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过去了,你会想它吗

2019-06-01 07:28简猫cyndi
读者·原创版 2019年5期

文|简猫cyndi

前段时间,从洛杉矶回来的路上,车开到山上,忽然下起很大的雪。

这里是南加州,一向与雪绝缘,再往北的西雅图遭遇了暴风雪,听说二十几年不遇,到加州减弱了。山上的雪没来,先来的是警车,从最后蛇行开到前面,控制车流。雪来了,车流慢了下来,雪越下越急。雪最急的那会儿,像拉长的恒星。一辆车就是一艘小飞船,在不知名的山道间超光速飞行。

我有很多年没看到过雪了。

我是南方人,第一次见到雪还是在印第安纳州读书的时候。美国中部的雪很大,下起来气势也足。初雪在夜里,早上醒来往窗外看,我露出一脸哈士奇的表情。

下雪的日子,无论怎么吵都觉得很安静。

那会儿,我住的公寓在9层,没事就爱趴在窗前看雪。有几个北方的朋友也喜欢看雪—不是走在街上看,而是登高去看。这其中的道理,大概和夜晚飞机降落时人们喜欢俯瞰城市是一样的—原本复杂的东西消失了,只剩一片雪、一地灯,人被某种纯粹打动,产生一种稀里糊涂的亲切与振奋。

印第安纳州的雪若是下得够出息,是能过膝的,并且因为气候干燥,即便温度降至零摄氏度以下,也不大觉得冷。白天在雪地里走,有时候走着走着,旁边会蹿出觅食的松鼠。

也不一定是松鼠,很可能是花栗鼠。两者是近亲,花栗鼠个头儿要小些,背上有五条纹,正中黑色,两边黑褐色,最外两条为白色,也称“五道眉”。以前没注意,后来发现,西方动画片里出现的大多都是花栗鼠。

无论是松鼠还是花栗鼠,都很警觉,但警觉里又冒着傻气。常常看它们直立起来吃东西,腮帮子不停地动,人看一会儿就饿。

我是个怕冷的人,从小就不喜欢冬天,想不通这个季节有什么好,昼短夜长,阳光少,而且容易胖。下雨天最惆怅,古人惆怅了作诗,时代进步了,现代人惆怅了乱吃。

“吃”真是冬天一个永恒的主题,比如涮火锅。

我回家的时候,母亲因为知道我爱吃火锅,特意备了菜,定好在我离开的前一天来涮。到了那一天,她早早下厨,先煲一锅菌菇鸡汤做锅底。烫菜备了十来样,单是丸子就有五六种,还有两三种菌菇,又将豆腐、鱿鱼、猪肝、猪腰、土豆切成薄片。那天除了涮火锅,她还想试试新买的海鲜蒸锅,锅分两层,下层蒸贝类,上层蒸小笼,一顿午饭生生吃出年夜饭的感觉。

和我父母一起涮火锅,总是觉得怀念又好笑。自我儿时起,论烫菜,猪肝、猪腰是必备,鱿鱼的地位也很高,蔬菜一般烫香菜。“香菜”是闽南叫法,别的地儿叫“生菜”;而别的地方叫“香菜”的,闽南叫“芫荽”。

再比如我父母涮火锅,都是要喝汤的,因此锅底不能兑,得是正儿八经煲的汤。我过去涮火锅也喝汤,大学时和朋友去吃火锅,一桌人看着我笑而不语。

火锅也分三六九等,烫菜里的鹅肠、毛肚、黄喉、酥肉等,都属极品,一般得等聚会或庆祝的日子才吃。家常火锅的烫菜虽简单,却也不乏乐趣。比如把番茄放进麻辣锅,半软不软时蘸油碟吃,这是早前一个四川朋友教我的。有一种削土豆神器,能将土豆削成做冷锅串串的薄片,这种厚度的土豆片涮起来香脆而无淀粉味,吃多也不会撑。豆皮也很好,只是放辣锅吸油,不如放清汤锅,烫几秒捞起,别煮烂,太烂则失了豆香。

过去每隔一段时间,超市会卖一种火锅豆腐,专门涮火锅的,一出来,瞬间断货。有一次先生抢到一包,很得意,切成薄片,放在一个小碟里,等吃到第二轮才涮,以彰显菜的尊贵。若是没有火锅豆腐,普通豆腐也行,买回来放冰柜,做成冻豆腐。

若是某天想涮鱼片,则做番茄锅。

葱、姜、蒜爆香,四个番茄去皮切块,下锅炒至软熟,放半包番茄火锅底料,冒小泡后倒入意大利番茄酱,调味后加水煮开。番茄锅里涮番茄,再蘸着柑橘酱油吃,味道又很不一样。

最冷的日子里,我也会做关东煮火锅。关东煮重要的不在汤底,而是选煮料。

我和先生去超市买关东煮丸子,总会争论他选的更好吃还是我选的更好吃。等回家涮完,虽然我们嘴上依旧坚称自己选的更优秀,但不争气的筷子总是在敌方阵营流连。

我喜欢涮火锅,是因为喜欢跟喜欢的人在吃这件事上耗时间。从这一点来讲,烤肉也一样。但烤肉麻烦些,一般只在节假日才做。

适合冬天吃的食物除了火锅和烤肉,还有我母亲做的闽南薄饼。为什么?只因馅料中有一味是冬笋。

冬笋只在冬天出,春天出春笋。春笋不好吃,又酸又苦。我到美国后,发现这里是没有春笋的,只卖冬笋。冬笋也不“冬”,四季皆供。毕竟这个年代,人们对“时令”的概念是混乱的。

我虽然不喜欢冬天,但入了冬有一点好:小阳台该浇的水,老天都帮着浇了,花草叶子掉光,只剩枝干,基本无须打理。

整个冬天,只有一件事—等着茶花开。

我的阳台里有两株茶花,其中一株名字叫Nuccio's Gem,另一株品种不详。买Nuccio's Gem时,标签标明是白色的,花开了却是粉色的。粉色茶花也挺好,但那时我特别想要一株白茶花。第二年春天,又买一株,这回花圃里的人信誓旦旦地告诉我,是白色的!等啊等,等啊等,花开了,是红色的。花越红,心越凉—该死的,又骗我!

茶花都胖,枝繁叶茂,占地方,不好死—我想我的小阳台近几年内是没希望再养第三株茶花了。

关于冬天,记忆深刻的还有一件事。

我读研时的第一个寒假,和先生去了芝加哥。芝加哥下大雪,冷极了。

平安夜那晚,我们在芝加哥的街头走,和想象的不一样,别说热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商店关门,也没灯,黑漆漆,静悄悄。后来,雪越下越大,我俩饥肠辘辘,快到晚上9点,觉得找餐馆没希望,只想找个便利店买热狗和咖啡。

经过一个街口,听见地下传来欢笑声,退回去,发现是一家十分隐蔽的意大利馆子,开在地下室里。问了问,真巧,只剩一张空桌子了。餐馆很小,桌挤桌,食客说话声音也大。服务生蓄着山羊胡,操着浓浓的意大利口音。那天晚上,除了一份售价8美元、好吃到至今难忘的提拉米苏,前菜和主食点了什么,基本都忘了,只有一种心情记得很清楚—就是从风雪口走到温暖的角落,环顾四周,感到微微颤抖的那种不可思议的心情。

人在冬天都有嗜好,嗜甜、嗜暖、嗜睡。尤其和“暖”挂钩的,多数都能带来幸福感。然而,即便是热咖啡的暖,也只在入嘴的短暂一瞬。于是喝咖啡的人意识到,一切的暖、甜、美妙,都是转瞬即逝。这个季节本质是严酷的,对于老去的、畏惧的、躲藏的、失落的,更是考验。

然而,也正因为这种严酷,人们学会放低期望,变得敏锐,变得耐心。他们会等,等雨停,天空放晴—尽管这种晴朗只是一时,露面也格外羞涩,走出去,手还冷,但只要眼里有点儿暖,心里就高兴。这种给点儿恩惠便灿烂的心情,仿佛又回到初恋。

过冬的人,就像初恋的人,总是把小事放大,把大事缩小。即便真有什么大不了的,何妨等到春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