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樱花

2019-06-01 07:28文|张
读者·原创版 2019年5期

文|张 走

大四那年考研失利,毕业后我和A去日本旅行,从大阪一路向北游至东京。那是我第一次去日本,也是我最后一次同她见面。那样的喜忧参半的感觉,至今让我在4月的时候,怀念飞落的樱花。

日本的樱花是自南向北开放的,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那里的人就循着花期一路向北逐花。我们到的时候,大阪街头的早樱已开了满树。登上大阪城公园的半山腰,眺望河岸两边的粉色云雾,是那种少有的欣欣向荣的感觉。

我和A站在城墙的边上,都没有说话。这时候,亦是不愿意说什么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几日旅程的向往,因为终于度过了一个压抑的时期,心情也尤为畅快。

我对友情向来很重视,却不太会与人打交道,面对别人的时候常常是长久地沉默。

A是这样的人,她的身上好像有那种不太长的刺,远处的人看见,以为是柔和的绒毛,可是近处的人就会被刺痛。她常常独来独往,遭受周围人的冷眼,可她依旧足下生风地走着,背着装了电脑的厚重的书包,穿着喇叭裤,忙于各种各样的事情。而我恰恰经历过那样受人排挤的时期,所以能够感同身受,因此也和她格外亲密。我们时常相约去看展览,在我的印象里,我们总是坐着公交车晃荡,一路上聊天,透过车前面巨大的挡风玻璃,看司机师傅快要撵上前面小轿车的屁股。

平日里,我们却不常说话,只是各忙各的,偶尔一起吃饭。因为这样的缘故,我们才一起去了日本。前期准备的时候一切都还顺利,可是由于我经济的拮据,舍弃了许多行程。所幸,还是到了那里。

我们在大阪住的是民宿,房间不大,但很干净。日本的房子都有着松脆的骨骼,即使是地震突然来了,压在身上的东西也不会过于沉重。因此,房屋都不太隔音。这让我想起我的另一个朋友B。

有一年,B约我去日本,我最后没去,她只能只身前往。她在后来给我的信中写道:“我现在住在那种木质的房子里面,铺了被褥睡在地板上,想起再也看不到他带给我的世界,竟然兀自伤心地哭了起来。哭也不敢大声哭,只能抽噎。你知道的,这里的房子隔音太差,我怕打扰到别人。可是,你猜我竟然从门缝里收到了什么?”

我猜到是有人给她递了纸条,却没想到写的是法文—正好是我们所学的语言。“Tout ira mieux”(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逝去的不再回来。

后来我总想起这件事,想象那个听到隔壁的哭泣声的人,在深夜里打开灯,拿出旅行包里的纸和笔,写下那句话时的心情。他怀着同理心,安慰一个落魄的陌生人。在那个夜晚,他们看不见彼此,却沉默着传递了某种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羽中心浓度为472.541 mg/l,污染羽稍有扩大,下游(ZK3方向)污染羽前缘浓度增至12.26 mg/l,污染物超标部分仍包括在污染源所在单元格内(图6-a)。

日本早春的冷,总是带有一种梦幻的味道,菩提寺尤甚。那寺里的樱花树有着陈年历久的余味,处处透着力与苍凉。我尤爱这样的力与苍凉,它不落支离的樱瓣,亦不闲落在幽静的池塘,它一定如粉色的狂风,将所有余物裹挟其中。它的枝条是深褐色的,都不像是树木的颜色,更像是浓墨一般。它不招摇,也不谄媚;不偏安一隅,也不随波逐流。

A站在樱花树下对我说:“你给我拍张照吧。”我在那里听得恍惚,茫然地拿起相机,同所有的游人一样拍下人与花。

那日回到民宿时天色已晚,刚躺在床上闭上眼睛,A对我说:“你真是一个很‘飘’的人。”我没有回应,心里想着怎样才是一个很“飘”的人。“你对人生没有规划,没有大的方向,所以才做不成事情。”她说完这句话以后,我心里的烦闷与悲哀,此起彼伏地荡漾着。

想起往日我拍摄的作业,我是想循着塔可夫斯基的样子走,可是却迷了路。观众们都茫然地说看不懂、情节混乱,其他和我一同制作的人也都保持沉默,不予辩解。那部青涩的片子遭受了太多的指责和质问,然后被遗忘在时间的角落里。它至今还是一只不曾落地的飞鸟,因为没有双脚,只能一直飞在记忆里。

“可是,人不就是在机遇与偶然中过关斩将吗?”我为自己辩解道,“如果事先规划好了,像是数格子那样按部就班地走着,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梦想是要有的,可是现实才是最重要的,你应该活在现实里。就像你以前拍的那部片子,太不着调。工作和梦想应该分清楚,工作就是工作,不需要什么意义。”她的话总是那么铿锵有力,像是为了说服一个人而进行了长久的谋划。这让我突然明白,为何每一次下课后她都留下来找老师提问;为何她得见一位新闻界的前辈,最后拿到了宝贵的实习机会。她的目标那样明确,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而我,则像是处于一团混沌未开的迷雾中。

那个夜晚很漫长。我在睡觉前遥望远处的河流,它竟然在暗处默默分成了两道。

次日,我们还是一同前往京都。由于前日的隔膜未除,我们到伏见稻荷大社的时候仍旧是一前一后地走着的,鲜红的鸟居预示着此路通往神灵的居所。

我一边经过布满了青苔的石像,一边想着那些偶被神隐的人。从前的人忽然失踪,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后来,他们又忽然出现了,对别人讲述他们被神灵带走的故事。那样一个找不出因果的时代,一切诡异的事件都源于神灵。可是现在,所有事件背后的缘由都被尽力翻出来—精神疾病、突然婚变、离家出走,人是无处躲藏了。可是在现世,人们仍旧需要神隐一样的庇护,总有游离于社会之外的人啊。

京都的樱花已经落得满地都是了,枝头还有花,却不茂盛。晚饭就这么草草地吃了,散步到鸭川,河水清冽,低矮的树枝上飘落闲花。那些花瓣好像是要速速碰到水面,然后速速漂走一样。

我时常想,我和A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却为何成了朋友?到了东京,我们手上的行李越来越多。“这就是《一吻定情》里面的那把椅子!”她指着台场面对海湾的一把椅子说。我望着远处的海,竟然也想象起那两个人的样子。

鲁迅先生说:“上野的樱花烂漫的时节,望去却也像绯红的轻云。”那会是怎样的场景?那定是淡淡的粉色在半空中弥漫开来,在柔和的风里面,翩翩地低垂着,荡漾着游人的心魂。

而待我终于走到那里时,樱花已落尽了,樱花树下却依旧游人如织。

现在,又到人间的四月天,我们却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只是在暮春的冷里,回想起我们在樱花树下并肩行走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