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场”与“在场”的第三人

2019-04-01 09:19沈芬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19年3期
关键词:叙事文幽灵天窗

沈芬

内容摘要:话剧《天窗》与电影《45周年》具有相系之处:两者都涉及到了一个看似“不在场”,但于人性、精神层面时刻“在场”,并对冲突的形成与发展产生决定性影响的“第三人”,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婚姻(爱情)的稳态与打破”。两者不同点主要在于《天窗》的叙事文本第三人为Alice,但在故事文本中,爱情三人组都分别成为过打破稳态的第三人;而《45周年》的第三人Katya的“幽灵”属性分外明晰。

关键词:《天窗》 《45周年》 在场 第三人

《天窗》是一部由英国导演史蒂芬·戴德利与罗宾·洛指导的话剧,主題成分非常复杂,两性爱情、社会批判、阶级立场与视野等话题皆可做一番探讨。若是联想与之相系的某本电影,第一想法便是2015年柏林电影节上映的悬疑爱情片《45周年》。《45周年》由英国导演安德鲁·海格执导,故事时代背景应为当下的英国小镇:Kate与丈夫Geoff即将举办结婚45周年的纪念派对,然而一封远自瑞士的信件打破了幸福——Geoff被告知其四十五年前因登山遇险的前女友Katya的遗体找到了,她被冰冻的遗容依然是二十岁的少女模样。在两人的对话和日常相处中,丈夫前女友的身影越来越清晰,这一切让Kate陷入了不安、苦闷和自我价值怀疑的危机中

《天窗》与《45周年》都涉及到了一个看似“不在场”,但于人性、精神层面时刻“在场”,并对冲突的形成与发展产生重大影响的“第三人”,并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婚姻(爱情)的稳态与打破”。

从戏剧冲突来看,笔者认为《天窗》的主题矛盾是在“爱情至上”与“良知、伦理与价值观”之间,富有节奏、火花四溅,主要表达方式是“讲述”,对白精彩;《45周年》的戏剧冲突是“理想的爱情”与“谎言下的婚姻”之对立,舒徐渐进、细腻隐忍,主要表达方式是“展示”,画面出彩。

这两部剧中,冲突的孕育与升级皆依赖于非在场的第三人的刻画、主角与第三人的联系的层层揭露。一窥两个作品的叙事文本,第三人(《天窗》的Alice,《45周年》的Katya)的人设白描与人物作用,都是通过主角的对白与行动来渐渐明晰的。

先谈《天窗》,话剧中一个较为巧合巧妙的现象是,爱情三人组都在故事文本的时间线中分别成为过打破稳态的第三人。

首先,从故事文本来说,第一位登场的第三人是Kyra,自她从不快乐的原生家庭逃离,来到伦敦,因为Alice独具慧眼的信任,与她自己恪守信用又善良温暖的个性,使其进入了Tom夫妇的二人关系中,成为打破二人稳态的一个三人结构。但从已知叙述来看,这个三人结构并无伴随惊涛骇浪,反而构成又一奇异的稳态——建立在人物内部知悉差异的不平等之上(即Kyra与Tom是高级知悉者,而Alice处于被隐瞒被保护状态)的三人稳态。

这一段三人共处的岁月对男女两性来说是截然不同的:Kyra认为这是一生中绝无仅有的六年的快乐时光,即使爱情不能见光,但与可以有一个“家庭”,可以在最真挚的爱人Tom与最尊敬的朋友Alice间保持一种平衡相比,阳光下爱情的私有性是可以被牺牲掉的。一言以蔽之,Kyra倾向并满足于这种信息知悉差异悬殊下的三人稳态,因为她的更优价值观是博爱、善良与忠贞的爱。

但与数学界的三角结构的稳定性不同,感情中的三角结构往往面临不稳定的待崩塌状态,Tom的性格与视角决定了他将成为这个稳态的打破者。因为他认为最好的爱在于“毫无保留地付出真心”,但这不代表一种“形式上的婚姻忠诚”,而在于可以承担偷情败露的风险,坦荡追求自己的爱慕者,以最优化的方式处理三人残局——而这点正是Kyra所不能理解的。由于他的情感失衡和对真正稳态的二人关系的追求,Tom故意打破了三人稳态,从而成为了该故事线索成为该叙事文本的背景。

现在我们来到了话剧开始的地方,也就是叙事文本的起点:Tom经过三年的折磨终于前往Kyra的城市,祈求她的宽恕,渴望与之成立一个新家庭。那么这就涉及到了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两个彼此深爱的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笔者认为话剧中所呈现的两人关于“社会价值”、“生活习惯”的不同观念可以说是一部分离间原因,但根本因由还是要回到爱情本身上来。在剧本末尾,Kyra所说的“不,太晚了,你懂的。”便是一种回答——因为Alice。最后一个第三人是现实不存在的Alice,但其又确实是存在的,存在在两人的对话里,更存在于两人(包括儿子Edward)内心深处,成为最不可言明最不愿面对的伤疤——Kyra让Edward捕捉脑海中的第一个想法,这就是不言自明的Kyra离开的原因,而Edward偏偏逃避心下正确的判断,闪烁其词地说“你的意思是我无权过问”;同样的,当Kyra和Tom谈及这一问题,Tom不暇思索借口道“你永远无法认同商业的本性!这就是你离开的原因!”。当一个真相被刻意地、痛苦地、敏感地埋藏,正说明该秘密人人心知肚明,时时牵挂。

Alice是美丽的、有主见的、受人尊敬的,同时又是被动的,在重大抉择上选择逃避、在弥留之际向灵力寻求庇护。且看她在发现三角关系,又不幸罹患绝症时是怎样的表现与心境:“她是多么的勇敢,在床上强撑着,穿着黄色的衣服。她花整天的时间观察小鸟,透过她头顶上大大的天窗,天窗就在她床的正上方。她是真的,真的了不起”,这一段是Tom印象中的Alice,深情的描述下,他一改锋芒与机锋,他深爱并佩服妻子。但同时又因为她的冷静和克制反而令Tom无助、苦闷又崩溃,“我们俩都知道,爱丽丝和我都知道我们的婚姻已经毁了。但是爱丽丝并不指责我,理所当然地延续她一贯的作风——退缩。”,“很多次我都想谈谈你,但是她无一不打断我……她清楚得很自己在做些什么,固守着个人的道德权威……她以死来惩罚我”,正因为Tom所描述的妻子的逃避意识与极强的道德观(且不论客观事实是否如此,因为他人的描述无一不带有个人倾向和主观意识),折磨着Tom的灵魂;而因为Alice和Tom的无解而终,一定程度上也令Kyra无法原谅自己,和Tom结合成为正式的新一对——“每一天,我想到自己一手造成的破坏,想到你和Alice必须承受的痛苦……但我不能留下来,我做不到,像一阵风似的轻松从容地来到Alice面前,说‘请你理解我,在心里我从未背叛你。真的,我向你保证,你有着我们无尽的爱戴和尊重”。

与《天窗》的多角第三人不同,在《45周年》中,其第三人毫无疑问是男主Geoff的前女友Katya,且较之同样“不在场”的Alice,笔者认为Katya的第三人效应更具有一种幽灵的特质:诡异性和双重性。

幽灵是个悖论式的存在,既是人又非人——既衍生于生前的人(或者说死前的),却又不是那个人,而是他的“他者”;即死了,同时又活着,是一个活着的死人(living dead);既在场却又同时缺场——不居此处,却又无处不在,不拘形骸。[1]前女友Katya存在于近半个世纪前的过去,但她的实体又真真切切出现在今天的某座雪山上,且还是半个世纪前的少女模样;有关她的记忆被封存在Geoff的私人阁楼里,却又以影像与日记的实体形式被Kate解封并引起内心的轩然大波;Katya自始至终都未在叙事文本中出现,但她同时又在“从半个世纪前悬念的埋下,到四十五年周年前夕真相的揭示”的时间线中始终在场,甚至,她成为了幽灵式的真相本身:

从一封来自“幽灵”的信件开始,电影的色调发生了变化:从温馨舒缓的田园交响曲式的暖黄色,渐渐过渡到了暖黄与冷蓝同时处于镜头两端,奇诡对峙的场面,那是重压下将至的暴雨,暴雨降落未落时,最是不宁,直到纪念日的正式来临,在诡异阴冷的蓝色光线流转下,Kate与Geoff跳了一支暗示真相的舞——Geoff所钟爱的婚礼之曲原来是为了缅怀Katya的啊。

镜头也具有了“女性向”的特质,镜头语言常常着力刻画Kate的内心世界Kate与Geoff的同一場景镜头大部分是割裂的,并且两者对话时,永远聚焦于Kate的面部特写。当Kate的心理状态愈加下沉时,往往是从窗户和汽车玻璃外来拍摄,窗外的光影投映在Kate脸上,令人捉摸不透又甚觉不安。

前任虽然始终分割在画面之外,但萦绕不觉的往事疑云,依然在悄无声息中改变着Kate的心智。她从信任丈夫,到主动进入丈夫的私人空间、调查丈夫的行踪,直至与丈夫摊牌,在丈夫否认是因为Katya才使两人间气氛微妙时,Kate终于崩溃,坦言她的所有质疑:“就像我发现满房子的这种气味,这是她的香水。就像她一直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在我背后。”在第三人如鬼魅般的阴影下,她终于感悟到这四十五年的所有迁就丈夫的决定,实则都诞生在前任的阴影下:“而这一切都被玷污了。我们所有的决定,假期我们去的地方,我们读的书。你想选的狗,我们想听的音乐,还有大事也是。特别是大事。”Kate所说的“大事”即为Geoff单方面决定夫妇二人不要孩子,但在Kate发现阁楼上的影像里,年轻的少女Katya抚摸着业已隆起的小腹时,终于明白了一切。

“不在场”的第三人的性质也即为重要。正是因为两部戏剧的第三人皆为已去世的人,而非可以实现正面沟通的活着的对象,这就使得主角两人关系的明晰、和解和释然都变得极为困难,也使得真相的剖露具有更强大的挣扎博弈力量、更可以直达人性深微之处的表现力量。正如幽灵一般萦绕在心头不解,使结局成为困局,使结局走向开放——“大幕闭上了,一切问题没有答案”。

注 释

[1]转引自何庆机,吕凤仪:幽灵、记忆与双重性:解读《献给艾米莉的玫瑰》的“怪异”[J].外国文学研究,2012,34(06):127-136.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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