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山深处的首次火箭轰鸣

2019-05-05 02:44王建蒙
神剑 2019年2期
关键词:发射场火箭卫星

新年伊始,火箭的轰鸣震撼大地,2019年1月11日凌晨,长征三号乙运载火箭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将“中星2D”卫星成功送入太空预定轨道,圆满实现了2019年我国航天发射的开门红。这次发射是我国长征系列运载火箭的第298次飞行,也是西昌卫星发射中心12个月内连续实施的第18次成功发射。截至目前,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已完成了120余次航天发射,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从第一次发射到第100次发射历经32年漫长岁月,而最近的10次发射却是在不到一年时间内完成的。这就是西昌衛星发射中心的能力,是中国航天的科技进步,是共和国创造的辉煌!

火箭、卫星挺进深山

1982年12月,翘首盼望的火箭终于开进了发射场,这次运进来的火箭是为验证卫星、火箭与发射场的适应性而进行的“真刀实枪”演练。火箭兵分两路,12月18日一级和二级火箭由上海运抵西昌,12月19日三级火箭由北京运抵西昌。那天,发射场区的铁路专线一下子变得特殊起来,全副武装的战士手持钢枪军容严整地站在铁路两旁的哨位上。当火车的汽笛一声鸣叫,拉火箭的专列沿着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的专用铁路缓缓开来。一个颀长的特殊半圆形的灰色铁罐子车在内燃机车头的牵引下,稳稳地停靠在了新建好的火箭厂房转运间。

我专注地站立在火箭厂房的火车专列旁,在那里等待火箭卸车。还在工程建设时期,我就对运载火箭转运间和测试厂房内的大型吊车充满好奇:几十米长的大铁架子怎么能够放到那么高的厂房上面?火箭有多大?为什么需要这么大的桁吊?在火箭到来之前,虽然操作手对桁吊进行过多次调试、配重吊装试验、操作吊装训练,但吊装的都是铅块配重,还没有吊过真正的火箭。将铁路一直通到这深山沟做什么?要跑拉卫星、拉火箭的专列。公路为什么修那么宽?要满足转运火箭、卫星公路运输车的要求。卫星厂房建那么高大,发射塔架造那么复杂,发射场坪如此宽广,避雷塔顶天入云……

几年来,除了睡觉,只要睁开眼睛,所要做的工作全部都与火箭、卫星有关。那个时候,大家走路散步、吃饭聊天的不经意间都会谈到发射场建设的事情,睡梦中梦到发射场建设的事情那也是很自然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很正常嘛。但是,几十米长的火箭怎么运进来?真的卫星是啥模样?这些不解之谜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现在,真正的火箭进来了,虽然它还没有亮相,还在铁路运输的铁罐子里,但就要见到真正的火箭了,我怎能错过等待已久的看火箭的良机!

发射站主管火箭厂房的地面中队人员已经整齐列队。时间一到,中队长一个左后转弯,跑向发射测试站站长面前敬礼后大声报告:“站长同志,地面中队卸车各项工作准备完毕,请求按计划开始卸车!报告完毕!”

发射站长洪亮而干脆地下达命令:“开始卸车!”

中队长跑步回到队伍前面,“各号手按照火箭卸车的规定和要求,动作准确、严肃认真。各就各位、卸车开始!”

队员齐声回答:“各就各位、开始卸车!”操作手们跑步熟练地站在了各自预定的位置。这些熟练的动作是平日练兵的考核,表情严肃的各号操作手严阵以待,如同进入战斗状态。

四川籍的发射站长平日里总是面带微笑,而此时他大刀一样的双眉下,两眼炯炯有神直射前方,那不言自威的目光将火箭卸车场推向了战场。运载火箭从落地发射场到离开发射场,那每一项操作、每一个动作都不能有任何细小的差错,从此刻起,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打响了!

铁罐子端部的大铁门向两侧打开,一枚穿着军绿色箭衣的火箭被操作手徐徐推了出来。原来,铁罐子里与外面平板火车有一条相连接的铁轨,铁罐子里的火箭被固定在铁轨的支架上。

这是我国当时型号最新、推力最大、使用新技术最多的火箭。火箭全长44.56米。一子级火箭直径3.35米多,长度20.588米;二子级火箭直径3.35米,长度7.520米;三子级火箭直径2.25米,长度9.689米;整流罩直径3.0米,长度6.54米。它们分别装在独立的特殊运输车上。火车平板上火箭脱掉了外面包装的箭衣,乳白色的火箭亮相在大家的眼前,它是那么的庞大、雄伟。

训练有素的操作手完全按照程序化的动作各就各位。随着“三号准备完毕!”“六号准备完毕!”“二号准备完毕!”“五号准备完毕!”特殊的工作使用着特殊的计数,这里的报告词也与众不同……操作人员已经将各自所负责的任务动作完成。火箭的专用连接件已经与火箭连接完毕,厂房上的大桁吊上挂着专用吊具稳稳地落在了火箭上方。随着口令的不断下达,巨大的火箭被稳稳吊起并放置到准备好的带轮子的专用测试支架上。

我虽然对厂房很熟悉,对吊车也很熟悉,但此时的感觉是百闻不如一见。真是不看不知道,吊装火箭真奇妙。大吊车真厉害,把火箭轻轻一吊就起来了。

这次火箭进场虽然是一次演练,但却比一次真实的发射内容还要多,还要复杂,危险性还要大。因为发射场是新建的,火箭也是新研制的,整个设备也都是第一次使用,就是参加发射任务的所有人员也都是第一次在西昌卫星发射场面对这样的阵势。

火箭完成卸车后将要办理各项交接手续,还要进行单元设备检查,分系统测试,系统间匹配测试和不同状态下的系统总检查,这些统称为技术区的水平测试。然后,装入公路转运车,浩浩荡荡地转往发射区,在那里火箭将在发射塔完成逐级起竖,与卫星对接测试。

屹立在发射场坪的火箭发射塔格外引人瞩目。这个发射塔高达80米,由1000多吨钢铁堆积而成。塔上有15层固定平台和13层回转平台,每层固定平台上都有两间测试室。塔上装有两部电梯,可以从地面直达塔顶。

发射塔的顶端有一部可以360°旋转的醒目大吊车,那是专门用于火箭及卫星吊装对接的。我曾参加组织了发射塔吊的安装工程。当时这部塔吊机械部分安装好后,在安装电缆时却遇到了问题:由发射塔架底部引到顶部的几十根电缆,无法穿过塔吊机房厚厚的钢板。我们和设计人员商量出解决办法。在给施工部队交代工艺时,他们总是听不明白。我那股傻大胆的愣劲上来了,三下两下就沿着塔吊下面圆钢焊接成的倒三角吊车桁架爬了过去。桁架大约有二十多米长,我既没有系安全带也没采取任何安全措施,竟利索地爬到了需要穿电缆的部位,用粉笔画了一个圈,要求施工人员用气焊烧个洞,电缆由这个洞穿过即可。问题立即得到了解决。等我下来后,大家说别提有多担心了,起初都不知道我要做什么,等明白我要做什么时,我已经爬到了悬空的钢梁桁架上。这时喝令我下来怕把我吓着,不喊又确实非常危险。但我就是这么一个急躁人。过后我每次站在发射塔架下,都会想起这件侥幸的危险事件。共和国的卫星、火箭发射任务就是在千百个不畏惧困难,勇于克服艰险的发射场建设者的共同拼搏中获得的成功。

火箭加注燃料的惊险

火箭飞行所依靠的动力是火箭各级发动机的推力作用,而发动机推力则是由推进剂的燃烧产生的。长征三号火箭在西昌发射场是第一次实施液氢、液氧加注,这是一项非常危险的工作。液氢是具有沸点低、密度小、表面张力小、导热系数小、黏滞系数小的“一低四小”特性的燃料。液氢、液氧虽然是一种极好的低温高能推进剂,但其易燃易爆的化学特性,给使用带来了诸多难题。在向火箭加注液氢、液氧燃料前,首先要對火箭贮箱以及地面连接管道进行置换。所谓置换,就是把管道和火箭贮箱里所有的空气全部置换成纯度极高的氦气,否则空气遇到液氢将变成固态,那将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完成贮箱及管道的置换后,还要对火箭贮箱及管道进行预冷。所谓预冷,就是把常温下零上二十几摄氏度的火箭和管道逐步冷却到-235℃,以防对金属以及连接部位的密封件造成破坏。完成预冷后将开始小流量加注,液氢、液氧慢慢流入火箭贮箱。等到温度指标达到设定好的技术要求时,才开始转入大流量加注。实际上,大流量加注的时间远远小于之前的准备工作时间。

发射一旦进入液氢、液氧加注程序,发射塔架将严格限制人员上下。虽然发射塔架上使用的是防爆电梯,但不到紧急情况,均处于停驶状态。火箭加排连接器旁这一道道限制,给人以充满危险的感觉。从准备工作开始,我就定定地站在这一层狭小的空中平台上。除了站在火箭加排连接器旁的两名岗位操作手外,只有我和发射站主管火箭发动机系统的动力室主任刘雨均,火箭研究院负责地面设备的王瑞铨主任在那个位置,我们彼此都知道这个位置的危险程度,但危险的概念则全被获取发射前第一手资料的事业心、责任心所覆盖,当然,我内心当时还有一种新鲜、刺激与兴奋的感觉。

由于这是发射场第一次向火箭实施推进剂加注,我没有经历过实际操作,当喇叭里传来调度指挥“液氢开始加注”的口令时,我站在火箭旁仔细观察液氢流入时管道的变化。我们等待着液氢从距离火箭相当一段距离的贮藏槽车流入火箭“肚子”里的那一刻。液氢加注管道是双层抽真空管道,有着特殊的绝热功能。结果,只见软管受冲击似的抖动了一下,不一会儿,加注排放连接器软管法兰盘处“噼里啪啦”向下滴液体,看到与火箭连接在一起锃亮的金属管子外面往下滴液体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当时,除王瑞铨主任外,我们几个都从未见过,更不知道滴下来的是什么。我还以为是法兰盘处发生了泄漏,但我们完全是严格按照程序进行过预冷的。只见滴下来的液体滴到发射塔架平台的铁板上,如同北方冬天取暖烧红的火炉盖倒上水,“扑哧、扑哧”的水珠在铁板上乱跳乱滚几下便蒸发殆尽。我们几个人都不知所措。原来这是管道中超低温的液氢将周围空气冷凝而形成的液空。随即我们又担心:这么低的温度会不会对铁板平台的焊接处造成影响?情况紧急也来不及请示报告,急迫之中赶忙从几十米高处的操作间里找到一张大五合板垫到发射平台的钢板上,这样液空顺着管道滴下来时可以先在木板上过渡。其实,液空挥发得极快,在木板上滚动那么几下,还没有滚动到木板边缘便挥发消失。

时间在一分一秒递减。推进剂逐渐流入火箭“肚子”里,我将耳朵贴在火箭外表皮上,听那“哗、哗、哗”的液体流动声。那真是一种既新鲜又兴奋的感觉!发射塔架工作平台的调度喇叭里传来“一液位到”,“二液位到”,“三液位到”,“开始补加”的口令声,火箭液氢加注完毕。

火箭旁“哧”的一声尖啸,向火箭里加注液氢的阀门被遥控关闭。

接着,发射塔架平台的调度喇叭里又传来“加注连接器脱落”的口令声。

我们几个人站在液氢加注排放连接器旁,亲眼看到了难得的自动脱落情景。因为是加注合练试验,所以加注排放连接器旁才可以有人,真实发射时火箭旁边是不允许有人的。真实发射时,只有远程摄像镜头为指挥人员提供监视信息。因为火箭加注完毕后的几小时内,地面一直处于为火箭不断自动补加状态,一直到火箭点火前倒计时1分钟准备时,才会执行加注管路排空、连接器脱落、摆杆摆开的一系列紧张而有序的动作。之后,卫星发射任务才能够进入“点火”程序。而这次除“摆杆摆开”和“点火”是模拟状态外,其余可都是真实状态!而这种模拟真实状态的加注操作,我恰恰就在最近距离,最直接,当然也是最危险的岗位上。外表有不锈钢丝编织物的加注管子亮光闪闪,像脐带一样,瞬间从火箭的“肚子”上“嘭”的一声自动脱落下来。长长的管道虽然柔软,但由于防晃动装置的准确作用,连接器稳稳地卡在防止甩动的装置上。我的眼神还没有从连接器脱落的动作上转过来,却发生了一件谁都没有意料到、没有见过、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情。大概是液氢管道在发射塔架上起伏拐弯,液氢加注管道中还留有一些没有完全排尽的残留液氢,随着脱落的一刹那,“哗”的一声,液氢从管道中倾泻到了发射塔架工作平台上。前面说的液空那是“滴滴答答”,而这时的液氢是“哗”,前面说的液空是被液氢冷却后形成的低温液体,而此时是易燃易爆的液氢燃料,危险顿生!

我站的位置距离火箭仅有一米,喷洒在发射平台的液氢就在我的面前,当时我的手背上有一下针刺的感觉,但这个感觉随即被眼前突然发生的、令我惊呆的景象所盖过。我们几个人还没有来得及辨别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被弥漫了发射塔架的雾状氢气所笼罩。我意识到:是液氢泄漏了!这种令人紧张的现象使我的脑子出现了瞬间空白。我曾经参加过发射场技术安全的制定工作,我非常清楚此时的危险程度,“0.007毫焦耳的能量就会引起爆炸!”说实在的,此时要说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那种情景,自己内心真有与火箭、与发射塔同存亡的恐惧和壮烈。当时我不可能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但我发现站在我身旁的刘雨均主任头发、眉毛以及睫毛上即刻都挂上了一层白霜,我再看自己衣袖和手背上的汗毛也都挂上了一层白霜,眼前一片白雾,内心真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我看刘雨均的样子惊奇,对方看着我的神情更是异样。各层工作平台上的人员见状慌乱起来,有的大叫“怎么办”,有的惊慌失措地冲向步行铁梯往下跑。这是我在发射塔上经历的一次炼狱,也是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的第一次。

在高浓度氢气笼罩的空间里,任何电火花、摩擦火花、静电火花都会造成爆轰或爆炸。我们在火箭旁边工作的人都身着液氢工作场地所配发的特制加注服装,在这里使用的钳子、扳手都是镀过紫铜的特殊工具。我们来到这里都要按规定用手触摸安放在发射塔架上的接地放电装置,以释放身上聚集的静电。

瞬间的惊恐中,我只听身旁的刘雨均大叫一声:“不要动!”“所有人员原地不要动!”

平时说话慢声细气一副学者风度的刘雨均,此时这一声喊给我的感觉却是雷霆万钧、威震四方!

几分钟后,发射塔架的高空风将极易挥发的氢气吹散一空,发射塔上恢复了平静。而我经过这场炼狱的考验,心理状态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许多,这是一次真正的战斗,这是实战的洗礼。这时我才想起刚才危险的一刹那时手背上的刺痛,原来那是液氢溅落的小珠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此时这阵阵刺痛已经留下了一个个小水疱。人们肯定会说这些水疱是冻出来的,而事后我们开会分析总结时,专家清楚地说这个小水疱是“烫伤”。究竟是什么伤并不要紧,使人提心吊胆的后怕也无所谓,重要的是没有酿成事故。发射正式卫星前真实加注试验的目的,就是为了考验各个环节的可行性和可靠性。我在火箭旁亲历的事件不仅为我,而且为航天事业积累了经验,为今后的操作规程和安全措施提供了依据,增添了许多具有实际意义的具体内容。

火箭、卫星险象环生一波三折

1983年8月,通信卫星工程五大系统分别完成了产品研制和配套建设,发射场系统也具备了执行任务的条件。随着发射任务指挥部的一声令下,满载完成工厂总装测试的卫星和运载火箭的专列拉响了如同冲锋号一般的鸣笛,徐徐驶出北京、上海的火箭专列站台,风驰电掣般向四川大凉山深处的西昌卫星发射中心进军。

1983年9月13日,载有试验通信卫星和仪器设备的专列分别由北京和上海抵达发射场。

1983年10月14日,载有长征三号一、二级火箭和仪器设备的专列由上海出发抵达发射场。

1983年10月16日,装载着长征三号第三级火箭和仪器设备的专列由北京出发抵达发射场。

这次发射试验通信卫星任务有三个第一:中国为发射高轨道卫星新建的发射场第一次执行发射任务;中国研制的第一枚长征三号新型运载火箭将在这里点火起飞;将要发射送入太空的是中国新研制的第一颗试验通信卫星。除了这三个第一,还有一个第一,那就是我将要第一次参加卫星发射任务,目睹火箭点火升空。

何谓通信卫星?通信卫星是使用无线电通信中继技术的一種应用卫星。由于地球“坐地日行八万里”的原因,卫星的运行周期必须与地球自转周期同步一致才能保证通信的连续性。在浩渺无际的天宇中,在赤道上空有一条地球静止轨道,其具有特殊的重要地位。由于卫星飞行速度随距地面的高度而变化,轨道越高,速度越小,环绕周期越长。经推算,当航天飞行器在赤道上空35 786公里高、轨道倾角等于0的圆形轨道上,由西向东运行1周的时间,恰好是23小时56分04秒,正好与地球自转一周的时间相同。因为航天器环绕周期等于地球自转周期,两者方向又一致,从地面上看,卫星恰似固定在赤道上空某一点的通信接力站。这条轨道被称之为地球同步静止轨道,在这个轨道运行的通信卫星被称之为地球同步轨道通信卫星。通信卫星发射上天后,由地面控制将卫星定点在地球同步静止轨道的某个位置上,便可以使卫星与地球某覆盖面保持相对静止不动。

一颗静止轨道通信卫星大约能够覆盖地球表面的40%。覆盖区内的任何地面、海上、空中的通信站都能同时相互通信。在赤道上空等间隔分布3颗静止通信卫星,便可实现除南北两极极小部分地区外的全球通信。

利用卫星进行通信,具有通信距离远、容量大、覆盖面广、质量好、可靠性高和机动性强等许多优点。但通信卫星工程是一个技术复杂、学科繁多、涉及面广的庞大系统工程。

长征三号运载火箭主要用于发射地球同步轨道有效载荷。火箭的运载能力当时为1吨(以后经挖潜改造运载能力已经提高到超过1.5吨),全箭起飞质量204吨,起飞推力280吨。火箭在飞行中采用了具有空中二次启动能力的液氢液氧发动机。长征三号运载火箭发射成功后,中国将成为世界上第四个具有地球同步卫星发射能力的国家。

东方红二号试验通信卫星主体为直径2.1米的圆形筒体,顶面装有各种天线,外表粘贴有太阳能电池片。从远地点发动机喷口到天线顶端的最大高度为3.1米,卫星起飞质量为900千克,进入地球静止轨道时为420千克。卫星上的通信天线为圆锥喇叭型,角覆盖范围约为14°,具有较宽的服务区域,不但可以完成国内陆地地球站的卫星通信,还可供远离国土的海上移动站进行通信试验。这颗卫星备有两套通信转发器,能够每天24小时全天候进行电视、广播、电话、电报、数传、传真等各种模拟和数字通信信息的传输。

技术人员按照技术区对火箭和卫星的检测工艺流程,对火箭进行了单元测试、分系统测试、系统匹配检查总检查;对卫星进行了整星检漏、安装精度复测、两种状态的组装及复测。对卫星进行无水肼燃料加注和称重后,火箭与卫星分别由特殊的公路运输车转往发射区,在发射塔上对接测试。

我们满怀激情迎来了1984年新年。1月5日,东方刚刚放亮,太阳尚未升起。晨曦中,山沟的空气格外清香。我们按照发射任务的统一部署,提前来到火箭测试厂房,跟随缓缓前行的火箭公路运输车,向发射场前进。行驶虽然很慢,但警车鸣着警笛,路两侧哨兵庄严地举着指挥旗,我真的是心潮澎湃。因为这次火箭竖立到发射台上将要把卫星送入太空,卫星将要真的告别地球了。

太阳升起来了,晴空万里的发射场,巨大的发射塔旁耸立着乳白色火箭和鲜红色卫星保护罩。我眺望这红白衬映的壮观景象,心里涌动着阵阵激情。准备了近六年,在发射场摸爬滚打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等的就是这一天啊!

新的一天开始了,离发射时刻还有13个小时,同事劝我到休息室眯一会,但我却毫无睡意。早晨8点过后,各个系统的操作人员陆续来到发射场进入各自的工作岗位。这时,我看到两辆卡车停在发射控制室的山洞口,战士们从车上卸下成筐的面包和大量的饮用水,这个环节在我掌握的发射程序中是没有的,我问旁边指挥卸车的主管发射场勤务保障的副参谋长,他用手挡着嘴对着我的耳朵悄悄说:“这是以防万一,为你们这帮在山洞里指挥发射的家伙们准备的救命干粮。”我这才得知,这些食品和水是预防火箭出现最严重的壮烈情况,山洞坍塌,人员被困时,为山洞中控制室人员准备的救命食品和保命水。火箭点火发射那一刻,我的岗位就在山洞中发射控制台旁边。这之前,我虽然知道火箭发射会出现异常,会发生危险,但还没有想到会危及自己的生命。

发射场第一次使用,这种型号的火箭第一次点火发射,山洞中的发射控制室第一次经受火箭轰鸣的巨大震动,注满100多吨高能燃料的火箭距离山洞不足百米……我再看发射塔四周的建筑物,为了防止震动或冲击波,所有的窗户玻璃都用白纸贴上了米字型……

外表一切平静的背后似乎都存在着惊险。我下意识地在内心深处感觉到了辉煌背后的险峻,感触到了振奋中隐藏着的严酷。当发射场还在建设中,我随首长们查看山洞中的控制室时,曾经听到“万一出现了意外,山洞的这个狭小出渣孔可以作为应急逃生口”这一句话的情景,此时浮现在我的眼前。

瞬间,光荣—险峻,辉煌—恐惧,成功—拼搏,胜利—严酷,这一正一反的辩证现实交织在一起猛烈地撞击着我的心灵。我看着各个岗位有条不紊的程序式工作,憧憬着期盼了几年的这一刻,以自我追求获取共同成功目标的内心压倒了恐惧,神圣的使命感战胜了险峻与严酷,我稍许沉寂的大脑中坚定地冒出:为了共和国新型火箭第一次升空的这一刻,我豁出来了!此刻的危险如同战争中的冲锋号角,能与火箭点火发射时旁边坐着的航天专家谢光选(中国科学院院士,国际宇航科学院院士,长征三号运载火箭首任总设计师)、范士合(长征三号运载火箭第二任总设计师)、龚德泉(长征三号运载火箭副总设计师)、王之任(火箭发动机女专家,长征三号运载火箭副总设计师)、李若盛(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总工程师)等老前辈在一起,我即便在发射控制室光荣了,也值了!

按照发射倒计时程序,15时25分是发射的一个关键时间节点。这个时间要对火箭进行一次重要的功能检查,完成检查后将要实施三级低温推进剂加注。然而,卫星刚刚完成了发射场的各项检测任务,指挥员刚刚下达发射倒计时“5小时准备”口令,即将对火箭进行第二次功能检查时,突然发现火箭稳定系统偏航波道输出信号超出正常值。

这一异常现象立即打乱了正常发射程序。不搞清楚问题的准确原因,发射程序是不能继续进行的。经判定为陀螺平台功能性故障,火箭陀螺平台那可是火箭的心臟。即刻,发射场区指挥长、时任发射基地司令员王世成,副指挥长、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时任院长张镰斧,通信卫星工程总师任新民,以及火箭总师、卫星总师、各系统主任设计师,聚集在紧邻发射塔架旁边的会议室,召开发射场区指挥部紧急会议。我作为卫星发射部门的发射任务指挥协调参谋,第一次参加卫星发射任务,遇到这种情况没有经验,整个不知所措。我按照我们参谋人员的职责,在很短的时间内,把需要参加会议的所有人员都通知到了会议室。火箭、卫星矗立在发射台,整个发射场如同箭在弦上。从西昌到西安,从西安到厦门,从厦门到南太平洋的远望号航天测量船,整个大系统全部做好了执行发射任务的准备,一个环节的问题致使全线停顿,急需立即做出计划安排。

发射场的紧急会议直截了当,在紧张、民主、严肃且热烈的气氛中很快做出决定:终止当日发射的计划安排,将火箭上部的陀螺平台卸下来,返回技术测试厂房进行专门检测,在55个小时内彻底查明原因后,于1月28日24时前做好重新发射的一切准备工作。

我们按照指挥部的会议决定立即起草电报,呈首长签发后向上报告,向下部署。55个小时,如此紧张的55个小时!

此时,火箭的一、二级已经完成推进剂加注,三级的液氧也已经加注完毕,液氢加注前的贮箱置换、预冷工作都已完成。终止发射需要把火箭贮箱中的液氧泄回地面铁路运输车。在发射场对即将飞行的火箭加注真实推进剂必然是第一次,零下180多摄氏度的液氧加注时存在危险,泄出的危险性更大。火箭贮箱内的常规推进剂是经过专门回流循环后设定的最佳发动机工作温度,假若不泄出必将影响火箭发动机最理想的工作温度要求。陀螺平台在火箭顶部的仪器舱下,仪器舱上部安放着卫星,卫星外面安装着准备飞天的整流罩。要完成陀螺平台的拆卸,必须按照反程序,把卫星从火箭顶上卸下来……

这许多许多的工作都要在55个小时内全部做完。而这些还仅仅是为了将有疑问的陀螺平台拿下来,然后将合格的陀螺平台装上去,再将上述工作按照反程序重新恢复。55个小时在操作人员的紧张奋战中很快过去,各系统有条不紊按照发射场区指挥部的部署完成了相关工作。我也在这场实战中学到了许多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学到的发射本领。

1984年1月29日19时25分,当发射场上空的高音喇叭里传出“1小时准备”的口令后,发射场响起了“呜哇、呜哇、呜哇”的警报声。

19时55分,“30分钟准备”的口令后,发射场上空响起了较之前更急促的“哇、哇、哇、哇”警报声。发射场塔架周围的人员开始紧急撤离,那种紧张气氛简直令人窒息。

20时23分,发射控制室的指挥员下达了“1分钟准备”的口令,发射控制室的各个房间,发射场坪的大喇叭里都同时传出“1分钟准备”的口令。这时,发射场上空挂上了两颗醒目耀眼的红白相间的信号弹。

20时24分,我坐在发射场地下控制室发射控制台的正前方,在听到“点火”口令下达的同时,我面前操作员的右手拇指按下了发射控制台上的“点火”按钮。

在常人意识中的点火,那一定是要用火去点的,其实长征三号火箭则不然,长征三号火箭点火采用计算机点火人工补加方案,是由计算机对火箭实施点火控制,而操作人员按下点火按钮实际是在实施人工补加。所谓点火,那是装在火箭上的计算机按照程序接通电路,控制动力系统燃料输送管路机械阀门开启,使火箭里的燃烧剂与氧化剂同时汇集启动燃气发生器,从而启动涡轮泵将大流量的燃料送到火箭尾部发动机的燃烧室,两种化学燃料一接触就会立即自燃,于是产生强大的推力推动火箭起飞升空。

火箭起飞前大量的动作都在瞬间按程序稳步进行,稍有不慎将会酿成无法想象的灾难。所以火箭点火前“5分钟准备!”“1分钟准备!”“50秒、40秒、30秒……”“9、8、7、6、5、4、3、2、1”,“点火!”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现场每个人的眼睛都紧盯显示屏,几十人的指挥室里安静得可以听到呼吸声。那个场面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虽然我是在地下控制室里,没能看到火箭真实腾飞的场景,但电视屏幕上显示出火箭发动机喷射的烈焰,震动山谷,场面异常壮观。随即,中国自行研制的第一枚长征三号运载火箭,载着试验通信卫星从发射台上腾空而起,飞向太空。以后我所参加过的许多次发射,我的岗位都定位在发射控制室里,一直没有机会在室外亲眼观看火箭起飞的实景,每次发射完火箭腾飞的壮观似乎都成为我内心的缺憾。

火箭的轰鸣声消失了,火箭飞走了,可我的心却总也平静不下来。我握着双拳的手还在兴奋中绷着,浑身似乎贯通着一股力量。这个力量是事业的召唤,是精神的支撑。

发射场的光学测量设备跟踪良好,电视屏幕上的火箭由大变小,从人们的视线内消失。调度喇叭里不断传出“火箭第一、二级工作正常”和“第三级氢氧发动机点火”“第一次工作正常”的报告。

然而,我参加的第一次卫星发射任务竟是这样一波三折。当火箭带着卫星在太空400公里高的停泊轨道,滑行到了按预定程序启动第三级氢氧发动机的二次点火后大约5秒,液氢液氧发动机涡轮泵转速、泵后压力、燃烧室压力等参数明显下降,又过了4秒,所有发动机参数全部消失。

从遥测参数分析判断,此时发动机周围环境温度明显升高。温度测点的数据显示,第二次启动时为-15℃,10秒时达到70.5℃,42秒时达到了 100℃。这些参数表明发动机已发生严重故障,二次点火失败,未能将卫星送入预定的地球同步转移轨道。

地面技术人员对空中卫星进行了测试,卫星上各系统工作正常,但由于没有送入预定轨道,卫星不可能按照飞行程序正常运行,因此立即做出延长卫星工作寿命,力争尽可能多地进行试验项目的方案。当卫星运行第13圈时成功实施了星上远地点发动机点火,将卫星由近地轨道变为远地点6 480公里、近地点358公里的大椭圆轨道,运行周期也从原来的1小时30分钟延长至2小时43分钟,使试验通信卫星成为一颗能长期工作的科学实验卫星。故障对策的成功运用,提高了卫星的运行寿命。利用这种条件,进行了卫星及其各系统的功能考核、性能指标测试和寿命试验,并且完成了通信、广播、彩色电视传输试验,取得了大量宝贵资料。首次发射虽然失利,但各系统得到了全面检验,为后续试驗通信卫星的发射积累了经验。

与此同时,针对火箭三级发动机二次点火的故障,发射场立即组织专家开展故障分析工作。工程总师任新民亲自主持故障分析工作。大家以遥测数据为依据,广泛发挥技术民主,广开言路,群策群力,集思广益。经过激烈的讨论,对故障产生的判断出现了三种看法。那几天发射场虽然沉闷,但各个会议室格外热闹,技术民主的气氛尤其凸显。我作为发射场机关主管发射的参谋,来回穿梭于各个故障分析小组。可以说,那几天对我掌握火箭原理,掌握发动机工作机理,真是赛过速成培训班,所学习到的火箭总体以及与各个分系统之间的相关技术可谓甚为有益。

在反复讨论的基础上,任新民撰写了《长征三号运载火箭第一发飞行试验故障分析及采取措施的汇报提纲》,从发射场返回北京,向当时的上级主管部门国防科工委和航天部的领导做了专题汇报。汇报会上当即做出决策,按照提出的改进措施立即组织实施。第二枚长征三号火箭计划于1984年4月上旬执行第二颗东方红二号试验通信卫星发射任务。发射基地立即召开会议,在第一次飞行试验故障分析结果的基础上,研究组织第二次发射的工作安排,2月13日下发了《东方红二号卫星发射试验任务的补充指示》,发射场的再次发射工作紧张有序地开展起来。

在任新民的率领下,技术人员充分发挥聪明才智,在第二发火箭上采取了三项改进措施:一是增加氦气吹除系统,当三级火箭发动机第一次关机后,立即对燃气发生器和燃烧室的氧头腔进行吹除,直到第二次涡轮启动时为止,以防止水汽结冰和固氧的形成;二是改善二次预冷,延长第二次程序预冷时间,保证进入副系统的液氢质量;三是增添氢副旁路系统,降低启动段进入涡轮的燃气温度。经过发射验证,这些针对性的改进措施对火箭的发射成功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我头一天晚上在火箭旁,看到技术人员在三级火箭的上端开洞,在对称象限打开两个碗口大的圆洞,我向火箭研制人员详细了解方知,经故障分析,初步判定怀疑三级火箭发动机二次启动前无动力滑行段已有的两个沉底火箭推力不足,现在开洞是为次日增加两个沉底火箭做准备。半夜时分,当我离开火箭测试厂房时,师傅妙手开的洞已经完成。

可是当我第二天来到火箭旁时,发现昨天开洞的师傅又在补洞,那两个碗口大的洞开起来困难,补起来更是艰难。原来,发射场技术人员对新研制的火箭发动机改进措施确定后,立即将方案传真回北京。北京的制造厂和试验站一路开绿灯,24小时连轴转,以最快的速度设计、加工、试验。生产调度围绕总师系统采取领导、设计、工艺三结合,调度指挥一竿子插到底,飞机、火车、汽车各种现代化交通工具并用,电报、电话、传真现代化通信手段齐下,发射场派回的技术人员一下飞机立即就被直接接到总装厂安排生产。

结果,经北京连夜试验,排除了沉底火箭力量不足的判断,需要立即恢复原样。发生这样的重复作业却没有任何人发牢骚讲怪话。因为大家都明白,这样做本身就是认识与再认识的科学过程。一切为了可靠,一切为了成功。这个朴素的道理使每个人的内心世界都变得异常透明敞亮。

从3月1日确定下来改装方案的19天里,北京先后进行了5次发动机试车,10次点火,所获结果均与理论设想的情况一致。

3月22日,改装需要的全部零部件运抵西昌发射场。

3月23日,对已经竖立在发射台上的火箭进行发动机改装。

3月26日,发动机改装完毕,检测合格。

至此,首发火箭飞行出现的问题得到彻底解决。从1月29日到4月8日的70天里,火箭完成了故障分析、改装试验,发射场完成了烧蚀修复、电缆铺设。整个过程速度快、质量优、效率高、渠道畅、各方配合好,实为前所未有,被赞誉为中国航天有史以来的“闪电行动”。

通信卫星的发祥地

1984年4月8日,第二枚长征三号运载火箭载着第二颗试验通信卫星再行组织发射。

19时整,环抱运载火箭的发射塔活动平台徐徐展开,矗立在发射台上巨龙一般的乳白色长征三号运载火箭雄伟挺立,整装待发。

19时15分,连接地面与卫星的脱落插头成功脱落。指挥控制室的显示屏上显示出卫星、运载火箭、发射设备以及测量控制系统全部正常。

19时20分,长征三号运载火箭喷射出巨大的烈焰,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离开发射台,冲向天空,飞离地球。

19时40分,长征三号运载火箭第三级准确入轨,成功地将地球静止轨道试验通信卫星送入距离地球近地点400公里、远地点35 768公里的大椭圆同步转移轨道,发射终于获得圆满成功。

1984年4月16日18时27分57秒,卫星在地面的控制下,经过姿态调整,星上远地点发动机点火。在漂移控制等一系列准确操作后,卫星最终被准确定点于东经125°赤道上空。在运行周期相对于地球的静止同步轨道上,中国拥有了自己的第一颗通信卫星。

眼前的成果让我们发射场的所有人欢欣鼓舞。中国人终于依靠自己的技术和能力拥有了自主的同步通信卫星!

这是中国航天发展史上著名的长征三号运载火箭、东方红二号通信卫星、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地面站加海上远洋大型航天测量船组成的测量控制通信系统以及庞大的地面应用系统大兵团联合行动取得的重大成就。

第一颗试验通信卫星发射定点成功后,国家应用部门进入了卫星传输的时代。在军事、水利、电力、新闻、广播、电视等系统,运用这颗卫星开通了数字和模拟电话业务,开展了电视和广播节目的传送,进行了图片、文字传真和数据传输等多种项目的应用。解放军通信部开通了北京至乌鲁木齐、拉萨、昆明三个方向的数字电话电路,大大提高了通话效果和传输的安全可靠性。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中央电视台通过卫星广播、电视通道,对新疆、西藏、云南等边远地区传送广播、电视节目,初步改变了我国边远地区广播、电视、通信传输的落后状态。

1984年4月18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向全体从事试验通信卫星研制、试验的科学工作者、工程技术人员、工人、干部和解放军指战员发出了贺电。

1984年4月30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在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了庆祝我国试验通信卫星发射成功大会。

我国试验通信卫星的发射成功,为我国航天事业的发展开创了新局面,为我国航天技术的应用奠定了新的基础,中国通信卫星的快速发展得益于中国改革开放政策。

记得火箭离开发射台飞向太空后,我听到警报解除的信息,急忙从位于山洞里的发射控制室跑出来,急切地向发射塔跑去。我想看看发射塔、发射台、导流槽、电缆摆杆经过火箭火焰的烧蚀成了什么样子。那可是1000多个日日夜夜,我眼看着一天一个样从一个乱石堆上建设起来的现代化发射场呀!我对这个发射场从地面到地下,从塔架上的电缆井到延伸至地下长长的通廊是那样的熟悉。现在,火箭飞走后的发射塔、发射台显得那么空空荡荡。火箭、卫星进入发射场的一个月来,我天天都围在火箭周围,塔上、塔下、控制室几点一线兴奋地奔波,不分昼夜地忙碌。此时,我的心如同这发射塔一样也空落落的。我看着原来覆盖着光滑的草绿色油漆的发射台被烧得如同锅底,原来整齐的电缆被烧蚀后还在冒着余烟,被火箭起飞时巨大力量吹起来的残余物散落在发射场坪上。我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火箭飞走后的这一切,用手摸着还有些发烫的黢黑的发射台,新鲜感、兴奋感、成就感、使命感交织在一起,在大脑中翻滚,但觉得大脑又是一片空白。

我驻足在刚刚烧蚀的发射台浮想联翩,想这巨大的火箭威力,想到火箭飞行20多分钟耗尽数百吨燃料将卫星托举送入太空,“蜡炬成灰泪始干”的诗句此时面对被火箭烈焰冲刷过尚留余热的钢铁庞然大物也是那么的情意绵绵。这时,与我同在发射场但又不在一个岗位工作的妻子马京生不知啥时候悄悄来到我身旁,也许她注意我半天在那里发呆不忍打断我多日疲惫而专注的思绪,但终于忍不住轻轻拽拽我的衣袖说:“发了这么半天呆,还不想走哇?”

我的思緒顿挫了一下转回到现实,面带轻松的笑容懒懒地对着她的耳朵悄悄说:“其实现在依我的情感特想对着这烧得焦黑的发射台喊一嗓子发泄发泄。”

“那你喊呀!”

我环顾左右不好意思地说:“发射场坪这么多人,我这一嗓子不把人家吓成神经病,人家也一定会以为我是神经病。”

“那咱们赶快走吧,招待所还等着咱们回去喝庆功酒呢。”

我们俩人有车不坐,一起从发射场步行两公里走回到招待所驻地。走在半路上,我实在按捺不住激情,对着大山使足力气喊出了:

“火箭起飞了!”

“卫星发射了!”

“我们成功了!”

这几嗓子喊过,浑身无比轻松、无比舒服,心里无比痛快、无比舒畅……

火箭带着卫星远离人间飞向了太空,西昌卫星发射中心成功发射了第一枚运载火箭,整个发射场沉浸在兴奋的气氛中,我们参加发射任务的全体人员对在发射场的日日夜夜有更加深刻的感触。我们的第一次发射任务告一段落了,大家开怀畅饮,互相勉励,举杯庆贺,只有亲历过发射场建设和发射的辛劳、磨炼与甘甜的人才会有如此强烈的感觉。

在发射场执行发射任务的人员全都撤离了,大山深处的发射场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但这个宁静是暂时的,宁静的背后将会有更大的动作,将会出现更加繁忙的景象。这种景象将是我们伟大祖国航天事业快速发展的又一个缩影。

“点火”

发射场的卫星发射任务是随着国家航天事业发展的速度而制定计划的。国家经济建设发展促使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的发射任务密集起来。沉寂了没有多久的发射场又一次迎来了火箭、卫星的到来,随同卫星、火箭一起前来的试验队各类工作人员使发射场又热闹了起来。新的发射任务开始了,我们又进驻发射场了。前几次发射本来我的工作岗位是分管发射场地面设备的,但这次我被确定在发射指挥控制中心担任下达卫星发射口令的调度指挥员。

担任卫星发射调度指挥,这可又是一次新的挑战。艰巨而神圣的工作,要求我以最短的时间掌握最精湛的技术和全方位的指挥本领。

调度指挥使用调度口令,除了要做到对任务程序清楚明白,对发射流程了如指掌,对故障预案应用自如,对主要技术数据牢记心中外,还要反应灵敏、口齿清楚。

调度点名,口令干脆明了,“先锋”“邛海”“三江”“泸山”……

这些都是调度代号,每个名称都代表一个系统。比如“先锋”,那是代表发射系统的总指挥。在这个总指挥的下属,还有若干个调度分系统、子系统。实施发射任务的各个程序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有条不紊地缜密进行。

执行卫星发射任务虽然就是那么几个小时的事情,但要实现程序合理,口令有效,调度准确,反应快捷,执行灵活,操作无误……是需要反复演练的。为此,我带领着调度指挥组的几个人到各承担任务现场实地调研协调,去宜宾、到贵阳,深入这些远离发射场的测量站现场调研、考察、学习,与发射场周围承担任务的系统对接口令。接下来还要进行无数遍的系统联调、系统合练。所谓联调,就是依据发射任务要求,按照事先编制好的程序模拟动作。所谓合练,就是完全按照卫星发射任务的真实情况,由北京总指挥中心组织进行,包括西安卫星测控中心和远在太平洋的远望号航天测量船统统参加,模拟真实发射的联合演习。用这种方式检查各级人员指挥的正确性,检验参加发射任务各系统设备的可靠性,验证大系统与系统以及分系统之间的协调性。这是一种行之有效的方法。

既然是发射指挥口令,那就有严格的指挥关系。比如,我身为发射场指挥调度控制室的最高调度指挥,直接承担着用我的大脑将发射场发射任务总指挥长的意图正确领会后,用我下达的口令,简单、清晰、准确地调度到与发射场任务有关的各个领域,所以具有很大的权威性,但也责任重大。

为了准确处置发射任务中出现的意想不到的问题,在发射前很长一段时间我就开始了任务准备。这些准备包括依据任务总体方案制定任务调度指挥实施程序;深入第一线掌握任务现场第一手真实情况;对各个分系统、子系统的协调关系,各系统之间的任务区分和责任范围,不同时段的故障处置预案等都了如指掌。在这个基础上组织有关主要系统进行模拟口令对接,就是按照实际发射时的状态对发射口令进行演练,也就是所谓的对口令。因为坐在调度指挥台上,上级对下级用什么语言,下级对上级应当怎样报告都有极严格的特定规矩。

说实在的,在发射调度指挥岗位的锻炼,对我全面学习掌握发射系统工程确实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每次发射任务,从进入发射程序到火箭点火起飞,虽然只有几个小时的过程,但要在这几个小时里胸有成竹地下达准确的口令,遇到紧急情况或不可预见的故障发生时,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准确的判断,用程序化的口令进行有效的调度指挥。要实现这一要求,必须熟记各个系统的作用原理和相互之间的关系。这些系统囊括卫星、火箭、发射场、测量控制、通信、计算机信息交换等等。在发射前的几个小时内,每个小时内都有很多动作要完成。发射前几小时向火箭加注常规推进剂,几小时加注液氢液氧,几小时卫星上的设备测试完毕,几小时火箭上的设备要加电检查,什么时间内测量控制设备需要装订发射程序……都要一一按照事先编制的程序在规定的时间段内完成。越临近发射,程序内要完成的动作内容就越多;动作越多,相互之间的配合也就越复杂。这也就是越到发射前夕越紧张的原因。虽然慎之又慎,但不可预料的故障总是无法避免。到了发射前的紧张时刻,如果个别设备出现了故障又没有时间去排除,就需要舍弃某些观测手段和参数,但前提必须是不能对发射成败有任何影响。为此,发射前按照时间段制定了一整套发射故障处置预想方案,如果出现了可能会对发射成败有影响的故障时,将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推迟发射甚至终止发射的决定。当然,做出终止发射的决定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

为了保证程序畅通、操作无误、指令正确、系统协调,卫星发射前需要安排几次内容不同的合练。合练的内容完全按照真实发射的时间,发射时火箭、卫星的技术状态,所有参加发射任务的配套设备、测控通信系统的测量程序都要走一个全过程,以此考验各系统组织指挥的畅通,技术状态的正确,参试设备状态的良好性。为了圆满完成卫星发射任務,虽然发射程序仅有五个小时,但所有参加发射任务的人员绝对要练就一丝不苟的基本功。“发射一分钟,苦练一年功”,也算是对发射人员的真实写照。这不仅是我自己的努力,也是一起在指挥室的同事共同配合拼搏的结果。

在几个月的联试、联调、单项演练、综合演练中,除了编制程序,制定预案,还要通过这些演练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模拟故障处置能力,修改不合理的程序和动作。

计划的时间到了,作为调度指挥员,负责通信调度台的技术人员为我打开了语音话筒。我对着话筒:“各号注意!卫星发射任务全区合练开始调度点名!”我按照调度程序依次点各个参加任务的调度代号,我这边点一个“先锋”,那边立即回答:“先锋到!”我喊“邛海”,那边立刻传来:“邛海到!”那次合练进行得一直比较顺利。但突然发现“三江”跟踪测量站的数据在显示屏上瞬间全部消失。数据消失意味着传输系统发生了故障。航天跟踪测量是按照接力方式完成的,局部数据中断将会造成火箭起飞后的数据丢失,为下一级准确接力跟踪带来困难。作为任务整体,那是局部的短缺。作为负责那一段跟踪测量任务的单位,无疑是没有完成任务。“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全站上下人员苦苦准备了几个月的辛苦,都将会付诸东流。

我立即下达口令:“按照故障处置预案,检查备用通信电路,紧急将数据通道切换到语音通道。过渡到备用通信电路后,简要报告三江数传通道的故障情况。”

故障处置速度直接涉及对任务的影响程度。备份电路的路由,电路的设置,管辖范围,数据传输的正常通道原理、切换方式,与语音通道的关系,技术指标内容,传输误码率的要求……作为一个调度指挥员都要在任务前做到心中有数,了如指掌。这样当出现异常时才能够反应敏捷,处置果断。

口令下达后仅过了一分钟,调度里传来“西昌,泸山报告!”

“泸山请讲!”我用调度语言做了答复。

“三江数传通道切换完毕,正在进行误码率检测,备份电路已经接入,目前数据传输和语音均已恢复。故障情况正在使用业务通道进行沟通,结果另报。”主管指挥控制中心的泸山调度清晰地报告了情况。

大概过了一刻钟,泸山使用业务电话向我这西昌总调度报告说,刚才数据传输通道电路中断的原因已经查明,是由四川重庆段一处山区通信明线断裂所致。断裂的原因,是由于通信电路上面,山上老乡采药不慎将药筐坠落到通信线上造成的。当时在明线部位的电杆下都部署了守护人员,但山上飞来横祸却出乎了人们的预料。这虽然是一次模拟性演练,但真实的故障在临近发射前不仅为参试人员敲了警钟,而且增强了对故障的实际处置能力。事后,我暗想,这种电路中断的特殊情况万一发生在发射那一刻该怎么办?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必须具有熟练的技能。拥有熟练的技能才能具备清晰的头脑。具有清晰的头脑才能下达准确的口令!

为此,我们结合演练专门组织了讨论,对已经制定的上百条故障处置预案进行了分析和巩固。记得军中常讲的一句话“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我们这样模拟实战的合练,就是为确保发射任务的成功。我们仅仅是发射任务无数个环节中的一环,大家为了卫星发射的成功,每个人都在自觉自愿地流淌着奉献的汗水。

为了保障卫星发射任务最高指挥员在发射任务期间不生病不患感冒,上级机关从北京专门配发给发射基地两支从国外进口的预防感冒、提高人体免疫力的人血球蛋白,这两支药是专门给司令员和政委的。当发射场现场医疗队的医务人员来给政委说明情况要为他注射时,他却提出不需要为他注射,明确要求发射场现场医疗队把配发给他的这支人血球蛋白打到了我的体内。他对医疗队的领导说:“在我们发射场参加发射任务的人员成百上千,但上调度台喊发射口令的王建蒙却是唯一。要保证建蒙的嗓子不能出毛病,他的声音清晰洪亮至关重要。”我因为定岗在发射任务的这个重要岗位而享受了特殊人物的待遇,医疗队的医生们跟我开玩笑说我连政委的针都打了,还不是重点保护对象?我成了基地的“大熊猫”。发射场快报上专门登载了这个报道。其实这也给我增添了无形的压力。

当然,领导在提出重点保护我时曾经说过,我这上调度的岗位可是参试人员中的唯一。而我自己很清楚,我必须把这唯一的岗位与重要的责任结合起来,发挥到准确调度卫星发射的极致才是我的目标。

1986年2月1日是共和国航天史上又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日子。这一天,我国的第一颗实用通信卫星发射成功。这个日子我更是难以忘记,因为我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的指挥控制室里下达了发射口令。

这一声“点火”口令,把火箭、卫星、发射台和远在太平洋的远洋测量船,统一到了一个精确的时刻。这个时刻是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参加发射任务人员紧张、兴奋的时刻,也是所有亲历过发射任务的幸运者值得纪念的时刻!每当我想起火箭在轰鸣烈焰中冲天的一刻,就能感到我们卫星发射人那器宇轩昂、压倒一切的风姿,“点火!”“起飞!”的口令那么地鼓士气、壮军威,那真是一种令人自豪的壮举。

1986年2月20日17时,卫星准确定点于东经103°赤道上空,標志着中国已全面掌握运载火箭技术,标志着中国的卫星通信由试验阶段进入实用阶段。

纵观中国航天发射史,从第1次到第10次发射,经过了漫长的14年时光,从第90次到第100次发射不足9个月。2018年一年内完成了38次发射,成功将100余颗卫星及飞行器准确送入太空预定轨道。中国的高密度、高可靠性、常态化发射能力令世界航天界震惊。截至2018年底,中国在空间轨道运行的通信、遥感、导航等各类应用卫星已经超过200颗,中国已经稳步进入世界航天大国的行列。

40年过去了,发射场的特定环境使我涅槃重生,让我的心灵一次次得到陶冶,千万名默默奉献的航天发射创业者发自内心的拼搏,把一枚枚火箭发射升空,把一颗颗卫星送入太空,用我们的众志成城、万众一心为共和国赢来国际的赞叹,将现代化通信的福音送到千家万户,前赴后继的射天人成就着永无止境的共和国“航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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