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山内外的远行客

2019-04-24 18:25吴辑
环球人文地理 2019年3期
关键词:白流苏旅店棋手

吴辑

在多年的阅读生涯中,我看过无数次的远行。

余华书中的少年,十八岁出门远行,格外珍重自己初生的胡须,会用熟人的绰号称呼路遇的山和云,从早走到晚也不觉得累,搭上卡车后遇到一系列奇异吊诡的事件,遍体鳞伤还被抢走了父亲准备的红背包,他最终意识到残破的汽车就是自己苦寻的旅店。这次远行使他得以窥见成人世界的冷酷和荒诞。

苏童书中的“我”,作为一个昆虫爱好者来到寺前村寻找罕见的紫线凤蝶,在小旅店中遇见了一位狂热的棋手,后来棋手留滞村庄,而“我”逃离后竟迷恋上了围棋,多年后重回村庄,意外发现当年的棋手在捕蝴蝶。寺前村之行,“我”与棋手发生了命运的置换,生之无常展露无遗。

张爱玲书中的白流苏离婚归家,七八年间家私被哥哥们悉数败光,受尽周遭的冷嘲热讽和嫌厌,应徐太太之邀去香港,回来后众人更以为她淫恶,自此在家中再无容身之地。收到一封邀她去港的电报,白流苏再度离家而去,历经战乱,与范柳原终成眷属。两次香港之行,一次她看遍大都市的声色繁华,另一次则收获了可终生相依的恋人。

如是种种,不一而足。远行在书中轮番上演,出于探寻、告别、逃离、追逐等各类原由,人物们踏上了前方未知的旅途,而这也成为某种契机,使他们的生活泛起新的波澜。书中的远行有一种使故事向上生长的力,人物的生命因此枝枝蔓蔓地延展开来。

其实不仅是书中的人物在远行,这也是写作者和读者的远行。即便是因疾病而被囿于一方的史铁生和普鲁斯特,他们也能通过文字建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也许是对过往的回溯和重游,是现实中幽微心绪的表达、难言之隐的吐露,也或许是对人性的洞察和尘世的体悟。

在这些亦真亦幻的讲述中,既有浮华遍地,亦有沉默无疆。而当你捧起书本,那些声色、气味、人潮、市井风貌和悲欢情事都一一涌向你,将你裹挟其中。你去往王安忆笔下弄堂曲折流言纷飞的上海城,去往阎连科笔下村人活不过四十岁的三姓村,去往马尔克斯笔下连下四年十一个月零两天雨的马孔多镇……远行就这样从字里行间开始了,而你所及之地,皆成为自己生命宇宙中闪亮的星辰。

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随身携带一本书。在想看的时候掏出来,翻开书页,很容易就沉浸其中,从而避开世事的纷扰,去往异彩纷呈的故事里。记得有一次读完卡尔维诺的书,已是傍晚,室内晦暗,浮着一层薄薄的暮气,幽微的光线里,能感觉到周围植物的吐息。而月亮已然升起,凉凉地照进尘世的喧哗,晚霞在山巅遽然消逝,暗成絮状的灰云,最终吞没于茫茫的夜色。青山楼宇,凉月侵人,回想书中马可波罗向忽必烈描述的那五十五座城市,再看看眼前这座灯火璀然的山城,我不禁想象这位伟大的旅行者若是至此,会用怎样的言辞来形容它。也许我们居住的城市,也是他人为之昼夜兼程的远方。

“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欧阳修的这句诗是关乎思念的。闺中少妇登高远望,望见了平坦向前延伸的草地,草地的尽头是春天的山林,而她所念之人远在重山之外。若从生活局限性的角度来解读这句诗,其实也别有意味:倘使此刻你只能望至平蕪尽处,那不妨拿起一本书开始阅读,于春山之外做个远行客,纵前路漫漫,不问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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