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喜舍 质朴无华

2019-05-08 03:35王彧浓
美与时代·美术学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艺术家

摘 要:毕沙罗画作,是柔与劲、力与美的完满和谐之作。作品力道配比十分完备,内部张力十足又能相互制衡,既恢宏博大又细腻温婉,是其一生技艺和功力相互融合而结出的硕果,背后承载的是艺术家一生的人格修养和道德锤炼。

关键词:毕沙罗;艺术家;印象派绘画

西方艺术界和中国文艺界颇有不同,他们甚少称一位艺术家为“德艺双馨”,不似我们中国传统价值观,提倡从艺路上德为先。西方文艺界,自有其独立的价值评判标准,基本上是德归德、艺归艺,一码是一码。倘若论及西方艺术界里的哪位大师是厚德载物者,法国印象派画家毕沙羅即是,并且没有之一。套用我们中国传统文化价值观的研判标准,画家毕沙罗深具“土”德。智慧的中国人把自然山川和天地万物都拟人化,并赋予其人性与德性,如:土德、水德、玉德、梅兰竹菊之德。土之品性,约为敦厚、包容、养育、坚忍、质朴、沉静和平淡。这些形容土地美好德行的赞誉之辞,挪用到毕沙罗身上也颇不为过。本文由画及人、由人入画、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就此逐一道来毕沙罗其人其画和他背后的故事,以及属于那个时代的奔腾和灿烂。

毕沙罗深爱农村、乡野和土地。农人在田地里播种、农妇们的各种劳作场景、乡镇市集、奶牛、小羊、干草堆等农村田园风情,都是毕沙罗热衷描绘的主题。白描农庄、农舍和农民劳动的艰辛,在西方艺术界并非传统题材,相反,这些题材被称为不入流。艺术作品作为荣登大雅之堂的高尚奢华之物,主流题材必须是神坛神权和英雄贵胄,不能平民化与世俗性。西方艺术界讴歌的大方向和主旋律,不会是“接地气”的乡土作品。“下里巴人”和“山药蛋派”,在西方艺术界一直是创作的禁区,而这块艺术的天然盲区,却贯穿了毕沙罗创作生涯的始终。

毕沙罗对质朴生活和平淡岁月,饱含深情。他的作品,通常都会撷取举目四望那些并不“出彩”的生活片断,并把这些日常剪影描绘得出新出彩。法国北部城市蓬图瓦兹是历史文化名城,毕沙罗曾长期定居于此,并以家常风景为题,创作了大量作品。如《蓬图瓦兹的红屋顶》《蓬图瓦兹附近的采石场》《蓬图瓦兹日光》《蓬图瓦兹偏僻住户》《蓬图瓦兹花园》《蓬图瓦兹白菜田》《蓬图瓦兹雪地里的房子》等。倘若将毕沙罗所有关于蓬图瓦兹的画作汇聚到一起,这样连续剧般的画作,便是蓬图瓦兹的春夏秋冬和年复一年。没有浓烈的激情,缺乏高亢的曲调,更无夺人的渲染,光阴就在画家的笔下缓缓流淌。那是不疾不徐的岁月静好,不温不火的次第花开。听得到雪飘落的声音,看得见风在树梢间叮咛,如此悠然安静的日子,可以奉陪一生。毕沙罗不管艺术创作时间跨度多大,绘画技法如何流变,画作流露出的气息始终如一,就是平实记录生活里的触目所及。《蓬图瓦兹偏僻住户》,创作于1867年,是非常典型的属于毕沙罗风格的作品。蓝天、绿树、青草、屋舍、小径,还有三五行人,组成一幅画,淡淡的,静静的,颇难描绘。画作难以描绘之处在哪儿呢,并非是它出奇另类,出奇另类其实倒好着墨,因为能轻易抓住它鲜明的特点。毕沙罗的画风恰似一碗清粥,没有显著之处,而任何带有渲染的形容词只会显得突兀和多余,破坏了它本来的质感,纯发自然,不死板,不刻意,不限制,无附加,与世无争,返璞归真。生活就是这样简单直接,随遇而安,不需要任何的添加和点缀。倘若说毕沙罗没有自己的风格和见解,那是对他的误解。不求特色,就是他的特色。

崇尚自然,心存感恩,懂得欣赏和采撷平凡平淡的美,就是毕沙罗艺术世界里的特色。只是这样显得太质朴了,把特色埋藏在了无特色里。《蓬图瓦兹雪地里的房子》,创作于1875 年。该画就更具“无特色”之特色了。屋舍、白雪、枯树、小路、三两行人,绘成一幅冬日场景。或许画下的是冬天,色彩还原冬雪里本来的样子。画作在质朴中,就更显得沉静与平淡了。倘若在满堂琳琅画展中,找到这幅画,或许需要极大的细心。不是画作不美,而是它太静了。万千花丛中,牡丹芍药好找,因为艳;百合桂花好寻,因为香。这幅冬日雪景,好像清新的雏菊,在争香斗艳的一众绚烂中,过于真实和谦逊,低调地做简单的自己。《在蒙福科皮埃特播种的农夫》,是毕沙罗在1875年创作的,画作又是对平凡生活的还原。占据画幅重心位置的是正在撒种的农夫,脚下的这块土地占据画面三分之二,这样的构图使作品形式与内容和谐统一。再现的是淳朴的农民含辛茹苦地在土地上耕作,春种秋收是一个老老实实的过程,来不得美化和技巧。该怎样就怎样,才是如实白描农业生活最好的做法。画面景深处是一匹白马和一个农民在犁田。作品性格亦如画中土地,敦厚,包容,坚忍。土地的色彩主宰了画面的气质,越基础款的色彩越难驾驭,因为除了考验画家的设色技巧,更考验画家驾驭基础款气质的功力。既呈现本质,又彰显品质的清流气息,最是难拿。稳固的构图,诚实地再现农民和土地,就怕应了一句:实则实矣,毫无灵气。因为作品不需要赶时髦,在简单中体现不凡,背后倚仗的是画家人格修养。穿越平淡和平凡还能被人记住的,都是质朴与思想并重的作品。

画家是否借助画面以外的能量,扩展自己艺术的边界?这是需要细细阐释的。毕沙罗,生于1830年7月10日,卒于1903年。他是典型的巨蟹座男人,顾家,温存,此是后话。毕沙罗出生在丹麦圣多马的安蒂尔岛(也有资料显示出生在安的列斯群岛的圣托马斯岛,此处存疑),他的父母都是遵守教规的犹太人。父亲作为犹太富商,拥有很大的钢铁器具产业,他家属于岛上最富有的贵族阶层。毕沙罗在少年时就被父母送到法国最好的学校接受教育,家人盼望他成长为一个能继承家业的商人,但他自小热爱画画,得不到父母的支持,只能靠自学。在法国寄宿学校学习期间,毕沙罗的素描天份就已显露,校长发现了他的才能,在此竭尽所能地教他。1847年,17岁的毕沙罗回家经商做职员。只要一有空,他就到港口的码头画速写,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一次偶遇改变了毕沙罗的命运,他在港口巧遇弗里茨·梅尔伯,这位年轻的丹麦画家年少有成,曾在哥本哈根美术学院展出过作品,此乃难得的成就。毕沙罗遇见他,可谓久旱遇甘霖。不久,两位年轻人就决定一起奔赴“画和远方”。毕沙罗算是为了追梦而离家出走,因为他的父母强烈反对他搞艺术,二人乘船去了委内瑞拉。毕沙罗终于可以专注和投入创作了,他在此完成了他人生第一批油画,同时也坚定了志向,决心毕生投入艺术事业。在此期间,毕沙罗也将关注点投向了乡村田园题材,这也成为他一生的选材方向。

1854年,毕沙罗独自回到家乡。父母此时已经做出让步,毕沙罗得以去巴黎进修艺术,这是他多年的夙愿。巴黎寻梦,他走进安东·梅尔伯画室。在此,毕沙罗学到油画的基本技法,创作了一些肖像画和农村风景。在学院派大师画室时间久了,毕沙罗萌生去意。他热爱大自然、乡村和土地,广阔天地才是他的家。不过,在安东·梅尔伯画室,他培养了对户外自然光与色的敏感。毕沙罗贵人运旺,此后他又结识了风景画家柯罗。毕沙罗早期风景绘画是沿袭柯罗畫风的,如他在1869年创作的《卢弗申通往凡尔赛的路》雪景画,透着浓郁的诗意,树的朦胧、轻盈也颇似柯罗。简约、清冽的作品,有着和柯罗相似的自然美。19世纪中叶的法国是资产阶级大革命的转捩点,社会上各种进步思潮踊跃,毕沙罗势必被席卷进时代的洪流中。他崇拜那个时代的革命狂人和绘画天才库尔贝,不过他并不具备火爆的战斗激情。他最激进的叛逆行为就是爱上母亲的女仆并与之同居,这一行为引起家族强烈愤怒。毕沙罗出生豪门,半生贫困,与他父母不赞助有关。父亲甚至在处理遗产时,都没留给毕沙罗一分。挑战传统价值观,毕沙罗做出最过火的世俗行为就在娶妻上,他跨越了阶级。对待爱情和婚姻,他有着男性艺术家鲜有的忠贞,夫妻白头偕老,他全心全意培养和爱护孩子们。

毕沙罗性格里最典型的绵中裹铁,体现在他对画风的坚持上。对毕沙罗后期画风影响最大的画家是莫奈,大名鼎鼎的“印象派”,也是那个年代这一拨顶尖级画家共同促成的。1874年,莫奈提议搞个独立画展与沙龙对峙,毕沙罗众画家力挺。当以“无名艺术家、画家、雕塑家、版画家协会”命名的展览开幕时,招来恶评一片。在负面信息混乱、嘈杂就连画展内部成员都心思动摇之际,是毕沙罗稳住了大局。他顺势而为,以自信淡定的姿态,坦然接受社会上的流言蜚语。平静接受现实,关紧耳朵做事,内心不动如山。

平和是真正的强大。没有难过和抱怨,所有该发生的业已发生,淡然面对,无情绪起伏。大约一个人的顶级实力,就是面对危机时的情绪自控力。毕沙罗的镇定,稳住局势,并感染一众画家。印象派得以存在和坚持。一个长存观念的改朝换代哪有那么容易,印象派初期经受的磨难太多了,艺术家再叛逆终归也是血肉之身。1879年筹备第四届印象派画展时,莫奈退出。“毒舌”德加大骂莫奈是“叛徒”。其实,印象派画家们在对抗固有传统上保持一致,但内部七零八落。艺术家大约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团队或集体”存在的工种。平和的毕沙罗成为该画派实质上的“司令”,被誉为印象派的摩西。摩西之崇高,相当于圣人。印象派画展共举办八次,毕沙罗是唯一一位全部参加的画家,以实际行动印证了他的坚忍不屈。但他名气不是最响亮的,皆因其人如画,像大地一样敦厚、质朴、沉静。他最被传唱的,反而是爱护朋友们的故事。塞尚是孤僻之人,在巴黎期间郁郁寡欢,几乎与所有人都合不来,连他少时伙伴左拉,最后都和塞尚闹掰。在塞尚最绝望无助时,毕沙罗伸出友爱的手,慧眼识得塞尚禀赋,并指导提携他。塞尚深情地称毕沙罗为“圣父”。高更走向艺术道路,也得益于毕沙罗的提携。他在塔希提岛曾说:“毕沙罗是我的老师。”梵高在精神病发作期间,毕沙罗把自己的家庭医生加歇介绍给梵高,又一回救人于水火之中。他深情地爱妻子孩子,继而爱朋友们,最后又拓展到爱平凡世界和平淡生活、爱我们熟视无睹的农民和土地。借毕沙罗的双眼,我们看到了这些动人的美。或许是我们太容易忽视身边的感动。仰望星空是一种极致的欢腾,脚踩大地更是一种平实的深邃。

这些,是解读毕沙罗名作《蒙马特大街》的钥匙。该画乍读,太让人震撼,一幅恢宏大气之作,辽阔壮美如天籁。然而,细细读来,每一个局部都温婉细腻,安安静静,各就各位。这种矛盾的观感让人错愕,不知道抓手在哪里。借王羲之的《兰亭序》类比,或许容易理解。王羲之的字,是柔与劲、力与美的完美和谐之作,多一分就硬,欠一分便软,力道刚刚处在“黄金分割点”上。太多临摹者,穷尽一生也掌握不好王羲之字体的奥妙,就是因为火候不是欠就是过。《蒙马特大街》一画,就是这种感觉。作品的力道配比得十分完美,内部张力十足又相互制衡。这是一位艺术巨匠一生技艺和功力的冲顶之作,其中看不见的精神含量,是毕沙罗的人格修养。厚德载物,毕沙罗用平和与安静,兜住了恢宏与博大。《国语·晋语六》:“吾闻之,唯厚德者能受多福,无福而服者众,必自伤也。”此话用到毕沙罗身上,也是一一对应。作为博爱画家,毕沙罗为人慈悲喜舍,从艺质朴无华,能量辐射整个家族,福泽深厚。毕沙罗家族画运昌隆,迄今繁衍不衰。吕西安、柯柯特、保罗·埃米尔、乔治、费力克斯、吕多维克、埃利斯、托米、奥洛维达……毕沙罗的五个儿子,以及他第三、第四、第五代后人,多为艺术家。这又对应了我们中国的另一句古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由此看来,中国文艺界提倡的德艺双馨和从艺路上德为先,还是要比西方艺术界的德归德、艺归艺,更为高明与智慧。

作者简介:王彧浓,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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