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坝的故事

2019-03-14 01:34文|李
读者·原创版 2019年3期
关键词:赫尔曼罂粟水坝

文|李 子

全世界修水坝的潮流,是从美国开始的。作为水利技术的集大成者—工业发电、农业灌溉乃至社会管理于一体—美国曾经非常热心地想要将自己的经验推广到世界各地,让全世界都修上“胡佛大坝”和“田纳西水渠”。

“二战”之后,美国人将目光投向了阿富汗,这个长期处于贫穷落后状态、地域争端不断的地方,也是“冷战”中美国和苏联拉锯之地。美国人希望在阿富汗南部的赫尔曼峡谷修建大坝,这样可以在河流周围灌溉出适宜种植的绿洲,还能让居民们用上电,走向现代化。

美国为阿富汗送去了大量的技术专家,其中包括缔造了胡佛大坝和旧金山大桥的哈里·莫里森。大坝在极度干旱的赫尔曼河谷动工,60米高的阿尔干达大坝和100米高的卡亚基大坝相继落成,与之相配套的还有大规模的灌溉系统。

美国提供了大量的资金援助,还仿照田纳西河谷管理局的制度,建立了赫尔曼和阿尔干达河谷管理局,统筹水利和电力事宜。阿富汗王国第5任首相达乌德·汗亦十分支持。他在英国和法国接受过教育,相信现代化技术一定会带来新的繁荣,将多民族的阿富汗团结在一起。

美国人自然有自己的小算盘—修了大坝,游牧的普什图人能够借此定居,这样就不会引发迁徙带来的地域冲突,方便管理,并且还能够遏制不稳定因素,让政治的天平向美国领导的资本主义世界倾斜。

当然,其他国家也没闲着。来自苏联和德国的专家相继拥入阿富汗,抢占兴建和援助的高地。一时间,阿富汗干旱贫瘠的山谷里大坝四立,游牧民族—不管是不是自愿—纷纷在大坝和水渠两端的“绿洲”定居,从事农业生产。

▌卡亚基大坝

▌阿尔干达大坝

大坝带来的兴奋和繁荣是短暂的。很快,问题开始显现。

干旱地区河流流量小、含沙量大,大坝使河水流速变得缓慢,淤积问题十分严重。最致命的是,水坝里的水将土地深层的盐碱都溶了上来,土壤表层积聚的白色盐花肉眼可见,并通过水渠被带向了各处。

从兴都库什山脉上流下来的冰雪融水,水温非常低。原本可以栽

种葡萄和兰花的肥沃土地,如今只能种小麦。当然,促成小麦种植的可能还有农业产量的要求,毕竟粮食产量是衡量灌溉地区效率的唯一KPI(关键绩效指标)。但是,随着土地盐碱化程度的加重,小麦也种不了了。农民的收入降到了历史最低点,饥荒蔓延,经济近乎崩溃。

生态灾难还在继续。大坝阻碍了赫尔曼河的水流,下游属于伊朗的哈蒙湖生态系统接近崩溃,植被和动物都快要消失殆尽。

1971年的一场干旱让两个水坝内几乎干涸。雪上加霜的是,随着苏联在20世纪70年代末的入侵,美国专家被迫撤离。大坝逐年失修,生态问题愈演愈烈,象征着繁荣的绿洲重新被荒漠占据……

你以为故事就这么完了吗?没有。

不再游牧,也失去了农业的普什图人,找到了一种适合在盐碱地上生长的作物—罂粟。

罂粟的生命力十分强大,虽然它们更喜湿润气候(例如金三角地区),但在盐碱化的土地上也能顺利生长,并且,得益于充足的日照和较大的昼夜温差,罂粟开得更盛。而更重要的是,在这样一个常年权力真空的战乱地带,没有有效监管,毒品非法交易十分猖獗。

阿富汗生产了世界上大约75%的罂粟,其中绝大部分成为全球黑市上的毒品。毒品交易收入养活了塔利班,就是那个让美国陷入反恐战争泥潭的塔利班—让美国直到现在也无法抽身。至于那两座诞生于美国现代化理想的大坝本身,则在2001年成为美军的空袭目标……

所以,技术的命运有时候可以以这样一种方式超出人们的想象。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是因为对自然的藐视,对现代化的盲目信仰,还是因为国际与本地政治的无情争夺?

总之,当年在赫尔曼河谷上建大坝的工程师们,怕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代表着现代科学和技术的宏伟建筑,会成为历史的残骸,而在这残骸之上,绚烂盛开着绵延千里的“恶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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