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头活水”的三维审视:史学研究中的新材料及其学术价值论析

2019-02-22 09:32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源头活水史学历史

赵 麦 茹

(西北大学 经济管理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7)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对于史学研究而言,新材料是推动史学探索不断发展的源头活水。

王国维首倡“二重证据法”,他认为,“地下之新材料”具有非常重要的价值与功能,可对“纸上之材料”加以“补正”或“证明”[1]2。陈寅恪认为,王国维的治学方法独特之处在于其不仅仅注重“地下之新材料”,还注重“异族之故书”“外来之观念”[2]1的学术价值。随着三重证据说、四重证据说的问世,学者们注意到更多具有重大学术价值的新材料,如黄现璠注重“口述史料”[3]2,叶舒宪除注重传世文献、出土文献外,也注重“多民族的民间口传和实践的神话、仪式、礼俗”[4]以及“考古发掘的或传世的实物和图像”[4]等新材料。可见,新材料在史学研究发展的历程中有着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

那么,在史学研究中,何谓新材料?新材料的获取路径有哪些?新材料的学术价值何在?新材料的未来发展空间如何?厘清这些问题,这是本文努力的方向。

一、新旧参照中的重新界定——新材料再认识

何谓新材料?“新”是针对“旧”而言的,那么,何又谓“旧”?判定其为“旧”的标准是什么?所谓的标准又是受哪些意识影响的?对这些问题的追问会使我们重新思考史学研究中材料的取舍,这种思考也会使史学材料的应用范围及其内涵得以拓展。从传统的已存材料、视野和时空等三个维度来考虑,新材料大概可分为以下三类。

1.旧材料之外的新发现:出土材料、解密文档、民间材料

旧材料即传统意义上能够被普通科研人员很方便地接触到的已存材料,即可触可感可方便检索参阅的一切材料。这类旧材料包括所有已出土的可面向公众展示或能够被科研人员以正常途径接触到的文物材料、不受政治因素影响向大众公开的政府相关文档以及其他一切活跃在科研人员或公众视野中的材料。

旧材料之外,一切的新发现皆可称新材料:考古发现中新出土的文物;受政局影响,过去保密等级较高,现在逐渐解禁,并已面向社会公开的解密文档;受持有人才学识所限,隐匿于普通百姓手中的民间材料。这些新材料要么因人为原因,要么因客观原因长期脱离史学研究者的视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材料本身无所谓新旧,它们也都算已存材料,或暂时存在地下未被发掘,或暂时因政治因素而未公开,或暂时因机遇而困于民间,只不过从史学研究和可接触性及采用性的角度来说,它们的出现是“新发现”。

这些“新发现”的材料一旦回归,便会以极强的史料价值对原有的材料进行证实或证伪,即要么对原材料进行补充印证,要么直接推翻原有的定论,其史料价值颇为重要,可强劲地促进史学研究的向前发展。吴承明先生在谈到20世纪中国实证主义史学进入辉煌发展时代时也特意指出:“新史料之大量涌现”[5]260是促使这种辉煌形成的两大原因之一。

2.旧视野之外的新视角:账簿、乡规民约、地方志、日记、文学作品、石刻、墓碑、礼单等

新视角指的是区别于以往的研究旧视角,那种避开主流、传统、优势视角的独特观察方式。新视角的应用可分为两种情况:第一,与传统的关注主流材料的做法不同,新视角聚焦传统之外的边缘材料。第二,与对主流材料的传统诠释不同,新视角对主流材料进行另类的考证和解释。这里从材料取舍的角度,重点谈论的是第一种情况。

就选材而言,以往的史学研究中,研究者多关注的是类似四书五经、二十五史这样的官方材料与主体材料,与这些材料相对应的是类似账簿、乡规民约、地方志、日记、文学作品、石刻、墓碑、礼单、地图等边缘材料。前者研究的是精英阶层的思想流变和意识形态,后者则关注的是大众的思潮演变。

已有不少学者关注到这一点:剑桥大学现代史专业教授昆廷·斯金纳的视野就非常独特,他“不去专门研究主要的理论家,而是集中探讨产生他们作品的比较一般的社会和知识源泉”[6]3。葛兆光也强调,应关注精英和经典之外的“一般知识、思想和信仰的世界”,他认为,“如果思想史只是写那些思想的精英和经典,思想史就是一个浮在思想表层的历史”[7]13。这一观点值得我们深思,该如何尽可能地靠近真实的历史。

笔者认为,精英思想虽然构成了我们业已熟悉的历史层级积累,但是,精英思想不是凭空产生的,有其特定的历史语境,在某种程度上,可看作对大众思想的凝练。那么,两者是如何互动的?精英在利用自己的话语权凝练大众思想时是如何取舍的?取舍标准如何?该如何最大限度还原更底层的大众思想、重构更完整的思想图谱?也许,旧视野之外的类似账簿之类的边缘材料大有可为。

3.旧时空之外、明天史学中的今天与当下:发展转型中的当代社会万象、当事人口述历史、非物质文化等

“人不可能同时踏进两条河流”精确地诠释了四维空间中的时空架构。所有历史事件都对应着一定的时空,随着时间的流逝,旧时空下的一切史实和材料凝固在历史的长河中,谁也无法改变。而新时空下的一切正在徐徐展开,新时空下新形成的材料成为史学研究中的新对象,为史学研究的不断向前发展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

历时性与共时性组成史学研究的时空架构,历时性强调时间的纵向演化,共时性强调空间的横向演化与比较。以明天的立场来看,发生在“今天”“当下”时空的一切皆为历史,皆可成为研究对象。

如此一来,可供作为研究对象的新材料就蔚为可观了。在这些研究对象中,有些是属于可静待时间检验、留待以后再理性剖析的材料,但有些材料会随着社会的发展而逐渐消散,这就需要进行抢救性地挖掘与保护了。前者为当前中国社会转型中一切可留待后世研究的所有材料,后者如历史当事人的口述、需要马上着手进行保护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等。

二、新材料的获取路径

那么,又该如何获取这些新材料呢?三个维度新材料的获取路径因各自不同的特质而迥异,同时,却殊途同归,共同推动了史学的发展。

1.新发现材料:考古技术的发展与偶然性机遇、资本介入及大量搜集、民间捡漏及拓荒

与已存旧材料相对应的新材料不外出土材料、解密文档与民间材料等几类。出土材料的获得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考古技术的发展和偶然性机遇。偶然性机遇在考古勘探中占很大的权重,对的人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刚好做了对的勘探,四者缺一不可。而考古技术对出土材料的获取起到了如虎添翼的作用,从洛阳铲、碳十四、遥感技术再至GPS,考古技术的不断发展使得更多的出土材料呈现在史学研究者面前。

解密文档的获得则一方面需要资本的介入,一方面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进行广泛搜集,这些都构成获取材料的成本。研究冷战时期苏联历史的专家沈志华就非常重视解密文档的作用:“苏联解体以后,发生了一场无论对于历史学还是对于档案学来说都可以称得上是‘革命’的事件——俄国档案解密了。……这种状况对于我们重新认识和研究苏联历史无疑是大有益处的。”[8]5沈志华团队用了7年时间、花费大量经费收集、整理、翻译这些文档,出版了34卷本的《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并产生了以《一个大国的崛起与崩溃——苏联历史专题研究(1917-1991)》(三册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为代表的一大批科研成果,从而大大推动了苏联历史及20世纪国际关系史的研究。

民间材料的获得主要靠实地田野调查时的捡漏和拓荒了,也带有很强的偶然性因素。以甲骨文的发现为例,谁能想到1899年,一位对金石考古感兴趣的、名叫王懿荣的人偶然一瞥竟然成就了史学界的一大发现,为史学研究开拓出丰富的实物材料。敦煌莫高窟藏经洞内,包括佛教经卷、绢画、法器等在内的五万余件材料的发现也非常偶然,缘起于一个叫王圆箓的道士清理流沙的无意之举。再如北京周口店猿人遗址的发现、清大内文档的获得等,无不充满戏剧性的巧合和偶然。西北大学博物馆具有重大历史价值的文物——一方唐代日本留学生的墓碑也是在一次征集活动中获得的。当然,这种巧合与机遇垂青于具备专业眼光的有心人。

2.新视角下的材料:视角转换与视野拓展

一旦转换传统的聚焦于精英和经典的视角、拓展观察历史的视野,大量生动的史学新材料便扑面而来了。

以当前较热的《21世纪资本论》为例,皮凯蒂在讨论300年来收入分配比的时候没有拘泥于官方数据,而是将电影、文学作品、借据、遗嘱等纳入视野,如他以“高老头的意大利面食可以变成史蒂夫·乔布斯的平板电脑”[9]116为例来探讨资本结构的变迁,以亨利·詹姆斯小说中所显示的“房地产、工业资本和金融资本在社会群体中的重要性”[9]154为例来说明美国资本的变迁等。

史学研究方法有解释性和描述性两种,后者对这种类型新材料的应用如鱼得水、驾轻就熟。强调历史语境主义的法国年鉴学派在这一领域贡献卓著,以其第三代代表人物勒华拉杜里的《蒙塔尤:1294—1324年奥克西塔尼的一个山村》(1997)为例,作者对13世纪末14世纪初法国南部一个二百多人的小山村的文化心态、信仰结构、经济生活等进行研究,所选取的材料是日记、法庭诉讼记录、账本、契约、教堂婚姻人口登记记录、商业单据、遗嘱等非常规材料,但这些非常规材料却帮作者生动而细致地对其生活场景进行了还原。

中国史学研究中,这类新材料的应用不太普及,但从绝对数量来看也不少。葛兆光就是非主流材料应用的积极倡导者和实践者。郑学檬用元曲杂剧中的材料去说明“在有些州县……某些杂泛先在上、中户内摊派”[10]484的徭役承担状况,用《庚申避难日记》《避寇日记》中的相关记载来印证太平天国时期“强制佃户交租以保证田业主纳税的现象”[10]672已经非常普遍。赵靖则通过大段引用汪士铎的《乙丙日记》对其人口思想进行了阐释和分析,认为汪士铎的绝对人口过剩论是“中国传统人口思想走向没落时期的一种最疯狂最丧失理性的表现”[11]97。黄仁宇在写《十六世纪明代中国之财政与税收》时,也大量参阅包括安化在内的39个地区的地方志、《水东日记》《祁忠敏公日记》《傍秋亭杂记》《宛署杂记》等非主流材料[12]443-448。秦晖“关中模式”的提出也得益于他对地方档案的关注,他利用20世纪80年代到陕西各地函授班讲课的机会,对渭南、临潼、合阳、华阴、大荔、宝鸡、凤翔等县“几乎无人问津”的地方档案馆的材料进行搜集,得到“大量关中土改前后乃至清代的乡村社会材料”,再“联系到关中工作时耳闻目睹的各种口传掌故和文献”[13]2,在此基础上才提出了“关中模式”。类似的案例在史学研究中较多。

3.新产生的材料:关注历时性末端的当前时段

历史的时空架构中,历时性勾勒出纵的时间线条。如若我们对历时性末端的“当前”“现在”“今天”这种时段的材料加以关注,新材料则多不胜数。

以当前的中国为例,正在进行转型和向发达国家过渡的中国正在以自身的史无前例的实践为发展经济学、转型经济学提供着数不胜数的生动案例和无数的新材料。中国始于农村的“家庭联产承包制”改革、乡镇企业的异军突起、价格双轨制、培育计划外市场力量再取而代之的渐进增量改革、先搞试点再推广的试验性、可逆性改革路径等都是中国基于国情摸索出来的,都是异于他国、有重要研究价值的新材料。林毅夫就看到了我们身处其中的这场变革提供给我们的这些新材料的意义,他认为,“社会科学学者提出的理论通常来自对其所在国家的社会经济现象的观察和问题的思考”[14]229,中国学者对中国问题的观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如果能从复杂的社会经济现象中找出关键的条件变量并建立一个简单的因果逻辑体系,中国学者在经济学领域的理论创新是有可能的。科斯、王宁也认为,当前中国成功经济转型的案例的示范和创新价值非凡:“中国活力四射而又独一无二的市场经济,充分证明市场经济可以在西方社会以外的地方扎根并繁荣发展。中式市场经济的崛起为其他文化与历史有别于西方社会的国家树立了一个鲜明的榜样。”[15]237他们的视线都是聚焦当下的材料,且进行了较好的阐释。

除此之外,当前时段中还有一些正在飞速消逝的材料,也值得我们关注。如:一些历史的见证人逐渐老去且随时可能离世,一批批具有重大保护价值、承载重要历史文化内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也在渐行渐远。所幸,这一领域的材料也开始被关注并进行了抢救性的保护和挖掘。史学家唐德刚对口述历史贡献颇大,他的《张学良口述历史》《胡适口述自传》《李宗仁回忆录》等著作细致地记录了历史当事人眼中的“历史”。崔永元也热衷口述历史,他的82集的《我的抗战》就用采访历史当事人的方式还原“峥嵘岁月”,所记录的有关百团大战、边缅抗战等内容是对以往历史记载的一种有益的补充。凤凰卫视也有口述历史的栏目,选材更广,在丰富史料、更客观还原历史等方面起了很好的作用。

三、新材料的学术价值:从几个案例说起

上述几个维度的新材料一旦被发现并应用在史学研究中,其学术价值是难以评估的。史学界也不乏这样的案例。

1.隐匿在墓志中的史学信息

(1)西北大学博物馆唐代日本留学生井真成墓碑与中日文化交流

2004年,西北大学征集到一方唐代日本留学生井真成的墓碑,在当时立刻引起中日学者的密切关注,围绕这方墓碑展开的学术活动不断。学者们对墓碑主人入唐时间、身份、墓志书写格式、墓地方位等问题展开争议。如王建新认为,井真成当是19岁时“随717年3月出发的第八次遣唐使来中国的”[16];而马一虹则认为,“井真成来唐的时间当是733年而非717年;其在唐身份不是一般的长期留学生,而是具有专门技能的人才,即请益生”[17]。另有围绕井真成在唐官职、经历等问题的争论。但这些争论丝毫不影响其史料价值,这是迄今为止中国国内发现的第一方唐日本留学生墓碑,是印证中日文化交流、日本修改国名的最重要、最早的实物材料,对深化唐代官职制度与中日交流等方面的研究意义非凡。另有学者注意到这方墓碑对研究“唐朝对外授官与赠官制度”以及唐朝和日本授予遣唐使官员官阶的比较研究、古代东亚世界国家间交往的具体形态有重要意义,因为其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和实例[18],这是其他正史中的文字材料所不可比拟的。

(2)上官婉儿墓志与唐朝的权力之争

2013年8月,在陕西省咸阳市渭城区北杜镇邓村发现的唐代昭容上官婉儿之墓,曾引起国内史学专家及社会人士的普遍关注。由于该墓遭到人为损毁,且墓主仓促被杀于710年的唐隆政变,陪葬品较为普通,史料价值一般。倒是将近千字记录上官婉儿籍贯、世系、生平、死因、享年、下葬时间及地点的墓碑有非常重要的史料价值。李明、耿庆刚对这种实物材料上的信息与《新唐书》《旧唐书》《资治通鉴》《唐会要》等官方文献进行了仔细比较与甄别,认为“上官昭容的葬礼与墓葬被毁都与太平公主有关”[19],上官婉儿非韦后一党,而是太平公主一派。应该说,这方墓志作为实物材料,对当时唐朝内部的权利之争、党派争斗及唐朝政权更迭内幕等方面的史实起到了非常重要的证实和证伪作用,是研究唐中期政治局势与斗争的宝贵材料。

2.非主流材料折射出的经济思想

(1)《谕俗七篇》与“四业皆本”论

过去,提到中国经济思想史领域产业结构理论中的士农工商皆本论,一般都认为是黄宗羲首次提出,而叶坦却留意到郑至道在《谕俗七篇》中已提出士农工商“皆百姓之本业”,并认为“此为迄今所见最早的‘四业皆本’史料”[20],对一位地方官晓谕大众的非主流文献的关注,却一下子将士农工商皆本论的提出时间提前了五百余年,这种关注可谓相当重要了。且这一产业理论可以与宋朝商品经济的发展相互印证,按照历史语境主义的观点,一种思想的产生离不开具体的历史背景,联系宋朝商业税收首次超过中国小农社会传统的田赋收入来看,这一理论的产生是必然的。综合这两点来说,其史料价值的发现意义非常值得我们肯定。

(2)《新乐府·阴山道》与唐绢马贸易

对唐与回纥绢马贸易的了解,我们一般都是从《新唐书》《旧唐书》《唐会要》《资治通鉴》等官方记载中获知的,其实,在非官方材料的诗歌中也不乏佐证。在《新乐府·阴山道》中,白居易以诗歌的形式记录了他眼中的绢马贸易,从其字里行间不难看出白居易对绢马贸易的不满情绪:“每至戎人送马时,道旁千里无纤草。草尽泉枯马病羸,飞龙但印骨与皮。五十匹缣易一匹,缣去马来无了日。养无所用去非宜,每岁死伤十六七……元和二年下新敕,内出金帛酬马值。仍诏江淮马价缣,从此不令疏短织……谁知黠虏启贪心,明年来马多一倍。缣渐好,马渐多,阴山虏,奈尔何。”[21]51虽然这种视角是出自当时一介文人学者的观察,但却从另一个维度对唐后期绢马贸易中马的“入超”、马价人为高估、马的质量低劣、马的病死率较高、唐政府支出较大却因物非所值导致沉没成本较大等现象进行了细致地描述,这种视角是正史中所鲜见的,对唐朝外贸思想和对外贸易历史研究来说,起到了很好的补充、推动作用。但即便如此,白居易诗歌在外贸思想方面的材料价值却长期被忽视,不过,已有越来越多的学者注意到这一点,陈寅恪不仅从白居易的单向批判视角中跳出来,看到了贸易双方的彼此贪诈行为:“付回鹘马价者,则如藕丝蛛网,此即所谓‘疏织’也。其恶滥至此,宜回鹘之诉称无用处矣。关于唐回马价问题,彼此俱以贪诈行之,既无益,复可笑。” 而且还敏锐地捕捉到这首诗文学价值之外的史料价值:“又史籍所载,只言回鹘之贪,不及唐家之诈,乐天此篇则并言之。是以此篇在新乐府五十首中,虽非文学上乘,然可补旧史之缺,实为极佳之史料也”[22]267。陈寅恪对白居易诗歌史料价值的挖掘和利用,为史学研究新材料的应用又提供了一个成功的范例。

3.口述历史的历史细致再现功能与魅力

口述历史的陈述人多是历史的亲历者,但这些人物会随时间流逝、身体原因等因素影响而随时离世,因此,对口述材料进行抢救性挖掘的重要性和意义可想而知。《宫女谈往录》(紫禁城出版社,2004)可谓这种抢救性工作的一大成果。作者金易、沈义羚通过与随侍慈禧八年之久的侍女何荣儿的长期接触、谈话和用心记录,成就了这本书,从而为我们非常细致地还原了清朝后期宫廷日常生活的常态,包括饮食、起居、请安、洗澡、梳妆、过节礼仪等,作者手中的笔如同摄影器材般忠实记录一般人无法接触到的清宫生活场景,带我们一起亲历现场,这是任何正史所不具备的功能。此外,这本书还通过宫女的讲述,把慈禧与光绪及珍妃的矛盾、慈禧外逃以及太监净身及请回精血过程、宫女太监群体的生存状况等进行了某种程度的历史还原和情景再现,这对研究清后宫等级秩序、清末光绪与太后的政治路径选择冲突及清末的制度改革尝试、清统治者奢侈消费结构及状态、清后宫侍女的选拔用人制度等方面皆提供了非常扎实可靠的材料,其非主流史料补充正史缺憾的历史价值不容小觑。

四、新材料的未来走向及发展空间:艰难探索中的广阔前景

在三个维度的新材料中,第一种新材料——旧材料之外的新发现,包括出土材料、解密文档、民间偶得材料等在内的“新”出现的材料未来发展充满不确定性,这种材料的获得取决于考古技术的发展、偶然性机遇、政府对过去档案的封存态度、民众的配合度等因素,发展空间较小。加之,学术界对第一种“新材料”的争论及质疑一直都存在。以“二重证据法”所涉及的地下新材料为例,李锐认为,要想使“二重证据法”发挥其方法论作用,就必须设定其规则,如“地下之直接史料,应与所要证明的纸上之间接史料属性相同,所指涉的时间基本上是共时的”[23],且“不能屈纸上之间接史料以就地下之直接史料,也不能绌地下之直接史料以从纸上之间接史料”[23],即当两种材料满足共时性条件时,再考虑求同存异的问题。显然,李锐已经注意到新材料的使用范围与学者应具备的审慎使用态度问题。西山尚志则从方法论的视角指出,“二重证据法”是非科学的理论,在其所罗列的有关“二重证据法”的一系列“问题点”中,其中之一即为这种方法“没有设想出土文献的记载有‘伪’”[24]。西山尚志的确提出了一个需要我们深刻思考的问题:来自地下的出土新材料就一定是真的吗?与传世文献相比,出土的新材料的优势在于其“纯粹性”,这种材料不存在传承过程中的再度加工等问题,但的确没办法证实其被埋入地下时就一定是“真”的。但退一步讲,假定出土新材料是假的,它就一定没有价值了吗?未必。笔者非常认同陈寅恪先生的观点:“然真伪者,不过相对问题,而最要在能审定伪材料之时代及作者,而利用之。盖伪材料亦有时与真材料同一可贵……能考出其作伪时代及作者,即据以说明此时代及作者之思想,则变为一真材料矣”[25]280,即使材料有伪,材料也是由特定时代的特定的人所“生产”出来的,如若考证的内容恰是作伪者本人及其所生活时代,那此材料立刻就有了重要的参考使用价值。

需要转化视野的第二种新材料和关注当下的第三种新材料的未来走向则相当明确,只要我们改变原有的思维范式、做一个在寻觅史料方面的有心人、对非主流非经典的一般材料稍加留意、对当前时空中发生的一切保持学术敏感并能独立思考,这两种材料的发展空间巨大。但是,这种乐观走向的顺利拓展也需要史学研究者的不断努力。以第二种新材料为例,获取非主流材料不但需要研究者不失好奇之心,时刻做一个寻觅新材料的有心人,还需要研究者有深厚的学术造诣,这样才能对进入视野的新材料有下意识的敏锐的捕捉力。再以第三种新材料中的“口述材料”为例,“真实”是史学研究者关注“口述材料”的最主要因素,但“口述材料”就一定是真实的吗?左玉河认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26],笔者非常认可此观点。即使是历史亲历者,诸如记忆力、口述时的主观因素等都会使“口述材料”产生某种程度的失真,但不能因这种失真就否定此类材料的史学价值。再者,这种失真可以实现最大程度上的避免,只要研究者充分地寻找其他材料对“口述材料”进行佐证。唐德刚也说:“我替胡适之先生写口述历史,胡先生的口述只占百分之五十,另百分之五十要我自己找材料加以印证补充。”[27]2这个“印证补充”的比例不可谓不大了。由此可见,有价值的“口述材料”的获得也绝非易事。

总之,尽管各种类型的新材料的获得都需要史学研究者付出非常艰辛的努力,但这种付出非常有价值,一旦研究者获取有价值的新材料,其影响是巨大的,这些新材料会对原有的材料进行证实或证伪,即要么补充印证,要么推翻原有的定论,其价值不容小觑。就这点来讲,尽管艰难,史学研究者仍需做一个不断地艰难探索的“寻矿者”,为史学研究的不断发展寻觅更多有价值的“原矿”。如此,史学研究将会被推动至一个更高、更广、更深的层面,进而迎来一个广阔的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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