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呐,要给自个儿取暖

2019-05-09 00:50慧超
情感读本·道德篇 2019年4期
关键词:小儿子支点病房

慧超

一挂红灯笼,一件新春的红毛衣,一次“扫房”,这种仪式感,与其说是一种迎接,更不如说是一种告别,一种深植于酸楚内心中,渴望一切都能够重新开始的美好憧憬!

(一)

一度,我母亲对于农历新年有着一种近乎于宗教般的虔诚。很多年的除夕,我都能在我妈眼睛里看到某种不可言喻的“庄重感”。

回忆过往,我发现,愈是在那些难熬的年份,母亲对新年“仪式感”的执着愈是强烈。

后來,我大学毕业,开始工作,父亲的脾气也逐渐因为衰老和疾病磨损掉,家境逐渐好转的时候,母亲对新年的讲究反而没有那些苦难年景时的刻意和严谨了。

我逐渐意识到,在最难的那几年,母亲强烈希望那糟糕的一切能够尽快过去,但是面对生活漫长的折磨,一个女人的力量又似乎过于羸弱,更不知道从何着手。

于是,每当一年到头时,母亲的这种憧憬就愈发强烈。

所以,我渐渐懂了,并不是母亲需要一个春节,而是母亲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她刻意制造一些虚幻的节日气氛,刻意摆出一副欢欢喜喜过新年的态度,希望凭一己之力感染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她只是希望每一年的春节,都成为寄予厚望的,新的开始。

虽然每一年都没有比过去的一年,更好过,更容易。但我想,在那些艰苦的日子里,它至少给了母亲一个可供倚靠,稍作喘息的支点。

(二)

眼看临近春节,父亲却又病了。其实这样说并不客观,实际上他一直都在病着,只是加重到由不得他自己挺着,而被人不由分说强拖到医院住下。

医院的病房里,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深谈的场合,大家因为相同的际遇而蜷缩在消毒水味道的安全感之中,还有什么比同样遭遇更令人能够敞开心扉呢?何况病房里剥离了俗世中功名利禄的评判标准,真正的赢家是那些痊愈离开的人。

正如蔡崇达所言,在这生死同时盛放的地界,面对那些经历过痛彻后的眼睛,你会觉得和拥有这种眼神的人,的确是不能开那些庸俗的玩笑的,“那么薄的问题,在这么厚的目光前,多么羞愧”,和这样的眼神交流,会有疼痛感,于是不自觉地就想掏心掏肺地说话。

掏心掏肺的交谈,每一天都在上演,尤其在前来探望的亲友离开之后,甚至很多时候是自言自语式的诉说。

想一想也是,我们在尘世跌跌撞撞,但是可以坦然交谈的地方,并不太多。

有一个老太太,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了。住院对于她是比他人更残酷的事,每当其他病人的子女前来探望,老太太眼神里总免不了闪出一丝渴望与失落相掺的复杂。我想,这每一个前来探望的子女,对她而言,可能都是多一重的打击。

我们刚搬进病房的时候,我给父亲喂饭,父亲不依不饶地嚷嚷着想喝豆腐脑。父亲肾功能恶化严重,医生交代不能吃豆制品,我大声教育父亲,告诉他吃豆腐脑对他的肾不好。

我和我爸在这边吵闹,老太太就笑眯眯地坐在旁边的病床上看,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下来。然后和我爸说,你瞧,你这儿子多好啊!我低着头笑笑,并没有敢去看老太太,生怕打扰到她脸上的两行泪。

靠窗的病人是个老头,他的苦恼也是来自孩子。他有三个儿子,小儿子来探望的时候,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老头的儿子对他的漠不关心——面对病重的父亲,他言语焦急,但核心却是围绕着老头名下的房产,小儿子希望,老头现在住的两居室,能够在他病危前成功转到自己名下。

老头愤怒地将小儿子递过来的香蕉甩在地上,憋了半天,却只说了一句话:我还死不了呢!

大家一时间都默不作声,原本喧嚣的病房一下子陷入到某种极度的尴尬中。老头就此再也不发一言,任凭小儿子如何解释,如何劝慰。

老头的儿子走后,大家都想安慰他一番,却又都不知如何开口。倒是老头先感叹起来:

哎,也不知道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几个讨债鬼!

然后,抱着头痛哭起来,像个小孩一样,丝毫看不出刚才摔香蕉时的刚强坚毅。

“唉,真是的,等你没了,房子还不都是他们的。”我妈再次展示了她伤口撒盐的劝人技术,我急忙让她打住后面的话。

靠墙的老太太悠悠然说了一句话:

“人呐,越老,越要自己给自个儿取暖”!

(三)

成年人的生活里没有侥幸二字,或者说,大多数平凡人的生命里,其实从来不会呈现所谓的奇迹。

那个一心渴望自己儿子能够回家过年的母亲,这一年,恐怕还是会继续失落。

那个在我们面前脆弱哭泣,在子女面前却刚毅坚强的老头子,这一年,恐怕还是要继续咬牙装坚强。

我想母亲也依然会在大年三十的晚上——无论我们是在病房中还是在家里,照例给我准备好一双红袜子,即便接下来的一年,我恐怕依然会走的磕磕绊绊……

但正是在难言的经验里知道了“生活毫无侥幸可言”的事实,所以,人常常会越来越迷信于一些自己认定的事务,常常会越来越倚靠那些撑起平凡生活的温暖支点。

我也渐渐能够理解,有些人坚定地笃定或迷信一件事情的心理需要,当无依无靠、孤立无援的感觉袭来,一个人为了保持自己最后的体面,他们需要一个支点,至于这个支点是否真的有意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支点。

他们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他们只是为了说服自己。

它更像是树木生长的年轮——对于旁人而言,它一圈一圈地刻在那里,稀疏平常,看不出有什么需要值得特别留意的地方,但是对于“树木”自己而言,它会知道,那一圈一圈的,刻着的是什么。

当一个人也用某种方式刻下自己的年轮,那个时候,你会知道,他们准备好了,迎接下一年的苦难和幸福。

一挂红灯笼,一件新春的红毛衣,一次“扫房”,这种仪式感,与其说是一种迎接,更不如说是一种告别,一种深植于酸楚内心中,渴望一切都能够重新开始的美好憧憬!

所以我们需要新年这样的仪式感,来告慰过去,祈祷明天。生活里有一种美好是,你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但你还是迈出了步伐。

丁飞华摘自“思维补丁”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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