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本《搜神记》校勘补遗十六则

2019-03-27 12:14王艳丽
文教资料 2019年32期
关键词:搜神记

王艳丽

摘    要: 前人对敦煌本《搜神记》已经做了许多校勘工作,本文在此基础上对照《敦煌零拾》,核对中村不折藏本原卷,又参考斯五二五和斯六〇二二两个残卷及稗海本《搜神记》,对《敦煌变文集》中的《搜神记》部分加以校勘,以期对前人成果进行补充。

关键词: 敦煌本    《搜神记》    校勘补遗

《敦煌变文集》的出版为敦煌变文研究提供了方便,其中收录的句道兴本《搜神记》受到关注。此后一些学者在《敦煌变文集》一书的基础上对敦煌本《搜神记》做了校勘工作,郭在贻《敦煌变文集校议》、潘重规《敦煌变文集新书》、项楚《敦煌本〈搜神记〉补校》等都涉及敦煌本《搜神记》的校勘问题。前人对敦煌本《搜神记》进行校订,多以日本中村不折藏卷影印本作为底本,以斯五二五(甲卷)、斯六〇二二(乙卷)、伯二六五六(丙卷)、伯五五四五(丁卷)为参校本。2005年日本中村不折藏卷原卷彩版照片刊布,收录在《台东区立书道博物馆所藏中村不折旧藏禹域墨书集成》中,为敦煌本《搜神记》的校勘提供了方便。本文即核对中村藏本原卷,对照罗振玉整理的《敦煌零拾》,并参考斯五二五和斯六〇二二两个残卷及稗海本《搜神记》,对《敦煌变文集》中收录的《搜神记》文本作一些校勘。

1.景伯双泪冲目,慷慨畏辞,思忆花容,悲情哽咽[1]。

郭在贻《敦煌变文集校议》:“袁宾校:‘畏辞不可解,‘畏应作‘长,形近误书。按:袁校是,《敦煌零拾》即作‘长辞。”[2](453)

今核对原卷,可知原卷即作“长辞”[3]。

长辞意,长别。汉王褒《洞箫赋》:“颓唐遂往,长辞远逝,漂不还兮。”[4](246)又汉张衡《归田赋》:“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4](223)陆机《与弟清河云诗十章》:“昔我西征,扼腕川涯。掩涕即路,揮袂长辞。”[5](1059)

慷慨,此处意为感慨,悲叹。“慷慨长辞”在文中是说景伯感叹和鬼女就此长别,再无相见之日。正与前文鬼女与景伯临别之时所说的“如今一去,后会难期”相对应,合于文意。

2.小少相爱,对门居,出入同游,甚相敬重,契为朋友,誓不相遗。

郭在贻《敦煌变文集校议》:“甲卷‘居前有‘而字,较佳。罗本作‘对门而官,‘官字固误,‘而字则固有也。”[2](454)

核对原卷,“对门居”本作“对门而居”。《敦煌零拾》作“对门而官”[6],其中“官”为“居”之讹。此句本作“小少相爱,对门而居,出入同游,甚相敬重,契为朋友,誓不相遗”。四字一顿,句式整齐。

3.子京睡中,忽然梦觉,而坐叹曰:“元皓何意死也?……”

《敦煌零拾》作“而坐叹曰:‘元皓兄何意死也”,“元皓”二字之后还有一“兄”字。核对原卷与此一致,作“元皓兄”。《敦煌变文集》中脱漏“兄”字。原文中梁元皓和段子京即以兄弟相称,“今得见弟”“奉上兄为信”等可以为证,因此此处子京称元皓为“元皓兄”是合情合理的。

4.失声大哭,死后(原文为繁体後)再甦,欲至晡时,烦怨嗟叹。

《敦煌零拾》也作“死後再甦”,误。“復”与“後”形近易混。核对原卷,本作“死复(原文作復)再甦”,谓子京看到元皓确实已死,十分伤心,哭到昏死过去,复又醒来。“死复再甦”和“死后再甦”相比更符合语境。

5.皓忆子京,遂至王前,称秦州刺史段子京神志精勤……

“遂至王前”《敦煌零拾》作“遂於王前”。核对原卷,确实作“遂於王前”,是“於”而非“至”。此外,斯六〇二二也作“乃於王前,称言秦州刺史段子[京]……”[7](676),可见原文应当是“遂於王前”,《敦煌变文集》在此处有讹误。

6.即令鬼使检子京帐寿命,合得九十七,今[者始年]卅二。

此句《敦煌零拾》作“即令鬼使检子京帐寿命合得九十七今三十二”。核对原卷,与之颇有出入。原卷本作“即令鬼使检子箱怅寿命合得九十七今三十二”,其中“箱”“怅”二字在原卷中分别写作●  、 ● 。《敦煌俗字典》中收录有“籍”字的俗字,其字形作● 、● [8](176),和“箱”的字形接近,此处的“箱”或为“籍”之误字。而“●  ”则是“帳”的俗字,《敦煌俗字典》中收录有字形作● 的“帳”字俗体[8](543)。“箱怅”实际应为“籍帐”。籍帐是一种官方文书,《敦煌学大辞典》中对籍帐的解释为“指登录各类人的姓名、年纪、身状和财务出纳的名籍与簿帐”[9](402)。传世文献中多见“籍帐”一词,如《新唐书·百官志三》:“察户口流散,籍帐隐没,赋役不均。”[10](1240)又《唐六典》:“所管之户,量其资产,类其强弱,定为九等。其户皆三年一定,以入籍帐。”[11](753)在古人的观念中,冥界有和人间相似的一套行政组织,有阎罗王、判官等冥府官员,同样有记录冥界人口信息的账册,类似人间的籍帐,只不过上面记录的是人的寿命年限。文中的“籍帐”应当指的是寿命簿。

原卷中此句作“即令鬼使检子箱怅寿命合得九十七今三十二”,可能在“子”之后脱漏了“京”字。因此,此句应当为“即令鬼使检子[京]箱(籍)帐,寿命合得九十七,今三十二”。

7.皓重启王曰:“以子京小来亲交,情同鱼水,若非实是好人,何敢诠举……”

《敦煌零拾》作“以子京小来亲交”,和《敦煌变文集》一致。但核对原卷,“亲交”本作“亲友”。原卷中“亲友”之“友”写作●  ,下文“我共梁元皓为朋友”的“友”写作●  ,二者形体一致。虽然《敦煌俗字典》录有“交”字俗体作●  [8](191),与原卷中的●  相似,但原卷中“交”字都写作●  ,如田昆仑篇中“色欲交合”之“交”写作● ,王子珍篇中“直将酒脯于交道祭我”之“交”写作●  ,都和●  字形相差很大。可见原卷中“友”“交”两字的写法截然不同,并不容易混淆。此处应为“亲友”而非“亲交”,《敦煌零拾》在此处有讹误。“亲友”可指人与人之间亲热友爱。如《三国志·魏志·夏侯尚传》:“夏侯尚字伯仁,渊从子也。文帝与之亲友。”[12](123)

“以子京小来亲友,情同鱼水”即指元皓和子京从小关系亲密。可见“亲友”合于文意,不必改为“亲交”。

8.皓遂变成生人,威仪队仗,乘马而行。

此句《敦煌零拾》作“遂变作生人,威仪队仗,乘马而行”,句首无“皓”字,“变成”作“变作”。核对原卷,《敦煌零拾》所录无误,《敦煌变文集》有误。

9.酒食[讫],二人相将入房而坐,元皓乃云……

《敦煌零拾》和《敦煌变文集》都作“元皓乃云”,然而原卷实作“元皓方云”。《敦煌零拾》和《敦煌变文集》都将“方”误为“乃”。根据原文可知,子京将元皓引入厅共坐,寒暄一番,吃罢酒食,二人才相扶到房中坐下,此时元皓才将来意说明:“王遣我唤弟来,拟与太山主簿,今弟须去。”“元皓方云”中的“方”相当于“始”“才”,符合语境。

10.子京曰:“我共见梁元皓为朋友,其人先死,今已奏闻阎罗王遣唤我来,共他为期,不可失时。”

(1)“我共见梁元皓为朋友”

项楚《敦煌本搜神记补校》:“徐校:‘见字衍。按此处‘见字并非衍文,而是‘兄字形讹。”[13](209)这种看法认为梁元皓、段子京二人契为朋友,情同手足,因此子京以“兄”称元皓,“见”即“兄”之讹。根据上下文来说,这种说法很有道理,也符合语境。但《敦煌零拾》中此句作“我共梁元皓为朋友”,其中无“见”字。核对原卷,原卷也作“我共梁元皓为朋友”,无“见”字。可见“见”字是衍文,徐校正确。

(2)“今已奏闻阎罗王遣唤我来”

此句《敦煌零拾》作“今已奏阎罗王遣唤我来”,中间无“闻”字。原卷也作“今已奏阎罗王遣唤我来”,无“闻”字。可见“闻”是衍字,出现的原因可能是“闻”字与“阎”字形近。

11.有一鬼变作生人,复如此树下止息。

“复如此树下止息”《敦煌零拾》作“复於此树下止息”。核对原卷,此处确实作“於”而非“如”。此外,此句在斯五二五中作“见一鬼化作生人,来於树下,与子珍同歇息”[7](296)。又稗海本《搜神记》作“行至定州界内,去州三百余里,於路傍树荫憇歇。续有一鬼,化为生人,后来,同与子珍憇歇”[14](79)。其中提到在树下休息时所用的介词都是“於”或“与”。由此可见,此句当为“复於此树下止息”无误。

12.直为弟未还家,情恩眷恋,为此未去。

项楚《敦煌本搜神记补校》:“‘恩为‘思字形讹。”[13](216)然而《敦煌零拾》中“情恩眷恋”作“情深眷恋”。核对原卷,确是“情深眷恋”。此外,斯五二五也作“情深眷恋”[7](296)。又稗海本《搜神记》中作“与弟情深,眷恋相伴”[14](80)。可见“恩”是误字,此处确为“情深眷恋”无疑。

13.形容顦顇,不可看之。

郭在贻《敦煌变文集校议》:“‘顦甲卷作‘●  ,当校作‘瘦。‘瘦顇同‘瘦悴。”

《敦煌零拾》和《敦煌变文集》都作“顦顇”。但原卷中实作●      。《敦煌俗字典》中收录有“憔”字的俗体,字形作●  [8](323),可见● 即是“憔”的俗体。● 即顇,同悴。因此,● ● 即“憔顇”,同“憔悴”。“形容憔悴”这一搭配与“形容瘦悴”相比,用得更普遍,加之原卷如此,因此这里似乎以“形容憔悴”为佳。

14.玄曰:“乃不见着要处,眼差还来相害。”

《敦煌零拾》和《敦煌变文集》都作“眼差还来相害”。但核对原卷,发现“相害”本作“相言”。言在此处应读作yàn,意为诉讼。《广韵·願韵》:“言,讼也。”[15](4194)斯五二五作“眼差,还来相讼也”[7](297),稗海本作“眼差,更来相讼甚矣”[14](82),这两种本子中都作“相讼”而不是“相害”,正与原卷的“相言”相对照。言即讼也,可见此处确为“相言”无误。此外,敦煌本《搜神记》王道凭篇中有“经州下辞,言王慿,州县无文可断,遂奏秦始皇”,其中的“言”即为诉讼义,又是一证。

15.其天女遂吐实情,向崑崙道:“天女当共三个姊妹,出来暂于池中游戏……”

《敦煌零拾》中作“向崑崙道是天女”,其中更有一“是”字。核对原卷,确有“是”字。《敦煌变文集》在此处脱漏“是”字。若有“是”字,则此句当重新断句,引号应当后移。

16.日往月来,遂产一子,形容端正,名曰田章。

“名曰田章”原卷中作“名是田章”,《敦煌零拾》中作“名曰田章”可能是臆改。《敦煌变文集》也作“名曰田章”,不妥。

参考文献:

[1]王重民,王庆菽,向达,等.敦煌变文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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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日]矶部彰,编.台东区立书道博物馆所藏中村不折旧藏禹域墨书集成[M].东京:二玄社,平成17年(2005年).

[4][梁]萧统,编.[唐]李善,注.文选[M].北京:中华书局,1977.

[5][晋]陆机,著.杨明,校笺.陆机集校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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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项楚.项楚敦煌语言文学论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14][晋]陶潜,撰.汪绍楹,校注.搜神后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1.

[15]汉语大字典编纂委员会.汉语大字典(第二版)[K].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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