贸易保护政策有效刺激了宏观经济吗？

(武汉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 湖北 武汉 430072)

一、引言

关于贸易保护政策的利弊研究由来已久。一些学者以关税为代表来分析贸易保护政策的潜在好处，认为当国家陷入流动性陷阱时，关税可能是有益的(Eichengreen,2016)。另一些学者却持截然相反的观点，认为保护主义不是刺激宏观的有效工具，保护主义带来的代价远高于利益(Barattieri et al,2018)。目前关于贸易保护政策的宏观经济影响研究，主要研究的政策对象是关税(比如，Eichengreen，1981,1983;Eichengreen，2018;Furceri et al,2019)。随着关税自由化进程的推进，越来越多经济体将目光集聚在临时贸易壁垒上。临时贸易壁垒(Temporary trade barriers，即TTB)是关贸总协定/世界贸易组织所体现的贸易规则的主要政策例外，包括反倾销、反补贴和保障措施(Bown,2011)。

目前针对临时贸易壁垒的宏观经济影响的经验研究还比较少。Barattieri et al(2018)自称是第一篇利用高频贸易政策数据来确定保护主义的宏观经济影响的文献，不仅考虑了关税也考虑了临时贸易壁垒。然而不足之处在于他们将研究的注意力限制在小型开放经济体。为进一步丰富该实证领域的经验证据，本文以美国为研究对象，使用高频贸易政策数据，探究经济规模巨大且政策外部效应不可忽视的经济体的临时贸易壁垒的宏观经济影响。本文使用美国高频率的对外临时贸易壁垒数据和宏观经济数据，研究贸易保护政策冲击对宏观经济的影响，着重关注反倾销的宏观经济动态效应。

二、模型构建及变量数据说明

(一)VAR模型构建

本文采用向量自回归(VAR)模型来研究贸易保护政策冲击的宏观经济效应。利用贸易保护政策冲击中固有的决策滞后来识别贸易保护政策冲击，重点关注反倾销。本文同时考虑季度频率和月度频率的时间序列数据。构建一个向量自回归模型(VAR)如式(1)。yt表示内生变量，是代表贸易政策冲击或宏观经济变量的向量。t是表示季度或月度的时间变量。j(j=1,2,3,……,p)是变量的滞后阶数。yt-j表示滞后内生变量。βt-j是待估参数。εt是向量白噪声过程，即新息过程。由于VAR模型包含的参数太多且其经济意义较难解释，因此本文将实证分析的注意力集中于脉冲响应函数。

(1)

本文建立在临时贸易壁垒行动不会在一个月或一个季度内对宏观经济冲击作出反应的预期效应假设上。只要经济主体没有预期到贸易政策行动，这种识别性假设就是有效的。本文使用VAR模型来解释临时贸易壁垒的立案调查对前几个时期发生的宏观经济波动的滞后影响。使用高频的季度和月度数据来保证识别性假设成立，反倾销调查启动时的决策滞后性意味着反倾销行动的数量不会受到当前宏观经济冲击的影响。

与预期效应相关的另一个问题是，反倾销调查可能也反映了对未来经济状况的预期，而这些预期并没有被VAR模型中代表滞后信息的变量所捕捉到。反倾销调查启动决策的时滞性保证了时间t的新的宏观经济信息并不影响时间t的新的反倾销措施。但是反映未来经济情况的滞后消息可能会影响当前反倾销的宏观经济效应。为了解决这个顾虑，本文后续将在稳健性环节中验证贸易政策冲击的宏观经济效应不是由代表未来经济活动信息的时间序列引起的。后续将加入四个变量，分别是WTI原油实际价格、Kilian全球实际经济活动指数、股票价格指数增长率、OECD经济综合先行指数。

(二)变量选取及数据说明

本文以美国为研究对象，使用美国对外临时贸易壁垒和宏观经济变量的季度和月度数据。实证研究的样本区间是1980年至2015年，一共有144个季度样本和432个月度样本。变量选取及数据说明如表1，所有变量均是季节调整后的数据，并且统一以2010年为基期。

美国对外反倾销措施的调查案件数量占其对外临时贸易壁垒调查案件数量的绝大部分，因此本文着重关注反倾销。借鉴Bown(2011)的处理方式，笔者将HS8分位至10分位的细分产品归于HS6分位，然后进行加总，分别计算得到季度和月度频率的反倾销、反补贴调查和保障措施调查的时间序列数据。最后，在月度频率层面加总反倾销调查、反补贴调查和保障措施调查的数量，构建了美国对外临时贸易壁垒的时间序列变量。

本文关注的宏观经济指标主要是产出、通货膨胀、贸易平衡、利率、汇率和代表未来经济活动信息的先行指标。在季度数据分析中，使用实际GDP增长率(GDPGR)来衡量产出，并且用实际净出口占实际GDP的比重来衡量贸易平衡水平。在月度数据分析中，使用工业生产指数来衡量产出，并且用实际净出口来观察贸易平衡情况。代表未来经济活动信息的先行指标包括WTI原油实际价格、Kilian全球实际经济活动指数、股票价格指数增长率、OECD经济综合先行指数。

三、实证分析结果

(一)反倾销季度数据的VAR估计结果

反倾销是三大临时贸易壁垒中使用最广泛的一种，所以首先来看看在季度数据中用反倾销(ADQ)来衡量的贸易保护政策冲击对宏观经济波动的影响。主要选取了三个宏观经济变量进行基准检验，分别是核心通货膨胀率(CPIQ)、实际GDP增长率(GDPQGR)、贸易平衡(NXGDPQ)。剔除食品和能源价格变化之后的核心通货膨胀能够更为准确真实地反映价格总水平和社会总供求平衡状况。用实际净出口占实际GDP的比重来衡量贸易平衡指标，通常来说，这一比重在正负5%以内均可表示贸易状况接近平衡。

笔者通过ADF单位根检验确认了每个变量的平稳性，并结合LR、FPE、AIC、HQIC、SBIC信息准则，确定模型最优滞后阶数为2阶。通过AR Root检验出所设定的模型是稳定的，即选取的四个季度变量之间存在稳定关系，可以进一步进行分析。下文也将进行如上检验，不再赘述。

脉冲响应结果表明，反倾销调查数量的一个正冲击对产出的影响呈现一定的波动性，在短期内，反倾销调查对经济增长具有负向带动作用，会造成产出下降。在短期内反倾销调查的启动对通货膨胀具有滞后效应，反倾销调查数量的增加会带动核心通货膨胀水平上升，并且从长期来看这种带动作用将会越来越弱。在短期内反倾销调查对贸易平衡具有滞后效应，反倾销调查数量的增加会恶化贸易平衡，并且从长期来看这种影响会越来越小。除非从根本上改变储蓄和投资的平衡，否则仅依靠贸易保护政策冲击不太可能改变贸易平衡。

(二)反倾销月度数据的VAR估计结果

使用更高频率的月度数据来做稳健性检验。在产出水平的代理变量选择上，笔者使用工业生产指数月度指标(IPIM)来替代实际GDP增长率季度指标，因为工业生产指数能反映国家宏观经济发展水平、工业发展速度和工业景气程度。此外，将实际净出口水平(NXRM)、核心通胀(CPIM)、名义利率(IRM)和有效名义汇率的增长率(EERGR)也纳入宏观经济变量列表。根据信息准则选择滞后四阶作为最佳滞后阶数。

反倾销对宏观经济变量的脉冲响应结果表明，随着反倾销立案调查产品数量的增加，核心通货膨胀会持续上升，上升的幅度随着滞后期数增加而略有波动。用来衡量产出状况的工业生产指数连续九个月下降，在第7期约下降11%，达到谷底。与季度数据的实证结果一致，核心通货膨胀和产出之间的变化是负相关的。名义有效汇率的变化表示美元在最初两期的小幅贬值之后持续升值，并且在第五期达到最大的升值幅度。美元的升值将对美国出口起到一定程度的抑制作用，而对美国进口起到一定程度的刺激作用。这与美国意图通过贸易保护政策来减缓贸易逆差的初衷背道而驰。利率的变化与名义有效汇率的变化截然相反，呈现持续下降的趋势。与季度数据分析略有不同的是，给ADM一个标准差的正冲击，会对实际净出口水平产生些许积极影响。

(三)加入代表未来经济活动信息的变量

在季度数据中，加入四个代表未来经济活动信息的变量，分别是WTI原油实际价格(RPOQ)、工业商品市场全球实体经济活动指数(REAQ)、股票价格指数增长率(SPGQ)、OECD经济综合先行指数(CLIQ)。WTI原油实际价格和全球实体经济活动指数提供了有关全球需求和供应的信息。美国股票市场与宏观经济有很强的正相关性，是宏观经济的晴雨表。OECD经济综合先行指数能够很好地预测全球经济变动趋势。结合季度数据基准检验的变量和上述四个代表未来经济活动信息的变量，依次重新进行VAR模型估计，来解决对未来预期经济状况的滞后信息影响反倾销调查的宏观经济效应的可能担忧。上述四个变量都通过了单位根检验。根据信息准则选择了VAR估计的最佳滞后阶数为2阶。AR Root检验的结果表明这四个VAR模型都具有稳定性。加入代表未来经济活动信息的变量之后构建的四个新的VAR模型的脉冲响应函数结果显示，随着反倾销调查数量的增加，虽然贸易平衡状况可能有些许改善，但是产出下降，核心通货膨胀水平上升。这四组脉冲响应结果表明，纳入这些额外的控制变量之后，结论依然是稳健的，即宏观经济并没有得到有效且持续的刺激。

(四)使用临时贸易壁垒的加总指标

将反倾销、反补贴和保障措施都纳入考虑，用加总的临时贸易壁垒指标来衡量贸易保护政策冲击。反补贴和保障措施在实际贸易行动中的案件数量远远低于反倾销案件数量，并且这三种贸易保护政策的决策时滞程度不同，为了保证本文的前提假设成立，即临时贸易壁垒行动不会短时间内对宏观经济冲击作出反应，因此采用高频率的月度数据来分析临时贸易壁垒和宏观经济变量的脉冲响应函数。临时贸易壁垒的月度指标(TTBM)通过了单位根检验。综合考虑信息准则，选择滞后四阶为模型的滞后阶数。AR Root检验表明该模型具有稳定性。脉冲响应函数结果表明，临时贸易壁垒立案调查产品数量的增加，尽管对实际净出口水平有一定的积极影响，但会带来更大的负面供应冲击，会使得工业生产指数下降，核心通货膨胀上升，汇率上升，利率下降。这与前文的反倾销月度数据的实证结果是一致的。

四、结论

本文使用美国1980-2015年季度和月度的高频率贸易政策数据和宏观经济数据进行VAR估计，研究贸易保护政策冲击对宏观经济的动态影响，弥补了Barattieri et al(2018)仅将注意力限制在小型开放经济体的不足，丰富了实证研究证据。本文实证研究既着重关注了反倾销，也关注了加总的临时贸易壁垒总体指标。并且纳入四个宏观经济先行指标，即WTI原油实际价格、Kilian全球实际经济活动指数、股票价格指数增长率、OECD经济综合先行指数，验证了贸易政策冲击的宏观经济效应不是由代表未来经济活动信息的时间序列引起的。最终我们得到了稳健一致的结论，研究发现临时贸易壁垒会造成负面的供给冲击，会导致产出下降和通胀上升。贸易保护政策冲击充其量只能对净出口产生一点积极影响，但除非从根本上改变储蓄和投资的平衡，否则仅依靠贸易保护政策冲击不太可能解决贸易失衡问题。总的来说，保护主义是通胀性的、衰退性的，不是刺激宏观经济的长久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