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拳

汪有海

陪客

老家在去县城北向40公里的曹溪，18岁之前我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也就不会知道这个地方与弋阳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一直到弋阳县城读书时，班上同学觉得我们几个曹溪来的比较异类，怀疑我们是弋阳的吗？因为他们居然听不懂我们讲话，所以，总是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并给了我们一个“曹溪佬”的总称。后来，经历的事多了，发现我们曹溪在婚、丧、嫁、娶、过年过节等习俗都与弋阳其他地方有很大的不同，曹溪人为人更豪爽些、处事更干脆些。

因工作关系离开曹溪老家快20年了，但乡音未改、乡愁渐深。还是习惯于沿用老家习俗，春节要过大年和小年、大年晚上要上坟送年饭、奉初三、十一是吉祥的日子、正月初二坚决不出门走亲戚等等，讲话讲着讲着不自觉嗓门就会大起来，还有喜欢“划拳”（我们曹溪人把猜拳叫划拳）。

记忆中的味道

记忆中我们曹溪人特别喜欢喝酒、划拳。逢年过节团聚，满周足十生日自不必说，那一定是划得天昏地暗，就是白喜事也会有人一醉方休。这个曹溪以外的人在情感上是很难接受的，但曹溪历来就是这风俗，没有觉得这是对逝者的不敬。或许这缘于曹溪人对死的一种豁达的认知吧。

小时候，娱乐活动不多，但醉酒后的叔伯邻里们的怪诞言行总能让半村人哄笑不止。我们小孩子有点怕这些人，但又喜欢去逗他们。迂回到他们后面，冷不丁用力拍一下他们大腿，然后撒腿就逃得远远的，看他们口齿不清地叫骂，很是好笑。

后来长大了些，因为父亲不会划拳，所以，家里来客人就叫我上桌陪客。那时大概只有13岁，也有划赢的时候，父亲会很高兴夸我有出息，或许他觉得我替他争了面子。

因为会划拳，所以，陪客的机会比较多，在长辈的口耳相传中慢慢懂得了桌上待客的一些礼数。

划拳那些事

先是落座就很有讲究的，千万不可造次。那时老家请客用的都是八仙桌，桌子摆在厅堂的正中央，背靠屏风前的香火橱。面向大门的正上位叫“上王头”，它的对面位叫“下王头”。最尊贵的客人，或这一桌辈分最长的那位会被请到“上王头”左侧位置，“上王头”右侧位置次之。再依次是“下王头”左侧位置、“下王头”右侧位置、左侧上位、左侧下位、右侧上位、右侧下位。类似今天我们看到的高级别会议的座次安排，随意不得。当坐“上王头”的一般都会客套地一推再推一下才会在在桌的其他人坚持下坐定。

我那时年纪小，又多是陪客，所以，基本都坐在最末的右侧下位。大凡这一桌的分碗发筷、接菜开酒、散烟点火等都基本是坐在我这个位置要兼做的活儿。这些活儿也是有些规矩的。顺序是从上左位开始到自己右下位结束，不能乱。包括上的每一道菜，都得请上左位的先动筷，否则，桌上其他人是不好动筷的。

道道“喝酒和划拳的正解”

言归正传，今天说喝酒和划拳。在老家曹溪人看来，喝酒、划拳才是宴请最重要的事，自然也会认真对待。先是会认真定好陪客的人。一是要有一个与主宾对等辈分的人；二是陪酒的人要有一定的酒量和拳法。总之，一场客请下来，要让客人觉得得到了充分的尊重，喝得心情舒畅。

菜一上桌，喝酒便开始。一桌只会摆一只斟满烈性苞谷酒的大碗，酒是清澈透亮、醇香四溢。上左位的主宾在众人的推请声中喝第一口酒，然后，他会双手把碗小心地移到上右位的次宾面前，次宾喝一口后移到下左位，一人一口，一轮到右下位结束，然后再进行第二轮、第三轮。后来，我也去过不少的地方，领略过大江南北不少的酒文化，但这种喝法，我只在老家曹溪见过。

三轮自饮过后，大酒碗便请到桌子的中间，开始单个敬酒。敬酒从主客双方中身份最高的开始，由主敬宾，每个客人都是一人一满瓢，送到嘴边吸得吱吱作响。

敬酒过后，划拳便要开始了。我们曹溪一场完整的划拳活动共分“见面”“打关”和“打仗”三个环节。

先是“见面”。“见面”就是由陪客的东家按长幼顺序依次在宾客中选一位划6拳，也叫“划半年”。当然也有约好“划一年”的，那就是划12拳。“见面”是整个划拳的第一环节，第一拳得由桌上主宾双方中辈分最长两位的开始，叫着“开拳”。输赢为满满的一瓢酒，或许是因为瓢酒的瓢是景德镇烧的瓷瓢，所以，桌上定量的时候也常听到“以景德镇为界”，就是满瓢的意思。“见面”后，就开始进行“打关”了。“打关”就是由东家陪客的逐个连续地与来客每人划6拳，打关这个环节是考验拳法的，你连续划，你的对手有观看你拳法的机会。如果拳法不变，你输的可能性就很大。一桌8个人，宾主各半，你至少要做4个人的篱笆桩，每人6拳共24拳，如果总体输了，那至少你要连续喝12个满瓢以上。根据经验，这一个环节下来，至少要喝半斤以上了。最后一个环节就是“打仗”。“打仗”就是东家与来宾分成人数对等的两组进行团体赛。这个时候，全桌的人大多六七两酒都落肚了，脸开始红起来了，嗓门也高起来了，互相间客套明显少了很多，划拳氛围会被推向高潮。一直到站在桌边好久的家属怕喝出事来而略带哄骗性质地竭力劝止下，桌上的人才在都觉得是胜者的氛围中收场散去。

曹溪划拳的门道

我看过很多地方的划拳场面，划拳人兴致所致那是五爪挥舞、口沫横飞，全身抖动，表情十分的夸张。而我们曹溪人划拳却是智慧藏其中、优雅形于外，有节奏、有动感，不争、不闹，余音绕梁。有很多人都说听曹溪人划拳是一种享受。这还只是门外汉，看的是热闹，其实，曹溪人划拳还有很多的门道。

曹溪人划拳总是由辈分最长的开拳，充分体现了曹溪人尊重长辈的风气浓厚。

曹溪人划拳总是双手抱拳向对方作揖开始，到这一拳划出结果后再双手抱拳向对方作揖结束。胜的一方虽然高兴之情写在脸上，但在抱拳作揖的时候一定不会忘记说一句：“碰到的”或“你让的”。如果划6拳，结果是4比2，虽然输家多喝了两瓢酒，但曹溪人在桌任何一个赢家都会再三申明“四二”不算输拳，谦恭之情体现得淋漓尽致。

曹溪人划拳时，如果连赢对方5拳，绝不会划第6拳，而自己会快速、主动地端起第6拳的酒与对方输的第5拳同干。虽是规矩，但输家还是会还礼说：“多谢！”曹溪人在桌上初见面叫拳，第一拳一定是出3个指或4个指，只猜结果是6、7、8。使得这拳运气成分更多些，这样会更容易拉平拳法优劣两者的最后划拳结果，处处彰显出人与人之间的礼让。

曹溪人划拳手指总是略内勾，不会让人心生张牙舞爪之厌。还有曹溪人划拳出一个指的时候，从来不高高竖起大拇指，而是以大拇指是不是内藏在食指下為准，非常的含蓄而不张扬。

曹溪人划拳时如果是“划一年”，也就是划12拳，当出现5比5的结果时，前面10拳会抹掉，再划6拳，相当于打加时赛。加赛的6拳如果出现3比3，则最后要再划1拳，叫着“抢宝”。可见，曹溪人两强相遇也是惺惺相惜。

曹溪人在酒桌上有一句名言：先舀酒后划拳，先议后不乱，规则意识非常强。

曹溪人划拳时叫出每一声都是喝彩。从0到10分别是：宝对、一定高升、二家有喜、三星高照、四季发财、五魁首、六六顺、七造化、八仙飘海、快马升官、满堂福寿。曹溪人划拳是有禁忌的，划拳从不出5叫5，因为有打人巴掌之嫌。后来慢慢发展到“禁四路”：一是不再叫宝对，觉得太空；二是不叫十了，觉得太满；三是不要出2叫4的拳，这叫“掐颈4”；四是不叫五，因为五魁首的“魁”在曹溪方言中同“亏”谐音，觉得不吉利。

责任编辑：秀 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