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春表演是我生活的全部

2019-04-03 09:46张雨虹
电影故事 2019年5期
关键词:王小帅咏梅艺术

文/张雨虹

2月即将翻篇的时候,上影演员剧团演员王景春给了众人一个大大的惊喜。这个名字里带着“春天”的男人,迎来了他的“第二春”,两座国际A类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奖杯,比想象得更加沉甸甸。王景春说不演戏,他就看不到活着的意义,他的所有思考都围绕着电影展开。

两座大山

咏梅在柏林国际电影节的颁奖礼上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王景春突然跑到她面前,给了她一个很大的拥抱,静默片刻,台下掌声雷动。

原来在此之前,刚拿到最佳男主角奖的王景春在听到最佳女主角奖得主竟然是咏梅后,停下了下台的步伐,终是难耐激动,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才有了刚提到的一幕。这一刻,是属于他们的。

当“王景春”的名字从颁奖嘉宾口中说出时,他愣住了,没反应过来,身旁坐着的导演王小帅高兴地大喊一声,唤醒了他。5年前我坐在台下,看着我的好朋友(廖凡)在台上拿了‘银熊’,5年后我能拿到这个奖,是老天爷对我的眷顾和爱。感谢柏林国际电影节,感谢迪特,感谢评委。五年前我站在台底下,今年我站在这了。”这座银熊奖杯也是王景春继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之后,收获的又一个来自国际A类电影节的桂冠。

王景春感谢和他配合默契的搭档咏梅,感谢表演老师和剧组朋友,感谢导演王小帅和制片人刘璇拍出一部这么好的艺术电影,让他能生活在刘耀军的世界里。王景春还要对在天堂的父亲说一句好久不见,等回去了想把这个奖给女儿,因为是她让自己知道做父亲是多么美好。最后他说,“今天,所有人都是因为电影聚到这里,愿全世界所有情感和爱都能长存。”

6年前,王景春在另一个领奖台上全然是另一种状态。2013年,王景春凭借电影《警察日记》“郝万忠”一角,获得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演员奖。“这个奖就像翅膀,让我在电影的天空继续飞翔,点亮黑暗。”在那个荣耀的日子里,他提起了黑暗。这与他之前的表演经历有关,在那段蛰伏的日子里,他全身心地投入表演。6年时间,王景春在对待这件事上的心态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其中不乏那个奖带给他的意义。

当时,日本媒体把他誉为“中国版高仓健”,这无疑是一个非常高的评价。而彼时,国内媒体纷纷将“国际A类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获得者”这个标签贴在王景春的身上。从籍籍无名到万众瞩目,外界同时也在揣摩,此时这位处在言论中心的主角会是什么心理。

2年后,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举办期间,在王景春下榻的酒店里,我问了他这个问题。彼时,他已经能用回忆的眼光去看待在得奖之后,自己的变化。他坐在椅子上,松了松领带,“它让我产生敬畏,想着我必须要到更高的山上去,必须不断以更高的要求,要求自己。我承认它是我的标签,因为这个是你没有办法抹掉的东西。我觉得这也不是一件不好的事,正好说明我已经获得了大众的认可,可以去做更多自己喜欢做的事。除此之外,我觉得它让我担负起更多的责任,现在我就已经体会到那种责任,那种使命感,应该去为自己、为别人多做点事。”

在攀上第一座大山之后,王景春直白地表达出他作为演员的“贪婪”,还想演更多更好的角色,想拍更多的好戏。他说不出最想拍的对象,因为每次都特别期待下一个角色。“做演员还有一个特别好玩的地方,你永远不知道你未来的工作是什么样的。因为你知道你要接戏,但你不知道会扮演的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哪个导演会来询问你的意见,问你特别想演一个什么样的人,不会的。”

“我想演”,王景春把这种渴望归为一个会和生活产生悖论的因素。但是,他又觉得演员这个身份总是处处有惊喜。也许哪天突然就要求他去演一个学生,这多有意思。“你看我老是演警察,所以对我来说这就没意思了。再有谁来找我演警察,那我就会让他们别找我了,换个别人演吧,我渴望有点突破。”

在柏林获奖之后,王景春被问到想对现在的年轻演员说些什么,他建议“好好演戏,好好做人,以我们为榜样”。不期然回忆起,当年采访快结束的时候,王景春聊起他对于什么样的演员才是好演员的看法。“好演员就是好演员。不是生活中表演出来的,是戏里演出来的。有些人就是在生活中表演,演得好一点,但恰恰真正的好演员是在戏里面表现人物。艺术和现实是要区分开的。有些人就是在生活中也演,演大牌。”

表演与呼吸并肩

《地久天长》是咏梅第一次演女主角,而对于王景春来说,这是他数不清的又一次出演普通人。影片用一个普通中国工人家庭的经历,讲述了中国30年的变迁史。王景春饰演的刘耀军和妻子王丽云是包江制造厂的双职工。因为计划生育政策施行,身怀二胎的王丽云只得被迫放弃了这个孩子。几年后,刘耀军和王丽云的大儿子刘星在水库发生意外,溺水身亡。刘耀军和王丽云的情绪都被压在水流之下,克制而又压抑。

“这个戏最难的是状态,你20多岁的样子,30多岁的样子,40多岁的样子,50多岁的样子,60多岁的样子,一定要有这样的区分,所以难,很难很难,每一场戏你都要去花工夫,要知道这场戏是发生在什么时候,前后全部想清楚。想完了之后还要调整自己的身体状态,这也要不一样。比如20多岁和60多岁的,声音状态也是不一样的。有非常多的细节。”

上海电影评论学会会长朱枫评价王景春,“很难说他是一个本色演员还是一个性格演员。每看到王景春的这张脸,都觉得是王景春,有他本色的成分。但他也有许多性格表演的技巧,他善于在性格和本色之间创造一种模糊的空间,而这个模糊空间正是他表演光彩的地方。”

王景春认为不需要去分辨他到底隶属于哪种演员,“演员不就是把剧本上‘死’的东西演成‘活’的。”如果真要分辨,在学校的时候,老师教的方法就是如何去了解角色,塑造角色。“一直到现在,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这套表演理论也没有变。从这种表演方法开始有了以后,不管是布莱希特也好,还是美国的方法派也好,这条根没变,都是一样的。”

问题来了,王景春走的是哪一条?“这条路已经上百年了,如果是能够成功的演员,都是把这条路走得比较正确的。所以说我走的也是这条,跟大家走的路是一样的。这条路是通往成功的一个捷径,其他方式不是主流。其实我觉得表演应该回到最根本的地方,就是表演元素,还是真听、真看、真感受。如果能回到这儿,把那些技巧都抛弃掉了以后,这种表演就是一个最质朴的表演,也是一个最真实的表演,这就是我们演员应该干的事儿。”

在拍第一场戏之前,咏梅对王景春的样子不是很满意。他们俩之前不认识,也没有合作过,咏梅说她也没正儿八经看过他的作品。知道王景春来演的时候,匆匆忙忙看了他在东京国际电影节上获奖的电影,她对于王景春的认识初步停留在这是一位很松弛、很细腻的演员,也许他与自己的表演风格、方向是比较一致的。

她没想到真正打消疑虑的那一刻来得那么快。开机拍第一场戏的时候,王景春让她看看自己的扣子有没有扣好,仅此而已。这个非常细微的小举动,一下子让咏梅放下了所有的疑虑。“就是像一个生活在一起很多年的丈夫,他跟妻子在一起的那种很平常的,但是又很中国式的举动让我一下子就放心了。之后我们的合作非常顺利,他的表演非常细腻,我也是喜欢细腻的,所以我们非常默契地合作了一整部戏。”

好多事情像天意一样,王景春在得奖后接受采访时说道,“我觉得好的表演就是收敛,好的表演就是不演,内心的也不行。你这样的时候,观众看得见,会打动人。我讨厌那种浮夸的表演,现在大家好像都很推崇表演要‘使劲’的表演,各种综艺节目也都是那样的。”

王景春对于“使劲”的表演产生抵触,这种想法早在当年接受采访时就有所流露。他觉得演戏这件事就跟吃饭睡觉呼吸是一样的,拍戏是演员的工作,是天职,它不仅仅说是这八个小时在剧组才是工作,它是无时无刻的。“就像你采访完了,其实有些时候你还想着第二天的采访,你还要想提纲怎么写。都是一样,每个人都这样干。”说完看着我,似乎在问“我没说错吧?”

那次,王景春提了许多次“思考”,来强调这才是演员应该做的事。“作为演员,他的脑子里应该不停地在想如何学演戏,其实不仅仅是需要一些技巧上的锻炼。比方说你对声音、气息、身体的控制,但最重要的还是对生活的思考。对生活、对现实,你需要不断地思考感悟,你才能够对这个世界有一个清晰的表达。思考是无时无刻的,只要醒着的时候都会思考。”

王景春否认演戏是他生活的养料,他强调它是生活的全部。“我的世界就是一个事情,我不能干别的事,它是跟我的吃饭、睡觉、呼吸一样的存在。我没了这个事儿,也活不下去。活着有什么意思?天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吃饱了,来看艺术电影

“考虑以后多拍一些艺术电影吗?”“当然要拍。一定要多拍。”

王小帅早在很久以前就找过一次王景春,但后来这事被暂时搁置了。正巧那时有个外国导演执导的一部商业电影,找上王景春,这是他之前很少尝试的,所以就有些好奇。等到王小帅第二次找来的时候,电影刚刚开机,但王景春马上就知道既然还来找他,那肯定就是有导演自己的想法,之后就婉拒了那部商业电影。

“这件事其实挺逗的,倒不是说是王小帅有多大魅力,可能也是我们感情好,这是其一。其二,我们有共同的对艺术的观念,对人生的观念。我觉得拍他的戏是会非常享受创作的过程的。当时,我在这两边做选择的时候,我也问了我的亲人和朋友,他们说你肯定会去王小帅那里,就是这样。”

《地久天长》被王景春归入艺术电影的范畴,他喜欢拍艺术电影,也喜欢看艺术电影。在他眼里,艺术电影是没有类别之分的,不同的艺术电影有一样的审美,一样的视听语言,说起不同大概就是各自的叙事是有导演另外一套独特的东西。

“从喜欢看电影那一天开始,我就开始喜欢看艺术电影”,王景春自述,“以前没有划分那么多,大家其实都一样,在我们小的时候看的电影,我觉得都是艺术电影,都很棒,都是特别好的电影。”

然而艺术电影如今在国内面临着一些市场上的困扰,王景春指出在法国艺术院线贡献的票房占据法国总票房的三分之一,喜欢艺术电影的观众能够专门去院线里看这些电影,这是活生生的成功案例。艺术电影真的闷吗?“我觉得不是,其实特别简单一个道理,《百鸟朝凤》,你说有多闷?它是一部好电影,讲了一个好故事,可能节奏是慢了一些,但不见得它真的不那么合观众口味。我们要保持艺术的多样性,满足那些喜爱艺术电影的群体的需求。”

确实有些观众比较浮躁,但并不能以偏概全定义所有观众,“这是一个大家普遍反应比较快的一个时代,资讯发达,信息量大,一股脑都来了。大家都贪婪,想挣钱,喜欢哈哈一笑,不愿意想那么多,慢不下来。那么所有人都一样?不是,一百个人里面还有40%要思考。人都是从小就开始思考的,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些问题永远是人一辈子需要思考的。可是问题是有人思考,有人不思考,但是不能因为多数人都不思考,剥夺了少数人的思考,这就是艺术电影的现状。”

慢下来,静下去,这是王景春眼里应该推崇和提倡的。他愿意等待,等到大众都看腻了热热闹闹的商业片,心理状态从“没吃饱饭”转变到“吃饱饭”,就该轮到艺术电影出场了。几年前,王景春和同演《白日焰火》的好朋友廖凡一合计,决定创办春凡艺术电影中心。“呼吁很容易,下跪也很容易,但是干起来太难了。”筹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去年底,“张艺谋大师作品回顾展”顺利举办。

王景春不“贪婪”吗?他也贪婪,但这份贪婪偏偏令人心生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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