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不好意思喜欢我

2019-04-27 01:33清歌水
花火A 2019年3期

清歌水

三句话:我要投诉,这位店员不仅偷看我的日记,还、还偷走了我的心。

作者有话说:第一次上杂志,我写了一个和春天有关的故事。不知道该用什么感觉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之前,我一边写稿,一边患得患失。没想到,期待很久的事情最终实现了。从初中开始看《花火》,有一天发现自己也可以给它写文章,真的很神奇。感谢墨子编编,让我收获了很多写稿的经验,以后,我要继续写下去!

1

春云城下完一场秋雨后,天气渐渐转凉了,周林生拢了拢领子,走近“咖啡陪你”的旋转门。他站在窗口雅座前面收伞,隔着玻璃瞥见里面一个趴在柏木桌上的短发少女,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红印。这么晚了,没想到还有顾客留在店里。

交接夜班的徐浩打了个哈欠,把工作服扔给周林生时,用肩膀顶顶他:“欸,你的小迷妹又来了!”

迷妹?周林生狐疑,扭头看着不远处的少女,他是学校植物社的社长,近期都在忙着社团招新的准备工作,他不在店里的幾天,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想叫住徐浩问个明白,没想到徐浩一眨眼就溜得没影了,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转身去隔间。

搁在窗台的那盆木槿出现黄叶掉蕾的现象,出于专业习惯,周林生趁着煮咖啡的间隙,翻了翻土,往根部洒上水,细心地喷浇叶片。忙前忙后好一阵,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结束护养工作,对面的少女依然睡得香甜。

少女桌上咖啡纸杯的黑色盖子掉在一旁,里面空空如也,周林生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拿铁搁在她的旁边,虽然他没懂徐浩是什么意思,但看她套着A大今年新制的蓝白袖衫,应该是刚入学的大一新生。

空调坏了,屋里清冷,他伸手戳了戳女生的肩膀,想叫醒她喝杯咖啡暖暖身子,不要冻感冒了。

“别闹!”她像只花猫似的哼一声,嘟着嘴一把抓住他的手,扭头继续睡,汗涔涔的脸枕着他的手背,突然其来的冰凉让她还赖在上面多蹭了几下。

一时间,周林生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他有些尴尬地低头,看见贴满了卡通贴纸的电脑显示的文档,“日记”两个硕大的字赫然映入眼帘。

“在人群之中,任何一个位置,只要他出现,如同一颗白日星辰,连同含情不语的风都被他照得发亮……”

文笔倒是可以,就是这内容嘛……周林生嘴角抽搐了几下,俗话说“哪个少女不怀春”,看她睡梦中一脸陶醉的样子,应该还在想念着现实中的那个“他”吧。

只是,为什么眼前的人看着这么眼熟呢?周林生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才反应过来,她不就是那个迷迷糊糊的小师妹徐念久吗?!

一个月前,系着迎新志愿者红条的周林生,遇见了迷路的徐念久。她穿着一条碎花小裙子,梳着丸子头,满头大汗地拖着一个行李箱在门口绕来绕去。

周林生走过去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像是看到了救星,欢天喜地地跑过来,没料到被凸起的台阶绊了一跤,最后直愣愣地摔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跤让周林生对她印象深刻,之后发放军训服的时候,她从人堆里挤到他的跟前,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他正整理着鞋帽,忙不过来,挥挥手说:“有什么事,你来校门口的咖啡厅找我,除了上课之外,我大部分时间在那里做兼职。”

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徐念久被雨声惊醒。她睡眼惺忪地抬头,发觉眼前盯着屏幕若有所思的少年,也是一愣。

橙黄色的灯光下,他撑着手坐在桌台的边缘,侧脸轮廓清晰明朗,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回过头,笑意深深:“你醒了?”

他简直好看到让人窒息。徐念久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挑着眉,脸涨得通红,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老板呢?老板在哪?我要投诉!”

周林生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以为她是做梦后说胡话,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没想到徐念久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眼泪汪汪:“我要投诉,这位店员不仅偷看我的日记,还、还偷走了我的心。”

这是最近新出的土味情话吗?周林生抚着额头,觉得头有点大。

2

徐念久言之凿凿,一口咬定周林生偷了她的心。她指着周林生胸前口袋的心形钥匙扣,皱着眉头:“那天我摔了一跤以后就找不到了,原来在你这里。”

她伸手就要拿,周林生手疾眼快地举得高高的,她蹦跳了几次,也够不着,鼻尖冒汗:“你、你……这是欺负我矮!”

“我不是欺负你,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周林生敛了笑意,收好钥匙扣,悻悻地退后了一步。刚才她毛茸茸的头一下下蹭着他的脸颊,玻璃上的影像是抱在一起卿卿我我的情侣,实在太过暧昧了。

徐念久呆愣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小偷”扬长而去,心里的委屈都快溢出来了。

她不是一个容易认输的人,不能生擒,那就智取,不然怎么对得起她一军训完就直奔咖啡馆天天蹲点的苦心呢?!

学校的广播站到了傍晚有音乐档,有人点播了一首《红尘客栈》,放到开头那一句:“天涯的尽头是风沙,红尘的故事叫牵挂。”

扬声器出现了一阵刺耳的杂音,周林生和室友排在窗口打饭,一时间食堂里抱怨纷纷。

杂音后,切换到一个清脆的女声:“接下来播报一则寻物启事,经管学院三班的徐念久同学称一个月前她把一颗心丢在了学长周林生那里,希望周林生同学不要据为己有,能够速速归还。”

扬声器就在周林生的头顶上,他正喝着热汤,听到那句重复了数遍的“速速归还”,差点连汤带血一口全喷出来了。

这则寻物启事出现的时间点太巧妙,前面刚唱着“红尘牵挂”,后脚就丢了一颗少女芳心,整个食堂八卦的心都沸腾了。

室友兼社团副社长的李子林钩着他的脖子,笑得前仰后合:“啧啧啧,现在的告白方式真是花样百出。还是学妹想得出来呀,古有采花大盗,今有偷心小贼嘛。”

周林生一把推开他,只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林生,林生,你去哪里呀!”李子林故意扯着嗓子叫他,引得周围的吃瓜群众纷纷侧目,眼看着满脸杀气的帅哥朝门口飞奔而去。

滋滋滋……周林生一進来就按了开关,切断了话筒的电源。

“徐念久同学,你能不能把话说完整,你丢的是心形钥匙扣,不要老是一颗心一颗心地乱叫!会引起很大的误会,你知不知道?”周林生一个一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反正都是同一个字嘛,说多说少有什么区别?”徐念久背过身去,摇头晃脑故意气他。

她以为这样周林生就能服软地把东西还给他,没想到半天后,他扳过她的肩膀,窗外满天飞霞,他的眼里流转斑斓的彩光,看得她一愣一愣的。

他气急了,连带着声音也有些哑:“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这是我待在内蒙古的时候,别人编好了送给我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东西,你怎么可能会有?!”

说完,他就摔门出去了,留下徐念久一个人神情复杂,伸出来挽留的手呆呆地悬在半空。

3

周林生以为自己朝徐念久发了一通火以后,她能消停一段时间,哪知道社团招新她又来捣乱。

十月中旬,秋风萧瑟,高悬起的横幅底图绘制的是重瓣盛放的青菊,立起来的招牌上用成串温室栽培出的芳香扑鼻的鲜花装饰着,招新面试的桌案摆在锡林广场中央的老桂花树下。

徐念久在偌大的校园里兜了老半天也没找到路,最后腿脚酸软地瘫在长椅上。直到她嗅到一阵馥郁的香,又凑巧瞥见树下那个挺拔的背影,精神一下就来了。

她走到周林生面前双手合十,恳切地表达了自己想入社团的愿望,可周林生不愿意再生事端,以社团已经招满了的借口果断拒绝,她厚着脸皮赖着不走,硬是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夕阳西下,徐念久穿着一条印染了江南烟雨的素色长裙,在米黄色的花朵和青叶的映衬下,笑起来颇有几分娇媚,只是,这眼里飘着大团明晃晃的幽怨。

李子林上来打圆场,出了几道简单的题当面试,只要她能答出来,就拉她入社团。

“你知道什么叫花信吗?一年之中有哪些花节?你观察过四季的哪些物候现象?”

一连三个问题,徐念久要么直接不会,要么错得离谱,比如,她觉得桃花和杏花本就是一种花,再比如,她觉得秋海棠就应该在秋天开,不然怎么名字上有个秋字。

“够了!”周林生满额头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收拾东西掉头就走。

徐念久提着裙子追在他的后面跑,气喘吁吁,一把拉住他:“不懂可以学嘛,对不对?只要肯用心,什么都能学会。”

周林生终于肯停下脚步了,徐念久绕到他的跟前,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袖子,酝酿了一番后,仰头鼓起勇气说:“我是不太懂植物,可你也不懂编织呀,你知道心形钥匙扣怎么编织吗?”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但一字一句都往他的心里钻:“用零线先钩八针辫子针,再加八短针,在第四针短针上钩七针长针……”

这段话和脑海里那个温柔的女声告诉自己的答案,竟然一字不差。

周林生一时间有些恍惚,他掏出钥匙扣,顺着一圈圈复杂的纹路摩挲许久,抬起的眼睛染上了几分笑意:“你是胖乎乎的小韭菜?”

“是我,就是我!”徐念久激动得蹦得老高,“你终于记起我了!”

4

不怪周林生记性差,眼前这个露出梨涡浅笑、瘦瘦小小的徐念久和记忆里那个有些婴儿肥的害羞女生实在相差甚远。

高考结束后,他兼职做导游助理,跟着一个内蒙古七日游的团,沿路做景点介绍和清点游客人数的工作。时值盛夏,呼伦贝尔茂密的青草在长风里翻滚起波浪,人群一路向北,横穿阴山,直往希拉穆仁草原。

没想到才第一天就有人向导游反映,一个小姑娘的手臂、脖子都起了很多红疹子。情急之下,周林生借了一辆车,连夜带着她去当地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植物过敏引起的荨麻疹。

给她上完药之后,周林生揉了揉疲惫的眼睛松了口气,看着女孩怯怯的样子,柔声说:“别担心,过几天就好了。”

他记得这个女孩,经常是大家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她却一个人抱着相机发呆。

也是因为这一次,后来他们俩慢慢变得熟络,临别前一天,在响沙湾沙漠,女孩走到他的面前,有些忸怩地掏出一个编织好的心形钥匙扣,说是送给他当作纪念礼物。

难怪这几天她老是眼睛通红,应该是熬夜熬出来的,看着上面五彩斑斓的错杂的丝线,他在感动之余好奇地询问织法,结果,听完了回答后,被左一针右一针搞得晕头转向。

女孩笑得眉眼弯弯,加了他的QQ号,承诺以后慢慢讲给他听。

添加验证时,周林生被她的昵称逗得哈哈大笑:“你叫胖乎乎的小韭菜?”

名字和眼前的女孩很贴合,她微胖的脸上也是肉嘟嘟的。所以,他也就没问她的真名,一直就“小韭菜”“小韭菜”地叫。

从回忆重回现实,周林生反而有些气恼,质问徐念久:“明明是你送给我的,怎么就成我偷了?”

“这、这、这……”徐念久绞着手指,一时间涨得满脸通红。

高二暑假那年,因为期末考试考砸了,她没告诉父母,一个人赌气出去旅游散心,一路上周林生对她关照有加,一路上彼此之间留下了太多难忘的回忆:一起搭蒙古包,第一次骑骆驼,在黄昏里的沙漠漂流……

聊天之际,周林生知道她居然和他念的是同一所高中后,笑嘻嘻地揉揉她的头发,鼓励说:“加油哦,小韭菜,以后考到A大来找我玩!”

那天月光如水,青草摇曳,也许是旷野的风有些猛烈,她脸上晕出两抹绯红,像是醉酒微醺的模样,一颗心也是如小鹿乱撞。那时,她第一次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对一个人的喜欢,所以,说是他偷了自己的心,也不为过呀!

最后,徐念久索性心一横,振振有词道:“我是把心形钥匙扣送给你了,但没想到你一直留着它,反倒不记得我了,所以啊,我当然要找个借口提醒你一下嘛。既然都收下了,你就应该明白,我、我……”

她攥着手,裙子被抓得皱皱巴巴的,也不在意,眼睛里满是殷切的希望,那句“我喜欢你”几近呼之欲出。

周林生看她吞吞吐吐的樣子,心下了然,先她一步冷冷地开口:“对不起,也许是当初我无意之间让你产生了什么误会,但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见徐念久眉毛拧成一团,呆愣着不说话,犹豫再三,还是将钥匙扣塞到她的手里:“你说是我偷的,就算是我偷的吧,现在物归原主了。”

傍晚,微凉的秋风如浩荡的潮水,卷起落叶打着旋儿地往下飘落,徐念久觉得自己就像是这铺了一地的枯叶,在周林生渐行渐远的脚步下一点点碎裂,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

5

那天以后,徐念久很少出现在周林生的视线里,好几次见,也是在学校的小卖部,她趿着一双人字拖去结账,购物筐里足足放了两大袋零食,胳肢窝还夹着瓶可乐。

她走着走着,没夹稳,可乐骨碌骨碌滚出来,一直滚到后面排队的周林生的脚边。

眼看着面前伸出一双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捡起可乐,徐念久前一秒的“谢谢”还挂在嘴边,后一秒抬头看见是周林生,瞬间变了脸色。他好心帮她撩起门口挡风的厚布,她抿了抿嘴唇,垂下眼帘,看都没看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得飞快,好像生怕再与他有丝毫的瓜葛。

明明是自己拒绝她在先,可是,当她不再死缠烂打,甚至对自己不理睬的时候,周林生仿佛气闷一样,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惆怅。

连续几天生物学实验室里,周林生不是记混了数据,就是写错了报告,连一向最重视的植物观察日记也很久都停滞不前了。

野外考察课上,看到周林生一反常态,即使标本数量够了,还是不停地往文件袋里放元宝枫的叶子后,李子林实在忍不住发问。

“你是不是,其实喜欢人家小学妹?”

“怎么可能?!”周林生哑然失笑,松枝连成一片绿海,广阔的森林上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朵,就像他认为自己对苏梓月的心从来都是澄澈透亮的,“我是因为她,才学的生物学,进了植物社,现在也没变。”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李子林嗤笑一声,目光咄咄逼人,像是要把周林生看穿,“你放不下这段感情,到底是因为苏梓月,还是因为当初那个懦弱的自己?”

李子林初次见到周林生的时候,他趴在宿舍的桌子上盯着白陶盆里的多肉紫弦月愣愣地出神,后来熟了,才知道背后的故事。

高中三年,周林生和班花苏梓月一直是同桌,他暗恋她很久,知道她喜欢多肉,于是种了一盆。出于青春期的羞涩,他迟迟不敢表明心意,等到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她却在这时出国了。

周林生在这场漫无边际的暗恋里备受打击,于是在大学里拒绝了很多女生明里暗里的表白,不是缩在实验室里用显微镜观测细胞,就是待在图书馆写学术报告。

都说“木石无情”,李子林总是感叹周林生就是一截雕花的陈年木头,徐念久来了以后,这根木头才像是淋上雨水,长了层细密的青苔,稍稍露出些生气。

“林生,你到底还要缩在自己的壳里多久?”

第一次,周林生在李子林的质问下有些心慌,一时间无言以对。后来,假期的同学聚会上,周林生见到了回国的苏梓月——还是记忆里温婉的模样。他原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可真正重逢时,心里已没有了当初的波澜。

岁月流逝,曾经多浓的感情,在时过境迁后,也不过缥缈得如一缕青烟。

酒过三巡,周林生的头涨得厉害,出去透气,没来由地想起之前社团组织去郊游,一行人里面也有徐念久。

记忆里对植物一窍不通的她,却也能开口头头是道,仔细地教大家分辨二球悬铃木是英国梧桐、三球悬铃木是法国梧桐,但是,往往她和别人说得热火朝天,对他总是冷着脸,爱搭不理。

周林生苦笑,只能挂着照相机四处晃悠。山上长满了荚蒾的红浆果,他想着还可以用来酿酒,于是就多摘了一些,深秋里,果子熟透流出的汁液将双手染得通红。

他一直往深山里走,天色变黑时,才发觉掉队了。山上又没信号,他打算先回去,再和大部队联系,只是他没想到徐念久会来找自己。

她站在湿地水边一大片芦苇叶前四处张望,焦急地、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

“念久,我在这里。”他在浓郁金黄的银杏林里朝她挥手。

也许是关心则乱,一想到山上荆棘遍布,她满头大汗、风风火火地跑到他的跟前,抓住他就不放手,话语里带着隐约的哭腔:“你怎么满手是血?是不是划伤了?”

徐念久的眼神热切得像团火,堪比天边燃烧着的玫瑰色的晚霞,周林生不觉心头一动,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酸酸甜甜的气息在空气里蔓延开来。

“念久,这是果子熟透了以后流出的红色汁液。”

他低沉的声音在夜风里听起来莫名有一种宠溺的味道,她倏而脸一热,红色从耳根蔓延至面颊。好一会儿,她才干巴巴地开口:“副社长让我来找你,既然找到了,我该回去了。”

她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头发上还沾了一些草屑,周林生想伸手帮她掸去,但是,看她独自走在暮色林间有些萧索的身影,还是缓缓地放下手。

到底是他没看清自己的心,如今他后悔了,却不知道能不能挽回。

天空飘起细雪,北风呼啸,只有他一人远离尘世灯火,连呼出的热气都是寒冷的,压抑已久的情绪涌上心头,促使他拨通徐念久的电话。漫长的嘟嘟声后,电话终于接通,没等对方说话,他就抢白,声音带着醉酒的颓唐——

“念久,念久……”

“我这里月色很美,你那里呢?”

6

徐念久总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比如说,去北边的村庄旅行散心,月色朗朗、大雪满山时,她接到周林生的一通电话,电波传来的全是一些醉酒的胡话:“念久,你那里的天空是不是和我这里相连?”

那头的他哑着嗓子,小声地、一遍遍地唤她的名字,一瞬间她都有些信以为真,可是,她不傻,这段时间足够让她了解他的曾经。想起当初他一口回绝自己的样子,她当即拉下脸,挂断了电话。

但是,开学后,周林生好像是变了一个人,有点像是泼皮无赖,成天在她眼前晃。

比如,他在水房掐着点地偶遇徐念久,往往是徐念久站在水池边上,他悄无声息地走过来,故作轻松地靠在门边,来一句:“好巧,怎么每天都能看见你。”

“巧?”徐念久严重怀疑周林生的动机,最近水房旁边全是杨花的飞絮,而他戴着口罩恨不得遮住眼睛,明明是一副过敏严重却偏偏要逞强的模样。

比如说,他在社团的微信群里说提供免费《一代宗师》重映的电影票,徐念久本来和一个女生坐左右座,最后到开场,周林生抱着一大桶爆米花,笑嘻嘻地坐在她的身边,顺便递给她一杯加了冰的可乐。

“世上的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大屏幕播到这句,周林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双唇翕动,似乎想借机絮叨絮叨旧情。

咔嚓咔嚓。电影院里,徐念久杀气腾腾地嚼着冰块,用眼神直接逼退了周林生再开口的念头。

又比如说,明明是社里组织去桃花谷赏花,最后站在地铁站口迎接她的只有周林生一个人。

“其他人呢?”

“他们十点到。”周林生回答得漫不经心,看她累得气喘吁吁的样子,识相地揽过她的背包。

“可是为什么我接到通知是八点集合!”徐念久气得眉毛皱成一团,头顶是黑压压的怨气。

“因为我想和你单独一起。”周林生闻言,转过身,像是若无其事地开口回答,谷里有些雾没散,春风清凉、花树浮动,他偏过头,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衣衫上沾着的桃花瓣簌簌抖落。

不知道为何,听到这句话,徐念久心突地一跳,连带着失魂落魄,踩空了一级台阶,于是,后半程变成周林生半是搀扶、半是拖拽着徐念久往前走。

“还有多久到碧云寺?”徐念久揉了揉发酸的脚腕,一屁股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也不知道是谁在群里说谷底的花快败了,不好看,嚷嚷着要去看碧云寺里的桃花。”周林生喝了一口水,瞥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

“可是你害我受伤了!”徐念久盘腿坐在石头上,对着面前的“罪魁祸首”,恨恨地控诉,“现在我是伤员,不能走远路。”

周林生不搭理徐念久推卸责任的奇怪逻辑,利索地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尘,背对着她缓缓蹲下:“你上来,我背你。”

山路很陡,周林生背着她拾级而上,周围不时投来打量的炽热眼神。他们停在半山腰凉亭休息的时候,晨练的阿姨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放她落座,笑得花枝乱颤:“哟,现在的小情侣还真是会玩浪漫啊!”

周林生也不解释,笑眯眯地、“好心”地撩起徐念久耳边有些凌乱的发丝,徐念久脸一红,也顾不上脚疼了,推开他,逃也似的小跑开了。

这一路趴在他的背上,隔着薄毛衣,他沉沉的心跳像鼓点一样密集地传来。她听着听着,那些一直潜藏的情绪开始叫嚣涌动。

明明老早就发誓不再理他,可如今这心慌意乱的欢喜又算什么?

7

后来,他们总算登顶时已经接近晌午,游客如云,她一时兴起,買了许愿的红绸带绑在寺庙后院的斜廊上。春光明媚,空气里散发着桃花的甜香,垂下来的经幡和丝带交错出一片密密的红海,她眯着眼,在底下想心事,等回过神,才发现一直在不远处的周林生不见了。

徐念久又急又恼,拨开人群,几番搜寻仍然不见踪影,迷迷糊糊记起他好像说过“我去给你买水”,心才稍稍安定下来,朝寺庙外的小卖部走去。

她之前口渴,喝了几口周林生装在包里的荚蒾果酒,出来又被日头一晒,她的头有些发晕,渐渐辨不清方向,走着走着,误入了一片桃花林。

溪水淙淙,花影重重,枝叶交错,恍如隔世,彼时,林间放着古曲,喑哑的音调在空中微微震颤,亭榭间错彩镂金的六角攒尖上不时传来啾啾鸟鸣。

她跌跌撞撞地绕了好久,恍惚之间似有一个人朝她缓缓走过来。

依稀是记忆里温润的眉目,这个人啊,曾是她埋头题海、挑灯夜读时,心上的一缕微光,是她打了鸡血变瘦变美,笃定要去往的一片远方。

如今他每走一步都是为她而来,她却慌张得只想逃跑。

她连连后退,但周林生皱着眉,不由分说地一把抓过她的手腕,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她周身萦绕着他暖烘烘的气息,鼻尖上也飘着一缕淡淡的薄荷香。

“找了你好久,原来在这里!”

他这个人,好像吃准了她不会拒绝一样,举手投足间都是不容置疑的霸道。

徐念久突然有些恼了,之前拒绝得干脆的是他,如今一再蓄意接近的也是他,他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她从他的怀里挣脱,沉下脸:“周林生,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8

气氛骤然冷了下来,徐念久瞥见周林生身子一僵,于是继续愤愤地说道:“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你现在这又算什么?”

“等等,你、你干什么……”他像是没听见一样突然逼近,让徐念久不得不狼狈地后退一步。

周林生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抵在一棵桃花树干上。

他的周身落满了细密的暖光,他低下头和她咬耳朵,温热的气息全喷在她的脖颈间:“可是为什么,我还想他?”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徐念久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他。

周林生像是对她的疑惑了然于心,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拍了拍胸前的挂包:“刚才人太多,你拉链又没拉好,里面的本子就被挤得掉了出来。我捡起来一看,上面除了记满生物笔记,你还在最后皱巴巴的一页上写好想我,想得不得了。”

“你胡说,我才没有……”徐念久气得差点没背过去,几乎是用吼的方式矢口否认,“谁那么矫情,我写的是‘我还想他,指了你的名,道了你的姓吗?”

“哦,”周林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开口,“那怎么之前每一页边上的空白处,写的都是我的名字?”

“所以,你是不是……”周林生眼里闪着狭促的笑意,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还对我念念不忘!”

“是又怎么样?”

徐念久想起当初为了跟上他的脚步,硬着头皮旁听植物学的场景,鼻头一酸,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她抹了把眼泪,恶狠狠地说道:“那是之前写的,现在统统都不算数了!”

“你怎么哭了?”

周林生有些无奈地叹口气,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短发,似是喟叹般呢喃道:“不算就不算吧,那要是我说我早就放下过去了,现在真心实意地向你告白,还来得及吗?”

林间风声渐歇,见她皱着眉头不吭声,周林生就自顾自地讲起那通电话之后的事。

他没有经验,答应为李子林免费做一年咖啡才换来李子林的独家撩妹秘诀。

除了传授屡试不爽的套路之外,李子林告诉他关键在于两点,一要有诚心,二要有耐心。他都照着做了,天知道他鼓起了多大勇气才能在徐念久面前做到镇定自若,把她曾经对自己的穷追猛打悉数重来一遍,可是她始终都表现冷淡。

“直到刚才我看到你写的心里话,我才领悟到,其实最重要的是第三点!”周林生低下头,语气里堆积着按捺不住的欢喜。

良久,徐念久吸了吸鼻子,终于肯抬起头正视他,眼睛红红地发问:“第三点?那是什么?”

“是真心!”他倒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她,直到一旁的女孩在他灼灼的注视中,一点点涨红了脸。

那些时光里日夜纠葛的懊悔和积羽沉舟的思念,汇成一条沸腾奔涌的河流,迫使他克服心头的顾虑与胆怯走向她,走到她的面前,将一颗真心掏给她看。

在他心中,草长莺飞、水色山光、潋滟芳华都不及她。

“念久……”他眼波微动,低下头磕在徐念久蓬蓬的发间,声音暖烘烘的,“我喜欢你!”

周林生从兜里掏出一个圆形的东西,温柔地注视她,一字一句小心斟酌:“不知道你现在……愿不愿意接受呢?”

徐念久看着他摊开的汗津津的手,简直有些哭笑不得,里面躺着一枚粉扑扑的玉线编成的心形钥匙扣,被捏得皱皱巴巴,像个放大版的旺仔小馒头。

事到如今,那些口是心非的赌气的话全都被抛到脑后,徐念久的心酥软得一塌糊涂。

她站得脚有些发软,索性闭眼埋在他的怀里,蹭蹭鼻涕、眼泪,过了一会儿才瓮声瓮气地答道——

这个嘛,当然是……

“愿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