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蒙书中女子教育思想研究

2019-04-02 11:03余万丹湛芬
西部学刊 2019年2期

余万丹 湛芬

摘要:女子教育自古以来都是一个为人们所关注的话题,论及女子教育的书籍也存在不少。敦煌遗书中保存有较多唐宋时期流行于敦煌地区的蒙学教材,其中就有不少材料记载着对女子的教育,其内容大致包含言语规范、品行修养、营家之技等。同时,这些材料还展现出故事性、思想杂糅性等特点,研究敦煌蒙书中的女子教育思想有助于了解唐宋时期敦煌地区民间教育状况。

关键词:敦煌蒙书;女教思想:儒佛内蕴;家训文化

中图分类号:G629.29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CN61-1487-(2019)03-0036-04

所谓敦煌蒙书是指自1900年于敦煌莫高窟发现的敦煌文献中童蒙教育所用之书,其内容大概囊括儿童规范、女性教育以及格言谚语等。其中虽然有关女子教育类的材料相对较少,甚至有的蒙书只提及只言片语,但是这些零星的材料展现出其丰富的女子教育内容及文化内涵。

一、敦煌蒙书中的女子教育思想

郑阿财先生对敦煌蒙书进行过整理与研究,他在《敦煌蒙书研究》一书中总共辑录蒙书25种,其中有关女子教育以《崔氏夫人训女文》和《辩才家教》论述最为翔实。《崔氏夫人训女文》以“送女命诫”为主题,以专篇的形式来训诫新妇。《辩才家教》中则专立《贞女章第九》论述贞女观。而敦煌其他蒙书中有关女子教育虽大都只是只言片语,但内容却也相当丰富,涉及持家立身之道、处事之法等,现将这些蒙书中有关女性教育的主要内容作如下分析:

(一)言语规范

有关女子的言语规范问题,早在先秦儒家经典中就有所提及,而后班昭提出了妇言之说,《女论语》一书进一步提出了一些细节要求。敦煌蒙书中有关妇言问题的讨论,既有对前人观点的继承,也有其不断丰富之处。古有七出之条,《大戴礼记-本命》言“不顺父母,去;无子,去;淫,去;妒,去;有恶疾,去;多言,去;窃盗,去。”七出之条明确提出女子话多可以休。敦煌蒙书女教类的材料中也对女性提出“言”的要求:其一同样是在强调女性话不宜多,如《孔子备问书》提到“何谓妇人七出?一无子,二口口,三不事姑舅,四口舌,五窃,六妒,七恶疾。但犯一条即合弃之。”这明显就是对《大戴礼记》中七出之条的继承,而所谓的“口舌”指的就是不多言,不与他人逞口舌之利,尽量做到少言寡语。其二要做到细语,所谓细语则是要求女性说话时音量不宜过高,应该温声细语、和以待人。如《崔氏夫人训女文》中“姑嫜共语低声应,小部共语亦如然。”对待公婆,对待长辈不可大声说话,而应细语应答,以敬长辈。《太公家教》中“妇人送客,不出门庭;所有言语,下气低声。”即妇女对待客人要有礼有节,每逢客人问答,要细语以应,以表尊重。其三要做到慎言,所谓慎言,其实就是希望女性说话时能再三思量,尽量做到言辞得体,不强词夺理,不搬弄是非。如《辩才家教》中“大人若有指口,切莫强来说理。”和长辈交谈时,要注重自己的言语,长辈若有训责之言,作为子女要有恭敬谦卑的态度,认真听长辈的训导之言,万不可与长辈强词夺理。又如《崔氏夫人训女文》中“外言莫向家中说,家语莫向外人传。”作为女子要谨言慎语,不要整日家长里短搬弄是非,更不要以讹传讹,不可对外人说三道四,家丑亦不可外扬,做到“外言不入于阃,内言不出于阃。”

(二)品行修养

女性的品行修养实际指的就是妇德,关于妇德郑玄将之释为贞顺之意,《女诫》《女论语》等女训之书又提出守节、知礼等要求。敦煌蒙书中有关妇德的描写事实上多是对前人观点的一种转述。有关妇德敦煌蒙书女教类的材料中主要提到了两点。第一要求女子举止端庄不轻浮。如《太公家教》中“女人游走,逞其姿首,男女杂合,风声大丑,惭耻宗亲,损辱门户”。《孔子备问书》中“凡夫众生,男女杂合,信心自用,不避尊卑,恣情和合,不知羞耻,是为烦恼浊。”这些言论要求女性言行举止要大方得体、知辱知耻,有礼有节遵守妇道,实际上就是对妇德中要守节、知礼的一种转述。第二就是提倡贞洁观。如《千字文》中的“女慕贞洁,男效才良”。以及与之大体相同的《新合六字千文》中也有“恭美女慕贞洁,曹植男效才良”的记载,这些女子往往具有忠贞不渝、贤良淑德的品行修养,是人们眼中賢妻良母的最佳人选,正如《一卷本王梵志诗》中所言“有儿欲娶媳,须择大家儿。纵使无姿首,终成有礼仪。”即人们常说的娶妻娶贤之理。

(三)营家之技

中国传统的家庭分工是男主外女主内,因此对于女性来说具备基本的营家之技是必要的。敦煌蒙书女子教育类材料中关于营家之技主要提到了蚕织和做家务。

首先关于蚕织。男耕女织是中国封建社会时期主要的生产生活方式,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蚕织是其经济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早在春秋时期就有“一女必有一针一刀,若其事立”的记载,敦煌蒙书中也常常借以描写蚕织的重要性来劝谏女子要勤于纺织。如《百行章》中“一夫不耕,有受其饥;一女不织,有受其寒。”人不可不食,不可不衣,不食则饥,不衣则寒,因此要勤于劳作,勤于蚕织,万不可使之荒废。又如《新集文词九经抄》中“天子亲耕,劝农事;皇后亲蚕,劝女工”作为一国之母尚且亲蚕,更何况普通百姓。除此之外蒙书中也会用一些反面的列子来说明对于不务蚕织的女子往往多被人们所指责。比如《太公家教》中“希见今时,贫家养女,不解丝麻,不娴针线,贪食不作,好喜游走;本不是人,状同猪狗。”以一个反面的例子来教育女子要勤于女工,切不可偷懒,那些不会缝衣织布不懂针线还整日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女子,一旦长大之后嫁为人妇,最终都会被别人瞧不起。《孔雀东南飞》中刘兰芝“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七为君妇……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贤惠如兰芝,最终都难免被焦母所遣,更何况那些不务蚕织的女子。其次关于家务。敦煌蒙书《辩才家教》中写到“侍来参郤大人,便须庭前扫地。煞可梳头洗面,处分厨中妯娌。叔母抱柴著火,伯母则即担水。一个捡择蔬菜,一个便须淘米。”扫地、著火、担水、捡择蔬菜、淘米,这不但反映出家务事的繁杂,同时也能看出从事家务劳动的基本都是女性。

(四)家庭伦理

所谓家庭伦理即与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处理,在家庭伦理教育方面“孝养翁婆,敬事夫主”是其最主要的体现,对于此敦煌蒙书中也有所阐述。

关于敬事夫主敦煌蒙书中提到了三点。第一要求女子能够同丈夫之间相敬如宾,如《新集文词九经抄》中“夫妻之礼,相敬如宾,和如琴瑟;敬则不辱,和则不疏。”《武王家教》中“兄弟孝顺,夫妻相敬”;《新合六字千文》中“居上宽和下睦,伯鸾夫唱妇随”夫妻之间唯有做到相互理解,遇事商量,不打不闹,举案齐眉,家庭才会和睦。第二强调女子要敬顺自己的丈夫。《太公家教》中“新妇事君,敬同于父,音声莫听,形影不睹”。作为妻子要足够的理解自己的丈夫,丈夫谈话不要去偷听,丈夫去哪儿不要去追问,要像敬重自己的父亲一样尊重自己的丈夫。第三对丈夫要做到绝对的忠贞,比如《新集文词九经抄》中“夫妇者,义以和亲,恩以好合……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作为妻子要一心一意忠诚坚贞于自己的丈夫,时刻约束自己的行为举止,不可做有辱宗亲之事。

关于孝养翁婆蒙书中强调最多的是女子对翁婆的尽孝之心。如《太公家教》中“孝子事亲,晨省暮参……父母有疾,甘美不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闻乐不乐,闻喜不看,不修身体,不整衣冠,父母痊愈,整亦不难。”这则材料其大意讲的是作为女性应该持有一颗尽孝之心,要孝顺自己的翁婆,每日晨醒昏定,问候翁婆安好,侍奉翁婆要尽心尽力,父母生病时作为子女要做到感同身受,哪怕衣冠不整也要随时伺候在其左右,而不是整日只顾吃喝玩乐,完全不顾及父母的安康。中国自古以来就重孝道,《孝经》里边更是把孝看成是天经地义的事,后人再次提“孝”时,其实多是在此基础之上的延伸,敦煌蒙书中要求女子对翁婆行孝,明显就是对前人的继承。

二、敦煌蒙书女子教育思想中的儒、佛文化内蕴

唐宋时期儒家思想广泛传播,佛教在敦煌地区也得以发展,这就使得儒、佛两家思想成为唐宋时期敦煌地区的主要思想,当我们对敦煌蒙书进行研究时,发现它对儒、佛两家思想有所吸收和呈现。

(一)对儒家思想的吸收。敦煌蒙书无论是其教育思想还是教学内容其基本都以儒家思想为依归。比如儒家重孝,强调子女对父母的尽孝之心,强调“侍亲”之礼,蒙书中同样也强调子女对父母之孝“孝养堂前父母,出入总须安委。夜间即须脱服,旦朝还须早起。”晨昏定省,每日向家中长辈问候安好,这是侍奉长辈的日常礼节也是儒家孝行里边对“侍亲”的基本要求。儒家强调女子之顺,讲求夫妻之间相互的理解与包容,夫妻之间应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正如《孟子·滕文公下》中所记载“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蒙书中同样强调女子之顺,“夫婿醉来含笑问,迎前服侍送安眠。莫向人前相辱骂,醒后定是不和颜。”夫妻之间理应相互理解与包容。儒家思想之所以能成为当时的核心思想原因主要有两点:第一是受到唐代科举取士的影响。明经和进士作为唐代科举考试中选拔官员的主要科目,其考试形式主要是帖经和口试问大义两项。所谓帖经,就是将经书任揭一页,将左右两边蒙上,中间只开一行,再用纸帖盖三字,令试者填充。所谓问义其实就是背诵或默写先儒对经典的注释。但无论是帖经还是问义在唐宋时期其所考内容大多为《论语》《尚书》《春秋三传》等儒家经典,熟练掌握儒家经典就显得十分重要了,这就不难理解为何敦煌蒙书要将儒家思想作为其依归。第二是儒家思想自身的影响力。自孔子以来儒学就颇为人们所重视,到了汉代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使得儒家思想一跃成为社会的主导思想,并渐渐深入人心。到了唐宋时期统治者对于儒学也是极力推崇的,儒家思想渗透到了社会生活中的各个领域。儒学思想的影响主要存在于敦煌的蒙学教育之中,人们往往将儒家的伦理道德规范、行为准则等要求与蒙学相结合从而教育子女,因此儒家思想成为敦煌蒙书的核心思想。

(二)佛教思想的杂糅。就敦煌蒙书中的女子教育而言,虽然儒家思想是其主导思想,但其间也杂糅着一些佛教思想,其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其在内容上所呈现出来的对佛教的信仰,比如《崔氏夫人训女文》中有“在家作女惯娇怜,今作他妇信前缘。”佛教认为缘起缘灭自有定数,能成为他人妻子自然也是前世注定,緣分既然已经注定,那么作为女性就应该顺从天意。再如《辩才家教》中“劝君审思量,莫护短,必寿长。行善巧,必无殃。积行恶,招不详。无失错,大吉昌。”这明显就是佛家因果报应的思想,行善之人往往可以得到神灵的庇佑长寿安康,行恶之人则会受到神灵的惩罚招致不祥,借此来教导妇女要端正自己的品行。另一方面有的蒙书对佛经的行文布局、句式结构等方面常常有所模仿。如佛教的许多典籍都喜欢采用问答体的形式来结构全篇,例如《律杂抄》中问比丘所食药总有几种,答有四种,一时药,二时非药,三七月药,四尽行药。蒙书亦仿其体来行文布局,如蒙书《杂抄》中“论妇人四德三从。何名四德?一、妇德,贞顺;二、妇言,辞命;三、妇容,婉悦;四、妇工,丝麻。”其所采用的这种一问一答的形式就来自于对佛经的模仿。佛教思想之所以对敦煌蒙书产生影响首先是因为隋唐两代统治者对佛教传播的大力推动,尤其在敦煌地区佛教活动尤为频繁。敦煌地区的佛教信徒本就不少,魏晋南北朝时期敦煌地区出现了许多较为著名的译经大师,到了隋唐时期伴随着时代的繁荣,统治者大力扶植佛教在敦煌地区的发展,尤其是对莫高窟的开凿。隋文帝本就信奉佛教,莫高窟开窟就达到70余个,而到了唐朝,莫高窟所凿窟室竞达到100多个,敦煌地区的佛教变得越来越社会化、世俗化,融人社会生活之中,同时也融入敦煌蒙书之中。其次是敦煌地区寺学的兴起。安史之乱后敦煌地区被吐蕃所占领,吐蕃统治期间大力宣传佛教,兴建寺庙,由于寺庙具备教学所需的书籍、师资等条件,入学的门槛也相对较低,因此寺学逐步代替了之前的州、县学,可以说“此时的寺学实际上就是吐蕃统治者所倡导的官学”。就寺学而言,虽然其内容有佛经义理也有儒家经典,但是其对佛教经典的讲解所占比重更大,且其教师多为僧人,因此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敦煌蒙书中会杂糅着浓厚的佛教思想。

三、敦煌蒙书女子教育思想对传统家训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家训多为一个家庭之中长者所立,目的是为了规范家族中子弟的言行举止,教给子孙修身养性、为人处世之道。家训文化产生较早,事实上早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存在,只是早期的家训多停留在口头说教层面,文字记载较少,除此之外家训文化事实上更偏重于对男子的训诫,对女子的教育涉及较少,而专门的女训之书直到东汉时期才出现,即班昭的《女诫》。而后这类书籍逐步增多,女训作为家训文化中的一部分也逐渐为人们所重视。将敦煌蒙书与之前女训类作品相比就会发现它的发展之处。首先是训诫内容上不断得以丰富。比如敦煌蒙书《崔氏夫人训女文》是一位母亲在女儿出嫁时对女儿的谆谆教诲。之前的女训类作品中以送女命戒为主题的作品基本没有,这是一种创新,而后女训类的作品中多有仿其写法者如清代陆圻的《新妇谱》。除此之外“这篇训女文诗歌民俗性很明显”,比如它介绍了一些独具特色的婚俗习惯,如回门、哭嫁、拜别等,这无疑是对家训文化内容的一种丰富。其次是写作手法上的骈散结合。蒙书是童蒙教育所用之书,因此在编撰上为了方便小孩的学习记忆,读起来朗朗上口,绝大多数的蒙书都比较重视句子的押韵、对仗等问题,当然敦煌蒙书也不例外。比如《崔氏夫人训女文》“拜剔高堂日欲斜,红巾拭泪贵新花。徒来生处却为客,今日随夫始是家。”它比较重视句子间的对仗押韵。除此以外,还有具有敦煌地区民间特色的蒙书,如《孔子备问书》《武王家教》《辩才家教》等,往往喜欢采用问答体的形式来谋篇布局,而这类蒙书基本都为散体文,其在用语上不会那么讲究,常用一些俚俗之语,如《孔子备问书》中“问曰:女家有四不可娶何?第一不孝,二始多病淫色有生离之类,三及逆不顺,四寡妇长养女无礼,此之是也。”其更注重文章的实用性,讲求的是语言的通俗易懂、晓畅明白。最后是叙述方式上的故事性。在敦煌地区,像《崔氏夫人训女文》《太公家教》等蒙书之所以可以得到广泛传播,除了蒙书本身较为通俗易懂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类蒙书中往往蕴含着浓厚的故事性。比如敦煌文献中存在着对《千字文》进行注解的写卷《千字文注》如写卷R3973.和写卷s 5471,这些《千字文注》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其注解多引用故事来说话,比如在强调妇德的时候提到“女慕贞洁”,在阐释何為贞洁时,引用了两个故事,一个故事讲的是姜的丈夫早亡,姜的父母想把她另配他人,但是姜不同意。另外一个故事讲的是庶人韩鹏的妻子贞夫长相甜美,宋王闻其美想要贞夫成为自己的妃子,一旦贞夫同意,她便可过上舒适的生活,可是贞夫不求富贵名利一心适韩朋,为守其贞洁之志而死。这种借故事来说话的方式,不但反映出当地学习者对蒙书趣味性的要求,同时也显现出了敦煌当地文化的独特性。

敦煌蒙书女教类的作品影响之处在于,就家训文化而言,它很好地继承了家训文化中优秀的教育思想,并借以教育子女修身养性、为人处世,同时它还促进着家训文化得以丰富和发展。其次这类材料是对敦煌地区健康纯正的民俗观的一种保存,这对我们了解敦煌地区的民俗民风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是,通过这类材料也使我们能很好地了解西北边陲地区的教育状况,了解其教育中所呈现出来的趣味性、实用性,为隋唐五代地方教育史研究提供了一份弥足珍贵的资料。因此,敦煌蒙书值得我们更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