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

齐帆

1.新“家”

天还没黑透，苏小倩已经把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没留一道缝隙。

屋内的灯全醒着，连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但苏小倩却仍觉得亮得不够，感觉房间阴暗的凉正贴着她的皮肤在游动，让她有些发冷。她索性把电视打开，声音调得很大，换到《快乐向前冲》的频道，欢呼和“加油”的喊声一下填满了整个屋子，她这才感觉浑身松弛下来，抱了个抱枕，软软地陷进单人沙发，长嘘了一口气。

苏小倩其实不是胆小的女人，要在以前，她会开窗睡觉，甚至不拉窗帘，享受夏夜吹来的风。但这一段时间却真的害怕，变得胆小了。她怕黑，怕夜，是搬到3号别墅以后才有的事。

这几个月来，生活、工作节奏都如往常一样，她却接二连三失眠。因为后半夜别墅内传来的怪异叫声，一直持续着，又查不出原因，让她觉得简直要崩溃了。这好好的宅子，难道真的闹鬼了？她觉得这个月无论如何也要搞清楚这件事情，否则她该被这半夜的响声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了。

為了动员钱多来给她买下3号别墅，她费了不少心思。看房子与相看一个人一样，看过第一眼后，她心里就有了答案。

别墅在城市边缘的郊区，离规划的湿地公园近，自然环境和空气比市里要清新得多。更让她心动的是别墅的价格、布局和安全性。周围是普通住宅，这样不招眼，住户多了，住着更塌实一些。房子建筑质量看上去虽然粗糙了些，带着几年未住的荒凉，但三层的设计和前后的花园让她相当满意。

她一直都想有一个可以随意种花草的房子，满足心底对土地解不开的情结。从晚报上发现这个房源，到决定买下，苏小倩只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她觉得这样的别墅就是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馅饼，偏偏掉她手里。

钱多来是她的情人，她只知道他做工程，有些钱。他家里除了有个十几岁的女儿，还有个患类风湿心脏病严重的老婆，关节浮肿，要拄着拐杖才能下地走路。

苏小倩和他相好快两年了，在没厌倦之前，让他掏腰包给自己买个五十多万的别墅，对不缺钱的他来说，不可能拒绝。

认识钱多来时，苏小倩刚刚失恋，她能做的只有逃离，从南方飞到北方，像一只受伤、无助到迷茫的小鸟。

她说不上爱不爱钱多来，甚至懒得考虑，但在这个陌生的北方城市，他是她当时唯一能抓住的稻草。这种事在现在社会已经不算什么“事”了，两个人只是遇到了，半推半就的状态，各取所需罢了。

她付出青春，他要付出银子才能平衡。对这样的别墅，这样的卖价，苏小倩一个人兴奋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她叮叮当当装修了半年，花了十几万才把别墅变成她期待的样子。并在春天，栽下几棵紫藤，还有一些白玉兰、樱花、茶花等花树。

一切将是美好的开始，苏小倩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恐惧正如乌云，悄悄向她移来，准备将这里的新主人慢慢蚕食掉。

最初，住在3号别墅的苏小倩没有注意到后半夜的声响。每当夜晚来临，她与钱多来就缠绵在一起，折腾到两个人筋疲力竭之后，她就将娇小的身子，埋进钱多来的怀里。

第一次听那个怪异的声音，是钱多来不在她身边的一夜。

那天晚上，苏小倩一个人看完一部影片时，已是夜半。她洗完澡，躺在床上不停地想男女主角纠结的爱情。

突然间，屋内传来“呕——呕”的声音，像一个人的呻吟，又像是缥缈的呼唤。她心想，大概是什么动物跑到了别墅在窗外叫，或者是自己出现了错觉，因此也没在意。她与正在外地出差的钱多来打了半小时电话，就蒙着被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后来，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料：夜半的声响不但没消失，反而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更为要命的是，这声音总是在后半夜，同一个时辰定时响起，似哭非哭，似喊非喊，在别墅内不断回响，让人头皮发麻。

2.奇怪的叫声

从那之后，只要苏小倩住在3号别墅时，她就忍不住下意识地等待夜色降临，听夜半那个声音是否会再出现。而情况一直没有改善的迹象，每天半夜的那个时辰，那个怪声就开始在屋内回旋，让苏小倩常常彻底失眠。

苏小倩一遍遍打电话告诉钱多来，这里闹鬼了，并向他描述着怪异的叫声。而忙着到处做工程的钱多来乐得哈哈笑：“宝贝不怕，世界上哪有鬼啊，有谁见过鬼的样子？等我忙过这几天就回去，我知道你想我。宝，要听话啊！”

终于，钱多来忙完外地的工程回到苏小倩身边，但他仍旧忙。偶尔来了，每次程序基本一样：晚上九点十点甚至更晚，带着满身的酒气被司机送过来……

等夜半，那个鬼叫声响起来的时候，钱多来正鼾声如雷，任苏小倩怎么摇晃，他也只是翻个身子，迷糊着把她搂紧，继续睡去。

苏小倩只好一个人大着胆子起床，开灯四处看。房间里没有什么，门口没有什么，除了那声音，一切都正常。这无缘无故的怪叫还是让苏小倩冒了一身冷汗，总感觉有影子跟随在她背后，所以她快步跑向卧室，重新躺进钱多来的怀里。

天亮时，被恐惧和失眠折磨的苏小倩开始抽抽搭搭地在床上哭。钱多来一下子慌了，一边哄一边答应再来时不喝酒，一定帮着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多来待小倩的好，是从不加掩饰的。看她的眼神，抚摩她时的爱怜和温柔，让苏小倩多少有些感动，感情是装不出来的，她想要什么，钱多来总会想办法满足她。

她明白自己是缺少父爱的女子。记忆中，游手好闲的父亲，天天在半醉酒的状态混日子。母亲隐忍着，操持着一家的生活。她总是远离父亲，并对他含了些许的怨恨。

她暗暗发誓，长大了一定要找一个疼自己的人过日子。直到考上大学，她才离开了那个沉重得有些压抑的家。所以，当钱多来如此宠着她时，那种幸福让她找到了依靠和安全的感觉。

钱多来终于听到了半夜怪异的叫声。他再次过来时，无比清醒的小倩，把他从睡梦中叫醒，是零点三十分，正是平时睡得酣畅的时辰。他起来，清醒了一下，那声音在寂静里让人有些害怕，一声声传来，停上一会儿又开始。

钱多来把灯全都打開，拿了个棍子，从一楼找到三楼，什么都没有，只有忽隐忽现的叫声让人听了心慌腿软。他顺着声音找，一楼有，二楼有，三楼有，而一楼声音最响。但每个房间里，看上去又没什么异样。

这一次，两个人都失眠了，直到几个小时后那声音消逝，俩人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钱多来带了个朋友过来，说排查一下是否有其他原因可能造成怪异的声响。他们围着别墅转了好多圈，甚至爬上楼顶，然后回到屋里，上上下下地检查了好多次，也没分析出声响可能的源头。看来，因为地形或结构造成声响的可能性排除掉了，半夜的叫声还是一个无解的谜。

3.忍耐

苏小倩对自己最满意的部分是雪白的皮肤和那双大眼睛。

她个子不高，但丰满可爱。钱多来说见她第一次的时候想到的是“蚕宝宝”。那时，她在另一家房地产销售公司上班，在苏小倩柔声细语的讲解下，钱多来一下买了三间商铺。

这下，刚工作半年的苏小倩一定要请她的“第一客户”吃顿饭表示感谢。钱多来也一定要答谢售楼小姐的鼎力推荐和争取的折扣，一来二去，俩人关系迅速升温。

那天深夜，从酒吧出来后，钱多来送她，当说起他有一个半瘫痪的重病妻子时，她心里忽然可怜起这个外形彪悍的男人，后来，一切仿佛顺理成章，她拒绝不了他的邀请，她想借一个男人忘掉初恋留在心里丝丝缕缕的疼。

经历过失恋的苏小倩，不再如从前那样嘻嘻哈哈，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认识钱多来之后，她并没如其他女孩那样安心被包养起来。她仍然工作，仍旧与情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也没有与钱多来敞开心交流。因为太投入，她曾失去过，这一次，她要适可而止地来相处。不去爱，才会免于受伤害。

失恋让她懂了那个道理：男人总是不珍惜对他太好的女人。

她保持着自己，至少表面上如此。有一份工作，不在乎收入多少，而只关乎尊严。尽管她扮演着本质依然是“小三”的角色，但她觉得自己与她们是有区别的。她决不会投入到迷失自己。那些哭着、闹着要离婚的“小三”，在她眼里简直太幼稚可笑。

女人的情感总是复杂的，两个人在一起时，苏小倩偶尔也会逗一下钱多来：“假如我想和你过一辈子，你会娶我吗？”

“真的吗？如果你不嫌我老，我万分乐意娶你，和我把这辈子过完。知道吗？你把我的魂都勾走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掏出心来待你。”钱多来叹一口气，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哈哈，我还没有爱上你。我不知道，人生本来就是混沌的，不知道这世界谁是可靠和值得信任的。只是在一个路口，忽然遇到了你。”她玩弄着手机，眼神有些迷离。

他摇摇头笑笑：“小倩，或许我欠你的注定要我这样还你。爱不爱无所谓，只要你好好的，让我放心就成了。我也不会那样自私，如果你碰到合适的想结婚的话，告诉我。到那时，我会补偿你。”

她忘了这是什么时候的对话，只记得那天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个人身上，让她觉得明晃晃的幸福如阳光一样触手可及。她牢牢地抓住了一个男人的心，那种快乐拼出曾经支离破碎的自信。

有人爱总是好的，她这样想着，嘴角有了笑意。

买了3号别墅后，苏小倩习惯性地不与陌生人搭讪，她怕他们看穿自己的底细。她把生活区的门卫或物业服务人员很自觉地定格在陌生人的行列。

所以，即使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座“鬼楼”，却没有人告诉她关于3号别墅的传奇故事，她也不知道以前的房主是否也听到半夜的“鬼叫声”。

苏小倩给房屋中介打过电话。中介说：“已联系过了，原来房主的手机号成了空号，无法联系到。你知道的，现在卖房子的人都是临时买一个卡，卖完房子就扔掉了。”

苏小倩觉得累了，不再使劲去想答案。有钱多来在身边，一切没那么恐惧和难以承受了。尽管她被无法求解的“鬼叫声”，折磨得失眠和消瘦，但住在别墅的优越感让她多多少少找回了一些平衡。

钱多来也开始对半夜的“鬼叫声”有些烦躁不安了。

不知怎么，那声音一来，在有些阴森恐惧的氛围中，他就会想起很多让自己不安的事，他会想起半瘫的妻子，那些眼神里的绝望；工程中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的惶恐；还有摔伤的民工被他用很少的钱打发回家时的幽怨……

这类事情太多了，他算不过来。一个人的良心就在这些反复的纠结中慢慢磨钝了。但他不这样，又怎会赚到钱？他一面宽慰自己，一面想着再尽快租个房子，离开3号别墅。当工程上的事情乱得如一团麻时，他身陷其中，暂时忘记了让人分心的3号别墅。

4.雨

盛夏的雨，一场接着一场，让苏小倩越发觉得日子的落寞。搬到这栋别墅后，她要求钱多来陪她的次数越来越多。她搬过来才发现房子越大，心里越空，越有不安全之感。所以，她总是喜欢睡在别墅3楼最小的卧室才能踏实些。

又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天被哗哗的雨笼罩着，小雨变成了大雨，大雨变成了暴雨，隆隆的雷声响着，一道道闪电仿佛要把天空撕破一样，让人对老天的“大发雷霆”，心生畏惧。

苏小倩给钱多来打电话，让他今天晚上一定要回来，不管有多么重要的应酬，不管距离有多远。

她之所以一定要让钱多来从另一个城市赶回来，不仅是因为这风雨交加的鬼天气，更多的是因为白天听说的关于3号别墅的“传奇”，让她恐惧。

今天休息，她去外面闲逛并打探别墅的故事后，感到心缩成了一团。她这才明白，3号别墅卖价为何低到让她感觉难以相信。

这个别墅是当地传说中的“鬼楼”，所以没人愿意买。八年里曾三易房主，住在这里的房主和租房的人总是会遇到想不到的灾祸，不是做生意的赔本，就是忽然得病的、免职的、出车祸的。总之，没有一个顺利的。

保安是个新来的老头，不晓得眼前这个女人是3号别墅的主人。

他面带神秘地讲起知道的一切：“原来这里，其实就是一大片坟场。你们肯定不晓得那场景。当年这里发臭的尸体到处都是，招来了成群的野狗。那些被野狗撕咬的碎尸、骨头遍地都是。”他表情有些痛苦地強调，“遍地是啊。后来，这里都开发了，开发商建了房子。但听说住在这里的人，日子似乎都没那么顺。最跷蹊的是3号别墅，半夜的鬼叫声已经吓走了三家的房主。查原因都查不出，算卦的先生都说那宅子底下压着女鬼，所以半夜都要出来哭一场。”

苏小倩觉得手心里全是汗，血一直往头上涌，嘴里嚼着的一块口香糖也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咽了下去。她脚下像踩了棉花，有些不着地，也没与保安道别，就恍恍惚惚地往家走。她站在门口，望一眼再望一眼，春天种下的树木葱绿已成活，但半夜的怪叫声此时在耳边萦绕起来。她只好跑着进楼，把门一下反锁上。

雨还在下，苏小倩把卧室电视的声音调得很大，是一段她不喜欢的摇滚曲，但在强烈的节奏下，她感到了一种暂时的松弛。

晚饭她也没吃，随意吃了些开心果和杏仁，就把自己扔在床上。然后半躺在床上，看着电视画面，戴着耳机听歌。她感觉浑身没有力气，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为了防止听到或想到房子里的鬼叫声，她近来都是采取这样的方式麻木听觉，让灯光和高分贝的音乐声填满整个房间。

她轻轻随着耳机中的歌曲哼唱着，仿佛只有这样，一切才是真实和能够遗忘的，在不知不觉中，竟然渐渐睡着了。

此时，雨夜中，自己开车往回赶的钱多来，却被困在路上。

瓢泼大雨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广播中说好几个城市遇到了60年不遇的大暴雨，很多路段和桥下积水严重，导致一些路段交通堵塞，一些居民楼房泡在水中，出门需要游泳，一些道路设施和桥梁被冲垮。

钱多来的车子走走停停，到了仙人桥，基本上就挪不动窝了。今天的雨确实是大，整个天地间只有哗哗的雨声，到处是青色、昏暗的雨中世界。

仙人桥，是他熟悉的地段，看到前方的积水，他心里有些忐忑。因为他清楚，这半个新城的地下排水系统都是他承建的。当时为了节省成本，他将设计的粗排水管道换成了中粗，整个工程用料都缩小了一号。

在监理和验收时，他轻车熟路，各个击破，最终顺利通过。管子一埋，谁知道？除非需要更新才会想起和查看，那时已经时过境迁。他从这个工程中，轻松地狠赚了一笔。

别人都在抱怨老天爷竟然下这么大的暴雨时，钱多来的心里却比雨滴还要纷乱地打鼓。当时，他想不到这个一向缺水的北方小城竟然会遭遇如此的大雨。

如果完全按照设计施工的话，这边的排水情况不至于这么糟糕。

他的车夹在车流里慢慢蠕动。雨仍旧下得一塌糊涂，他估计不出前面积水的情况是否严重。有的车主选择了掉头往回走，也有的车主把车停在路边等待，但他答应今晚必须赶到苏小倩那里。

车慢慢接近桥底，水流忽然冲击过来，他看到不远处一个把车停下的司机，从车中跑出来准备离开，但只是转身的工夫，那辆车就被水流卷走了。

他想自己的车况好，带着车冲过桥应该问题不大，雨水再大能大到哪里去呢？大不了一直在车上，把车的玻璃关得紧紧的，而且随时从车里开门出来即可。车是几个月前新买的五十多万的“路虎”，要放下车让它和玩具一样被冲走，他着实舍不得。

他打电话给苏小倩，没接。他就给她发了一条短信，说暂时困在仙人桥下了，估计要很晚才能回去。让她先别等他了。

但钱多来的判断出现偏差，水流比想象得要大。他开车冲进积水中，水漫上来，他第一次对大雨产生了恐惧。车熄火了，他打了几次也没打着，他感觉自己像一个上了战场忘记带枪的人一样不知所措。水很快漫到了车门玻璃，他有些慌了。

他开始拨打110，总是占线，他又拨打司机小孟的电话求助。但到处是大雨，积水严重，交通堵塞，在另一个城市的司机要及时过来搭救确非易事。

他疯了一样拨110，手哆嗦着摁重拨键。终于通了，他快速说完之后，开始等。情况却越来越危急，他觉得不能这样困在里面等死，这半辈子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不能死在一场无能为力的大雨中。

他使劲开门，但打不开。他拼了力气开，仍旧打不开。车一进水，供电短路，整个系统全部锁死，车窗玻璃也纹丝不动。他又一次次气喘吁吁地打火，但无济于事。一个呆在车里的大活人怎么能够等死呢？

他开始拿胳膊肘捣玻璃，觉得骨头都要裂了，那玻璃依旧完好无损，他用头撞了几下，眼睛有些冒金星了，玻璃仍旧毫发无伤。好车也有短处，你想毁坏它多么不容易！他知道这车玻璃防弹防爆能力超强，内心的绝望在黑暗中忽然弥漫。

他开始到处翻找，试图找到锤子之类的器具打碎玻璃，虽然他心里很清楚，车上根本就没放这一类东西。但是，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能忽然出现一个奇迹。他开始恨大雨，也恨自己，早知道有今天，他一定要把排水管网建造得更宽敞，管线更粗。钱再多，命没了有个屁用。

他又给司机打电话，司机很焦急，说根本过不去，现在离他那里还很远，到处积水很深，交通瘫痪。他想给老婆和女儿打一个电话，听听她们的声音，但想想太晚了，说了只能吵醒她们，只能替自己着急。他一遍遍摁着号码，又一遍遍放弃接通。

手机显示电池电量不足，他才意识到要保持仅存的一点电，那是唯一生的希望。他只给小倩发了一句话：我爱你，宝。他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煽情的话，怕电一点也没有了，救援的人找不到自己。

他想到或许今晚会死在这大雨的路上，忽然泪就涌了出来。他想起还在乡村的老母亲，想起小时候在山村的快乐童年时光。他每天焦头烂额地想很多事情，唯独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突然毫无预兆地死去，而且要死在这样的雨里，这样的路上，地下就是他施工的排水管线，像上天开的一个玩笑。

他想以前怎么就没想起写下一封遗书呢？现在竟然连想说的话都留不下了。他觉得这一生最对不起的，是自己的老母亲，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娘，儿子对不住你。”然后，趴在方向盘上号啕大哭起来。

5.出事

苏小倩被噩梦惊醒时是后半夜，她梦到自己跌进巨大的黑暗中，传来鬼狂放的笑声，她喊着拼命地跑，却一下子绊倒，终于醒了。手里一直攥着的手机“啪”的一声摔到地上，她出了一身的汗。

她觉得冷，浑身酸疼，嗓子也难受，可能还在发烧。她看了一下床头的闹钟，已经凌晨两点半了，钱多来竟然还没回来。

苏小倩想打电话给钱多来，这才看到有两个未接来电和两个短信，都是钱多来的。她拨过去，但那边却传来“你拨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

苏小倩有些心慌，钱多来发生什么事情了还是手机没电了？车还困在仙人桥吗？遭抢劫了？她一下清醒了，连续拨了二十多遍钱多来的手机号，里面传来的依然是女话务员录制好的冷冰冰的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的心里堵满了杂草，这一次，没听到夜半的鬼叫声，或许也顾不上在意了。外面依旧是哗哗的雨声，雨打在玻璃上，发出低沉急促的“砰砰”声。

胡思乱想了很多，苏小倩才想到给司机小孟打个电话问问，但又怕这个点人家在睡觉，打扰了他们，让人家笑话。她只有熬时间等天亮，一遍又一遍地看握在手心里的手机，盼着它能响一声或震动一下。

但手机却毫不理会她的心思，一直哑着，安静得睡着了一般。

终于，手机响了一下，苏小倩瞥了一眼，忽然觉得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信息是司机小孟发过来的：嫂子睡醒了吗，你有钱总的消息吗？他的手机打不通。我还在樱花路，据说仙人桥封锁着，过不去。

苏小倩心里“咯噔”一下，头“嗡”了一声，把眼睛闭上：“但愿不会有事，求求你，老天爷，保佑一下钱多来吧！”

小孟知道钱多来与小倩的关系，平时有什么事钱多来也总是派小孟帮着处理。

苏小倩稳了稳神，便给小孟打电话。听小孟说了情况后，她整个身子瘫软在地板上，觉得梦一样不真实。她放下手机，便开始换衣服，准备打车赶过去。

她离司机小孟还有一段路，却也过不去了，更到不了钱多来所在的仙人桥，没有几个司机愿意去那个浸泡于大雨中的桥洞。

广播的新闻全是关于大雨的报道：“今日凌晨，我市遭遇60年一遇的大雨，多處发生严重积水，交通瘫痪。其中，仙人桥的积水较深，5辆轿车卷入深处，除早逃出车外的2名人员，其他3人不幸在车内窒息死亡，截止到今天早上6点，因大雨造成遇难的人数已上升为15人。”

苏小倩虚弱地靠在车座上，小孟的电话来了，小倩紧张地摁下接听键：“嫂子，我已经与警方联系上了，钱总的车已经拖了出来，钱总被送往医院了，情况不太好。警察让通知钱总的亲属签字，我已与钱总家人联系了。你先别过来了，这边我会配合公司的人处理好，有情况我及时转告你。”

小孟电话那边声音嘈杂，说完后就急匆匆挂了电话。

泪水一个劲地往外涌，苏小倩意识到自己真的不是钱多来的什么人，连去看他帮他照顾他的资格都没有。出租车司机小心翼翼地问她还去哪里，苏小倩才回过神，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说了句：“原路返回。”

钱多来死了，电视中很多频道都在播放大雨的现场，她从那些镜头中看到了钱多来的车，蛋壳一样漂在雨水中的画面。她只是呆愣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苏小倩从3号别墅搬了出去，并决定把它处理掉。3号别墅男主人惨遭不幸，在暴雨中死亡的消息，已经风一样传遍了这里的大街小巷，它与以前三任房主的种种不幸遭遇合在一起，成了最诡异的“鬼楼”版本故事。

这个很出名的“鬼楼”，苏小倩卖了一年多才遇到买主，只卖了30万。

3号别墅的新主人是刚刚来到这个城市打工的哥俩。

“你们决定要买了？关于这个别墅的故事，你们知道吧？”苏小倩很平静地签着房屋买卖合同问。

“听说了，否则你也不会卖那么便宜，我们哥俩也是好奇。你住的时候真的撞见过那女鬼？”

“没有，我从春天搬过来的，住的这段时间，几乎每晚夜半之后，都会响起那种怪异的叫声，让人失眠，或许是我胆小，但那声音却一直没查出来源于哪里。”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闹鬼的不少，问题是好像谁也没真见过鬼长什么样子。我们反正不相信这世上真有鬼。”

“好吧，就这样定了，一周之后付全款，办过户手续。”

卖掉别墅后的苏小倩觉得去了一块心病。这一年来，她一个人独来独往，每一天想的竟然是她以为不曾爱过的钱多来。

她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才可以把他从脑海中剔除干净，她用沉默少言对抗着想一个人的苦，用工作的忙碌来忘掉一个人，忘掉3号别墅。但，能忘掉吗？

6.新主人

过完户的当天，大胆的兄弟俩就住进了3号别墅。两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并没有听从他人的劝说，猎奇心理让他俩想探个究竟。

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俩人买了一些工具准备捉鬼。白天，俩人跑得太累，第一天晚上他们等着等着睡着了，竟然一觉到天亮也没听到什么。

第二天白天，兄弟俩又专门请来了专家勘测，排除了因房子构造问题引发怪声的可能。两个人把里里外外收拾干净，决定夜里开始行动。

到了晚上，兄弟俩用手机定了闹钟，零点。听前房主苏小倩说，鬼叫声基本是在夜半之后。

兄弟俩开始先在楼下蹲守，但一直没发现什么异样，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后，怪异的声响终于出现了。但是，无法判断声音来自何处。

第四天夜半之后，兄弟俩把灯灭了，躲在一楼屏住呼吸开始听。说一点不害怕是假的，俩人拿着铁棍、手电，静静地等着“鬼哭”。快一点钟的时候，怪叫声再次出现了。

两个人在黑暗里坐了好一会儿，而后借着微微的月光互相看了看对方，一下打开灯，屋子里什么也没有，但声音忽然消失了。

兄弟俩感到后脊背有些发凉。莫非真有鬼？

俩人又把灯关上，但好长时间却没了“鬼哭声”。两个人就一直等下去。约过了二十分钟，“呕啊呕——哗啦啦”的怪异声响起来了。这次，他们没开灯，而是蹑手蹑脚地打着手电筒，开始仔细听，判断着鬼叫声从哪里发出来。

他们从楼外走到楼内，风吹得玻璃“咯棱棱”响，在黑暗中，一种阴森之气，让他们觉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又从一楼走到三楼，怪声都能听到，仿佛从某一个点传过来的。

于是俩人大着胆子开始更为仔细地排查，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进行。

推开一扇门，进去，听听，看看。刚一转身，门“咣”一声关上了。兄弟俩感觉心蹦到嗓子眼了，该是风吹的吧。他们互相打着气，这样来来回回，上上下下走了好几遍发现，一楼卫生间的声音最大。

这一次，两个人打开灯，仔细看，除了蹲便池、洗脸池，什么也没有。兄弟俩把洗脸池和橱子打开，没发现异样。

俩人只好把耳朵贴近仔细听，但声音仿佛就在地下，靠近排污管线。兄弟俩下了决心，就是把这楼砸烂也要弄个究竟，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排污管线都埋在卫生间的瓷砖下，两个人一边拆便池、撬瓷砖，一边拿着锤头一番狠砸，把卫生间弄得七零八落，废墟一般，却仍没发现有什么东西躲在里面。

这个时候，鬼叫声忽然又消失了，两个人既累又紧张，已是满头大汗，便一屁股坐在客厅的地上休息。

“怎么会找不到东西呢？明明听着声音就在卫生间啊！”

“排污管从三楼通到一楼，连通着厕所，还能通到其他地方吗？”

“对了，还通着楼后的化粪池。要不咱去化粪池看看？”

“好，我去拿撬杠。”

兄弟俩说完，拿着手电和工具来到了楼后的花园。

这是个无月的夜晚，到处是游动的黑暗。

他们在树附近找到了盖着厚重水泥板的化粪池。

水泥板半陷在土中，俩人把手电放在树上照着光亮，开始用铁锨围着四周挖，才发现这水泥盖板很厚，他们拿镐撬，费了半天劲终于把盖板撬开。

一股恶臭冲了出来，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呼啦”一声，一个长着很多胡须的怪物跳了出来，擦了一下弟弟的脸，瞬间消失。

“啊，鬼！”弟弟叫了一声，本能地一后退撞在树上，摔倒了。

哥哥扔下工具，看了看弟弟，他的头部蹭得紫红，脸上黑乎乎的留着印痕。到底是什么怪物？兄弟俩定了定神，大着胆子又走到化粪池旁，但是没有怪物跳出来。

他们一个拿手电照着光亮，一个拿长长的铁棍在里面攪动，脏黑的浊水表面突然浮起少许水泡，一团黑色物体在污水里翻转，又迅速消失。忽然长着胡须的黑乎乎的东西又蹿了一下。这一次，俩人已不那么害怕。

他们找来一个笊篱开始打捞，结果从池里捞起两条十多斤重的长着胡须的大鲇鱼。继续搅动，竟然捞出大大小小十多条一两斤的小鲇鱼。

兄弟俩看着水桶里的鲇鱼，兴奋极了，十有八九是这些东西在作怪！

鲇鱼会叫吗？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鲇鱼？

已经是天蒙蒙亮的时候了，俩人仔细查看，又上网百度了一下才知道，原来这是塘角鱼，又称革胡子鲇鱼，白天一般不活动，晚上活动频繁并发出一种独特的声音。这样的鲇鱼生存能力极强，在化粪池这样的环境下也能生存。

让人惊恐的鬼叫声再也没有响起。