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
我们一边“丧”着,又一边“燃”着地马不停蹄。走着走着,时常忘了自己。
有一天,突然停下回望,看到一个人,在“正确”的年纪娶了“合适”的女人,干着“稳定”的工作,过着“美满”的生活……
咦,怎么是自己?我的笑容怎么那么客套?肢体怎么如此僵硬?
噢,原來我的心在这里,不在“那个自己”的身体里。那个我,走了一条“约定俗成”的路。
我接受命运,但我怀疑生活。我不想活成别人,我只想在离世时,成为全世界唯一的自己。
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具有说服力了,因为时间无须通知我们就可以改变一切。
最初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来;最终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是因为不得不走。
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
作为一个词语,“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喊叫,也不是来自进攻,而是来自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
人类无法忍受太多的真实。
做人不能忘记四条:话不要说错,床不要睡错,门槛不要踏错,口袋不要摸错。
一个人的命再大,要是自己想死,那就怎么也活不了。生的终止不过是一场死亡,死的意义不过在于重生或永眠。死亡不是失去生命,而是走出时间。
做人还是平常点好,争这个争那个,争来争去赔了自己的命。像我这样,说起来是越混越没出息,可我寿命长。我认识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死去,而我还活着。
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而应该向人们展示高尚。这里所说的高尚不是那种单纯的美好,而是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与恶一视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
检验一个人的标准,就是看他把时间放在哪儿了。别自欺欺人,当生命走到尽头,只有时间不会撒谎。只要一家人天天在一起,也就不在乎什么福分了。
人老了也是人,是人就得干净些。
人要是累得整天没力气,就不会去乱想了。
人都是一样的,手伸进别人口袋里掏钱时眉开眼笑,轮到自己出钱了一个个都跟哭丧一样。
人死像熟透的梨,离树而落,梨者,离也。
生活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感受,不属于任何其他人的看法。
被命运碾压过,才懂时间的慈悲。
凭什么让我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去想光宗耀祖这些累人的事。
在中国人所说的盖棺定论之前,在古罗马人所说的出生之前和死去之前,我们谁也不知道在前面的时间里等待我们的是什么。
只要人活得高兴,就不怕穷。
(山 儿摘自《生活报》2019年3月17日,王 青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