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造桥记

2019-05-08 03:20刘芳行
中学生天地(A版) 2019年4期
关键词:造桥巴拿马工地

刘芳行

作为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四老学姐,我刚刚度过了漫长且艰辛的研究生申请季。申请过程中,我需要用短短两页纸概括大学四年的经历和收获,这迫使我不断思考:我做过的什么事情是富有意义和价值的?什么事情是我真心热爱的?我的职业目标是什么?这种回首虽然耗费精力,却让我重拾大学生涯里诸多闪光的故事,而其中绝大多数故事都来自我参与的一个非营利造桥组织——Engineers in Action Bridge Program。

为什么要去造桥?有很多“高大上”的理论可以解释造桥的意义。河流向来是文明起源的重要条件之一,当医院、学校、商场等基础设施被建在河流的一侧时,生活在河流另一侧的人们不得不穿过湍急的水流,才能到达这些地方。事实上,全球仍有十亿人无法获得这些最基本的生活资源,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路途太过艰险——他们常常需要翻山越岭、步行数十公里才能到达最合适的渡河点。每当雨季,河水往往能没过人头。一座可靠的桥既可以保障村民们过河时的人身安全,还将促进整个村落的经济发展。

这些意义固然重要,但对于当时大二的我来说,想参与其中仅仅是因为整个造桥过程听起来很新奇,是我不曾有过的经历。

实际的造桥过程是在暑假,但项目筹备早在一年前就开始了。造桥的费用非常昂贵,原材料、工具、人力资源统统价格不菲。于是,我们前半年的目标,是使出十八般武艺找各路人士要钱。我一个学工程的工科生,日常只跟数字和专业知识打交道,在这期间不得不走出自己的舒适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求资助。除了筹钱,我们还负责桥的设计。平时在课上学到的理论知识终于被用在了现实世界中。

我们的第一个造桥项目位于美洲中部国家巴拿马的一个村庄。全村有700多人,其中包括200多个孩子。想到自己能用绵薄之力帮助几千公里以外的几百个村民,我的心中充满动力。当时坐在电脑前输入公式的我满是期盼与热情,根本不会去考虑可能遭遇的艰难险阻。

2017年7月初,带着睡袋、蚊帐和三瓶花露水,我们6人小队和1名工程师踏上了前往巴拿马的征程。村民知道我们要来,把村里条件最好的活动中心让给我们住。活动中心由砖瓦搭建而成,和村里其他用塑料板拼凑在一起的房子形成鲜明对比,屋内的灯泡和屋旁的独立旱厕更是极为奢侈的配置。

到达后的第二天,我们便开始投入建设。如果用一句话形容整个造桥过程,就是纯粹的体力活。由于经费紧张和交通不便,我们租不起也租不到大型器械和机车,工地上最大的工具是电钻。我们每天工作7小时,从挖掘到铺建,全程靠手里的铲子和锄头。当时巴拿马正值雨季,每天下午三四点,大雨准时倾盆而下。频繁的降雨使得水位线迅速上升,河水可以轻易没过我们的大腿。根据组织的安全条约,我们在此情况下不得跨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岸未完成的墙体被雨水孤立。我们坐在简陋的棚子里,感觉大雨随时会把屋顶砸塌。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我们才更深刻地体会到,一座桥将为村民的生活带来多么大的变化。

多变的天气仅是这次项目的困难之一。由于没有直通工地的公路,卡车只能将材料卸在路边。我们不得不把沙子和碎石装进麻袋,一袋一袋地扛到工地。更严重的是,材料交付总是延期,我们和当地政府反复沟通,得到的承诺却大多未实现。没有原材料的我们就如同没有米的巧妇,面对空荡荡的工地束手无措。

从结果来看,这次旅行并不算圆满,由于气候恶劣、材料延期,我们未能如期完成建设,但这次不凡的体验是我从别处无法得到的。村民们大多不善言谈,却自发地帮我们搬运和建设。我们这些城市长大的娇气学生,无论是施工方法还是力气,都远不及他们。我和队员们用蹩脚的西班牙语和他们交流,附带使用各种手势和手机翻译器。短短四周,留下了太多刻骨铭心的回忆。

回到学校的我带着黑了好几度的皮肤,投入到新学年的筹备中。作为有过一次经验的老成员,我义不容辞地成为2018年造桥的主力军。这一次,我们加入科罗拉多大学的团队,共同建设他们2017年开始但未完成的项目。抱着今年必须完成的信念,我们规划了长达七周的建设时间。

我自认为已经在巴拿马经受住了磨炼,这次去玻利维亚一定驾轻就熟。可飞机刚一落地,我便意识到这次旅行同样充满了考验。

玻利维亚地处高原,我们工作的地方海拔4000多米。强烈的高原反应让我们大多数人在最初几天上吐下泻,叫苦不迭。五六月是北半球的炎炎夏日,却是南半球的凛冽寒冬。这里的紫外线强度惊人,早晚温差极大。正午时分阳光毒辣,一旦太陽下山,气温立刻下跌,逼近零度。

和在巴拿马一样,我们挖掘也全靠人力。不同的是,我们这次的造桥地点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坚硬的岩石层。想象用小锤子一点一点把十米高的石墙砸烂,这便是我们最初三周的任务。手握锄头的我们就像微不足道的愚公,日复一日地敲打和搬运。还好,强壮的村民再次展现出他们出色的施工能力,任劳任怨地和我们并肩作战。

每天劳作虽然辛苦,但也格外充实。就在我逐渐适应这样的生活时,命运却给予我重重一击。在项目进行到第三周的某天下午,我刚搬完几十桶水泥,准备休息片刻。心念着水果和水,我爬到桥塔,试图去拿上面的背包。不料一个重心不稳,我直直地从半米高的桥塔上摔了下来。右脚踝处的剧痛让我心觉不妙。果然,脚踝处肿得像棒球一样,完全无法着力。去村庄附近的正规医院需要坐三小时的大巴,而下一趟大巴要三天之后才发车。在确保没有其他严重的受伤部位后,我不得不留在村里,静待三天。这三天大概是我生命中屈指可数的、最难熬的日子。我们通常会步行十分钟去附近的学校使用厕所,而对于只能单腿蹦的我来说,这段路程要耗时半个小时。高原空气稀薄,我每蹦几下就要停下来大口喘气,用一根细竹竿支撑着自己。

三天后,我被诊断为右脚踝韧带撕裂,带着厚重的石膏和两根拐杖,我重返村里。每天看着其他队员早出晚归地干活,而我完全帮不上忙,只能任自己被愧疚感折磨。在接下来的几周里,支撑我的是村民和队友们的理解和全心全意的照顾。老奶奶给我送来自制的点心和粥,老爷爷只要看到我在工地,都会上前问候。在他们的鼓励下,我转战后勤,着重研究技术问题,顺便记录施工全程。在异国他乡受伤,在简陋的条件下恢复,这些对当时的我来说是最艰苦的磨炼。是村民和队友的支持让我在心灰意冷后重振旗鼓。

我们的组织一再对我们强调,我们并不是在施舍这些村民,所以万万不可觉得自己高他们一等。每一个项目都是一次平等的合作,我们贡献资金和技术,他们付出时间和劳动。的确,在工地上,我们和村民们一直都在互相学习。我们向他们讨教和水泥的最佳方法,他们则好奇地向我们询问图纸上的内容。这样建立在彼此尊重上的合作总是会有喜人的结果。历经无数个漫长的日夜后,我们终于在离开的前夜造好了桥。临行前,全村所有人为我们举办了盛大的欢送会。村长发言时说,有了这座桥,他们终于可以轻松地出村,卖自己种的庄稼,他们的孩子和孙子们不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跨河,我们几个月的付出将改变村里未来几十年的生活。

回首过去的三年,我从一名对造桥盲目热情的大二学妹,到现在成为领导整个团队的小头头;从最初的不经世事,到现在对团队运营有了一定的见解和经验。尽我所能,为世界带来正向的改变,是我作为土木工程师微小却坚定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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