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道”钩沉

2019-03-16 02:18
东方剑 2019年12期

◆ 郑 晗

邪教,是指冒用宗教、气功或者其他名义建立的、以神化首要分子,利用制造、散布歪理邪说等手段蛊惑他人、发展并控制成员,危害社会的非法组织。大多数邪教都是以传播宗教教义、拯救人类为幌子,通常有一个自称开悟的具有超自然力量的教主,以秘密结社的组织形式控制信众,敛取钱财。因邪教运作隐藏着巨大的经济利益,中外近现代历史进程中,都曾产生过一系列的邪教组织,在中国近代,则以“一贯道”最为著名。

“一贯道”发端于晚清,极盛于上世纪40年代。抗日战争期间,曾沦为日本军队的鹰犬。至民国晚期,一度发展到与国共两党分庭抗礼的程度。

由于“一贯道”涉及面广、危害性大、活动猖獗,在新中国镇压反革命运动中成为被打击的重点对象。取缔“一贯道”行动,对于捍卫和巩固新生政权,破除封建迷信,维护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保证国民经济恢复工作的顺利进行都有着不容忽视的巨大意义。

上海公安博物馆现存有十几张当年取缔“一贯道”行动的历史照片。七十年后的今天,再回头看那段并不遥远的历史,仍然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一贯道”的流变

“会道门”是中国封建社会产生的带有封建迷信色彩的邪教组织。新中国建国之初,全国共有反动会道门300余种,“一贯道”是这300余种会道门中的第一大教门。

据资料记载,“一贯道”起源于清光绪年间的“东震堂”,传至路中一(道中称其为第17代祖师)时,路将宋明理学有关哲理引入该教,确立了以儒家义理为主的教义内涵。他以“一”解释一切,认为“道”即“一”,“一”即“道”,“一”统天地万物,“一”统儒释道三教,并取《论语》中“吾道一以贯之”,定名“一贯道”。

路中一被信徒称为“弥勒佛”下凡,在山东济宁一带传道十余年后,于1925年去世。路中一临终前,发布遗嘱让其妹路中节执掌教权,并定下期限:十二年。

路中节并没有完全执行哥哥的遗愿,掌教四年后,她便将道务交给长子陈化清执掌,1930年,又将曲阜的道务交给次子陈兴海。

也正是由于陈兴海,被后世定位为汉奸的道首张光壁开始粉墨登场。

张光壁(1888~1947),字奎生,山东济宁城南大流店村(今属济宁市任城区唐口镇)人。

关于张光壁的身世,坊间版本很多。据称,张光壁出身于济宁富裕农民家庭,二十七岁在江防营服役,后被选拔至张勋卫队。张勋复辟失败后,张光壁回到老家,变卖家中田产在济宁西南关永丰街开了一家名为“光明德”的杂货店,后来因经营无方关闭。1921年,聘至济宁县警备队当便衣稽查,不久便离职追随路中一加入“一贯道”。

当时的“一贯道”尚处于发展初级阶段,很缺人才,见过大世面的张光壁一经加入,便因其机敏过人、办事得力得到路中一赏识,将其提拔为布道传师,并赐道号“天然”,位列保恩级的八大弟子之一。在路中一的安排下,张光壁还将妹妹嫁给路中节的次子陈兴海,正式成为路中一的家族成员。

就在张光壁准备在“一贯道”内大展拳脚之时,他遇到了一件难堪事。

1915年,路中一在山东单县传道时,收了一个名叫孙素珍的女弟子,赐道名“广德”。孙素珍生于1895年,未婚夫死后,她“立志修道”,因意志坚定,被推举为当地“一贯道”的女“领长”。可是,外表“心如止水”的女领长并未逃过儿女情长:张光壁来到单县传道,两人竟一见钟情。

此时的张光壁已经娶妻生子多年,而孙素珍是守寡之身,事情传开后,引起孙素珍族人极大不满,扬言要严厉处置两人。张光壁只好携孙素珍返回“一贯道”的大本营济宁避祸。此时,路中节已按路中一遗嘱全面执掌“一贯道”教务。为了巩固两个儿子的教权,她抓住张光壁在单县的丑闻,宣布撤销他的“点传师”职务。张光壁势单力孤,无法与路中节抗衡,只得孤注一掷,携孙素珍离开济宁,到济南另图发展。

张光壁与孙素珍都颇有经营才能,两人齐心协力,竟在短短时间内吸纳了众多道徒,自任教首,并设立了“一贯道”济南“四大坛”。为了树立个人权威,甚至重新制订了“一贯道”的部分流程及规定。

1930年,在济南站稳脚跟的张光壁开始向路中节发难,他宣称“道盘已转”,路中节天命已完,应由“济公下凡”的自己奉天承运办理“一贯道”道务。在两人的“斗法”中,路中节去世。夺得教权后,为了进一步提升教众对自己的信任,张光壁自诩“白阳二祖”,是继十七代祖师路中一之后的“一贯道”第十八代祖师。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时局动荡,盗贼蜂起,民生艰难,许多民众内心惶恐无助,“末世理论”成为众多会道门的宣传焦点。“一贯道”当然也不会错过这个热点。

“一贯道”的教义宣称:整个宇宙分“红阳”“青阳”“白阳”三期,各历一万八千年。目下正值“白阳”期末世,大劫将至,须得信奉“一贯道”,才能消灾免难。

担任“一贯道”教首后,张光壁和孙素珍进一步抓住民众的迷信心理,通过降神、散布谣言等手段,在华北疯狂发展“信徒”。甚至公然宣称“一贯道”可“普渡三曹”,不仅入道者可以脱离乱世修炼成仙,祖辈三代皆可“成佛作祖”,许多信众对此深信不疑,两人以此收敛了大量不义之财。

张光壁深知自己所做的这些是违法勾当,必须找一个靠山。因其行为被当时的国民党政府所痛斥,他看中了日伪政权。1937年“七七事变”后,张光壁和其教内道首开始大肆宣扬“日本人来中国是天数,来收恶人”“日本国旗是太阳,师尊属‘日’,担有天命”等汉奸理论,甚至在教徒中散播“十八小子坐中原”之谶语,公开破坏抗战。

侵华日军正在绞尽脑汁为自己的侵略行为寻找“借口”,张光壁的卖国行径无异于“雪中送炭”,迅速得到日军高层青睐。1939年,侵华日军派军机将张光壁从济南迎到北平,亲自向他布置特务工作,允许“一贯道”在沦陷区合法存在和发展。

此后,“一贯道”作为麻痹中国民众、为日军侵略扩张服务的工具,迅速在华北、东北地区扩展,并顺利传入长江以南地区。大量汪精卫政府高级官员,如大汉奸褚民谊、周佛海都曾加入该道。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为了活下去,也不得不入道以求平安。

据资料显示,在上世纪40年代极盛时期,“一贯道”教徒曾达300万之众。人数之巨在中华历史上也属罕见。

“一贯道”在抗日战争期间勾结日伪政权、出卖民族利益的丑恶行径使其声名狼藉,为有识之士所不齿。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于1946年1月11日下令予以解散。后“一贯道”上层通过国民党上层为“一贯道”说情,并向当时的国民政府社会部办案人员行贿,终于得到宽限,但必须改名方可存在。经道首张光壁同意,原拟将“一贯道”更名为“中华道德慈善会”,1947年9月29日,张光壁死于成都王家塘10号,改名活动便暂时搁置下来。

张光壁死后,“一贯道”便分裂为两派,跟从张光壁之妾孙素珍者为“师母派”,后亦称真理派、金线派,是暗线,以四川为基地,称西派;跟随张光壁妻子刘率贞、其子张英誉者为“师兄派”,后亦称正义派,是明线,以杭州为基地,是东派。

1949年全国解放后,各地“一贯道”道徒在道首授意下不断更换道名并潜伏下来,继续从事道内活动,大肆敛财的同时,伺机破坏新中国建设工作。

“一贯道”的骗术

“一贯道”之所以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聚集众多信众,除当时的时局动荡、民生艰难之外,与其递进式的洗脑理论与神乎其神的骗术也有很大关系。

其中,最为教众所周知的便是“扶乩”,“一贯道”也称之为“开沙”。

一名曾在上世纪40年代加入“一贯道”的信众回忆,新中国成立后,“一贯道”渐渐从“地上”转入“地下”,许多道坛就设在普通民居内,有求者需在道友或者道亲的带领下才得以进到屋内。作法时屋内烟气缭绕,道徒和道亲先要对着“师尊”和“师母”像燃香跪拜,被称为“三才”的三个未成年孩子才被请出来,“扶乩”开示众生。开示后,信众需要向“三才”“献金”表示感谢。

“扶乩”并非“一贯道”独创,作为一种特殊的民俗现象,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存在。“一贯道”将其拿来使用后,进一步神秘化、流程化:首先,选一些聪明伶俐的少年儿童,专门训练两三年,使他们能闭目横书,作一首既“押韵”,又“藏头露尾”的诗文,这些孩子便被称之为“三才”,即“天才”“地才”“人才”。然后,点传师宣称,仙佛不能直接与凡人见面,只能假“三才”之躯,神佛附身,教诲凡人。听到信众问题后,“天才”假借某仙某佛的诗训,泄露所谓“天机”,用一个绑着的木棍在沙盘上写字,“人才”把写出的字念出来,“地才”再把念出的“神训”字写在纸上。所谓“天不言、地不语、人报话”,从而成为“三才一体”的整套骗术。

“聚华佛堂”曾接受两个新道徒,一名叫汪明德,一名叫宋宝兴,对“师尊”和“师母”像燃香跪拜后,“天才”示训了四句短诗:

“聚”精会神晤“明”善,

“华”光四溢现“宝”源,

“佛”渡众生慈“德”广,

“堂”待诸葛高“兴”添。

汪、宋两道徒见神仙这样有灵,连自己的姓名也被知晓,大为惊喜,自此坚信不疑。

其实,这不过是“三才”在扶乩前,点传师从各方面了解求道者的情况后,暗中指使的结果而已。

除扶乩之外,为了进一步取得教众信任,“一贯道”的教首还不时向教众展示一些所谓的“神佛显化”。比如,点传师在一张白纸上书写“佛”字,片刻之后,便会有小字从“佛”字的笔画中显露出来。看似神乎其神,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道首或“三才”预先在白纸上用白芨写小字,因屋内光线本身便不够明亮,加之距离较远,远远看去便是一张普通白纸,然后在道徒面前用黑墨写一大“佛”字,因白芨不渗水,用白芨写的小字就从“佛”里显露出来,构成各种骗人词句。

还有仙赐“灵丹”。点传师指使“三才”事先将“香灰”捏成小粒,装入胡桃、鸡蛋中,然后用胶水封口。当道徒生病时,则当面打开,取出“香灰丸”,诡称仙佛所赐,劝导道徒服下,不少道徒为此而被害死。

“空中掷人”因操作比较复杂,较为少见,原理也很简单:点传师事先叫人候于屋外窗下,或在窗外张网,以便开坛时将人从窗口抛出时安然无恙。

一名曾担任过“三才”的老先生在晚年回忆,在一次空中掷人时,被掷者不幸丧命,其家人痛不欲生,大吵大闹,甚至上报巡捕房。情急之下,担任“天才”的他装作神佛附体,倒地闭目大喊:尔等听好,我乃“大仙老母”,某某功德圆满,我已普渡其进入理天……其家人这才停止吵闹。

“三曹普渡”也是“一贯道”最普遍的敛财方法。所谓“上渡气天大仙”“中渡芸芸众生”“下渡幽冥鬼魂”。他们宣称:一般大仙住在“气天”,有“道行”的大仙住在“理天”。因此,要花一笔渡费将大仙渡入“理天”,以免自身劫难。被渡的大仙将会在你危难时报答你,带你一同升入“理天”。每渡一个大仙,要花10两黄金。

一环扣一环的骗术令一部分道徒深信不疑,但也有一些聪明人会识破其中的机关。为了牢牢控制已入道的道徒,特别是那些“聪明人”,“一贯道”教首要求道徒在“忏悔班”里将自己一生所做的“亏心事”及一切不可告人的丑事统统向“大仙老母”诉说清楚,忏悔自己的罪愆,使自己得到超脱。

这些把柄落到道首手中后,再聪明的道徒也只好死心塌地为道首效劳终生。

道徒们献金献心甚至家破人亡,“一贯道”的道首们却过着挥金如土的生活。以张光壁为例,他生前过着极其奢华的生活,不仅在北京、天津等地修建了数处辉煌富丽的“行宫”,外出都有专车专机接送;连他的妾室孙素珍所用的化妆品都是专门从巴黎进口而来。解放后,仅从其子张英誉家中搜出的黄金就可用车载计量。

上海取缔“一贯道”始末

上海的会道门基本都是由外省市传入。“一贯道”在上海的活动最早始于1939年。是年,“一贯道”在北平举办名为“顺天会”的炉考。之后,便胁迫大批道徒立愿“开荒”(到外地设坛办道,发展组织)。第一批来上海进行“一贯道”活动的是天津道德坛的张葆经、冯月迁(悦谦),他们在上海市嵩山路78号成立了基本坛,后改为基础坛,成为上海总坛。

1941年冬,道首张光壁、孙素珍亲自来沪活动,在汪伪政府的扶持下,将“一贯道”在上海的活动进一步扩大发展。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一贯道”收买国民党高层人员,以宝光坛潘华龄为首,勾结国民党上海市党部和社会局,对外以“中华道德慈善会”的名义活动,并适时调整组织结构,成立基础、宝光、金光、和光、浦光5个大组,其下为小组,小组下为佛堂(即坛),所有组、坛,都听从基础大组领导。各大组除在上海本地发展以外,再向东南沿海及香港、澳门等地发展。

1947年,“一贯道”分裂为东、西两派后,上海的基础、宝光、金光、和光、浦光5个大组归西派孙素珍领导,东派则以紫光为首,成立了振光等13个大组。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以后,“一贯道”西派教首、师母孙素珍(后定居台湾省)亲自到上海进行“穿线”,指示上海“一贯道”各道首做好“应变”准备。潜伏在沪的大批反动会道门头子将原有坛、道改头换面,伪装分散,由明转暗,成立了名目繁多的“串线班”、联络站,进行“暗线”“单线”联系,并继续在国民党特务的指使下,愚弄群众,散布谣言,挑拨离间,组织反动武装,策划暴乱,对抗人民政府的各项政策及法令。

1949年7月,台风袭沪,冲塌海堤,反动会道门乘机造谣说“是天意”“海龙王作怪”等,蒙骗群众,破坏政府建筑海堤。“乾门老母道”头目张雨霖,企图以上海为基地,勾结“九宫道”“同善社”“一心天道龙华圣教会”等反动会道门,组织“农众自卫军”武装,阴谋发动反革命武装暴乱,配合国民党反攻大陆。

1950年11月18日,由江阴来沪的“一贯道”协德坛坛主蒋轮珍等在光复西路5222号鼎新纱厂工人早餐稀饭中掺入毒药白砒,造成30余人中毒……

包括“一贯道”在内的会道门已经不仅是欺骗与陷害群众的封建迷信组织,更是一群与人民为敌、与政府为敌、与社会为敌的反动政治组织,取缔它们已成必然。

但是,因为“一贯道”是全国性的组织,道徒数量众多,分布广泛,如何在消灭其组织的过程中击中要害,又不伤及群众,成为人民政府考虑的重要问题。所以,尽管以“一贯道”为代表的会道门势力在上海活动十分猖獗,但在解放初期的一两年内,公安机关并未对其采取大规模的取缔镇压,而是按照“先摸组织,后搞罪行,以道反道,边学边战”的原则,开展全面、系统的调查研究,为以后取缔和摧毁创造条件。

据资料记载,1949年下半年,上海共有会道门组织203种,其中可定为反动性质的52种,尤以“一贯道”、九宫道、同善社、一心天道龙华圣教会、西乾道、老母道、道德学社、道法教统、崇德社等9个道种社会影响面广,多为反革命分子控制和利用,道首罪行严重,民愤极大。而“一贯道”拥有的办道人员及道徒占整个反动会道门总人数的80%,有基层坛堂1144个,办道人员6200余人,道徒约30万人。

经过一年半的走访排查,关于以“一贯道”为首的会道门在上海地区的分布与发展情况已在公安机关掌握之中。

1951年2月,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公布《惩治反革命条例》,根据条例规定,上海公安机关先后逮捕了“一贯道”重要道首张英誉、齐铭周、李丽久、潘华龄等人,并在潘华龄的住所(溧阳路瑞香里89号)查获潘诈骗道徒得来的黄金1238余两,银圆4243枚,美金17.5元等财物。上海公安的此次行动对“一贯道”及其他会道门均产生了极大震慑,大部分信众迷途知返,选择退道或者划清界线;但仍有一部分道徒执迷不悟,为躲避公安机关的打击,他们将活动转入了更隐秘场所,伺机与新政府对抗。

1953年5月30日,在深入调查、充分发动群众的基础上,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陈毅、副主任粟裕签发布告,宣布取缔“一贯道”等反动会道门。

1953年6月11日下午,上海市军管会军法处军事法庭分别开庭,举行公判大会,有91000余名群众参加。会上张英誉、齐铭周等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孙祥夫等被判无期徒刑。根据市军管会的命令,全市各区县公安部门成立专门的取缔反动会道门办公室,展开大规模的取缔和登记退道工作。仅上海县就取缔“一贯道”9个大组、121个坛堂、68个家庭佛堂,27名点传师、258名坛主登记自首,7779名道徒退道。

经过此番涤荡,上海地区的“一贯道”的组织系统终于被彻底摧毁,从清末时期延续而来的“一贯道”问题得到了最终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