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之城：20世纪的彼得堡

伍德沃斯 理查兹

20世纪圣彼得堡的经历是一个头绪纷乱的复杂故事。文学也许是走近和了解这个动荡岁月里圣彼得堡城市生活的最好途径之一，它可以摆脱高层政治对历史阶段的传统划分。圣彼得堡不乏繁荣昌盛的日子，比如20世纪纷争迭起的最初几年和20年代的一个时期。对于这座城市和它的居民来说，这个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的悲壮岁月;第二次世界大战无疑是其中的最低谷。许许多多20世纪俄罗斯最优秀的诗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彼得堡人，家乡的命运在他们的诗作中占据首要的地位。

为了充分理解新世纪之初俄罗斯文学和作家的重要地位，我们必须简单回顾一下19世纪的最后几年。这不但是文学艺术蓬勃发展的伟大时期，也是人口迅速增多、经济不断腾飞的非凡时代。

在19世纪的最后10年和20世纪的初期，城市人口迅速增多;1869年的城市人口是67万，1914年上升至220万，增长最快的时期是19世纪90年代和20世纪。城市工业经济，特别是大型金属加工厂和纺织厂的不断扩张吸引了大量的外地人（主要是农民）来到这座日新月异的俄罗斯首都。但更多的人被城市的建筑业、交通业和服务行业所雇用。大部分工人都居住在狭小、肮脏的公寓里，他们微薄的工资不能让他们住进更好的地方。事实上，在新世纪的最初几年，生活费用增长的速度要远远高于工资增长的速度。工作时间很长，工厂工人需要工作10-12小时，一些雇员的工作时间高达16小时，甚至更长。令人难以相信的是，一些面包师每天要工作19小时。

和以前一样，彼得堡的社会精英主要还是在政府部门和军队里担任要职的人。只有这个阶层的人才能参加高级的文化活动。他们有类似的爱好，接受过高等的教育，能够欣赏和参加这样的活动，同时也拥有充裕的闲暇时间和富足的钱财，能够支付必要的费用。城市的中产阶级不断扩大，这是工业、银行业、商业和其他经济形式不断发展的结果，也是以不断壮大的企业家队伍为特色的现代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其他城市里，包括莫斯科在内，收入的高低越来越成为决定个人社会地位的主要因素，但彼得堡却不是这样。另外，上面所描述的城市人口增长的模式意味着，由受过高等教育的居民所组成的社会阶层（贵族、官员、受过教育的职业人士或者知识分子）的实际人口数目处于上升的趋势，但它所占的比例却在不断地下降。

对于来自农村、住在城市里的农民来说（1910年，他们占城市人口的68%），他们有时可以欣赏免费的音乐和戏剧表演，但是这些娱乐活动不如饮酒和其他非教育性活动普及。这座城市的许多贫困人口都是文盲，1897年，只有74%的人口可以读写。尽管这个比例较低，但却高于俄罗斯人口的整体水平，也高于19世纪60年代的数字。从60年代到90年代的這个阶段，城市中的农民人口急剧增多，但受过教育的人所占的比例却不断上升。我们绝对不能忘记一小部分可以阅读优秀文学作品的文化精英与大多数彼得堡人口之间存在的鸿沟。在苏联时期，布尔什维克领导人对俄罗斯工人阶级采取很多的赞助和支持的措施。正是由于这个重要原因，人口之间的文化差异有所好转，但直到苏联时期，这个文化鸿沟一直存在。

19世纪末彼得堡的文学生活丰富多彩、多种多样。以陀思妥耶夫斯基、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为代表的现实主义小说的伟大时代已经结束。但是，一种具有明显物质主义、功利主义和实证主义的文学现实主义仍然保持了极大的影响力。在一批激进的革命党人和知识分子的领导和影响下，这种艺术形式在19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盛极一时。他们认为，普普通通的俄罗斯人民是俄罗斯社会的真正代表，通过描写他们的生活，文学可以实现批判俄罗斯的社会和政治现实的目的，成为改良社会的工具。19世纪末实证主义和功利主义思想在俄罗斯的流行主要来源于两位有影响力的作家：记者、作家和评论家尼古拉·车尔尼雪夫斯基（1829-1889）和诗人、记者尼古拉·涅克拉索夫（1821-1877）。1862-1863年，当车尔尼雪夫斯基因被怀疑参加了革命活动而被囚禁在圣彼得堡的时候，他创作了一部题为《怎么办？》的社会主义乌托邦小说。很多俄罗斯人都读，也许它是19世纪拥有最多读者的一本小说。在车尔尼雪夫斯基看来，艺术真正的目的在本质上来说具有功利性质：传递信息，推进社会进步，正如他所言，成为“生活的教科书”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地下室手记》，就是对车尔尼雪夫斯基的小说的回应）。1846年，涅克拉索夫收购了《当代》杂志，使它成为19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宣扬激进知识分子观点的主要阵地。车尔尼雪夫斯基一度担任杂志的编辑。他的小说就是在这个杂志上发表的。涅克拉索夫在利泰内大街上的公寓现在被建成了一个博物馆。

从19世纪90年代开始一直到20世纪20年代中期，一场名为“白银时代”的艺术和文化复兴运动在俄罗斯出现了。这是这个国家艺术界的第一个现代主义运动。这个时代因其多产的诗歌而闻名于世（普希金的时代被尊称为“黄金时代”，这也是“白银时代”这个名字产生的原因）。在之前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民粹主义、唯物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一直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社会精英阶层的精神基石;而“白银时代”运动的参加者和那些受它影响的人摒弃了这些思想，转向了唯心主义，甚至宗教。

俄罗斯现代主义的开始可以追溯到1892年10月26日。就在这一天，诗人和评论家德米特尔·梅列日科夫斯基（1865-1941）做了一个报告：《论当代俄罗斯文学衰败的原因及其新动向）。梅列日科夫斯基认为俄罗斯文学急需新鲜血液的输入，用他的话说，艺术应该敞开宽大的胸怀，接受外来影响。他认为，俄罗斯作家应该以当代欧洲文学特别是法国颓废派诗人为榜样;对俄罗斯古典文学作品，比如普希金的诗作，需要重新加以认识;诗人丘特切夫（1869-1945）和梅列日科夫斯基的夫人季娜伊达·吉皮乌斯，都是俄罗斯象征主义发展历程中的核心人物。在象征主义派看来，通过艺术这种形式，人们能发现和表达比科学和唯物主义思想更深刻的真理和现实。象征主义强调内在情感世界和想象力才是唯一真实的人类体验，这使它和浪漫主义颇为相似。

梅列日科夫斯基、艺术家亚历山大·贝诺伊斯和舞蹈创作家佳吉列夫在彼得堡共同创办了一本带有插图的杂志《艺术世界》，宣传他们关于新艺术方向的思想。这家杂志对彼得堡，甚至整个俄罗斯的艺术领域都产生了重大影响。贝诺伊斯后来这样解释：《艺术世界》创办者的目标是“改变俄罗斯艺术创作的落后局面、消除我们狭隘的地方主义，走近西方文化”。政治左派严厉地批判象征主义和《艺术世界》杂志领导下的艺术运动，认为它们只是“为艺术而艺术”，抛弃了改良社会的宏伟大业。

到了新世纪的最初几年，梅列日科夫斯基和吉皮乌斯宣扬由基督教、新柏拉图主义和尼采哲学融合而成的救世思想。1901年，他们成立了圣彼得堡宗教一析学协会，成员包括许多重要的作家，比如安德烈·别雷、亚历山大·勃洛克、费奥多尔·索洛古勃、瓦西里·拉扎诺夫和其他人。但是比这个协会更具有影响力的是梅列日科夫斯基和吉皮乌斯的公寓举办的聚会和文学沙龙。那里无疑是20世纪初期彼得堡文学界最重要的场所。直到1917年十月革命爆发后，这对夫妇离开俄罗斯，聚会才最后停止。身材高挑、傲慢无礼、争强好胜的吉皮乌斯主持沙龙活动，而害羞的梅列日科夫斯基常常待在后面的房间里读书、写作。被称为“颓废派夫人”的吉皮乌斯对初出茅庐的作家和作品的评论既可能成就一个人的事业，也可能毁掉一个人的前程。

编辑：沈海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