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才同眠

2019-05-14 17:25初号机
VOGUE服饰与美容 2019年1期
关键词:汤唯凯里野餐

初号机

毕赣一直有一个私人研究:如何用电影造梦。这位在影迷圈很火,在大众面前却很陌生的80末天才导演,距离他获得金马新导演奖已过去三年。三年里,他在这项私人研究上有了更大的进步,从做自己的梦,到领着大家一起做梦。

摄影:OLIVER JUNE造型:金继平CHARLIE CHIN  编辑:秋楠RACHEL QIU

升级——梦的延续

每一个向往导演这个职业的青年人,都会说他在追逐电影梦。于是有人开玩笑,说中国最好的青年导演和最差的青年导演,都姓毕。都很向往电影,但最差的那个,却比最好的那个,更为人熟知。这就是当代的魔幻现实。说起毕赣,从他的出生地凯里开始,就不被人知晓。听上去像个县城,至少电影里展现的是残破与废墟,但其实,在这个贵州东部城市里,有国贸,有IMAX影院,毕赣第一次看《地心引力》就在凯里,并且,“我说了你也不信,还有高铁”。

2015年第一部电影《路边野餐》一经问世,毕赣就登上了神坛,片中长达40分钟的神奇长镜头,创造了“清醒地做梦”的幻觉,区区50万人民币的成本更加深了神话印象,先是拿下第68届洛迦诺国际电影节最佳新导演奖,接着拿下第52届金马最佳新导演奖,当年大陆超过半数影评人毫不犹豫地把年度最佳给了《路边野餐》。甚至后来有电影记者采访张艺谋,都会问上一句,您看过《路边野餐》吗?仿佛在暗示,中国电影美学正改朝换代。对了,那一年的最后一天,毕赣还结了婚。不以金钱为度量单位,毕赣是梦的赢家。

说回来,对于造梦封神这件事,自然是有的人相信,有的人怀疑。怀疑,是因为精英主义的谨慎,在今天的中国,真的就这么容易出现一个天才导演吗?26岁就当上电影大师,确定不是一种包装?2018年的最后一天,毕赣结婚三周年,他的第二部长片《地球最后的夜晚》即将上映,外观上像一部侦探片:男主角重归凯里,遇见二十年前那个与他一同经历神秘夏天的女人,顿时,时间之幕升起,真相重现。和毕赣的处女作主题没有差别,继续通过梦的描绘,寻找过去的故乡记忆。相应的,电影成本也在追加,甚至超支。但《地球最后的夜晚》得道多助,吸引了汤唯、黄觉、张艾嘉的加盟,美术、摄影等硬件全部提升,造梦,或是燥梦,具备它应有的成本—一《路边野餐》的100倍。与天才同眠,像被真理征服,那必然是一件幸运的事。为了让这种运气走向极致,毕赣创造了一个需要戴上立体眼镜观看的近一小时的长镜头。

复古—一造梦机器

2010年元旦假期刚结束的那一天,中国人开始被3D电影征服,年北京研制出第一台35毫米立体电影摄影机,首部3D电影叫《漓江游记》,是个纪录片。《白日焰火》里,廖凡和桂纶镁戴着红绿眼镜看了部《侠女十三妹》,这是北影厂在1986年拍摄上映的3D武侠片,对于大众,这都算“知识点的真空”。

所以,毕赣才会强调一件事,做3D,本质是一件特别复古的事,“在电影发明的初期,比如《火车进站》,大家不用戴3D眼镜就可以一起在电影院接受影像冲击,一起欢呼一起感动,电影发展了一百多年,大家慢慢忘记了当时的感觉,所以我做的这个3D,特别现代,其实是为了做到复古。”这种感觉,被毕赣形容成初恋,“肯定不是为了惊天动地,当然也不是为了跟初恋结婚,而是为了让大家去想想初恋的感觉。”毕赣的造梦仪式,首先是幸福,把3D眼镜戴上,就是一种回到“看电影时代”的幸福。

为了追求这种幸福,毕赣提前一年开始研究3D拍摄,先是选用一款偏小的德国拍摄器材,发现视野不够,于是又换了两台迷你摄像机,但是拍摄中需要镜头像幽灵一样飞上天,无人机要承担镜头的运输,无论多大的摄影机都太沉,没法挂到无人机上,一切设想又得调整。最终,毕赣放弃了。

不是放弃了3D,而是打消了与技术难题正面对抗的冲突,毕赣发现,只要前期设计好景别景深,对梦的模拟,丝毫不产生影响,同时还降低拍摄难度。这其实是一场智力的角逐。

很多人会疑惑,毕赣,为什么一定要做一个那么长的镜头?为什么其他人不玩这套,偏偏你?毕赣也很困惑。他困惑为什么会有这种问题存在,因为,他深信他的电影必须使用这种方式,才能做到表达的准确。“我觉得是大家太在乎形式了,我并没有那么在乎”,在《地球最后的夜晚》里,前半段,一个男人像幽魂一样回到海里寻找女人,唤醒了很多记忆,后半段则是那个女人的谎言,所有关于她好朋友的童年,关于她不存在的那个孩子,关于她红发的母亲,关于在凯里交织缠绕的一切,像记忆的最深处,“所以,前面是断裂的,后面是持续的,这部电影的结构是天生需要这样一个长镜头。”

先锋艺术一旦想落地生辉,就必须从现世语言的转化上想一条捷径,要请个翻译。但毕赣很倔强,如果说这样拍电影太注重形式,那大家只能选择不看,“因为艺术都是形式化的,我没有发现哪个艺术不是形式化的。”而这种重工业才能达成的形式化所带来的掣肘,一个字,钱。比方說置景,凯里这儿有个以前苏联人留下来的挖矿的地方,后来变成了监狱,再后来监狱也消失了,搬到其他地方,毕赣带了团队过去,慢慢把它搭起来。

超支了,甚至,电影在开机的第一天就停机了!如果这是一部商业电影,那没有比这个更灾难了。这是毕赣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责任,也是电影工业对辅佐作者表达时产生的必要的信任,它仍然需要智力去化解。需要整个团队达成共识,如果从剧组自上而下来看,那必然是汤唯黄觉张艾嘉,从硬件跨到了软件。

共筑——梦境男女

《地球最后的夜晚》里女主角有个“真实”的名字,叫万绮雯。不用说,她是毕赣年轻时代的女神。巧的是,“真实”的万绮雯当年和甄子丹有一段热恋,在亚视《精武门》的巅峰时代,而甄子丹后来和汤唯合作过《武侠》。历史回环,都是巧遇,但汤唯的面孔,还是进入到毕赣的算盘中。毕赣说,万绮雯的那张脸,就是汤唯,剧本就按这张脸写的。

更巧,汤唯决定结婚生娃,也是在2015年。那一年,她也通过《路边野餐》,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充满能量的新导演,一个脖子上有点皮囊炎,现场经常爆痘的能量饱和导演。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谈话不到三十分钟,说了什么,两个人都忘了,唯一能记住的,就是毕赣在打量汤唯的脸,汤唯也在接受毕赣打量自己的信号。谈话结束,虽然对《地球最后的夜晚》没聊出什么所以然,但这个局,彼此心中都已敲定。

毕赣相信一件事,演员是比导演更了解角色的存在。所以在角色的表演心理上,毕赣从来都是放任演员阐释,而演员们也配合着毕赣的傲骨,提出非分之想,比方说汤唯,她就会建议毕赣在某一场戏里只拍她的脚后跟,千万不要拍她整个人。也不对,脚后跟还是带着躯体的细节,要不,就拍个裙边吧!一旁的黄觉也越来越不“满意”,“你这样吧,我走出这个镜头怎么样,我这场戏就演旁白。”毕赣收到越来越多这样古怪的要求,但又好有道理。大家都通透了,做梦嘛,不就是这种古怪又有逻辑的感觉?

黄觉还是产生了一点“后怕”,他后来回想,糟了,好像整部电影里自己都变成了旁白。其实黄觉是毕赣最早定下的演员,同时也是待在剧组最久的一位,“觉哥基本上在剧组待了11个月,我不知道在国外是不是正常,反正在我的剧组待了11个月。”筹备角色情感期间,毕赣把黄觉安排住在自己的外婆家,那是毕赣长大的地方,在一个半山腰之间,头探出窗外,就是凯里最美的风光,“我把莫迪阿诺的《八月的星期天》录成凯里方言,给觉哥去练习语言,因为我感觉那个气质会比较相像。它也是在记忆里面拼凑出很多有效的、无效的碎片去寻找,像一个侦探一样去寻找某个人。”组里最德高望重的前辈张艾嘉,本来就事多缠身,但对毕赣就像对自己的孩子,“因为我毕竟挺年轻又挺散漫的,张姐会给我很多建议,然后告诉我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很保护着这个电影。”和汤唯一样,张艾嘉来来回回进组出组,总共三次,每次半个月。

回想《路边野餐》,剧组的演员都是亲戚和发小,直到《地球最后的夜晚》才拥抱职业的表演,进入工业化流程。但毕赣从没有妥协自己的内心。因为做梦这种事情一旦脱离源生地,产生疑虑,它的快感也就消失了。

励志——梦的奠基

毕赣和家乡凯里是共生的,家乡是他的精神安全屋,出了这间房,可能就找不到自己的宇宙,就好像星爵的父亲,他的肉身就是这颗星球。虽然毕赣的荡麦影业先后落脚上海和北京,

但他不经常往东边跑,还是住在凯里,因此办公室的桌子空空荡荡,早就落了一层灰,

“凯里的应酬也会慢慢变多,但一般我在凯里就说我在北京,我在北京我就说在凯里。”

毕赣对社交没有太大乐趣,和同学很少联系,拍戏时更甚,像关在监狱,稍微有点空隙就发呆,看到信息也不知道怎么回复。毕竟少年时代的愉悦,大多是自娱自乐,“小时候奶奶中午要睡午觉,就会给我几块钱让我买书,在楼下看到她睡醒,从小看书就不会太吃力,因为都是那种特别山寨的小说、连环画。”和每一个小宅男一样,没有插图的书,毕赣可能就先把它放到一边。他也会追《火影》,《火影》也会“反哺”创作,“你看《火影》里面每个人物,有火的技能,水的技能,冰的技能,电的技能,我的人物也是,我总是赋予角色水,总是有火,有风,就跟《火影》一样。现在就很少追了,因为出版得太拖。”

上了大学,毕赣获得了空前的自由,在山西传媒学院,他不读书,天天在寝室睡懒觉,“老师都不怎么管,我也很少上课,也不在乎有没有学分。但后来拍戏,校长就特别好地把设备借给我,拍了学生作业和《路边野餐》,那个时候学校大概也不知道我拍电影可以养活自己,设备借给我很久,所以我感觉我们学校最大的好处就是自在,这就已经是一个大学最需要的东西了。”

然而,毕业后的职业规划,让他又变得不自由。报幕员、汽车站员工、出租车司机、开理发店、考公务员、广告导演、婚庆摄影师…..长辈们规划的每一条活路都像一段相声:去做报幕员其实是跟朋友混着玩;汽车站员工是姑妈介绍的工作,第二天就走了;妈妈把出租车给他,又担心晚上开车不安全,车技本来也不好;开理发店,但不喜欢当小老板;去考公务员,假模假样复习,无聊到爆,再说也考不上;去广告公司实习,和老板吵架,觉得拍个MV不需要那么艺术。

“我是很有礼貌的,我会说这个事情不该这么做,可能对方积累太久了就说‘你有才华了不起吗,我说‘对,了不起。我是一个受不了气的人,就走了。”叉是母亲开路,给了点钱,和朋友合伙开了家婚庆公司,在贵阳租了个毛坯房,他对伙伴说,你去拍,我来剪,这样毕赣就有时间写剧本了。“每次我说我要写剧本,哪怕我在喝酒他都很开心,他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写出一个好的剧本。所以后来婚庆公司就垮了。”毕赣觉得没什么,这是年轻人唯一的几种活法之一,那个伙伴现在生活得很开心。

外人对天才的误解,总是和他的经历与生长环境有关,并没有太多人知道凯里的生活状态,总觉得那里落后不方便,“我其实非常喜欢城市生活,我不习惯特别不现代的生活,所以凯里肯定是个现代化的城市,我喜欢这种方便。”

《路边野餐》成名之后,他上了当地报纸,甚至连他结婚的事都传遍了凯里,“法国的媒体记者都会问我两个字,凯里是哪儿?为什么选择在这里拍电影,这是一种很好的荣誉,被世界各個地方的人了解到,但是凯里不一定能体会得到。”很勉强的,他称自己是“凯里之光”,这束光,其实和往前“奶奶的聪明孙子”没什么区别,在家里,毕赣平常就是睡觉,待着,一天醒来,吃东西,跟孩子玩,孩子最近会叫‘爸爸了。然后,下午去看奶奶,吃个饭,接着回家睡觉,“我也不是每天都要创作,也会打个台球,和朋友喝酒打打牌。我成名了,也不可能拉流量,促进旅游,微不足道。”

倒是有人会去《路边野餐溯B个地方探访,当地人很高兴,毕赣就说,千万别收人家钱收贵了。“你们可以去玩《地球最后的夜晚》,可以坐索道游览,你敢坐就行,但报我的名没用。”

曾经,毕赣还有自己的年表,多少岁干什么,多少岁完成导演处女作,“那是幼稚的时候,现在已经不会了。当时想在24岁就想完成一个特别好的长片,当时说要完成一个特别伟大的电影,那是小时候。”造梦者,总要比旁人清醒才行,如果毕赣跟文化圈子走得很近,大家就会来投资他,如果跟文化圈子走得不近,就找不到投资,做不起梦。但他倔强的脾气可能让外界误解,他坚信,每当遇到难关,大家都来帮他,不是因为混圈子混得熟络,肯定是因为他认真,对每一场戏都认真,没钱也能拍成他所想要达到的模样。“一个青年导演其实没有精力去混圈子的,你在现场的精力都不够用,哪有精力去搞那些,所以我觉得他们(投资方)也应该跟我想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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