接受其他国家帮助南越的反叛乱行动。[5]141不过,对于英国顾问团如何在南越开展工作及其如何与MAAG协调等细节却留给美国驻南越工作人员来决定。这注定了英国顾问团要实现进入南越的目标仍需经过一番波折。

在接到国务院的指令后,MAAG团长麦克加尔(Lionel McGarr)将军在致JCS主席兰斯代尔将军的电文中强烈反对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他认为,英国的计划不会有助于南越的反叛乱行动,而且不同的反叛乱计划和指导思想会使在南越的工作陷入混乱。另外,其他国家因素的介入会降低美国在南越的地位。不过,美国中情局驻南越工作站负责人科尔比(William Colby)认为,在英国顾问团镇压越盟游击队活动的问题上,汤普森等人可以在马来亚经验基础上处理有关“政治”问题,而MAAG将继续处理“军事方面”的问题。在科尔比的说服下,麦克加尔最后也表示,如果英国顾问团在MAAG控制范围以外的地区开展工作是可以接受的,这样他们可能就会“知难而退”了。[5]166—168

显而易见,此时美国驻南越的军方代表纵然有所退让,但仍然不想接受英国顾问团在南越问题上的完全参与,只是同意其在非军事问题领域开展工作。于是,1961年6月10日诺尔廷向英国驻南越副大使斯图尔特(Charles Stewart)(5)当时英国驻南越大使Henry Hohler因事回国,全部工作由斯图尔特负责。表达美国驻南越工作人员的立场时指出,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后可以在社会治安、信息宣传、医疗救助等方面对南越政府进行政策建议,但是对于美国指导下的南越军事工作却有诸多限制。诺尔廷指出,除了可以利用马来亚的丛林战争学校对越南军官进行培训以外,英国顾问团不能涉足MAAG的工作范围。诺尔廷表示MAAG已经与南越军队建立了密切联系,已经有了比较固定的合作流程,而且这种合作是在广泛调查与镇压叛乱行动过程中建立起来的。他还特别强调,美国不希望英国顾问团因宣传不同的理念和指导思想而影响到南越的反叛乱行动。[5]175—176

英国对诺尔廷的立场进行了研究。起初包括汤普森和英国驻南越大使霍勒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诺尔廷的这些要求很难接受,尤其是如果不参与到重要的军事活动领域,那么英国想通过派出顾问团帮助南越镇压共产党运动的过程在美国人那里取得一定的话语权的目的就很难实现。最终,在讨论过后,与会者达成一致,首要的当务之急是实现英国代表团能够进入南越。于是,在答复诺尔廷的信中,英国表示将会满足美国的要求。不过,英国还是强调,双方在军事和社会治安方面的全面合作仍很重要。[7]86这一决定表明,此时的英国首先要实现代表团进入南越的基本目标,但仍然没有放弃在军事政策的制定方面取得参与机会。

保证顾问团能够进入南越是英国政府此时的主要目标,于是,霍勒于1961年8月返回西贡后正式向诺尔廷表示接受美国方面的建议,双方可以先建立固定的沟通模式,至于具体的细节,等汤普森到达南越后再视具体情况而定。[7]87

三、英国顾问团工作过程中的英美分歧与协调

获得美国同意进入南越是英国政府在顾问团问题上取得的阶段性成果。但是,正如英美双方当时达成的“模糊”协议一样,英国顾问团在具体工作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与美国的政策发生分歧。

汤普森(6)1948—1960年汤普森帮助马来亚实现了镇压共产党运动工作,1957年马来亚独立后汤普森成为其国防部长。1952—1954年担任英国驻马来亚最高长官的坦普勒也有着丰富的镇压共产党运动的经验。到达西贡后,根据其在马来亚所取得的经验,提出“三角洲计划”(the delta plan)。在总体思路上,汤普森认为南越政府应该承担起击败共产党活动的主要责任,降低对美国在军事行动方面的依赖,重点应放在赢取人心方面。“三角洲计划”要求南越政府必须帮助广大农村居民做好防御性工作,切断“叛乱”分子的物资与人员补给来源,而“战略村”正是实现这个目标的有效途径。汤普森提出,吴庭艳政府应该采取集中突破的方式,因为湄公河南部和西贡西部之间的地区与马来亚情形相近,一旦南越政府可以在这个重要地区取得消除越盟影响的成果,那么解放其他地区将是一件容易之事。具体而言,“三角洲”计划的主要考虑是如下几个方面:第一,成立一个超部门的战争执行委员会,加强部门之间的协调,主要用于应对紧急情况发生时军方与民间的有效合作。第二,通过“战略村”的形式保证广大农村地区安全,以此切断并破坏越盟的力量来源。第三,早已存在的农民自卫队(self-defence corps)(7)这个农民自卫队指的是吴庭艳在1958年访问马来亚后,于第二年开始仿照马来亚镇压国内共产党运动时的办法,在南越地区推行农庄计划(the Agroville Program)时的农村警卫力量。不过,这个计划缺少明确的指导思想,没有取得成效,与后面推行的“战略村计划”并不相同。是计划成功的保证。其优势在于这个自卫队的成员本就生活于各个村子里,如果能够得到合理的训练、足够的装备,以及在遭遇大规模进攻时能够得到民兵和军队的支持,他们可以在击败越盟力量的过程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第四,如上措施可以引发共产党分子对战略村的反击,这将为南越政府提供“镇压恐怖分子”的机会。[7]97—98汤普森希望吴庭艳政府能够按照“三角洲计划”设计的思路充分调动南越广大农村的社会力量与政府一起担起打击越盟的活动,这样就不需要更多的军事力量支持,以此可以避免美国向南越增派军事力量的借口。汤普森指出,这个过程中比军事成果还重要的是政治与社会方面的影响,即维持越南农村社会传统结构的稳定非常重要,为此南越政府应该向广大农村地区提供足够的粮食保障、医疗与教育等服务。南越政府就可以完成这些工作,由此,外国顾问应该尽量减少对其过程的参与。[8]50—62汤普森所需要的是物资保证,如海岸与河流巡逻艇、民兵组织需要的无线电装备、为农民自卫队改善服装与卡宾枪,抢救伤员用的直升机,以及大量带有刺棘的铁丝网,用来防御堡垒村庄。[7]99虽然南越政府还无法提供足够的物资支持,但是汤普森认为南越政府拥有足够的人员优势,因此,就不再需要美国的军队了。[3]371/160128

汤普森的“三角洲计划”可以概括为两方面的内容:第一,发挥农村地区的主体性作用,建议在必要时军方对民间力量提供足够帮助;第二,弱化美国的军事参与,建议南越政府掌握行动的主导权。显然,“三角洲计划”与MAAG和美国驻南越大使的考虑截然不同,美国军方认为在打击越盟活动过程中,军事力量应该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针对汤普森提出的“三角洲计划”,泰勒将军在1961年11月的一份报告中指出,可以利用刚刚发生的湄公河洪灾将美国军队以救援的名义公开派进该地区。汤普森则对此持反对意见,认为此次洪灾主要影响的是越盟在该地区的势力范围,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动用政府的力量将该地区原有村落进行重组,然后按照“战略村”模式进行管理,以此彻底打击越盟对该地区的控制。[7]98在西贡随后召开的一次英美联合会议上,汤普森遭到美国驻越代表的直接责难。美国驻南越大使诺尔廷先是向英国驻南越大使霍勒抗议,指出汤普森违背了之前英美之间的协议,即汤普森不应该对南越的军事问题进行干涉,汤普森在没有事先与美国方面商讨的情况下单独向吴庭艳提出“三角洲计划”也有不妥。美国并不认同其中的两个方面。其一,MAAG并不同意汤普森所选取的计划推行区域。MAAG认为西贡北部地区的战略形势已经非常紧张,但汤普森并没有在该地区进行调查便制定这个计划,有失客观。其二,早在半年前,诺尔廷便努力推动吴庭艳加强对美国战地指挥官的行动授权,但是吴庭艳始终没有采取相关措施。而汤普森提出的超部门战争执行委员会将使吴庭艳刻意绕开战地指挥官而提高自己在行动区域的权威。诺尔廷继而指出,这才是吴庭艳支持汤普森“三角洲计划”的关键所在。最终,诺尔廷表示可以在汤普森所提议的三角洲地区与西贡北部地区同时开展这项计划。面对诺尔廷的强硬立场,霍勒表示接受诺尔廷的异议,并且保证在日后的行动中与美国进行密切协作。[5]698—700

与之同时,美国政府对于南越局势的认识也发生了变化。至1961年年底,美国政府与驻南越军事援助团都认识到“军事力量必须与消除革命的政治和社会根源的计划相配合”,转而“强调农村和农民……,开始对综合全面的反叛乱计划大感兴趣”。[9]262英国的这种妥协与美国政府认识上的变化,使双方在南越的反叛乱事务上的分歧得以暂时平息。

1962年2月3日,吴庭艳在美国政府的同意下签署命令成立“部际战略村委员会”(inter-ministerial committee for strategic hamlets),负责制定保证广大农村地区安全的总体规划,要求在国家、省和地区各层面都成立该委员会,是为南越推行“战略村”计划的开始。(8)FRUS, 1961-1963, Vol. II, Vietnam 1962, p.205. 南越政府这里推行的“战略村计划”并不等同于汤普森提议的“三角洲计划”。同年3月16日,吴庭艳又签署了推行“三角洲计划”的命令,但是具体实施方案并未按照汤普森的建议执行。事实上,“三角洲计划”后来消融于“战略村计划”之中。虽然汤普森对此有着准确判断,原计划是想通过与美国政府的沟通使吴庭艳在实践中逐渐进行改变,但由于后来越南局势的发展使汤普森的“三角洲计划”无法实现。吴庭艳签署的这个法令没有体现民政与军事方面的联合,而这正是英国帮助马来亚镇压叛乱取得成功的主要经验。关于两者之间的异同参见Peter Busch, “Killing the 'Vietcong'-The British Advisory Mission and the Strategic Hamlet Programme”, The Journal of Strategic Studies, Vol. 25, No. 1(March 2002), pp.135-162.这里所谓的“战略村”,即是通过政府采取强制手段将广大农村地区进行重组,通过封闭管理的方式将农民与“越盟”分子进行有效隔离,并使新行政区具有军事防御与社会发展的双重功能。可以说,在遏制与打击“越盟”分子方面,其基本思路与汤普森所提的“三角洲计划”并无本质区别,而且“战略村”也是“三角洲计划”的主要实现保障。但问题是在具体推行过程中,南越政府所推行的“战略村”计划又与“三角洲计划”有着许多不同之处。一方面,吴庭艳并未按照汤普森所建议的那样,在湄公河地带等重要战略据点先行开展,而后再逐步推进的理念,相反,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里,西贡政府建造了数以千计的“战略村”,但其中的大多数因建造仓促,故而没能体现汤普森计划中的稳定社会基础与军事防御共同发展的思路,也因此遭到汤普森的批判。另一方面,相当一部分农民因其家庭被强制迁至新的“战略村”而不满,在他们看来这些地方是新的集中营。(9)汤普森在访问华盛顿时表达了这种观点。见FRUS, 1961-1963, Vol. II, Vietnam, 1962, pp.310-315.可以说,汤普森指出的南越“战略村”计划中的这些不足,正是该计划很快走向失败的重要原因。

1962年4月,汤普森利用访问华盛顿之机与美国国务院和国防部的重要官员进行了充分交流。汤普森首先肯定了吴庭艳在实现英美两国在南越政治目标中的重要性,继而强调他所提议的“三角洲计划”应该谨慎地、逐步推进。另外,汤普森也表达了弱化美国军事参与的建议,他强调与越盟进行战斗应该是南越政府之事。[10]310—315但显然汤普森的建议没有收到效果,美国在南越的军事投入日渐增多。肯尼迪政府希望通过采取大规模军事行动,打破原有军事平衡,取得战略成效。

从1963年年初开始,越盟开展了一系列的军事进攻,一些“战略村”和农民自卫队遭到破坏与打击,尤其是在西贡西南40英里处的北邑之战(Ap Bac)中,有着美国军事顾问参与指挥的南越政府军遭受重创。美国驻越使馆认为,这次战役惨败是腐败的吴庭艳政权在军事方面无能的体现,甚至美国的媒体也对吴庭艳政权的无能进行了批判。[11]2此后,美国政府内部对吴庭艳采取强硬态度的立场开始趋同。(10)美国政府各部门原本对待吴庭艳政府的态度存在较大分歧,见J.M. Newnam, JFK and Vietnam: Deception, Intrigues and the Struggle for Power, New York: Warner Books, 1992.而且,美国政府对南越政府逐渐失去信心。[10]176—1801963年6月11日,因佛教徒自焚事件使得南越上下对吴庭艳政府的反抗全面爆发,这一事件也直接推动美国政府扶植南越军方发动政变将吴庭艳政府推翻,“战略村”计划也事实上随之停止。约翰逊继任总统后改变了肯尼迪政府时期美国的越南政策,“越南战争从此成为一场彻底的美国战争”,英国没有再向美国新政府提出任何实际建议。[3]371/1700961965年,英国驻南越顾问团宣告解散。[12]63—92

结语

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问题发轫于英国全球战略进行收缩之时。1956年苏伊士运河危机后,英国迫于财政压力,开始逐步削减其海外驻军军费,但又不想立刻放弃其原有的大国地位。于是,在英国看来,顾问团进入南越是其能够与美国保持“特殊关系”最为有效且最为廉价的途径。吴庭艳镇压境内“民解”运动的需求为英国缓解这种矛盾窘境提供了契机。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无论是英国还是美国都没有在英国顾问团的问题上与南越进行沟通,甚至英国顾问团与美国MAAG在南越工作范围的划分也没有与南越商量。(11)事实上,吴庭艳在这个问题上也利用一定的机会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在6月份与麦克加尔的一次会谈中,他指出不希望其他国家的援助涉及反叛乱领域。见 FRUS, 1961-1963, I, Vietnam 1961, pp.166-168.结果在美国的推动之下,吴庭艳同意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1961年9月17日汤普森从伦敦启程,但他没有直接飞往西贡,第一站到的是华盛顿。按照既定计划,汤普森华盛顿之行的目的是与美国政府加强沟通,以方便其日后在南越工作的开展。[5]300—3019月底,以汤普森为首的英国顾问团开始其在南越的工作。

至此,经过一年半有余的时间,虽然没有完全达到目的,而且很多工作细节也没有确定,但是英国政府实现了自己的基本目标,即其顾问团可以进入南越。整个过程也表现出如下特征:第一,以麦克米伦为首的英国政府对英美“特殊关系”的关切与追求,是其极力实现顾问团进入南越的直接动力。在英国政府看来,美国是其在东南亚的唯一真正盟友。在老挝危机的处理过程中,虽然实际上作为日内瓦会议两主席国之一的英国对美国在老挝的政策进行事实上的纵容——即变相支持,但是限于其身份所做的一些要求老挝“中立”的表态无疑影响了英美两国的关系,所以英国外交部门谋求通过南越问题积极挽回这种尴尬。第二,在英国政府看来,以汤普森为首的顾问团即使不能真正帮助南越镇压境内的共产党运动,也可以利用工作便利获取更多的南越信息,进而争取对美国的南越政策施加影响。第三,英国在东南亚仍然有着重要的利益,尤其是正在协商中的马来西亚联邦成立问题,英国想通过这种方式向英联邦成员国表明其仍然有能力而且愿意保证这些利益。

英国实现其顾问团进入南越的过程完全从其自身的战略利益考量,既想表明自己在东南亚地区仍然有着重要影响力,又想利用这个机会与美国在该地区建立有效的“特殊关系”,故而绕过南越政府,直接向美国争取。从一开始,美国对于英国的政策便有所抵制,甚至美国军方代表对于此举极力反对,这也是日后汤普森使团在南越的工作并不顺利的重要原因,这充分表明美国在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的过程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从1954年日内瓦会议以后,美国便以MAAG的方式事实上支持并干涉着南越内政。至1961年时,因老挝危机的发生,美国无法在该地完全实现其“遏制共产主义发展”的战略目标,越南以其重要战略位置成为美国不能再次让步的重要场所。于是,美国加强在南越的政策,顺势增加人员和资金投入的同时,也最终同意英国顾问团进入南越。不过,美国并不想英国影响其已经独占的在南越地位,于是在重要的军事领域限制英国顾问团的参与,这是导致汤普森的“三角洲计划”不能得到真正推行的深层原因。

表面看来,镇压南越境内共产党运动,保障吴庭艳亲美政权的继续存在是英国顾问团能够进入南越问题上的关键因素。但在事实上,英美两国完全凌驾于南越的主权之上,从各自的战略利益出发,最终在共同的“反共、防共”契合点推动下达成表面一致。因为在英国顾问团建立及其开展工作的过程中,英美双方在实现目标的具体政策上存在差异。虽然英美两国都认同“战略村”计划是帮助南越政府镇压越盟运动的最有效手段(因而美国同意并支持在南越推行汤普森提出的“三角洲计划”),但在指导思想方面则存在巨大反差。汤普森的理论核心是充分发挥社会底层的作用,使广大农民对政府的政策能够认同,甚至可以理解并接受警察在其中的管理职责,军队只是补充力量。而如果过分强调和使用军事力量,则会使人认为事涉两个政权,从而会使越盟“蛊惑”民众,为其叛乱活动获得政治上的合法性。[8]50—62为保证计划的成功,汤普森凭借其在马来亚所获取的经验,主张在湄公河周围的战略据点进行重点建设,然后再逐步推进。其指导思想为对广大农村地区加以利用,尽量发挥农村地区在反对“越盟”活动中的主动性。但同时期的美国政府在南越政策上则仍然延续通过正规军进行战场上的歼灭这种思路,不断加大对南越的军事援助及军事参与。另外,受美国政府控制的吴庭艳政府更不可能完全听从英国顾问团的建议,而是匆忙将“战略村”计划全面推出,事实上因无法实现汤普森建议中的医疗、教育等生活配套设施建设,只是粗暴地按地域将邻近村落强制迁徙至一处,便于集中管理。这种方式非但不能为其赢得民心,反而激化了南越社会底层对吴庭艳政府的憎恨,并成为“越盟”加以利用的条件。

究其本质,英国通过顾问团的形式帮助吴庭艳政权,并非仅限于在西贡保持一个亲西方政府的存在。更为重要的是,这是在战后东南亚国际格局的剧变过程中,英国对自己在这一地区战略定位的再思考,以及在该地外交所面临的困境。一方面,英国希望通过这个行动来支持美国的南越政策,进而证明自己仍然是一个大国,确保其在东南亚仍然存在的战略利益;另一方面,英美两国对于战略格局的把控以及“反叛乱”理论方面存在差异,这种差异背后所凸显的是对国家利益的追求及其最大化的努力。由此,所谓的英美“特殊关系”并非有多么“特殊”,双方在追求各自利益的过程中是否有共同利益的契合点乃其关键所在。就1961年英国驻南越顾问团建立过程及其结果而言,无不表明英美两国在这个问题上的各自用意。双方不可能在南越实现真正的合作,英国所期待的“特殊关系”无法通过其顾问团进入南越的机会实现,这不难理解;围绕该问题,两国间存在分歧并能够通过协调对之进行表面的弥合,亦属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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