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龙成寸

周涛

蟲子爬得很庄严，很有绅士风度，它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渺小、最可怜、最让人轻视的生物，看样子它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它们缺乏起码的、应有的自我批判意识，它们自我感觉良好）。

特别是它们竟然丝毫未觉察到另一种伟大的存在正从1.8米的高空威严地俯瞰着它们，是好奇的关怀，也是可怕的威胁，但它们丝毫没有感觉到，而且连看也没看一眼，自顾自地爬着。

虫子们顽强地在这个世界上爬着，从不气馁，从不灰心;与人共处，与人相争。它们短暂的生存有什么意义呢？何况它们大部分是丑陋的、蠕动的，于人无益、让人恶心的，如果将其灭绝，似乎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也并不见得少了什么;特别是苍蝇、蚊子、蟑螂之类，将其灭绝，世界会显得清爽许多。

可是请问谁又能灭绝它们呢？

造物主既然造了它们，就有它们生存的理由，也有它们爬动的位置和空间。可是，为什么庞大的、凶猛的、美丽的生物反而纷纷消失灭绝了呢？

答曰：“因为大。”

似乎有些道理，“眼光”忽然从对虫子的怜悯转而生发出对自身的怜悯。是啊，人类不也是“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的吗？人类之上，那双俯察芸芸众生的眼睛又是谁的呢？在那双眼睛里，人不也是像一些蠕动的、爬行的、蹦跳的虫吗？层次无穷的生物组成的链环环相套，一环扣一环，一物克一物，最后，最弱小的反而成了最强大的。恐龙只是体型大的虫子，老虎也被古人称为“大虫”，如此，把这些渺小的虫子们放大再放大，说不定，你就又会看到再现的恐龙了。

“缩龙成寸”，斯言信矣。

“眼光”这时也不再自觉为俯察万类的、主宰万物的超生物者了，它降低姿态，开始以平等心去认识、观察它们，它甚至想知道它们在想什么……

在虫子的世界里同样可以遨游。

“虫子，爬吧”，他低下身来，温柔地这样轻轻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