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影

2019-04-21 07:08傅泽刚
大理文化 2019年2期

傅泽刚:当代作家,云南盐津普洱镇人,长期从事高校美术教育,现居昆明。已在《中国作家》《十月》《北京文学》《花城》《人民文学》《上海文学》《钟山》等刊发表作品,并被《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新华文摘》《作品与争鸣》等刊转载,入选中国年度十佳中篇小说等年选,曾获“中华魂全国优秀文学作品一等奖”、中国文学艺术基金会颁发的“2010中国文学艺术杰出成就奖”、“金圣担保边疆文学大奖”等若干奖项,著有《一棵树或另一棵树》《雪落高原》《东方血线》《卡瓦格博》《城市之隐》《魂系高原》《艺公社》等。

当时有关禾子的逃婚事件,在朋友中间一度流传,并渗透到湖城的街头巷尾,你是知道的,流传的过程必定是不断加工的过程,所以这个事件被不断演绎,后来就出现了多种版本,就像一本盗版书向社会发行,让这个事件变得惊世骇俗、扑朔迷离。

其中一种说法很离奇,说的是新娘子禾子喝酒像喝水,和现场的所有人干杯,并且干了一巡又一巡,直到把所有人喝翻,连公婆也不放过。或许新娘子喝酒厉害,却没想到竟然如此的厉害。试想一下,当时现场至少五十桌人,每桌十个人,五十桌就五百个人,不要说干了几巡,就是一巡也是五百杯,如果按每人三杯计算,三五得一千五,一千五百杯,这是个天数,即使喝水,她肚子难道会是一个水库?更离奇的是,禾子竟然没醉,她把烂醉如粥的新郎绑在柱头上,在他腿根部贴上一块膏药,然后从容地走出婚宴大厅,然后一阵风就不见了,当时大街上的闲适气氛箫声一样遍地流淌,人们看到当晚的夜空中飞过一朵红云。你应该记住,这是一朵黑夜里的红云,红得像一朵传说。

那是一个不平静的夏天。

在禾子逃婚后不久,湖城郊区的荡魂湖发生了一桩凶杀案。凶杀案异常离奇,在湖城的刑事案件中也属独一无二,成为湖城一个新的刑事案例。凶杀案之所以离奇,是因为被害人并没有死去,行凶者并没有让他死,而是取下了他身上的某个部位,这个部位成为事件的焦点,让人难以启齿,又让人兴奋不己,也让案件的后续部分变得错综复杂。

案件事发后很快浮出水面,而浮出水面的凶杀案让湖城一片哗然,并揭开了湖城一部分人鲜为人知的隐秘生活,自然这部分人少之甚少,他们理所当然是大老板大老总等有钱人,据说还有个别政界官员。

案件发生地荡魂湖,是个风景秀丽的自然湖泊,距城二十公里。之所以叫荡魂湖,是因为湖的周边发生过许多奇情怪恋,除此之外,让人提及的还有水绽鱼跃、鱼水交欢的景象。这个让人浮想联翩的水中景象,犹如一个传说,据说经常在黄昏时分出现,都说黄昏是一个特殊的瑰丽时刻,界定着许多事物的演变和性质,一些事在此结束,一些事从这里开始,所以鱼水交欢,理所当然成为一个特殊景象,并且有理由在湖城那奇山异水中漫无边际地流传,有人见到过,有人听说过,总之让人们口口相传。

禾子的出走和这个景象有关,因为丽水鱼欢的缠恋景象,已成为她当时无法摆脱的深度诱惑,禾子说那是她骨头里的迷念和欲动,让她的写作灵魂出窍,超越凡俗。

禾子,28岁,大学老师,一个用文字表达环保理念的诗人。她最先的写作动机,并非来自青春宣泄,而是来自严酷的环境现实。当她众多的环保诗文面世,又被社会强大的世俗生活习惯淹没后,她陷入了苦恼。文学已经极度边缘化,无法进入市民生活,曲高和寡是如今文学的现实和命运,文学没有实用价值。苦恼之中,她突发奇想,在一个周末,她挺身而出,在处于闹市区的鹤江上打捞垃圾,清洁工打捞垃圾并不稀奇,稀奇的是一个女诗人的义务打捞,她的身影和一幅“诗人禾子义务打捞”的红布标,组成了一道城市流动的风景,船上的几个学生,如鹤立船头,引吭高歌,过往行人无不止足观看,禾子打捞垃圾的身影穿行在城市五颜六色的目光中,她孤身单影,形色悲壮。

禾子之所以打上红布标,是想通过自己的行动,唤醒市民的环保意识,其结果引来市民议论纷纷,甚至有人说她是疯子,说她出风头,但无论怎样的议论和目光,毕竟引起了市民和社会的注意,起到了宣传作用,所以,禾子无限感慨地说,我写过很多环保诗文,而今天的江上打捞才是我最成功的作品。

我应该告诉你,有关禾子喝酒像喝水一样的说法,并不属实,相反,平时禾子滴酒不沾,婚宴上也不例外,这是她的生活原则,除了进入创作状态,她生活在原则中。那晚敬酒时,禾子也做了假。伴娘是她闺中密友,往空酒瓶里灌了矿泉水,再当着每桌客人的面倒向禾子杯中,然后对亲朋好友敬酒,禾子虽然作假,但保护了自己,也维护了自己做人的尊严。客人们都说禾子海量,够义气。禾子笑而对之,一脸诚恳。有人扯了新郎的衣角,说,你找了个酒仙,今后够你喝一壶的。

酒足饭飽,婚宴后的客人纷纷离去,只剩下新郎和他的几个难兄难弟,只要有酒,他们就难分难舍,如一锅烂稀饭。禾子等不了了,或者说她不能容忍那些东倒西歪的醉态,所以和新郎招呼之后,在闺友们的簇拥下回到新房。新婚之夜,闹新房是惯例,人们已经做好为难两个新人的节目,他们的口号是,要俗就俗到底,不到新郎新娘求饶的地步绝不收兵,禾子已经作好迎战准备,荤素由便,雅俗不管,人一旦有了思想准备,再大的难处也能面对。而朋友们却因久久没等到新郎,遗憾离去。

当闺中密友、伴娘要走时,禾子显得有些依依不舍,伴娘揪了一下她的鼻子说,总不能让我陪你共度洞房花烛夜吧,姑娘长大嫁人是必然的,你就等着和你的如意郎君共度良宵吧,乖,听话。

伴娘对她抛了一个媚眼,她也在伴娘屁股上拧了一把,伴娘说今后不准你拧了,要拧就拧你老公。伴娘都走出房门了,又转回来说,新婚之夜,适可而止,别累伤了身体。说完,笑而离去。

人们一走,新房就像演出后的舞台,落寞和空寂。禾子给新郎拨了电话,电话那头的话语也显了醉态,东倒西歪,本来只是两个字,却含混不清,快、快、快,快了。她听到有人在一旁说,新娘子等不得了,都脱光等在被窝里了,洞房花烛夜嘛,哈哈哈。那些话就像一股酒味扑面而来,禾子不想再听下去,放下电话,理了一下头发,叹了口气,结一次婚脱三层皮,忙了一天,一身臭汗黏得像胶水,她准备认真地洗个澡。

就像一场演出,她卸了妆,把自己脱光之后,往浴镜前一站,就轻而易举地进了浴镜里,她认真阅读了一回站在对面的自己,镜子里的身材说不上苗条,反而略显硕健,全身透出魔样的欲望,一张方型脸,颧骨略高,嘴唇丰润,浓眉大眼,连眉睫都无比精神,她笑了笑,泥鳅一样滑进了浴盆。

她以为新郎很快回来,所以洗得很快。其结果她躺在沙发上都快睡着了,新郎也没回来,她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开始梳理记忆,婚宴场面像录像一样回放,她的目光不情愿地扫过大厅,那哪里是婚宴,简直就是一个杯盘狼藉的战场,每个人都吃得气吞山河,有人啃骨头的样子,把整个脸都撕烂了,六十度的酒不停地往肚子里倒,不过也不怪他们,他们有他们的想法,你发帖子给我不就是想赚一点吗,连帖子都做得很巧妙,做成了一个红包,目的是方便你装上钱返回,不用含蓄,社会就这风气,你来我往,没啥好说的。所以不怪他们吃相差,就是吞下碗筷,也是天经地义的。至于满地满桌的纸屑和花生瓜子壳,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说到那些废弃物,禾子很快结束婚宴回放,作为一个环保主义者,她无法容忍任何破坏环境的事。

婚宴场景过去之后,禾子脑子里就空了,她想躺下,但没有上婚床,而是斜靠在沙发上,一个遐想妩媚的半躺姿势。她弄不清新郎是怎样出现的,她只感到他向她压过来,她拼命反抗,不是思想上不想和他亲热,而是她生理上不想。那时她抗拒不了身体上的排斥,她感到纳闷,不是她不喜欢新郎。凭心而论,新郎身高180,体魄健壮,人也长得帅,他身后蜂追蝶随,追他的女子不计其数,而他红尘锁心,只爱禾子,禾子也喜欢和他在一起,但每一次他和她亲热时,就像体内有红灯闪亮,她触电一样被弹回来。有一次,她勉强和他拥抱,恋爱中的男女,在二人世界里难免有触肤之亲,他把她的衣服全脱了,那次她没反抗,让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漫游,她全身颤抖,并起了鸡皮疙瘩,就像生了一场大病。他问她没事吧,她摇摇头说,没事。既然没事,就不能怪我了,水都到了,渠不能不成,他挺身而出,用尽一个二十六岁小伙的所有血气和力量,可谓势如破竹,所向无敌,但他最终还是遇到了障碍,她拼尽全力推开他,他当时真想把她吃了完事。小伙子善解人意,把她的态度和行为理解为一个未婚女孩的矜持和操守。

之前她也想过如果两人进入洞房,不知将怎样度过新婚之夜,但她转念又想,自己毕竟是妻子,应该尽一个妻子的责任和义务,哪怕自己是多么的不情愿,她也要忍受,让一个新郎成为真正的新郎。

她很累,她感觉到自己在荒原上策马而行,四周没有一点绿色,毒日燃烧,风沙弥漫,奇怪的是风是红的,天空也是红的,怎么会是红色的呢,她没想明白。她不知自己的足下是出发,还是归程,就像不知疯狂的风沙是倾天而降,还是揭地而起。她口干舌燥,她多么希望面前有一潭水,一潭滋心润肺的水,无论有多大,哪怕是海样的阔,她也要一饮而尽。

一种感应所至,她面前真的出现了一个湖泊,她拼命奔跑过去,当她快跑到时,那片湖又退远了,如此周而复始,她始终不能抵达,她急得哭了起来,当她快要倒下时,平静的水面突然震荡起来,水中间一条鱼腾空而起,水绽鱼跃,鱼水交欢。

她终于醒来,原来这是一个梦,但她深信,水绽鱼欢不会有假,怎么会有假呢,她的目光探照灯一样扫过,一条水光粼粼丰腴柔软的美丽倩影正从水面上消失,她揉了一下眼,她确信刚才看到的一切,鱼水交欢。

已经凌晨三点,而婚床仿佛已经凝固,没了一点温存浪漫的气息,紫红绫缎的被面,花团锦簇的垫单,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一段時过境迁的往事,不再荡漾,墙上的喜字像一团盘踞的绳索,让她有一种被缚的感觉,她下意识地扭动身子。这时她最怕敲门声,最怕新郎突然出现。

凝固的空气像透明的冰层,让她窒息,也让她焦躁不安,她握紧拳头,一拳打出去,空气中出现了一个窟隆,她思想上突然闪亮了一下,就像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被点燃,她站了起来,她终于站了起来,一个很吃力的动作。

她没有再给新郎拨电话。也许一个酒局还在进行,之所以是酒局,就是人们已经醉如烂泥,她觉得这一切已经和她没了关系,她带上她的笔记本电脑,这是她唯一的嫁妆,也是她唯一不能弃舍的东西,或许这不叫什么东西,里面只是存放了她精神和心灵的全部。

她走出婚房,就像走出了那团窒息凝固的冰层,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夜色,走进了含混虚无不知东南西北的无形空间。

你有所不知,那天的天地是被禾子的手机铃声叫醒的。当时禾子并没有时间空间概念,所有的意识只是昏昏沉沉的无边夜色,山野黑乎乎的一片,手机警报一样,突然响彻山谷,大地就在那一瞬间突然来到她的面前。她往身后看了一眼,延绵的大山,像一排天然屏障,不仅挡住了视线,还阻断了身后那个红尘翻滚的世界,这一景象让她匪夷所思。她要走到此地,必须翻越大山,而她记得一路走来,并没有翻过任何大山,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山为仙狐开道?一切都让她始料不及。她当时掏出震耳欲聋的手机,像捧着一颗定时炸弹,她毅然决然地挂断了手机,并简短地给对方发了一条短信后,关了手机。

手机这时响起,说明新郎才回到新房。禾子哼了一声,也许他正里里外外找她,然后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新房,无边的孤独和寂静浸透他的全身,但又心存希望,他习惯了一个女诗人惊世骇俗的行为,还以为她和他捉迷藏呢,或者给他一个意外,总之是一个诗人的创意和构思。他已经被她的怪念异举弄得习以为常。她越是这样,他越是爱她,他甚至觉得她就是一个爱情妖魔。

此时的新房已经和她没了任何关系,她望了一眼天空,东边天际露出了她再熟悉不过的鱼肚白,之所以是鱼肚白,说明天还没有完全醒来。东边的金色曙光,让她感觉很奇特,自己就像一个婴儿,经过混沌黑夜的漫长产道之后,突然降生,身边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和陌生,犹如一个创世纪的史前景象。

她不知道自己身置何处,只看到脚下的原野舒展地躺在夏天的胸脯上,芳草和鲜花是穿在大地身上的衣服,想怎么美丽就怎么美丽,一条涓涓溪流如一条琴弦被醒来的阳光拨动,溪边的垂柳倒影相映,像一些阿娜多姿的少女垂发浣洗,侧耳静听,一只童话中的百灵为她鸣唱引路。

禾子突然精神起来,一个诗人并不想弄清客体意义上的地理区域,她沿溪流而上,两岸的山体渐渐成了喀斯特地貌,山不大,却开始以石头的形式嶙峋起来,山石中间,树木成荫,山花烂漫,而石岩在绿色的丛林中露出灰黄的颜色,显露出刚毅守望的表情。她渐渐进入一个树木掩映的村落,村子一角栖息着一些红瓦黄墙、造型各异的建筑,漂亮时尚,透着洁净神秘的光泽,在简陋农舍的衬托下,一副鹤立鸡群的模样。那些红瓦黄墙基本上建在山坡上,石梯两旁的田地里开满了金色的向日葵和绿色蔬菜,一个农人正弯腰伺弄菜园子。那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吃力的背影,她想问他一些情况,但又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有所惊扰,打破天然的默契和宁静。她感觉好久没有听到人的说话声了,所以她开了口,那人听到她的声音并未马上回转身来,而是继续他的劳作,他背的弯度好像失去平衡,她为他担心:老乡,休息一会儿吧。听她这样说,那人才慢慢转过身子。没想到,这是一张满脸疤痕而扭曲的脸,眼睛血红,斜咧着嘴。禾子一阵惊悚,忍不住后退了两步,那人没说话,脸上没任何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后离去,留下一个弯成九十度的驼背身影,消失在林中。

她矜持地继续上石梯,当上到一块平地时,她眼前一亮,坡那边出现了一片辽阔的水域,就像一片海市蜃楼,水面上雾气腾腾,早上的阳光穿过雾层,折射在湖面上,湖面上闪烁着神秘的金,湖的远岸被雾抹得虚无而淡远,近处的湖岸簇拥着树林,还有一架转动的水车,一群白色的鸟影划过湖面,消失在岸边的树林中,林中由此溅起阵阵鸟鸣。

净土,童话,这四个字突然跳了出来,无论是一名诗人,还是一个环保主义者,禾子都和眼前的景色有了一种血缘般的亲近,可谓气息相通,心神相融,甚至让禾子有了一种归来的感觉。

不远处靠近湖边的另一个岩顶,绿树掩映,一座红顶黄墙屋露出一角,一束阳光从云朵里投下来,刚好涂亮那座红顶屋,让那团红色在绿树林荫中光鲜明洁,这也是引起禾子注意的原因,俗话说红与绿配得哭,而眼前那种红色和绿色的协调搭配,透出奇异的神秘气息。一扇半遮半掩的窗户面向湖面,像一只专注的眼睛,窗前有一个紫色的身影。

禾子不画画,但对色彩学略知一二,她记得书上说过,紫色除了高雅的属性外,也是最能表达忧郁和神秘的颜色,所以窗前的紫色身影,让她过目不忘,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但让她感觉到那是一個孤寂的影子。

那紫色的身影一直在她眼前晃动,以至于在走过那幢红顶黄墙的房子时,禾子感到身后有一双眼睛,她回转身去,窗前果然还是那个紫色的身影,她的眼神荡着散淡的神韵,两双眼睛有了短暂的对视,那身影通电一样闪了一下,然后窗前人去楼空。

禾子竟然没有挪动脚步,脸上出现一副期待和顾盼的表情。果然,一分钟后,她听到身后有了脚步声,她想象着身后的情景,当她回转身来,一个身材苗条的年轻女子站到了她面前,对方一件时尚的高领紫色上衣,衬托出一张白皙的脸,两颗野葡萄一样的眼睛,忧郁而散淡,精致的鼻子高傲地挺出,嘴唇涂着淡紫的唇膏,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紫罗兰,所有的头发都归到脑后形成一个髻,露出修长润洁的脖子,一副浸润的翠玉耳环静静守候在两只耳下。她幽幽的目光,让禾子怦然心动,就像深埋心中的一粒种子,突然绽放,她有了一种七窍相通的感觉。

你可能想象不到,第一次见面,两个女人就像老友旧人,手挽手进了红顶黄墙屋,屋前有个院坝,并有几级台阶,台阶上花木葱茏,簇拥着墙脚,院中一棵榕树遮天蔽日。屋子一楼除了厨房和一个小房间外,还有一个大厅,大厅最长的一面墙实际上是一面大镜子,紫衣女人说这是她的练功房,原来她是搞舞蹈的。二楼的感觉大不一样,整个屋子透着闲适和古朴,不仅沙发桌椅全是木制的,连墙壁扶栏走廊和地面,随处可见木质装饰,整个屋子弥漫着木的清香和家的气息,临湖有一个露台,四周种满奇花异草,木地板上铺着一块红色地毯,中间是一张方型桌子,通向露台的走廊上荡着一架秋千。从露台望出去,整个湖尽收眼底。露台旁有个楼口,从那里出去,顺着十多级台阶就到了湖边,湖水在那里轻轻舔着湖岸。

有件事要告诉你,信不信由你,对于眼前的景色,还有这个两层楼的处所,以及屋内环境,禾子说她都似曾见过,她说最初见到一定是在梦中,后来她始终坚信它就在某处,但具体在什么地方,禾子想破头皮,也没个答案,这个地方可能是在很多年前,也可能是在许多年后,也有可能就在她曾经去过的某个地方,还有可能就是在她心灵的栖息之地,总之,这是一个客观的存在。她一个人独处时,多次闻到过它的气息,所以当她那天刚跨进这栋楼房时,一种久违的气息扑面而来,和她记忆中的气息一触即通,就连露台上那块红地毯上的暗花图案,禾子也再熟悉不过,因为图案纹样正是水绽鱼跃、鱼水交欢。

所有这一切,让禾子打开了另一片内心的湖面,她作了一个深呼吸,闻到了树木的清香和空气的甜润,以及神秘的宿命气息。

故事讲到这里,你应该记得前面提到过的一个湖泊,没错,不说你也已经猜出来了,禾子眼前的这个湖,正是传说中的荡魂湖,自然,也是现实中的荡魂湖。

这个紫衣女子就是潇潇,当时二十四岁,舞蹈学院毕业,无论身段和容貌,还是性格,潇潇都是一个水做的女子。

两个萍水相逢的女子,一见如故,如同姐妹,潇潇叫禾子姐,禾子叫潇潇妹。诗人禾子说她俩就像前世有约,潇潇说一切都是命。当禾子第一眼见到潇潇,就有一种骨子里的亲。那天潇潇站在窗前,一看到禾子,心里就怦然心动,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住在荡魂湖,就是为了等待和遇见,看到一身休闲装的禾子,她就认定她要等待的人终于出现,上帝把她安排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安排在这个窗口。

有时人的感知和认同是超客观的,是神的使然,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那天潇潇兴致勃勃,说要显露身手,为禾子好好做顿饭菜。而看到潇潇笨手笨脚的样子,禾子接过厨具,怦怦嘣嘣,三两下就做出几个菜,让妹子潇潇开了眼界,没想到一个诗人竟然是厨房高手。潇潇自愧不如,她对禾子说,姐,你不能走了,留下来为我做饭。禾子自然留了下来,当然不是为了做饭菜,为了什么,禾子自己也很难说清楚,总之,禾子留了下来。

那天吃饭没在餐厅,而是把菜饭端到了二楼的露台,面对面地对着荡魂湖的湖光山色,吃了一顿風景饭,潇潇说她好久没吃过这样好吃的菜饭了,而禾子说那顿饭,她吃出了风景的味道。两人还喝了红酒,酒色浸到了她们脸上,姐妹俩脸上开始出现了红晕,和红酒一样的颜色。

正在兴头上,楼下就传来了敲门声,敲门声很奇特,先是一下,然后是紧挨着的两下,再然后是紧挨着的三下。潇潇站起身,理了一下略显零乱的头发,叫禾子吃着,自己就下了楼。七八分钟过去,没见潇潇上来,禾子好奇地走到门头的窗口。窗外的窗台上放着一盆绿色的阔叶植物,因为有些挡视线,她想动一下,结果险些碰倒。从那盆阔叶的缝隙中看出去,她看到了一个小伙子身材硕健的背影,小伙子递给潇潇一样东西,听不清两人讲了什么内容。禾子觉得听别人私语是不道德的,正要离开窗口时,她看到一个头戴鸭舌帽的人影,在对面斜坡一棵栗树背后晃动,往潇潇两人的地方张望,和潇潇说话的小伙子转过身去时,那树后的人隐到了树背后,这一发现让禾子警觉起来,如果没猜错,那是一个偷窥的人。当小伙子走到山弯处时,回头看了一眼,这是一张帅气的脸。

禾子听到潇潇上楼的声音,很快回到饭桌上。

禾子没说树背后那个人影的事,也没问小伙子是谁,而潇潇主动说小伙子是一个邻居。潇潇说的时候,脸色有些变化,不像刚才那样轻松自然了,她叹了口气,然后故作轻松地抬起酒杯说,喝酒。禾子和她碰了杯,潇潇神情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脱禾子的眼睛,但禾子什么也没问。看到禾子一脸淡然,潇潇对禾子说,你就不想知道我是干啥的吗。禾子说,除了关心将要发生的危险事,其余的事我都不想知道,除非你主动告诉我。

潇潇想了想说,那我就主动告诉你吧,我是不受人们欢迎的那种人,小三。

潇潇说完,盯着禾子看,禾子喝了一口酒,说,妹子啊,这没什么,千万别给自己下定义,什么不受欢迎的人,我要告诉你,这个世界上,男人我就不说了,单就女人而言,不受欢迎的女人多了,女官僚,女贪污犯,女贩毒犯,女拐卖儿童妇女犯,这些人不是不受欢迎的问题,而是罪该万死,比起来一个小三算不了什么,你不必太多自责,该自责的是男人。

听禾子这样说,潇潇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告诉禾子,那男人叫郎大福,是个建筑老板,五十多岁,估计这两天就要来了,他每次来都不预先告诉,而是突然出现。潇潇开始不知他这样的用意,后来才捉摸出他的心思,是他对她不放心,搞突然袭击。

听潇潇这样说,禾子凑近她,帮她理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说,五十多岁的男人,都是你父亲的年龄了,他妈的。说着,禾子就把潇潇揽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并慢慢摇着,潇潇像睡着一样没了声息,禾子后仰看了她一眼,她睁着一双黝黑的大眼睛,对着禾子笑了笑,禾子问她有男朋友吗。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从中学起,自己身边就没少过追求者,但她都没动心,大学时,一个男生说非她不娶,还为她跳楼,幸好被发现,那男生才幸免一死。禾子问她有没有动心的男生。她说最近有一个,但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和他有亲密的身体接触。

禾子放下潇潇,往后靠了一点,盯住她问,是刚才那小伙子吗,潇潇点点头,说,他名叫佟为,是学动物学的,本科毕业没找到工作,而家里父亲患白血病,急需钱做骨髓移植手术,他没办法就来到这个地方了。禾子听潇潇用了“这个地方”一词,也没问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而是问他来这个地方干什么。潇潇叹了口气,说,都是为了钱呗。禾子不明白地问什么意思,潇潇说,他也做了小三,男小三。

那顿饭一直吃到天黑,潇潇没开灯,她说天热,开灯会增加温度。她起身开了窗户,禾子也站起来,走到窗前。看到窗外安静的荡魂湖,禾子问潇潇会游泳吗,潇潇笑着说只会一点狗捞骚,最长记录两米远,所以从不敢进湖游泳,而禾子却说自己曾经是学校游泳队的,是水上蛟龙。看到她脸上的自信,潇潇说那明天你带我游吧。禾子说不是明天,而是今晚,现在,此时,即刻。

说完,禾子拉着潇潇就走,潇潇担心晚上游泳危险,要禾子等到明天,禾子说有水上蛟龙在此,还怕什么?

潇潇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换上游泳衣,并递给禾子一件花色泳衣,没想到禾子用手扒开,说,只有月亮和星星睁着眼,整个夜晚都睡了,谁也看不到。

禾子一边说,一边把自己脱得精光,还动手脱潇潇的泳衣,而潇潇怎么也不肯,禾子没有为难她。两人换了拖鞋,手牵手从露台楼口下去,打开后门,顺着台阶到了水边,还好,天热,水不太凉。

禾子叫潇潇别忙着下水,先活动一下筋骨。两人在湖滩上举臂抬腿,弯腰。脚下细软的沙子,在白天晒过后,还酿着余温,禾子一脚把拖鞋踢开,光着脚,拉着潇潇在沙滩上跳动。潇潇告诉她,这一片沙滩和水里五十米范围内,都是郎大福出钱弄的,算是私家地盘。禾子拍了一下潇潇肩膀说,不许你提男人,今夜和男人无关。

说完后,禾子对着湖面大吼了两声,仿佛把湖水吼得起了波澜。潇潇慌忙制止她,说弄出动静会引来村人。潇潇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她总感到夜色深处有一双眼睛,虽说没有发现有人偷窥,但她无数次地感到这双眼睛的存在。

禾子先下水试了试水性,三两下就几米远了。晚上光线暗,很快就看不到禾子,潇潇在岸上担心起来,就喊了两声,结果没见任何回应。潇潇伸长脖子四处察看,没有游泳声,也没任何迹象,潇潇急了,意识到出事了,刚要喊救命,平静的水面上突然露出禾子,潇潇见到她,不知是高兴,还是后怕,她竟然哭了。禾子上了岸,拍着她肩膀说咋了?潇潇给了禾子一拳,反问你说咋了?

禾子没再说啥,拖着潇潇下了水,潇潇往后退,禾子往前拉,柔弱的潇潇哪里挣得过身强力壮的禾子。两人站在水中,禾子给潇潇讲了游泳的一般要领,要潇潇对她的信任度要高一点,胆量再大一点,有水上蛟龙在,你想出事都没机会呢。

禾子拖着潇潇走到淹过小腹的地方,一手托住潇潇的下巴,一手托着潇潇的腹部,要潇潇四肢划水,两手平划,双腿后蹬,虽然潇潇有一些基础,但因为胆小,所以老用手缠住禾子,而禾子拉开她的手,由她去。潇潇呛了几口水,弄得她上气不接下气,禾子说,这叫交学费,不呛几口水,就学不会游泳。

禾子带着潇潇游往深处,潇潇先不知深浅,想用脚站立,结果怎么也站不到底,慌乱之中,一把搂住禾子,这次禾子没有放开她,紧紧搂住她,安慰她别怕。禾子往浅水处挪动了一下,站稳后,仍搂住潇潇。潇潇在她怀里没动,神情平稳下来。禾子用手帮她梳理头发,她幽幽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脱出禾子的怀抱,走向岸边。禾子一把拖住她,说,虽然有进步,但需巩固,不然就前功尽弃了,听我的,继续操练。

两人又在水中稀哩哗啦折腾起来。

当夜潮袭来,禾子感觉到潇潇全身发抖,就扶着她上岸。禾子丰腴的身子在月光下晃动着洁净白亮的光,让人感觉到那个夜晚既妩媚又有一些撩荡,如果让男人看到,事情会变得异常复杂,不知应该欣赏美丽还是坠入犯罪的肉欲,总之,让人左右为难,不知所措。

回到房里,打开露台上的海绵垫,打开灯,灯是亚光灯,不刺眼,灯光温暖地溢满露台,一种氛围让人心安神定,也让身边的人更加亲近,她们说话的声音也像亚光灯那样安详和温暖,禾子嗓子沙沙的,黏着磁性,而潇潇那稚嫩的声音,一直都是娇滴滴的,像敷了奶油。瀟潇泡了普洱茶,姐妹俩一边喝茶一边谈心,夜渐渐驶入了深处。

她俩在露台过了一夜。禾子睁开眼,轻轻地从潇潇的缠绕中脱落出来,再给潇潇盖上毯子,她站起来,在窗前做了一个活动身体的动作。

窗外的湖面被雾气笼罩,按照禾子对天气的理解,早上起雾,就意味着一个晴好天气的到来,她拢了一下散乱的头发,无意中发现露台侧面的正方形窗外,像一幅油画。她走近那扇窗口,外面云蒸霞蔚,辉映着暖色的光晕,透出神秘绮丽的天象奇观,更让禾子感到神奇的是,一棵榕树从云雾中浮现出来,清晰可见,那简直就是一棵神树。

本来想让潇潇多睡一会儿,但见到神树后,禾子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她叫醒潇潇,潇潇揉了一下惺忪的双眼,啥呀。神树。禾子指给潇潇,潇潇也睁大了眼睛,怎么我以前没见到过呀。她惊喜地叫起来,树杆上还长着一只眼睛呢。禾子说哪呀,我怎么没看到。顺着潇潇的手势看过去,果然在榕树的主干上有一只眼睛。禾子说,我们一定要找到这只眼睛。

两人很快洗漱完毕,吃着面包就出门了。雾很浓很稠,姐妹俩辨别着方向,走到一个岔路口时,潇潇说往东,禾子说往西,两人的意见出现了分歧。正在两人争执时,浓雾中浮现出一个人影,咳嗽声在雾里晃晃悠悠。那人奇迹般地从雾里浮现出来,禾子一看是那个戴鸭舌帽的人,就联想到那个偷窥的场景。潇潇对那人叫了一声村主任后,禾子才知道他的身份,一村之长,是荡魂湖这个部落里最大的行政长官,一个长着蒜头鼻子、爱眨眼的胖男人。

见村主任盯着禾子,潇潇就介绍说是自己表姐,村主任说欢迎欢迎,说着就习惯性地伸出手,禾子不想和他握手,就把手中的面包递过去说,村主任还没吃早点吧。村主任摇了摇手,并对潇潇说你表姐也跟你一样漂亮啊。

潇潇没搭话,而是问了路,把刚才看到一棵大榕树,身披霞光,站在云雾里的事告诉了村主任,要村主任告诉她们这棵树在哪里。

村主任哈哈大笑,说这样的大榕树很多,东边有,西边有,山上有,湖边也有,哪知道你们找哪一棵。

潇潇说着,禾子帮着用手比划,主任摇摇头说,我还有正事呢,就不陪你们玩了。说着,他就走了,腰间别着一把斧头,让人感到不安,最后,那顶鸭舌帽晃晃荡荡地消失在米汤一样的浓雾里。

两人站在原地,最后,潇潇依了禾子,她们朝西边走去。结果路越走越高,她们爬上了一个山坡,又下了一坡,然后在山间四处寻找,其结果,沿路没见到榕树,一棵也没有。

潇潇问禾子几点了,禾子没戴表,潇潇说看看手机不就知道了,禾子说她手机没电了,其实是她不想开通电话,与世隔绝的感觉真好。潇潇也没戴手表,她一边掏手机,一边对禾子说,你想到这里躲避城市的喧嚣,而我却想躲避这山野的寂静,人就是不一样,姐,你说这怪不怪。禾子说一点都不怪,你读过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吗,里面有一句话,说,人需要群居,也需要独处。人的生存环境是需要变换的,说白了是需要不同环境的更换和调节,不可只彼,也不可只此。

潇潇看了一眼手机,结果没任何信号。她俩停止了前行,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看着眼前的大雾,潇潇对禾子说,我有一种与人世间久违的感觉,好希望见到山,见到城市和村庄,见到人,那怕是一个非常讨厌的人。

当大雾散去时,她俩才看清了四周的地形,她们像从天而降,回到了久别的人间。两人站起身,环顾四周,村庄不见了,荡魂湖不见了,更不用说她们寻找的大榕树及那只眼睛。眼前是完全陌生的景物,山峦起伏,峰回路转,山间有一条溪流,一丛丛的树林站在草地上,草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各种杜鹃。两人再也没了寻找神树的心思,而是被眼前的景色吸引。

是感到饥饿的时候,她俩才想到该回去了。到这时,一个问题才出现在她们面前,山地里盘悬着鸡肠子一样的路,哪一条才是回去的路?她俩心中一片茫然,急得团团转,像两只迷路的羔羊。潇潇看着禾子,一向自信的禾子,此时也没了自信,所以潇潇开始惊慌起来。禾子毕竟是姐,她知道应该有姐的表现,她开始安慰潇潇,并说,没事的,山野里虽然有毒蛇猛兽,但见到的机率要比在人群中遇到坏人的机率少得多,所以也就安全得多。一句话听得潇潇眼睛一眨一眨的。禾子说不懂吧,我的意思是想说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不是别的,而是人。

潇潇点了点头。她实在走不动了,禾子开始扶她,后来甚至背了她一段,虽说禾子体魄健壮,但毕竟是女子,并且饿得不行了,潇潇少说也有90多斤,所以背着走了几十米,禾子只得放下她,两人倒在树旁边,有气无力地看着天空。从天空收回目光,潇潇可怜巴巴地看着禾子说,我们今天怕是回不去了。禾子帮她理了一下头发说,别说傻话,现在是什么年代?连世界都只是一个村落了,哪有回不去的,难说前面那树林背后就是荡魂湖呢。说着禾子就站起身,潇潇问她去哪,禾子说方便一下。潇潇说你还怕我看见?禾子笑笑说,不是怕看见,是气味不好闻。潇潇说肚子都空了,咋走路?你不留着点?

一句话把禾子逗笑了。

禾子是在方便完时,看见那个人影的,她惊叫了一声,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娃仔,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因为娃仔的出现,她这才看见娃仔背后是一栋农舍。禾子并没有计较娃仔的偷看,都什么时候了,找点吃的才是大事,况且只是个小孩,他能看到什么?

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农舍主人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给她俩煮了一锅酸菜红豆汤,还炒了一盘腊肉,两人吃得狼吞虎咽,农妇见她们这个吃相就笑了。潇潇说那是她有生以来最好吃的一顿饭。

听农妇说,转过山弯就是荡魂湖。听说回去只需十多分钟,她们就在农妇家多休息了一会儿,临走时,潇潇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把农妇吓着了,她往后退说,一顿饭管不了多少钱,而潇潇把钱放到桌上,两人就上路了。

也许是填饱了肚子,并且是休整后的原因,她俩来了精神。当她们见到荡魂湖时,潇潇手机就有了信号,都快下午七点了,太阳快落山了,荡魂湖像家一样出现在她们面前。饿着肚子的时候,她们对一路的风光视而不见,现在吃饱了,心情也就不一样了,怎么看风景都是优美动人的。

那是一片辽阔的山坡,坡到底时,就是荡魂湖,湖岸的水车披着一身余辉,悠缓的转动着,村子就在湖岸,炊烟袅袅,归鸟呢喃。一个牧童牧鞭一甩,牛羊就开始了回家之路,不远处飘来一阵歌声,一个身穿红衣服的女孩子,在绿色的草地上跳动,草地上开满各色各样的杜鹃花和茴香花。

两人坐在一棵树下歇凉,望着那栋红瓦黄墙的楼房,再看看眼前的辽阔景色,潇潇说那房子像牢笼,真不想回去。

潇潇坐不住,在草地花丛中跳起了蒙古族舞蹈,禾子哼起了长调,一唱一跳,那片草地舒展开来。不一会儿,潇潇就跳出了汗,太阳也被跳落下去,夜色墨一样浸染草地,月亮又将大地铺展开来。

虽然夜晚到来,天气仍然很热,潇潇对禾子说,前面就是一条溪,走了一天的路,我们不如洗洗身上的臭汗。说着,潇潇就拉着禾子来到溪边,一条溪水月色一样流动,她们听到了叮叮咚咚的声音,抬头望过去,不远处一条银色的水流从岩上流下来,她俩顺着溪流来到岩石下,水从上面流下来,成了一个瀑。潇潇看了一下四周,除了草地上站着一些树,其它什么也没有。她脱光了衣服,走进瀑布中,禾子也脱掉衣服跟了过去。她们跑到坡头,手拉手站在月色里,从坡底仰望上去,她们头顶那轮月亮睁大眼睛,也没弄明白人世间的奇情怪恋。

敏感的禾子,不是看到,而是感到有一双眼睛,在不远处窥视她们,躲躲藏藏,时隐时现。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她始终认为感觉有时是最真实的,特别是一个诗人的感觉。

那次以后,一个问题横在了她们两人中间,这也是禾子自遇到潇潇以来思考的问题,那就是她俩都同属女性,为何渴望相拥,自然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只是她俩都不想说破,更不想承认,有一次禾子试图把事挑明,但潇潇很快就插开了话头,一个让人难堪的问题。

禾子已经给自己和潇潇的关系定了性,她不知潇潇如此这般的缘由,却为自己找到了原因。她感觉到,自己对同性的强烈渴望,是内心深处的,是骨子里的。冷静时,她为自己的欲念感到不安和厌恶,但见到自己喜欢的女子,她就把持不住,不仅对潇潇是这样,她记得她的这种意识始于初二,但那时还有些朦胧,似乎是女同学之间的情谊,到了高中,她开始怀疑自己,因为她爱上了一个女生,被那女生的胸部和臀部所吸引。她也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耻,所以在后来的生活中,即使对某同性产生欲念,她坚决压制自己。她记得她的男友,也就是和她结婚的那个男人,对方第一次吻她时,被她煽了一个耳光,两年的恋爱史,让男友没真正接近过她的身体,虽然她承认自己很喜欢男友,但这似乎和性无关。由此她查过资料,她可能属于大脑性神经错置,虽然女儿身,却受到一根男性神经的指挥,是先天的。

那天晚上,禾子打开电脑,开始写作,她记录了她逃婚以来的经历,她一遍遍追问自己,为什么逃婚,答案开始是模糊的,而遇到潇潇后,她才突然明白,自己是为了躲避,也是为了寻找,她要寻找的人就是潇潇。她记录下自己的心路历程,记录下自己不为常人理解的生活。

第二天早上,她俩在露台,又开始寻找那棵树,但雾仍然很浓,什么也看不见,两人吃好早点后,雾才慢慢散开。最先是禾子看到那棵树,她俩欣喜若狂,又准备出门去寻找那棵神一样的树,禾子指给潇潇看,说,树的眼睛正在看着我们呢,潇潇顺着禾子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与那只眼睛的目光相遇,一种很神奇的感觉,潇潇说,我们一定要找到它。两人下意识地朝那棵树看了一眼。那时雾已经散开,能看到树的大半身,只有树脚还在雾中。渐渐传来一种沉闷的响声,一下又一下,让人感到不安。她俩辨别着声音,好像从那棵神树的方向传来。

盯着树的潇潇,扯了一下禾子的衣服,说,姐,你看那棵树。

只见那棵挂满朝霞的树,在砍木头的声音中抖动,树上一片片的阳光在抖落。这一发现让两人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們警觉起来,果然,那棵树在她俩的注视中,慢慢倒下,朝霞和阳光一并倒下,两人睁大眼睛,先是一怔,等回过神来,才忙着冲出门外,向树的方向跑去,但找了很久仍然没找到,后来在一个低洼处见到鸭舌帽一帮人,他们正在砍树。地上已经砍倒了很多,木屑白得耀眼,白色的伤口,随处可见。

鸭舌帽和几个人正在分解砍倒的树木,砍刀在光照中晃动。潇潇回头扯了一下禾子的衣袖,两人紧张起来,她们从一棵树杆上发现了那只眼睛,那只她们熟悉的眼睛,当鸭舌帽举刀砍下去时,潇潇啊了一声,禾子下意识地蒙上了眼睛,因为那砍刀刚好砍在那只眼睛上,禾子有了疼痛的感觉,就像自己的眼睛被砍了一样。

原来那是一个酷似眼睛的树结疤。

禾子走到鸭舌帽面前说,砍树是需要申报的,谁批准你们砍树了。鸭舌帽说,树长在我的地盘上,我想怎么砍就怎么砍,你也管得宽了点吧。禾子说,如果你没经批准就砍树,这事就该我管。

禾子拿出一个绿皮证件说,我是环保监督员,请出示你们的砍伐证。

什么环保监督员?没听说过。鸭舌帽没看,也没说话,带着一帮人各自忙着。禾子掏出手机,本想给环保部门打电话,但手机已经没电。过了一会儿,鸭舌帽对禾子说,这事不管该不该你管,我都要告诉你,我们所需的木材够了。说完,鸭舌帽盯着潇潇和禾子看,眼神很奇怪,就像看两个怪物,一脸奸笑,之后他哼了两声就走了,腰间上仍然别着那把斧头。

鸭舌帽看她俩的眼神意味深长,从他的笑声判断,他在质疑她俩的关系,这让禾子和潇潇感到恐慌,也很不舒服。看着鸭舌帽的背影,禾子气愤地想抽出他腰上的刀砍了他。待禾子转过身来,突然看到了一张疤脸,也就是她第一天见到的那个驼背男人,他不动声色地蹲在一旁,禾子吓了一跳。潇潇对疤脸笑了笑,而疤脸却没任何反应。

鸭舌帽他们砍树的事,禾子无法制止,让她心情像一团阴沟里的淤泥,吃不香,睡不稳。潇潇受她情绪影响,也闷闷不乐,为了给她排忧解难,潇潇想到了郎大福,她说他可以制止砍伐,他也可以出资种上树,鸭舌帽会听他的。

听潇潇这样说,禾子自然高兴,郎大福是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能耐,她问潇潇,问过之后,才反应过来郎大福应该是这间房子的主人。

听潇潇这样说,禾子心情好了许多。那天晚饭后,两人在露台喝茶,潇潇打开音响,当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声,山泉一样叮叮咚咚跳来时,禾子的心情也跟着跳跃起来,理查德克莱德曼是她的最爱,潇潇知道她这一爱好,所以就打开了音响,音乐从丹麦音响里流出来,像一个老友和你促膝谈心,这些音乐也陪伴潇潇度过了许多寂静无聊的时光。

窗外暗下来,露台糊满了桔黄灯光,四壁上的装饰木料,在光晕里散发出幽幽的温暖体温。潇潇慵懒地斜躺在靠垫上。她微闭着眼睛,让音乐以最销魂的方式抚摸内心,她的两腮被温暖的灯光和荡漾的音乐一抚,就妩媚地红润起来,那样的红,一直浸到她的两个眼窝,眼睛被长长的睫毛盖着,周围的眼影勾人心魄,荡着一种撩人的神韵,她时不时嘴唇动一下,微微张合的唇间,口舌生津。禾子又一次不是看到了那双眼睛,而是感觉到了那双眼睛,它就在黑夜某处。

潇潇的感觉很灵验,那个双休日下午,一辆黑色奔驰车气度不凡地开进了荡魂湖村,并在潇潇门楼前的院坝停下,一个矮胖男人提着包走下车来,并掏出钥匙开了潇潇的楼门,潇潇和禾子下到一楼,那男人正把包里的东西往冰箱里塞,全是牛肉猪肉食品,当他转过脸来时,潇潇将那人和禾子互相作了介绍,潇潇把禾子说成自己表姐。那男人正是郎大福,他脸上堆满笑,接连说着欢迎欢迎,然后指着冰箱说,我买了很多菜,今天晚饭为表姐做几个好菜。

自然,那男人称禾子为表姐,是以潇潇的角度,但一个五十多岁的陌生男人称自己为表姐,禾子感到浑身不自在。

郎大福,东华地产老板,至于他有多少钱,谁也说不清,有传言说他买大件东西时,不是数钱,而是用秤称给对方,他到底有多少钱,圈子里的人说即使以亿为单位,也少不下两位数。

面对这样一个阔佬,禾子不亢不卑,郎大福叫她喝酒,她怎么也不喝。所以很快吃了饭就上了楼,上楼时,她无意中发现门头窗台上火紅一片,原来的阔叶植物换成了一盆红玫瑰,这一发现让禾子心里突然明朗,这绝不是偶然的,应该是潇潇所为。窗口正对着来路,禾子又看到那顶鸭舌帽,他这次没躲在树后,而是直接到了楼门前,他在门外喊了两声郎总,郎大福就出了门,两人在院坝里叽叽喳喳说起来,话声很小,形色诡异。

那晚禾子睡在一楼房间,又浓又厚的夜包裹着房屋,让房屋显得异常安静,也许因为安静,所以一种声音尤其刺耳,就像一根针一阵阵刺着夜色。

禾子一直被这种声音所困扰,她越是不理,那声音就越大,直使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她听到潇潇一声尖叫,她感到事情不妙,事情到了不能不管的程度了。她上了二楼,又下来,她不知该怎样管这事,很让她为难,但又不能不管,还不知姓郎的把潇潇怎么样了呢,一想到潇潇在水深火热中,她就急了,终于叫了两声潇潇,虽然潇潇没应,但她的叫声过后,二楼就安静了下来。

第二天九点过,禾子才醒来,她洗漱完后,上到楼口叫了两声潇潇,潇潇应了一声,声音虚弱。禾子上到二楼,发现门头窗台上的红玫瑰不见了,她走到窗前,才看到玫瑰和花盆碎在窗外下的院坝里。奔驰车不见了,她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走到潇潇房门前叫了一声潇潇,潇潇应了一声,禾子问他走了?潇潇说天一亮他就走了。禾子进到潇潇房间,只见潇潇一头散发,宽大的床上零乱不堪,一根绳子从床上拖到地上。

当禾子问潇潇昨晚的情况时,潇潇什么也没说,扯上被子,蒙头就哭。

禾子一边拍着被子中的潇潇,一边安慰,看潇潇稍许平静一点后,禾子就下楼到厨房做早餐,等禾子走后,潇潇进了浴池。

禾子把早餐端上二楼,潇潇还没洗好,禾子推了推洗浴间的门,门已被插上。禾子回到餐桌旁,杯子里的牛奶开始还热气腾腾,慢慢就没气了。一个小时过去,也没见潇潇出来,禾子叹了口气,她理解潇潇为何洗这么久,心里想,身上的脏垢可以洗去,但屈辱和龌龊的记忆是洗不掉的。当一丝不挂的潇潇洗好出来,禾子看到了她伤痕累累的身体,手膀手腕上还有捆绑的绳印,禾子知道是姓郎的留下的,她什么也没问,帮潇潇喷了酒精和白药酊,然后轻轻搓揉。

禾子叫潇潇吃早餐,而潇潇什么也不想吃,禾子说如果这样,不如离开这里,潇潇叹了口息,讲起了自己的经历。

潇潇父亲是医生,母亲是音乐教师。因为母亲的影响,潇潇自幼喜欢唱歌跳舞,可悲的是,她的成长,是和父母的打闹连在一起的,从潇潇记事起,父亲对母亲的拳打脚踢灾难一样,刻在她的记忆里。她九岁那年,父亲和母亲终于分手,潇潇跟着母亲在单亲家庭长大。

知道潇潇的情况后,禾子恍然大悟,她父亲对母亲的暴行,郎大福的性侵犯,是潇潇拒绝男人的原因所在,她对男人的恐惧在所难免,导致了她心理上的深度障碍,禾子为潇潇性向倒错找到了原因,一切都合乎情理和逻辑。

潇潇很争气,高中毕业考进了舞蹈学院,她原以为舞蹈学院毕业,再找个从事舞蹈的工作,此生就算圆满了,后来进了大学才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她最崇拜国内的杨丽萍,台湾的林怀民,她读过美籍现代舞之父邓肯的传记《邓肯传》,记忆最深的是邓肯有关舞蹈的三境界,第一种是舞者用躯体造型,示以造型美,第二种是舞者用肢体表达情感,以情动人,第三种是舞者借用肢体造型,进入人类灵魂和精神的层面,超越凡俗,以示艺术的崇高和完美,第一种境界完成视觉需求,能养眼,第二种境界完成情感需求,可以动人,第三种境界完成心灵需求,不仅能感人,还能感天动地。每一种艺术只要进入第三种境界,就会融汇贯通,潇潇知道,考进大学本科,只相当于第一种境界,只是舞蹈事业的基石而已。

在潇潇大三的时候,知道了意大利罗马皇家舞蹈学院,她从影视上看到这家国立舞蹈学院,地处罗马城中心,在著名的Aventino山附近,可一览整个罗马城和古罗马皇宫遗址,院内有3000平米的广阔花园,还有古典练功房,两个设施齐全的露天剧场和一个室内古罗马剧院,影视上的罗马皇家舞蹈学院古典肃穆、壮丽恢宏、温情浪漫,并充满艺术氛围,这一切深深吸引了她。她学的是古典舞,而这刚好是罗马皇家舞蹈学院的强项。所以到罗马皇家舞蹈学院这所世界顶尖舞蹈学院留学,已成为她一个具体的人生目标。而谁都知道,连国内艺术类院校的学费都很昂贵,何况世界顶级的舞蹈学院。在她读完本科时,母亲已经负债累累,再没钱给她留学,潇潇在昂贵的学费面前束手无策。

临近毕业时,潇潇开始勤工俭学,以减轻母亲的负担,她到了一家酒吧走台,但她有原则,只走台,不出台,走完台就走人,从不跟那些男人多来少往。后来看到一个高年级女同学花钱如流水,问其情况,那女同学告诉她,要钱很容易,去找男人要,上帝把男人安排来这个世界,就是帮女人苦钱的,用他们的钱天经地义,但这钱也不能白花,他们要女人为他们服务也是天经地义的,世界就这么简单。

潇潇没有完全认同同学的理论,倒是明白一个理,那就是没钱就不能去罗马留学,她想可以不认同那同学的理论,但不能没有钱,所以就认识了房产阔佬郎大福,也就有了后来的事,直到现在,这是一个痛苦的里程。

潇潇讲得透不过气来,她喝了一口水,望着窗外叹了口息,禾子问她姓郎的给多少钱,潇潇说每月五千元的生活费除外,陪满两年三百万,我从大四开始,现在快满两年了,到时拿钱走人,直奔罗马。潇潇说到这里,就像已经到了罗马一样,脸上荡出了喜悦。

真是一个孩子。禾子心里嘀咕到。一个青春美貌的女大学生,丢掉了自己的尊严和青春年华,也失去了自由,更重要的是肉体上的摧残、心灵上的创伤会让人痛苦一生。如果这样算账,三百万就太少太少了。禾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像潇潇这样的姑娘,找一个有钱的白马王子是没问题的,为何栽到一个粪塘里呢。

禾子问潇潇,郎大福怎么付款,潇潇说由他打到卡上,三百万已经给了一百五十万了,虽说只到了一半,但已经是实实在在到手的钱,另外一百五十万只是一个数字,说不准还有什么变数呢,禾子劝她就此打住,走为上策。潇潇却说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这么长时间都熬过来了,最后两个月,咬咬牙,就坚持下来了,如果现在就撤退,余下的一百五十万就全泡汤了。

潇潇的理由符合常理,都是钱惹的祸,看着潇潇的样子,禾子心生怜惜。

因为擦药水,潇潇已经退下衣服,一个光鲜细腻的身体,荔枝一样剥落出来。禾子一边帮她喷白药酊,一边用手轻揉她患处,并不停地吹气,从禾子口中吹出的气流,慢慢在潇潇患处荡开,荡开又收拢,收拢又荡开。

那年夏天刚过,树叶开始变色的季节,有人说亲眼看到黄昏时分的荡魂湖水绽鱼跃、鱼水交欢的缠恋景象,这一妖魅之事又被人们津津乐道,并在荡魂湖沿岸风一样传开。

应该告诉你,这样的传闻,发生在荡魂湖并不奇怪,这里似乎就是专门生产奇情怪恋的地方。湖岸的别墅群,穿着艳丽,醒目得像一群涂脂抹粉的妖艳俗女。这些楼房中的女主人,大多和潇潇一样年轻漂亮,平时也都独守空房,时不时才见到男主人开着高档轿车鱼贯而入。自然,独守楼房的不只小女人,也有个别的大伙子,佟为就是其中一个。那些小女人似乎没什么,倒是佟为这样的大伙子沉默寡言,像患自闭症,很少和人来往。

潇潇从佟为那里得知,他们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像男人,靠女人吃软饭,成了贵妇人的某种工具,所以佟为的自卑感在所难免。但佟为并没有因此完全沮丧,人的内心情感是一种奇特的力量,并不会被俗念和世道所淹没,他服从自己内心,勇敢地靠近潇潇,而潇潇的冷漠态度让他的努力变得异常艰难,更糟的是禾子到来之后,让事情变得错综复杂。他开始并不相信人们的传言,而潇潇对他的态度就是一个晴雨表,他从这个晴雨表得知,传闻并非仅仅是传闻。

那天晚飯后,潇潇和禾子在村中散步,两人手挽手走过别墅群。潇潇和一个站在门口的小女人打招呼,那女人竟然装着不认识,没看潇潇一眼,连佟为也远远看着她俩,潇潇觉得奇怪,当听到身后有人议论,并有一个农妇往她们吐口水时,她俩才有所意识,心里不是滋味,禾子对潇潇说,她们不理我们,我们还不理她们呢。

她俩回到红瓦黄楼时,发现门上敷了很多稀泥,一扇窗玻璃被砸烂,地上散落着几块石子。两人警惕地四周察看,发现几个人影消失在坡头。她们进屋后关紧了门,潇潇有些害怕,禾子说没啥可怕的,我们俩的事,又没碍着谁。禾子说完就搂住潇潇,并帮她拨开眼前的发丝。潇潇打开电视,禾子在潇潇脸上吻了一下,就来到露台,打开笔记本电脑,并对潇潇说,我要把这一切记录下来,都什么年代了,还他妈容不得人。

事情并未像禾子说的那样简单。第二天早上,两人还睡着,就听到门外吵吵嚷嚷,还有人砸门。两人赶紧起床,还没洗漱,披着乱发就来到门后洞察门外的情况,潇潇不敢开门,禾子安慰着她。

禾子并不打算开门,但门外又砸又踢,门被砸得山响,并越来越烈,两人被弄得坐立不安,对眼下的情况,虽然她俩能猜出个大概,但禾子还是决定开门弄个究竟。没想到,门不是打开,是被外面的人们撞开,人群洪水一样涌进来,多数是村民,后面还站着几个小女人,她们好像是来看热闹,却又在那里指指点点。见禾子打开门,几个农妇群情激愤,满口飞沫,她们骂禾子和潇潇是妖孽,是变态异种,阴阳倒错,伤风败俗,伤天害理,如此,等等,总之,把凡能用上的词都用上了。

人们气势汹汹,禾子的自信和胆大变得多么可怜, 她免不了也心有余悸,但她必须挺身而出,保护潇潇。潇潇站在禾子身后,脸色惶然,听了村人的谩骂后,事情已经明了,她俩的事全村人都知道了,禾子想解释,却又无从说起。一个娃仔躲在人群中,举起橡皮枪,一块石子直奔禾子脑门,她哎呀了一声,手一擦,头上就血红一片了。人们没有因禾子被打伤而停止攻击,相反,几个妇女对禾子又推又搡,把禾子推倒在地。潇潇用身体挡住攻击禾子的妇女,却同样被推倒在地,她从地上爬起来,要找村主任解决。没想到,一提到村主任,村主任就魔术一样冒出来,他头上的鸭舌帽歪朝一边,嘴上叼着一只烟。见到他,潇潇像见到了大救星,刚要向他诉苦,村主任却先对她俩说了话,说她们伤风败俗,不要说村民不容忍,老天爷也不容忍,还说她们坏了村里的名声。

村主任的话,像给火辣辣的油锅里撒了几粒水,村民们的情绪到了沸点,硬是把禾子衣服扯烂,当两个妇女要剐潇潇衣服时,佟为突然站出来,挡在中间,以此隔断冲突双方,两个妇女对佟为说,你这个鸭子要干啥。佟为没说话,却始终挡在中间,两妇女和佟为扭打起来。村主任拨开人群,走到佟为面前说,你他妈的滚远点,你偷鸡摸狗的事还没完呢。

偷鸡摸狗?村主任的话,让村民们异常兴奋,都想从这些外来人身上弄出更多的事端,就有人把矛头转向佟为,要佟为说出自己怎么偷鸡怎么摸狗,潇潇刚想上去为佟为解难,就被旁边的禾子拉住,并小声告诉她这种时候出面,等于火上浇油。但潇潇没有妥协,她给郎大福拨了电话。

面对佟为的无动于衷,村主任觉得自己被愚弄,他正要把佟为和潇潇的事告诉村人时,他接到了郎大福的电话,不知郎大福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其结果是接完电话,村主任就制止村民对潇潇他们的攻击,他无奈地对佟为哼了一声,就劝走了村民。看着村民离去,佟为也就走了,他自始至终没和潇潇说一句话,他知道村主任说他偷鸡摸狗的意思,潇潇也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他俩都不想找麻烦,所以都没互相搭话。

已经走到坡头的村主任,又回过头来,扯起嗓门对禾子说,你必须马上离开荡魂湖,从此不要再在这里出现,否则的话,出了事我不负责。

村主任的声音,咒语一样,在空中飘荡。

禾子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看她一脸愁云,潇潇安慰她,等从郎大福那里拿到钱,就到湖城找她,然后要她陪自己到罗马皇家舞蹈学院留学。禾子搂着潇潇说,你走到哪,姐都陪着你。

禾子又回到了湖城。

禾子走后,潇潇和郎大福的约定也到期了,她给郎大福打电话,而每一次姓郎的都应付几句,甚至不接电话。

郎大福不来,就拿不到钱,拿不到钱,潇潇自然就不能走。潇潇考虑过到郎大福公司找他,但他们有约在先,潇潇不能以任何理由到公司,这是游戏规则,她也不能不遵守,否则更拿不到钱。

禾子的离去,让潇潇陷入了思念之中,她从来没有那样深切地思念过一个人,越是思念越是孤单,寂寞像荡魂湖一样宽阔,潇潇置身在浩大的孤独中。那天晚上,潇潇和禾子通了五十分钟电话,本想电话后会好受一些,其结果当电话结束后,她更加难受,她决定第二天到湖城找禾子。

结束电话,她想用练功来消解孤独,刚换好练功服,手机就响了,一看是佟为的电话,她没接。自她和佟为的关系被郎大福发现后,她就再没主动找过佟为,村民闹事后,她就更不能和佟为来往了,而实际上没来往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禾子,那段时间禾子占据了她整个身心,禾子就是一切。

电话响过十多分钟后,楼下就有了敲门声,她知道是佟为,所以没有开门,敲门声并未因她不理会而停止,她担心有人听到,就下楼开了门,佟为急不可耐地进来,并顺手关了门,潇潇紧张地开门看了看,佟为要她放心,没人看见。他说带她去游泳,或者到镇上看电影,潇潇以身体不适回拒了他。最后,潇潇硬是把佟为推出了门,要他快走,别让人看见。佟为在门外站了一分钟后才离去。

潇潇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当佟为离开时,她就发现不远处的树背后,有人影晃动,那绝不是等闲之辈。她关上门后,那个黑影还一直在她心里晃荡,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而后来的事实说明,潇潇的预感并非只是预感。

第二天佟为就出事了,消息是那个疤脸男人告诉她的,她不知疤脸男人为何告诉她,她一直怕这张扭曲变形的脸,她认为那张脸不吉利,在她的想象中,这张脸不和一起凶杀案有关,也至少和一桩恶性事件联系在一起,比如交通事故,比如火灾,或者一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外事故,总之这张脸让她做过恶梦,让她在半夜醒来时一身冷汗。

那天疤脸男人敲开门时,她往后退了两步,她从没听疤脸男人说过话,他的发音沉悶而有些嗡鼻,有一种怪异和恐怖感,也很难听清他讲了什么。他比划了半天,潇潇才明白别墅楼出事了。她跟着他到了事发地,门口站着两个警察,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从房里出来,她一身披金戴银,脸上涂着一层粉,像冬瓜皮灰,一张红嘴格外艳丽,她就是房子主人,一个发誓要包养台湾明星苏有朋的富婆,此事一度成为人们饭后茶余的笑话,其结果,她自然没有包到苏有朋,而是包养了酷似苏有朋的佟为。

很快两个警察抬着一副担架出来,担架上的佟为脸色苍白,腿根处一片血迹,人已昏迷。一辆警车在村民的注视中呼叫而去,车后腾起灰土。有两个警察留了下来,他们开始走访村民,想从村民口中找到案情的蛛丝马迹。

按理说这么大的事,村主任应在现场,即使他不是村主任,按他喜欢热闹的习惯,也应该在场,但那天的人群中,没人看到那顶鸭舌帽,当警察问及村主任时,有人才找来了村主任。村主任对事件大为震惊,他说不管什么原因,在他的地盘上出事,他是有责任的,他积极配合警方展开调查。

据说前一天半夜时分,两个蒙面人潜入别墅,绑了睡梦中的佟为,当佟为醒来,已经不能动弹,蒙面人在他面前晃动锋利的刀子,然后准确无误地刺向他的腿根部,他呼叫不能,口中被厚实的毛巾堵住,他很快就昏过去了,这给两个歹徒作案创造了条件,他们从容地干完事,对房内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

佟为案件通过媒体曝光后,开始在湖城广为流传,随着案件的侦破,一个晦暗隐蔽的社会现象暴露出来,荡魂湖一度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

原来的荡魂湖,虽有奇情怪恋的传说,但毕竟是传说,而佟为的事告发后,荡魂湖成为真切的奇情怪恋之地,在人们心目中,罩上了一层艳丽而神秘的面纱。

禾子对荡魂湖的事一无所知。她回到湖城后,一直忙办离婚手续,而离婚的事谈何容易。逃婚的事不但伤害了新郎,让男方家下不了台,也让世人贻笑。没人能理解禾子的行为,社会舆论对她极为不利。如果过不到一块儿,也不能轻易成全你,这是男方家庭的基本想法,事情僵到了死角上。

在百般无奈下,禾子只有给新郎说了实情,目的是请新郎谅解。新郎才恍然大悟,回忆了他们的恋爱经过,当他每次和禾子亲热时,都被拒绝,现在一切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新郎把禾子的事告诉了家人,本想求得家人的理解,给自己一个下来的台阶,而家人知道后,也想为逃婚一事找个说法,以挽回面子,就跟亲戚朋友说了,没想到此事传到一名记者那里,媒体不会放过这样的新闻,算是一月前逃婚事件的后续报道,虽然两次登报都没有指名点姓,但知道逃婚事件的人很多,就自然对号入座了。一时间,新郎一家人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而实际上最直接的受害者是禾子一方,她母亲知道情况后,突发心脏病,及时送往医院才抢救过来。出于关心,亲戚朋友熟人都纷纷问及此事,搞得禾子母亲无颜见人,也对禾子满腹埋怨。

虽然父母能理解女儿,但此事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母亲因此变得沉闷不语,她到医院咨询过,禾子的性倒错是否能调试校正过来,医生告诉她,那是大脑性神经出了问题,即使打开大脑也无济于事,目前全世界医疗界对此束手无策。

当得知女儿结婚生子都没问题时,禾子母亲没经商量,就到新郎家说和,说禾子虽然生理上有问题,但并不影响结婚生育,没想到新郎家母亲坚决反对,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禾子母亲接受不了,再次突发脑溢血,经抢救无效,撒手人寰。

母亲的离世,完全是自己的事所引发,这让禾子极度悲痛,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禾子家和男方家也因此成了仇家。禾子状告男方母亲,也没有任何结果,男方母亲向禾子赔礼道歉,但并不负任何法律责任。禾子母亲的离世,则让他深感不安,没想到事情会闹到如此地步,更让他痛苦的是禾子的离去,虽然他们办了离婚手续,但心里对禾子仍然挥之不去。

拿到离婚证,禾子一声叹息。她想尽快离开湖城这个伤心之地,和瀟潇一起远走高飞,她开始联系出国留学的事,潇潇留学的事已经水到渠成,只等她从郎大福那里拿到钱,即可启程。办完这两件事后,她才想起应该给潇潇打个电话,结果潇潇没有接听,晚上再拨也无应答。这段时间因发生了太多的事,禾子没主动给潇潇电话,潇潇打来,她也无心多说两句,禾子估计是潇潇有了情绪,故意不接电话。

虽然有危险,禾子还是决定重返荡魂湖,她到商店给潇潇买了一些东西后,就上了去荡魂湖的郊区公交车。

禾子身心疲惫,坐上公交就有气无力地靠在坐位上。荡魂湖是终点站,途经十五个站,她估算了一下,途中大约需要一个多小时,所以她可以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休息。而一闭上眼睛,她就幻想着和潇潇一起到罗马留学,和潇潇一起寻访罗马古城,欣赏那些美妙绝伦的绘画和雕塑,想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浅笑,这是她最近以来脸上第一次出现笑意。

荡魂湖在公交车的摇晃中闪现,透出钴蓝色光晕,潇潇一会儿在月光下散步,一会儿在沙滩上舞蹈,一会儿在坡上的鲜花丛中嬉戏,最后融入湖水中。湖上异常的静,没有一丝风浪,潇潇游到湖的中间就消失了,湖中只剩下一轮圆月,月亮轮廓出奇的清晰,周围没有水痕和月光,只有虚无缥缈的岸,潇潇呢,当她意识到潇潇时,水中突然跳起一条鱼,一条婀娜多姿的鱼。

醒来后的禾子左顾右盼,她看到的不是潇潇,而是司机那张粗糙的脸,车内已经空无一人,司机告诉她终点站到了,她神情恍惚地下了车。

脚一落地,一种奇怪的感觉让她转过身,回望来路,身后是锯齿形的山峦,她对那一片山峦始终充满好奇,因为那些山的缘故,湖城就不见了,眼前呈现出和湖城完全不同的风景,她仍然不知道车是怎样穿过大山的,也许就是因为少了穿山的过程,才让她有了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更奇怪的是,她又在路旁的菜园子里看见疤脸男人,他并没看到她,正在回村的路上,留下一个弯成九十度的驼背身影。

当看到那座红瓦黄墙的楼房时,禾子弄不清自己是走在两月前的彼时,还是走在两月后的此时,她真搞不懂,是不是有点幻象,也许是一个诗人与众不同的感受吧。

来到红瓦黄墙楼前,她没有敲开门,太阳都快要落山了,潇潇的电话始终打不通,她开始为潇潇担心,潇潇会到什么地方去呢,按理说她有什么事,会电话告诉一声的,禾子这样想的时候,她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她不敢问人,如果村人发现她的到来,其结果是很麻烦的,甚至会置她于死地。想到这里,她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果然,不远处的一棵树后晃过一个人影,不久,她看见那个疤脸男人出现在那里,和潇潇一样,见到那张疤脸时,她心里咔嚓一声,开启了一道恐怖之门。

不知你是否记得,我对你说过,黄昏能让一切都变得不可捉摸。昏黄的夕照中,疤脸男人那灾难一样的脸色变得异常诡异,就像橙黄色的夕阳在他眼中发酵一样,他平时就血红的眼白,此时血球一样,让人感到它即将滚落出来。在一丝余辉闪过之后,疤脸男人开始了讲述,他把真相告诉禾子。

虽然对疤脸男人已经有了绝对的信任,但禾子还是心有余悸,并且坐在疤脸男人对面,近距离倾听一个让她感到恐怖的人讲述,让事情本身更加恐怖,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

原来在禾子离开后不久,对佟为行凶的凶手就被捉拿归案。凶手交待,他们是职业杀手,得到五万元后,按照雇主吩咐,他们没要佟为的命,只取了佟为身上的那个零件。因为当初雇主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此事,就亲自找了杀手,虽然当时雇主用女人的丝袜蒙头,但警方从凶手手机上,找到了雇主电话号码,他就是郎大福。

提到郎大福,你大概就能推测出事情的缘由,是的,当郎大福得知潇潇和佟为的关系后,就用重金请村主任,也就是鸭舌帽,帮他盯梢,在确认潇潇和佟为有染后,郎大福心里忍不下这口气,自己花钱养的女人,却让一个奶油小生占了便宜,一怒之下就雇了凶手。其实佟为是冤枉的,虽然他一直在追求潇潇,但并无任何肉体之亲。

郎大福锒铛入狱,自然鸭舌帽也脱不了干系。

各大媒体都报道了这一事件,并爆料了小三群落,荡魂村村民认为这是臭名远扬,是不光彩的事,再加上村主任被公安带走,那段时间天天下雨,庄稼烂在地里。罪有源,债有主,村民们本想把这一切归责到佟为身上,而佟为伤在医院,也成了受害者,大家只有把这一切算在潇潇和禾子头上,认为是她们的不轨行为给荡魂湖村带来了霉运。

一旦有了目标,村民的情绪就有了发泄的地方。如今郎大福进了大牢,没人顾及姓郎的,就来到红顶黄屋软禁了潇潇。几个妇女扒她的衣服,两个流氓趁机侮辱潇潇。潇潇无法忍受,趁夜色来临时,她逃出村子,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湖岸,很快两个男人追上来,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潇潇,从岩石上跳入湖中,当时风浪很大,潇潇很快就消失在风浪中。

夜色中,村民并未因潇潇跳湖感到不安,相反他们认为潇潇自作自受,与他们无关,这事件又一次惊动了公安部门。

疤脸男人讲到这里,就发现有村人过来,回避已来不及,疤脸被村人拉走时,回头看了禾子一眼,禾子感到他还没讲完。虽然自己身处危险,但禾子并没有马上离开,她沉入了极度的悲痛之中,她沿着湖岸边走边喊着潇潇的名字。那时没有风,一轮月亮挂在天上,也映在水中,无边的月色和钴蓝浸透了她的心境。

湖水出奇的静,潇潇也许是睡着了,禾子不想打扰,再没有呼喊。她守在湖边,就像守在潇潇身边,让潇潇静静地睡,渐渐禾子眼睛湿了,她能看到睡在湖底的月亮,为何偏偏看不到潇潇呢。

就在她嘆息的时候,水中那轮圆月激烈地晃动,平静的湖水突然荡漾起来,喷出一股水浪,一条鱼腾空而起,闪着银色的月光,在夜空划出一条晶亮和美丽的曲线。你大概要问我,为何故事讲到一定时候,就会出现一条鱼,说实话,我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有时世上的事是没有答案的。其实这一次并非鱼水交欢,因为禾子揉了一下眼睛,擦掉眼里的泪水后,再看时,什么也没了,怎么会没了呢,她站起身,一时间风声大作,浩瀚的湖水晃荡起来,浪花飞溅,她同时感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身去,她看到一群村民已经涌到自己面前,有的手拿棍棒,咬牙切齿,一步步向她逼近,她一步步后退,最后退到湖水中,一进入湖水,她的表情由恐惧变成了平静,她淡定的神情让村民们感到害怕,但村民们没有停止前进,而是一步步向她逼近,就在湖水淹到禾子腰部的时候,村民的身后传来呼喊声,几个民警呼啸而来,最前面跑着的是疤脸男人。

疤脸男人最先跳入湖中,一把抱住了禾子。

编辑手记:

逃婚的禾子,来到了风景美丽的荡魂湖,与内心渴求的风景相遇,与潇潇相遇。与风景与潇潇精神上的相互依存和安慰,一定程度上找到了让内心真正敞开的理由,同时也可以说是完成了精神上的救赎;为了艺术的理想而天真而无奈地臣服于金钱的潇潇,在一些人性的恶以及束缚着人的世俗面前,最终被荡魂湖彻底吞噬。那些无处不在的窥视的眼睛,在荡魂湖绝美的景色面前,显得尤为突兀,那些眼睛并不是在窥视湖中景色,而是用本身的错杂窥视人性的错杂。荡魂湖美好的“此”,似乎只是为了凸显丑陋的“彼”,或者丑陋的“彼”容不下美好的“此”。随着事情的真实慢慢浮现,随着案件的告破,那些躲在暗处的眼睛以及人性的丑陋与美好也慢慢浮现。最终是丑陋的疤脸男拯救了禾子,一种不止于表象上的丑陋对于灵魂的一次真正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